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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說胡蘭成 向東

(2007-12-02 17:36:48) 下一個
        到網上買書,看到竟有胡蘭成的《山河歲月》。頗感意外,因為此書一般被認為是其漢奸言行的理論依據之作,當屬被禁之列。之前,已經讀了此人另外幾冊在大陸出版的著作:《今生今世》、《禪是一枝花》和《中國文學史話》。現又見到此書,頗有些感觸!

        胡蘭成(1907-1982)是才子型的散文作家。他出生於浙江嵊縣(現嵊州)胡村的一個貧寒農家,12歲過繼給一位姓俞的財主。靠義父的資助完成了中學學業,然後當了幾年鄉村小學教師和郵局職員。21歲曾到北京燕京大學,每日在副校長室抄寫文書兩小時,“餘外就偶或去旁聽”,曆時一年。

        1932年8月,胡的發妻玉鳳病故後2個月,胡蘭成到廣西南寧一中任教員。1936年6月1日,廣東軍閥陳濟棠和廣西軍閥李宗仁、白崇禧聯合發動反蔣的“兩廣事變”。胡蘭成應邀在《柳州日報》上發表一係列政論文章,積極鼓吹兩廣與中央分裂,因此引起各方的注意,汪精衛係統的《中華日報》也邀他撰稿。抗戰爆發,上海淪陷後,胡蘭成進入汪掌控下的香港《南華日報》當編輯。他的社論《戰難,和亦不易》,深受汪精衛及其妻陳璧君的賞識,在陳的授意下,主持該報的林柏生將胡蘭成擢升為總主筆。
 
  1939年春,汪精衛從河內偷渡到上海並著手組織偽政權,陳璧君推薦胡蘭成充當汪的侍從秘書。翌年,汪偽政府成立,胡蘭成被任命為宣傳部政務次長、偽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兼《中華日報》總主筆。當時汪精衛稱他為“蘭成先生”,經常向他“殷殷垂詢”,他因此被認為汪精衛的“文膽”。胡蘭成躊躇滿誌,自詡“穩坐政論家第一把交椅”,“和平運動時位居第五”,不料因此得罪了汪精衛、周佛海和林柏生等人,而被排擠出汪偽集團。以後,他通過日本使館官員清水、池田篤紀,和日本軍政界的少壯派人物交往,並向日軍宇垣一成大將獻計:“如果日本失敗,向重慶求和,必遭到拒絕;至於延安,可以取得某種軍事上默契,但於大局無補。求和必須向英、美,別無他途。”因此深得宇垣等人賞識,被推薦到武漢《大楚報》社任社長。

        抗戰勝利後,胡蘭成逃出武漢,先後隱居上海、浙江溫州等地。1949年再逃香港,並在漢奸熊劍東之妻的資助下偷渡日本。開始依靠旭化成公司老板日商宮崎輝的接濟,以後又與原“76號汪偽特工總部” 警衛總隊副總隊長吳四寶的寡妻佘愛珍同居。其間把台北出版的《蔣介石秘錄》一書推薦給日本《產經新聞》連載,因而爭取台灣撤銷對其通緝。1974年,在香港《新聞天地》主編卜少夫的引薦下,胡蘭成被台北文化大學校長張其昀聘為客座教授,在博士班授課。胡蘭成在日本時已出版《山河歲月》,在台期間又推出《今生今世》。前後兩書,遙相呼應,為他的一生所作所為辯解粉飾。於是引起台灣文化界的聲討,國民黨高級將領白崇禧之子、作家白先勇以及政論家胡秋原等人均撰文抨擊。胡隨即於1976年仍回日本客居,1982年病死於東京。

        胡蘭成的作品得以在大陸解禁,一方麵反映國內的言論出版的自由度提高,另外也是一種理性回歸的文化現象。愈來愈多的人,希望能全方位地了解一個曆史人物,然後再通過他去了解那個時代的方方麵麵。這是一種尊重曆史的客觀態度,值得弘揚。就其作品而言,胡蘭成精通《莊子》,熟諳佛學禪機,對宋明理學頗有研究; 對古詩文也可說爛熟於胸;京劇和一些地方戲的很多劇目的大段唱詞、念白,甚至背得出來;對印度文明和西方文明也較為熟悉,而且能夠把書本上的知識很嫻熟地融匯進文章中。

        台灣著名作家餘光中評價胡蘭成作品:“……文筆輕靈圓潤,用字遣詞別具韻味,形容詞下得尤為脫俗。”“胡蘭成先生於中國文字,鍛煉極見功夫,句法開闔吞吐,轉折回旋,都輕鬆自如,遊刃有餘,一點不費氣力。遣詞用字方麵,每每別出心裁,自鑄新語,不襲陳規。……‘清嘉’而又‘婉媚’的絕句,《山河歲月》之中,仰摘俯拾,真有五步一樓之感。‘胡體’的文字,文白不拘,但其效果卻是交融,而非夾雜。”

        著名周作人研究專家止庵先生為《今生今世》中文版作序時寫道:“我又曾提出有一路‘才子文章’,從林語堂、梁實秋、錢鍾書直到董橋,皆屬此列。現在不妨把胡蘭成一並算上。……才子文章,無論意思文字,難免取巧做作,仿佛不甘寂寞,著意要引得讀者叫好,胡文亦不例外。……我讀《今生今世》,覺得天花亂墜,卻也戛戛獨造;輕浮如雲,而又深切入骨。附帶說一句,近年來散文領域整理發掘之功甚偉,有所成就者大都已經出土,大概夠這個檔次的,也隻剩其他這麽一本了。該書麵世,庶幾功德圓滿。”

        胡氏的文章溫婉、細膩有餘,但畢竟難當大家風範,少了張愛玲的流暢、自如。更缺少徐誌摩的靈動、鬱達夫的憤懣、丁玲的叛逆、魯迅的犀利、巴金的熱情和茅盾的鞭辟;即使他引為自豪的政論文章,恐怕也難比上郭沫若的討蔣檄文《試看今日之蔣介石》那麽地酣暢淋漓。在胡蘭成看來:“中國文學是人世的,西洋文學是社會的。” “人世是社會的升華,社會惟是‘有’,要知‘無’知‘有’才是人世。知‘無’知‘有’的才是文明。大自然是‘有’‘無’相生,西洋的社會惟是物質的‘有’,不能對應它,中國文明的人世則可對應它。文明是能對應大自然而創造。” 中國的人世是“有限的社會而涵無限的風景。”所以他的文章裏展現的是“清平世界,蕩蕩乾坤……”,是他一直極力推崇的商周時代那種“王道”與“禮樂”的人世。

        其實,胡蘭成所處恰是軍閥割據、內憂外患、國破家亡的亂世,他自己也過了半生顛沛流離的生活。那種“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世外桃源生活也許是他一直心向往之的;或者僅是一種無可奈何的逃避罷了。如同他讀唐詩,推崇李白甚於杜甫,或許就是因為李白詩中多有:“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裏江陵一日還。”“長歌吟鬆風,曲盡河星稀。我醉君複樂,陶然共忘機。”的那種灑脫與超然的“詩仙”風範和“興酣落筆搖五嶽,詩成嘯傲淩滄州”名士氣派;而不願接受“詩史”杜甫筆下盡是的:“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生。”的滿目瘡痍的現實世界。
 
        在胡蘭成的作品中,這種文字與現實分裂、隔離的例子,比比皆是。
 
        又如胡讀《隋唐演義》,“書中最敬重的是單雄信”,而單雄信終究最後保了王世充,沒能歸唐,最後隻能弟兄反目,身首異處;就像胡追隨了汪精衛,落得漢奸的罵名。有些時候,對於文學或者文化的取向,對於人的一生影響真的如此之大嗎?

        胡蘭成一生的政治取向也是飄忽不定的,事實上,他從來沒有過自己明確的政治主張與立場,隻不過是個具有濃重名士習氣及遊戲人生思想的文人罷了。正如他自己所言:“我是政治的事亦像桃花運的糊塗。”

         “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蘭成先生於政治一門學問不能洞明,於人情世故方麵也難稱練達。 胡蘭成加入汪偽政府後,自詡“穩坐政論家第一把交椅”,汪精衛怎不反感,汪氏早在辛亥革命時期,即任《民報》主筆,乃一時政論文之雄傑,比起胡蘭成,可謂天地有別。再者,胡通過林柏生、陳碧君的渠道躍為中委、偽中宣部次長,卻又在南京和林柏生爭權奪利,發生矛盾後,反向日本人告狀,因此曾被偽政保局拘禁。獲釋後辭去偽宣傳部職,轉而投靠特工頭子李士群,任《國民新聞》雜誌總主筆,又著文攻擊周佛海。李死後,反投靠周係統的羅君強,由羅資助其主編戰略刊物《苦竹》月刊。旋被日本人選派漢口《大楚報》社任社長。戰爭後期他觀察戰爭風色,又想和蔣集團拉關係未遂。做人做事如此反複,難免被人唾棄。
 
        胡蘭成之所以名世,更有“薄情”一說。特別是他對著名海派作家張愛玲等諸多女子的始亂終棄,頗為世人所詬病。他把這些“風流帳”匯成《今生今世》的自傳,描述與元配玉鳳、女教師全慧文、紅歌女應英娣、才女張愛玲等四任妻子和護士周訓德、斯家小娘範忝饋⑷氈九?艘恢?唾馨?淶仁率搗蚱藿煌?木???薏幌改逕???〉梅緦鼇D壓隻嵊腥思シ淼潰骸俺勻矸鉤猿晌幕?乃?跡?汲上壬?笨?滓玻 ?所以,張愛玲的讀者大都不齒胡的浪子行徑,張本人的作品中也盡量回避與胡的交往過去,此一細節最能彰顯胡做人的失敗。最後,朋友好意助你回台灣,就收幾個聰慧可人的女弟子,閉門謝客,專心訂解《碧岩錄》一類的著作,或許後來居上,從而淡化人們心目當中對其漢奸的印象,也不失為好的收場。偏又不甘寂寞,仍沉湎於為自己“翻案”,難免不再引起公憤。因為,這已經不是文化、學術探討的範疇了,胡先生終究未能真正地參禪悟道,不免又迂腐了一次。

        胡蘭成對周作人與魯迅的評價,倒是頗有見地:“周作人是骨子裏喜愛著希臘風的莊嚴,海水一般晴朗的一麵的,因為回避莊嚴的另一麵,風暴的力,風暴的憤怒與悲哀,所以接近了道家的嚴冷,而又為這嚴冷所驚,走到了儒家精神的嚴肅。近來他就有一種不分明的願望,要想改造儒家的哲理,使它的嚴肅變為莊嚴。無論如何,這將是徒勞的。我以為,周作人與魯迅乃是一個人的兩麵。魯迅也是喜愛希臘風的明快的。因為希臘風的明快是文藝複興時代的生活氣氛,也是五四時代的氣氛,也是俄國十月革命的生活氣氛。不過在時代的轉變期,這種明快,不是表現於海水一般的平靜,而是表現於風暴的力,風暴的憤怒與悲哀。這力,這憤怒與悲哀,正是一副更明顯的莊嚴的圖畫。這裏照耀著魯迅的事業,而周作人的影子卻淡到不見了。人們可以看出,兩人的文字,對於人生的觀點上,有許多地方周作人與魯迅是一致的,幾乎不能分辨,但兩人的晚年相差如此之遠,就在於周作人是尋味人間,而魯迅則是生活於人間,有著更大的人生愛。”

        如果有重新選擇的機會,不知道胡先生會偏重周作人多些,還是魯迅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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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SCRC 回複 悄悄話 來自於文學城網友的部分回帖:

花菜 於 07-12-04 08:36:21
評的真好,多少幫我解了讀胡的文章的困惑。
讀胡蘭成文章總有些矛盾,就如止庵先生說:"我讀《今生今世》,覺得天花亂墜,卻也戛戛獨造;輕浮如雲,而又深切入骨。"覺得胡人品實在不好,可文字卻又實在好。尤其其評論魯訊周作人等的雜文,實在且獨到的準確。能夠參的禪機,卻又俗的厲害,很奇怪的融合,讓人費解。原來是因為:務細事而沾沾自喜,忘大節卻昏昏不覺。想想來,很多人都如此的。

老粗 於 07-12-04 07:25:41
讀完之後, 俺腦子裏有一幅畫: 一魁梧帥哥, 頭上胡亂戴著各色王冠:文學大師/佛學大師/..., 赤裸上體, 略有胸毛, 手握利劍, 上書"一己之利", 在一肉砧上象剁肉餡兒似的狂剁著四個大字:"禮義廉恥".

Bater 於 07-12-04 07:24:03
腐儒之常病:務細事而沾沾自喜,忘大節卻昏昏不覺 :)

idiot94 於 07-12-04 00:04:08
從通鑒記載來看,雄信從翟讓於瓦崗,與徐世勣交善。李密權重,有謀臣以雄信輕於去就而請除之,密愛其才,不從。後密誅殺讓,武士砍徐世勣中頸,雄信為之固請得免。密與王世充戰不利,雄信擁兵不救,密遂敗亡。雄信歸世充。及世充敗,徐世勣為之請命,太宗不許。
然而雄信嚐與太宗戰,突陣幾乎槊及太宗,為尉遲恭所敗,太宗幸而得免,故太宗之誅雄信也,未必無私。雄信不救李密,未必不念舊主之不平。然自古一失足成千古恨者,從來頗多解說,即如汪兆銘,陳公博等輩,未嚐不孜孜於言辭之間,欲蓋而彌張也。此近世之事,今日尚且有人頗為所惑。況遠古故事,無暇細考,若學究於點滴細節,不觀大略,容易泥於想象而失卻原則---此則腐儒之常病,務細事而沾沾自喜,忘大節卻昏昏不覺,蘭成莫非又一例證乎?

來源: 金筆 於 07-12-03 21:37:44
文章寫得非常棒啊,長知識了。忽覺得胡蘭成跟李登輝有點兒象:出生卑微,專業有成,認賊作父 (指投靠日人),反複無常 (參加好幾個黨),彬彬有禮,談吐不凡 (寫文章或講話),靈性不菲 (李是基督徒,胡是佛教徒),但終不脫俗。哈哈。

idiot94 於 07-12-03 18:12:08
感謝好文,長知識了!可歎啊,單雄信勇而無義,胡蘭成才而不德,唉,居然一時名士,真可歎矣!當隋末之際,雄信以弓馬之士有驅馳之用,故王世充不計其去就而權養之,秦王既平王氏,大勢已定,鷹犬無所用矣,故雖有李世勣破家輸爵之保,唐太宗容山納海之誌,而不能全其首領,斯可以為戒矣!蘭成恃才而敬重如此人物,無識一致於斯,僅失其生前身後之名字,萬幸矣!後來諸君當以為深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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