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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童年 (21)---姥爺與中統特務

(2008-10-28 16:30:59) 下一個
      專案組,聽起來好像與什麽重大案件有關,像‘重案組’‘要案組’什麽的。實際上,那時候姥爺學校裏每一個教授、副教授,或者大小頭頭都有一個專案組。但有一點,專案組和那些重案、要案組是相通的,即其目的都是要抓出罪犯,用當時的話說,就是‘挖出隱埋在黨和人民群眾中間的定時炸彈’,而每一個專案組都希望自己專案的對象就是那顆‘炸彈’,或者用各種方法將其逼成‘炸彈’

 

       每天姥爺從專案組回來,情緒都極為壓抑。姥爺說:“我的曆史情況,已經在解放初期就交待得清清楚楚了,組織上也給予了曆史清白的定論,現在又將所有事情重新翻出來。”

 

       翻出來就翻出來,每個人不都是這樣嗎?你就按專案組要求的做就是了。” 姥姥忙安慰姥爺

 

       我是每天按他們的要求寫我的曆史情況,可是我說的話他們又不相信,每天搞逼、供、信,” 姥爺憤憤地說

 

       像姥爺這樣的知識分子,清高一輩子,在年老的時候,每天被人喝斥,說他“胡說”、“撒謊”,真是難以忍受。那個階段,姥爺常在家裏悄悄說:“毛主席說‘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我看還得加一句:三不怕辱。” 在他看來,受辱的痛苦等同於死

 

       實事求是地說,姥爺的專案組也不是完全無中生有地胡來。他們推翻所有以前的結論,反複讓姥爺交待問題,並對每個曆史情況和一些望風捕影的‘問題’進行調查。但那個時候,人們既不相信檔案材料,又沒有良好的通訊手段,怎樣調查呢

 

     中年以上的人大概還記得,以前不論是上學、還是參加工作,參軍入伍,大事小情都要填表,而表中有一個很重要的欄目就是‘證明人’。在專案組調查時,這個證明人可是至關重要,你說你某年某月在某地做了什麽事情,要提出證明人來,專案組就要派出人來找那個人去證實,這就叫‘外調’。如果無法找到證明人的去向,或證明人去世,可就麻煩了。當然,如果專案組人員認定你有問題,即使證明人證明了你的清白,他們也會說他說了假話,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專案組外調老爺的問題,其他單位的人也會找到姥爺何時別人的情況。經常,外調人員找到姥爺,調查某一個人,姥爺如實說了,調查人員沒有得到他們要得到的結果,惱羞成怒,說姥爺與他們調查的人‘定攻守同盟’。

      

       關於外調,姥爺還有一些讓人哭笑不得的經曆。一次,一個外調人員找到姥爺,劈頭就問:你認識李華嗎?姥爺恰好認識一個叫李華的人,便回答認識。那人便說:“交代一下你與他的關係,你們是如何認識的,在那個期間,李華作了些什麽。” 姥爺便根據他的記憶一五一十地講了李華的事情。誰知,那人越聽越火,最後竟拍起桌子來:“你不老實,你胡說八道。” 他指著姥爺喊。姥爺被他的劈頭蓋臉的嗬斥驚呆了,既恥辱憤恨,又忍無可忍

 

       後來,還是姥爺專案組的人覺得有些蹊蹺,反複一問,才發現問題的結症所在。原來,那位外調人員是位‘白字先生’,被調查者名叫‘李燁’,他讀半邊字,便認成李華了

 

       姥爺的專案組在調查了一段時間後,實在沒有發現什麽大的問題,就有些鬆弛了。但還沒等姥爺和家裏的人鬆一口氣,調查似乎又升級了

 

一天早晨,姥爺剛到專案組,便被勒令“把某年某月至某年某月所有幹過的每一件事都寫出來 

那時候的人是敢怒不敢言,要是現在,恐怕有人會寫:某年某月某日,清晨六點起床,然後蹲茅房半個小時……。

從那一天起,專案組便盯上了姥爺的那一階段曆史,雖然尚未落實到幾點上廁所,但卻追查到去過什麽飯局,家裏來過什麽客人,認識什麽朋友,及朋友的朋友的情況……。讓姥爺反複寫材料,交代每一個細節,並不斷要求提供證明人。專案組的舉動使家裏人都極為緊張。雖然姥爺知道在那一段期間內,自己沒有任何問題。但那是‘紅色恐怖’時期,多少人被活活地冤枉致死,誰又知道什麽事情會發生呢

 

       那時候,小舅、七姨、小姨都已經上山下鄉了,家裏隻剩下姥姥和我。姥姥每天揣揣不安地等待姥爺受審查回來,不知道這一天會發生什麽事情。看到很多人家都被抄了,姥姥忙帶著我翻箱倒櫃收拾東西,倒不是有什麽貴重東西怕被抄走,更不是有什麽‘變天賬’,我們是在家裏找各種各樣的報紙:墊抽屜的、包東西的、衣服樣子、鞋樣子……,就怕那些報紙上有毛主席像,如果抄家的人看到用有毛主席像的報紙包東西,姥爺定會罪加一等,嚴重一點,甚至全家都成了反革命。姥姥經常一邊收拾一邊哭,為姥爺的命運擔心,也為全家的命運擔心

 

       有一天,姥爺突然被幾個人帶著回來了。姥姥看到後,臉都嚇白了,以為肯定是來抄家了。這些人倒是沒有亂翻東西,隻是讓姥爺指出他放日記的地方,之後,將其一部分拿走了

 

       姥爺有記日記的習慣,年輕的時候更為講究,不僅注意文筆、書寫,連紙張、裝訂都很在意。運動後期,姥爺找回了那部份日記,我記得那是線裝的,藍色封皮,裝訂成像那種孤本的舊書一樣,裏邊的日記全部用毛筆寫的。

 

       這一次,讓姥姥又受驚不小,但沒有被抄家,也是萬幸了。而那些日記,還真救了姥爺。

 

       運動後期,通過一個親戚,家裏人才了解姥爺那一段的受審真相。原來,當時由於造反派造了所有政府部門的反,一些屬於國家機密的文件便泄漏出來。當時社會上流傳一份國民黨軍統、中統特務名單,很多人要借此挖出‘大家夥’來。而在這份名單中,有一個人姓名與姥爺相同,某一個階段的經曆又與姥爺有些相似,專案組便以為找到了一個‘隱藏了很深的階級敵人’,但調查來調查去,除了名字一樣以外,實在找不出其它證據。後來在姥爺的日記,也絲毫找不到‘中統特務’的蛛絲馬跡,也就不了了之了。

 

       還得感謝姥爺的專案組,沒有使用武力使姥爺屈打成招,不然,不光姥爺和我們家人遭殃,連姥爺的同事和朋友都得受牽連:既然是中統特務,就一定有上級和下線了,那就隻能想到誰咬誰了。那時候,有多少特務組織、反革命集團都是這樣蒸出來的。

 

       雖然姥爺的這件事情並沒有構成冤案,但那種調查給予人們的心理恐怖,對姥爺、對姥姥、對家裏的所有人,都是不能遺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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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SUNNE 回複 悄悄話 那個年頭每個人都不知自己會做錯什麽和說錯什麽。
騎豬者更勇敢 回複 悄悄話 紅色恐怖!
毛澤東比希特勒更毒。希特勒是對猶太人,毛澤東是對國人狠(怪不得他剩下一個S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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