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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童年 (13)---家庭大戰

(2008-06-27 18:41:38) 下一個

  如果說文化大革命開始於文化界,初期主要參與者是大,中學校的學生的話,到1967年,運動已經轉向全社會,深入到工廠,農村,深入到社會的每個角落甚至家庭。鬥爭對象也從本單位的走資派和黑幫擴展到了市、省, 直至中央。於是,校領導被揪鬥了,市領導被揪鬥了,省領導被揪鬥了……,各級政府基本癱瘓。全國也掀起了‘打倒劉、鄧、陶,揪出全國最大的走資派’的高潮。

 

  各個高校的派性爭執更為激烈並完全就社會化了。整個社會形成了幾大對立派。各派別不僅有嚴密的組織係統,有自己的地盤兒,還有了一定的裝備,如有線廣播、車輛等。

 

  我們所在的城市有兩個主要派別:‘紅衛兵總部’和‘巴黎公社。兩大派係的爭執通過遊行、廣播、撒傳單深入到每一個人。

 

  這時,我們小孩的娛樂又有了新的內容:上街看遊行和搶傳單。遊行有很多種,有些是遊鬥遊行,讓鬥爭對象站在大卡車上,脖子上掛著大牌子,牌子上寫著名字如:“走資派XXX”,“反動學術權威XXX”。組織者通過高音喇叭宣布被鬥者罪狀。有些是宣傳性遊行,遊行者開著宣傳車,打著大字橫幅,邊走邊宣傳他們的觀點。還有一些是示威遊行,在某次爭執中,一派打傷或打死了另一派的人,另一派便抬著傷者或死者遊行示威、控訴。這種遊行是最為悲壯的,廣播裏播著哀樂,人們呼喊著:血債要用血來還。遊行的同時,總有人散發油印在紅紅綠綠的紙上的傳單。我們小孩常常跟著遊行隊伍後麵搶傳單,並比賽看誰搶得多。

 

  還有一次,我看到了飛機撒傳單,那是很壯觀的:一架小型飛機低低地、緩緩地在我們宿舍區上空飛過,同時紅的、黃的、綠的,各種顏色的紙片向天女散花一樣地飄下來。我們都看傻了,甚至忘記去搶那些傳單。

 

  像以前看宣傳隊演出一樣,每次聽到高音喇叭在街上響,我就坐不住,急著出去搶傳單。所不同的是,這一次姥姥並不反對我上街,因為她也需要這些傳單,姥姥也有了派性,姥姥也有了‘觀點’!

 

  不僅是姥姥。家裏的其他人,乃至我認識的每一個人,上至七、八十歲的老爺爺、老奶奶,下至像我這樣十來歲的孩子,每個人都有了‘觀點’!鄰裏之間見麵打招呼不再說“你吃了嗎?”,而是問“你是什麽觀點?”。

 

  觀點不同於組織,觀點是傾向性,是你擁護哪一個派別。參加組織的的人數畢竟有限,但觀點卻是人人都有的。這樣,社會上的派性分歧便通過‘觀點’延伸到了每一個家庭。

 

  家裏也分成了兩大陣營:姥爺和七姨是‘總部’觀點,姥姥、小姨、小舅屬於‘公社’觀點。

 

  以前,在飯桌上,姥爺總是喜歡講一些曆史故事或典故。所以,在我沒到四歲的時候,就能娓娓地講述孔融四歲能讓梨的故事,但現在,話題卻完全改變了。經常,姥爺和姥姥為著‘觀點’的事情爭得麵紅耳赤:

 

  “看到今天的傳單了沒有?昨天‘公社’派又有兩個人被打傷了,這簡直是挑釁行為”。

 

  “那不是事實真相,是誣蔑。再說,如果‘公社’不去攻擊‘總部’,怎麽會發生衝突呢?這是正當防衛”。

 

  有時吵急了,姥姥便‘罷工’了。姥姥說:“我不做飯了,你們去你們的‘總部’去吃吧。”

 

  持不同觀點的七姨和小姨更是時時處在弩張劍拔的狀態。記得有一次,七姨和小姨正在糊窗戶縫,(注:由於東北冬天冷,每家在入冬之前都用報紙將窗戶的縫隙貼上)她們兩人辯論起來,繼而爭吵以至動手。待我去看熱鬧的時候,小姨已將漿糊甩了七姨一臉,七姨亦將報紙條貼在了小姨身上。

 

  這種爭吵並不隻是發生在姥姥家,如果你去鄰居家,或走在大街上,無不聽到辯論聲和爭吵聲,仿佛整個社會都變成了一個鬥爭的大戰場,派性已將幾乎所有的家庭攪得雞犬不寧,夫妻失和,兄弟反目,乃至離婚,脫離父子關係,都不是什麽新鮮事。

 

  我至今也無法想清楚,是什麽樣的力量使得全社會都如此狂熱起來,以至於像姥爺這樣的知識分子和姥姥這樣的家庭婦女都自覺地,全心地投入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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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孺子和牛 回複 悄悄話 謝謝。曾有一個年輕的朋友問我:六四是文革嗎?
為人父 回複 悄悄話 非常真實的回憶,與我小時候經曆的差不多。謝謝你寫出那段曆史,現在的年青人沒幾個知道那時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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