颶風IKE隨想──也談反思
藍月來美國這些年，運氣不太好，在加洲經曆過近七級的大地震，親身感受到了地動山搖的震憾，這次又趕上了颶風IKE，親眼目擊了大風刮過後的滿目瘡痍。
颶風星期六淩晨１時登陸，星期四下午公司就放了假。藍月遷來德洲有陣子了，颶風警報也見識過好幾次，次次都是雷聲大雨點小，到現在自以為見慣不驚混不當回事兒，倒是對因為颶風可以不用上班而雀躍不止（抱歉，藍月確實不是個好員工，上班的所有目的就是為了那張paycheck）。
星期五一整天，Houston全城歇業，沒有撤離的市民大都窩家裏看電視，藍月也不例外。當看到距Houston不遠的小島Galveston變成一片澤國的時候，終於意識到事情鬧大了，不過老實說，要不是對自己的駛車技術有所保留的話，很有點冒險基因又唯恐天下不亂的藍月就該跑過去看風景了。
整整一天，本地電視台除了與颶風相關的消息啥都沒報，當看到政府相關人員在電視上聲嘶力歇地讓那些住在low-lying area的居民趕快撤離，並且一再保證說哪怕沒有一分錢，政府也會負責他們的吃住行的時候，突然想到了北川地震和颶風Katrina。
北川地震過後，我在國內某個網站讀到一個貼子，貼中稍稍提及了救援上的不力。這個不算稀奇，想中國一個發展中國家，且有漠視人命的數千年傳統，能夠做到這一步已經是一大進步了。稀奇的是幾個回貼，這些回貼全在為政府辯護，這個也不稀奇，中國的等級製根深地固，當慣了“草民”的人民是非常寬容大度的，這次終於感受到了來自政府的關注，為本屆政府鼓掌也在情理之中。真正稀奇的是：他們全都把New Orleans作為參照，言下之意，想想New Orleans的居民災後過得有多麽淒慘，生活又是多麽的水深火熱，相比之下，中國政府可以算作楷模……
藍月的腦子當機了好一陣子。New Orleans那次的確很慘，美國政府的救援也暴露出了諸多問題，但是與北川地震相比，它的救援能夠算不力嗎？且不談那些死於劣質校舍的孩子們，北川地震的死難者中，有多少人是因為救援不及時而死去的？這個問題恐怕我們永遠也沒法得到答案。
那一刻，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媒體的力量──國內網民們的認知多半來自媒體，美國媒體一慣以挑刺為主，而中國的媒體，從來都是以歌功頌德為主，在所有的天災人禍中，中國媒體的一大強項就是發掘英雄歌頌英雄，樂此不疲。
我無意指責媒體，畢竟體製不同，在一個沒有言論自由的地方，讓記者們去挑戰強權既不現實也不人道，他們也是人，他們也有妻兒老小，不能要求他們去當英雄，何況就算想當英雄，也沒有發表的地方。閑扯兩句，常常看到網友為中國的言論自由辯護，例證之一就是國內有些報刊現在已經非常大膽了，經常看到負麵新聞。每次藍月都一笑了之，當年藍月初到美國的時候，也是這樣告訴美國人的，年紀漸長之後才明白，被強權控製住的自由不算自由，因為強權者隨時都可以收回你的“自由”。說得殘忍點，如此自由，不過是強權者心情好的時候施舍下來的，與富家翁高興的時候充許小妾稍稍放肆一點同理。
扯遠了，書歸正傳，還是回到咱們的Ike上邊。
Ike淩晨準時登陸，大風鬼叫了一晚，不過對藍月的影響不大，人睡得太沉，聽見的時候不多。早晨起來一開燈，完蛋了──沒電！
藍月當時還小小慶幸了一下，幸好昨晚上臨睡前多衝了一次澡，天氣也不熱，大慨可以堅持兩三天的。當時做夢也沒有想到，這個電一停就是兩個星期，沒法子，很多基礎設施被毀，我住家這片兒，連電線都被風刮跑了……兩周過後，藍月感恩戴德地注視著終於重新發出光芒的白熾燈，帶著狂熱的心態熾烈的目光、就差淚影婆娑地虔誠膜拜了──媽的，兩周的冷三明治還可以對付，那個冷水浴，簡直不是人洗的！
藍月活了小半輩子，以這次遭遇為最慘。兩周沒電，沒電就沒熱水，洗了兩個星期的冷水澡，向來身體不太好的我居然沒有生病，看來有必要重新估量一下健康狀況了。沒電還沒法做飯，外邊的飯館也關門閉戶（他們也沒電），有心要到救助中心去混熱飯吃，可惜沒網可上，連地址都查不出來……
一周後，發現住家附近的Starbucks終於開門了，當即拎了本本和手機衝將過去。進門一看，平時很清靜的店堂擠得滿滿的，人手一個本本，全都靜坐不動，半點要離開的意思也沒有──同道啊，全都跟我一樣，跑這兒充電來了！
幸好附近的La Madeleine也開門了，終於喝上了Ike過後的第一碗熱湯，心裏的那個感動啊……
這次親身經曆了颶風襲擊，盡管有如此不愉快的兩周經曆，藍月還是得實話實說：政府做得不錯，如果說美國政府麵對三年前讓全美措手不及的Katrina隻能算勉強及格的話（考慮到缺乏經驗等等因素），那麽這次的Ike來襲，從災前的組織到災後的難援各方麵看，都可以打上80分。
二十分的提升，挑刺的美國媒體攻不可沒。
如果當年媒體也象他們的中國同行一樣，為了“激勵全國人民的鬥誌”而無視救援中的種種問題，很難想象，這一次的颶風襲擊，政府的表現會是個什麽樣子？
認真計較起來，媒體的表現固然與體製相關，其實又何嚐與文化沒有關係？
每次壇子裏出現一篇批評中國的文章，總會招來大量的憤怒回貼，回貼的，還大都是些“精英”們。
為什麽？是文章造了謠？還是汙蔑了中國（或者某些中國人）？……
想來大家心裏都明白，中國的問題很多，文章中的事情多半是真事，憤怒的原因隻是因為不想聽壞話，稍稍提升一點，是缺乏麵對真象的勇氣和氣度。
有人說中國改變了很多，而且是在向好的方向改變，要給中國政府時間。這點我同意。但是“給時間”不等於隻說好話，國內的媒體說的好話夠多的了，有幾個人站起來指出問題，豈不更好？記不清是那位網友說過“魯迅活到現在的話，最好還是當醫生”，真的嗎？中國已經完美到了毋需挑刺的地步？美國社會比中國好了不是一點兩點吧？既然他們的媒體都以挑刺為己任，為什麽問題層出不窮的中國，反倒不再需要了？……
又有人說指責方的動機不純。這個也有可能。但以藍月看來，隻要事情是真的，別人腦子怎麽想的有何關係？就象你的屋子漏雨了，被鄰居給指了出來，不管這個鄰居是出於何種居心，是關心，是同情，亦或是幸災樂禍，屋子漏了就是漏了，這個事實無法改變，對不對？
一個人如果隻聽好話的話，這個人不值得相交；一個文化如果也隻聽好話的話，這個文化會變成什麽樣子？最起碼，這是個缺乏反思的健忘文化。
想想“文革”才過去多少年，就已經給全中國人忘得差不多了，說得清“文革”是怎麽一回事的年輕人屈指可數。提到文革，不少人的反應是“又來了，又來了，八百年的事又拿來說”，甚至有人很無知地把其歸結為隻是“動了文化人的蛋糕”。拜托，“文化人”在中國曆史上算老幾？所謂“士”，大都淪為強權的附庸（運氣好的出生好的那幾個，則有幸成了強權俱樂部的成員），他們的蛋糕，哪一次不是統製者想給就給，想拿就拿？……
每每看到這些論調，就既是好笑又是悲哀，難怪中國總也走不出“暴亂──平定──盛世──衰敗──再暴亂──再平定”的怪圈，其中的一大原因就是這個文化不喜歡反思，太健忘，一而再再而三的“昨日重現”。
藍月考慮寫這篇文的時候，剛好又出了一個例子：毒奶粉。
從八十年代的“晉江假藥”開始，到現在出過多少起“毒酒毒米毒麵”事件？現在毒奶粉又來了，下一次是什麽？這些事件恍眼一看，是體製的問題，如果再深入一步，體製的根在哪裏？在文化！
不要說什麽中國也有人提出過“有則改之，無則加勉”，那個隻是冠冕堂皇的擺設。當一個文化中擁有如此多的閉上眼睛隻聽好話的中堅分子，“有則改之，無則加勉”，能做到嗎？
……
昨天看電視，這次因颶風引起的斷電事件又有了新聞，某議員聽到了由媒體轉達的市民聲音，準備提出議案，強製電力公司製訂緊急事件的應對方案，如果再次出現這種十多天大停電的話，要讓他們承擔刑事責任……
說實話，天災是不可抗力，我個人對於停電持理解態度，更無法預測這個議案會不會通過，但是至少，這個國家雖然也存在著這樣那樣的問題，但它是一個勇於反思勇於改正不斷進取的國家，作為生活在這裏的一分子，是幸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