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寬的眼影,血色的口紅,是她給我的最初印象。還是在去年的梅雨止息時節,才開始和眾誌願者們玩兒猜,一障之隔斜對過兒,次大陸兄弟座位的一邊,是筆頭翻譯小組的booth,小組成員來自菲律賓的Makati,是清一色的南洋妹。
Makati在馬尼拉相當於北京東三環的CBD,中國駐菲使館也落在那裏,不靚的南洋妹以後或可嚐試去館裏申請外傭勞工簽證,到京滬穗深的官爺款馬子家裏發展,傍上男主人即可致富。而靚者早在NN年前徑直去日本駐菲使館辦了興行,到東京大阪名古屋“撕那褲”裏陪人喝酒,時給1千5起,掙3千也不難,找個好人家嫁了更能混個上不封頂,譬如至今活躍在本州島各大民放電視節目裏的Dewi夫人,就是十九歲那年在銀座帝國飯店酒吧陪酒時脫穎而出的夜明珠,嫁給印尼開國元勳蘇加諾做小三兒,海闊天空見一圈兒世麵回來,有了錢有了文化還有了左翼社會主義覺悟。
與陪酒幫傭的比,除锛兒了頭圓眼球與生俱來的嫵媚度相似外,翻譯小組的菲女郎們更多出一番受過高等教育的白領OL的知識氣質,這氣質也將她們的眼睛折磨得不如陪酒的幫傭的那麽圓了,其中一個領隊的,三十出頭模樣,每天帶眾姐妹們下樓吃飯,逛街。進現場沒幾天,我就留意到,每當起身走去旁座說中文時,隔板對麵領隊的她便總要抬起頭來,雙目圓睜,一邊聆聽,一邊衝這邊劈哢劈哢地放電。
食堂開中飯,照例是和來自高原的小兄弟湊在一起,小兄弟人聰明,自尊心強,喜歡東京的繁華,哪怕天天震8級,也不願回歸高原之滇,餐後總留給我屬於他的那份兒熱咖啡,暖人心情。他吃飯時還有個可愛的特點,嘴巴四周胡須上常掛米粒兒若幹,有時掛成南中國海九段線或十一段線的樣兒。壽司米與華北雞米南方線兒米乃至泰國香米一概不同啊,園黏得不會自覺掉落,飯沒吃半碗,胡須米粒兒有突破三位數之險。提醒兩次不起作用,提醒第三次時,他會跟你急:幹嗎怕別人看,就堅持自己的個性怎麽著。
但有回我靠牆坐裏側,他在外側,正批評我又幹涉他米粒兒內政時,忽然拽來一束光,芒刺般地刺向隨著他的咀嚼而晶瑩跳躍在須上的米粒兒們。我讓眼光透過胡米粒兒向景深處對焦,但見幾排座開外,锛兒了頭的大眼睛在往這邊劈哢劈哢地放電。我忙對小兄弟解釋:是她,她看我們呢,怎麽著這回得給老哥一麵子。小兄弟聽罷特配合,噗噗迅忽間掃光了所有的胡米粒兒,還說:理由充分,理由充分哈。
秋初轉涼,政府宣布節電活動告一段落。民間做事也好誇張,走相反極端,誇張就如從關東到關西的演員一樣,說句台詞也得盡顯“頑張”刻意吐氣呼哧亂喘,走相反極端就像新宿京王百貨賣男裝的老太,先說這西裝沒法穿,線都走不齊,瞥見旁邊一個黑社會長相的男服務員麵露慍色,就改誇這西裝好,線走得多麽活潑。走相反極端又像3年前當朝的左派民主黨,本打算東亞共榮一家親,趁機把美軍基地趕出衝繩,和中國聯手搞統一亞元來著,被美國一懟巴,立場立馬南轅北轍,右傾得比自民黨還甚。節電也是這個樣子,呼籲節電時把寫字樓弄成桑拿,或居家悶死自個兒;說告一段落,就狗撒歡兒似的製冷,冷得男男女女穿起了長袖襯衫。
如此製冷持續了三天,除了甘地組裏那個一年四季隻穿涼鞋不穿襪子一水兒標杆瘦的印度女生,其他人都覺冷,噴嚏聲不絕於耳,有人就站在桌麵上企圖拿紙糊住天花板上的通風口,我則去找能調節溫度的裝置,順牆壁繞了小半圈兒,終於看見個碩大的控製盤,卻不會擺弄,這時,身後傳來柔柔的一句:“好冷呢,原來在這裏,還真讓您找到了。”話說的是英文,大概就這意思吧。
劈哢劈哢!我一回頭,就被她的目光給電了兩下。挨冷受凍第三天,偏在這一兩分鍾功夫,讓我們在相同的地點尋找相同的東西。
“你……來自馬尼拉?”我問。
“Oh, 人們都這麽說。為什麽?”她反問。
“那麽那麽圓……秦盼姬的眼睛。”我這麽回答。
“……,Pooh!”她愣了不到1秒恍然大悟,不僅呸我,還伸出右手來扯揪我襯衫的衣角:“學曆低的女孩兒們眼睛才像Chimpanzee那樣的圓呢,我們的視野已經擴展了a lot。”
仔細一琢磨,正是,做菲傭的女孩兒們眼睛一個賽一個滴溜溜,眼線的曲率似可反映得出受教育的程度呢。
“清單上看到你們的公司在Makati。”聽我這麽說,她接道:“我,恐怕得算來自local了。 ”
“難怪長得不blackbrown呢。”
“Pooh pooh!”她又伸手來揪我的衣角,這是她表達情緒時的一個特征套路動作,很撩人,不僅針對哥哥我。
我們不敢隨意擺弄控製盤,邊聊邊等專職人員來調弄,就這樣聊了好多。離開時忽然想起應該問她的名字,才算不失禮,這樓裏的文化是無論多少帥男美女豬哥恐龍妹,同在一層一年半載也不會自動相識,寡言少語沉默是金的文化信條使人與人間的距離無比自肅。我才把頭扭向她,她就明白了,衝我高聳起胸脯,手指撚起胸牌兒舉著給我看:Nina Sarah,我腦海裏旋即閃現出漢字尼娜•莎拉。
從那天起,我們之間開放了Outlook,多次重現在一下午的時間裏來回傳遞電郵的情形,英文偶爾夾些日文單詞,漸漸勾勒出了她的輪廓──
尼娜是70後80初的人,22歲來日,陪沒陪過酒沒說,很快就嫁了日男,日男比她小幾歲,大學畢業變成社會人沒多久,清秀和善挺想過日子的那種,但是有個玩兒“怕親口”的愛好。我幫她解釋一下啊,“怕親口”是遍布大街小巷的Pachinko,彈子機,也有人中譯成“扒金庫”,不是不樂意親嘴兒的意思。日男每到周五下班必去打Pachinko,有時通宵達旦。就這麽一兩年下來,他才認輸。
既然認輸就好,我評論道。尼娜說這個輸的也算是小錢了,可是他接著改炒股票去了,日經股票像房價一樣,能有得漲麽,比房價還不如呢。
當然,這不是她總結出來的,是她的日男總結出來的。既然能總結出來,也等於吸取了經驗教訓,以後不炒就好了。她說他股票是不炒了,又改炒FX去了,那幾年全社會流行FX,帶Leverage的那個,yes,結婚第8年,他FX光了,我也歸化了,兩人也離了。
離婚後,尼娜隻身去了加拿大西部British Columbia省的Kamloops,在Thompson Rivers University留學,平時開車兜風,愛看落基山脈的大小湖泊,直到一年前才離開那裏。
後來,隻要早上晚點遲到個半小時,總能在電車途中停靠站碰上等車的她。隻要一提起Kamloops,她就一定會用Nostalgic這個詞來感慨嗟籲一番,我是跟她學會了這個詞。她建議記住這個詞,說缺懷舊力的人不易與人結親情,其極致者便是無頭蠅,為人處事類似黑熊掰玉米,邊掰邊扔。聽說我也去過Kamloops,還在一家印度人開的Motel住過兩晚,她更是興高采烈,問我住哪裏。我說在河的南側,離河不遠。她也住在河的南側,半山坡上的一家Homestay,離河有段距離,離1號Highway不遠,每年4月起,黑熊棕熊什麽熊的有好多,在1號Highway南北兩側逛來逛去的。有天早晨要去上課,打開門,看見小院裏站著一頭熊,跟她正好打了個照麵。
我問她:你一定嚇了一大跳。她說不是,是熊嚇了一哆嗦。
每天下午一兩點鍾之間,她都要帶姐妹們梳扮整齊肩挎坤包下樓去逛附近的PLAZA,問她為什麽,她說既是為了帶她們走走看看,也是為了躲避體味換換新鮮空氣,這讓我又想起了可愛的甘地和大仙兒來。
她比較物質一些,很關心別人有沒有車,是什麽model,對租車觀海不感冒,說rentacar出去玩兒還不如去看3D電影去拍PURIKURA呢,PURIKURA在東京聚集人氣,各式各樣到處都是,流行十幾年至今仍是90後們追捧的時尚,她最喜歡擺各種90後的pose拍這種大頭貼,最好玩兒的是她問我知不知道這玩意兒是中國人發明的,我表示懷疑,她就敲來發明人的名字:Kara Shun,姓舜的?韓國的吧。過會兒又敲來Shun Kara,這不是一回事麽……忽而想起應該按這拚音敲JIS碼的漢字,對呀,於是敲kara,彈出個唐字,再敲shun,彈出個駿……啊哈!唐駿。
節前,尼娜要去迪拜了,問我有否興趣去,當然是客套寒暄。她大概野慣了,一個地方也待不長久。她走前的一天,在門邊公共角落水池衝洗咖啡杯,見我走出洗手間,一臉不屑狀,忙問how so,我就講給她在男洗手間3個小便池前熟視過N番的景象:兩個印度兄弟,站得離小便池too far,不目視前方或低頭俯視自己,卻扭頭看旁人,絕對的90度角,不是特指他們倆,換了他們組裏的誰,一概如此,這種習俗以前在新宿MyCity地下商店街的一個洗手間裏也碰到過,而且不明白他們每次立小便的時間為什麽總是超長,感覺好像直到你下次再去洗手間,他們還站在那兒沒走。尼娜就和我閑聊這個話題,說you know,菲律賓男人隨地小便都快成國民習性了,每次回馬尼拉探親,出機場打車,出租車司機開著開著,不知什麽時候就會把車停下來,下車到路邊小解去了。不過這個在日本呢也不算什麽大不了的了,如果要找尋共同特點的話,不知道跟島多有否關聯。我們聊過的話題涵蓋多方麵,如比較民族習慣啦,比較作業方式啦,還分析過樓裏“裝孫子”的事,是一個愛在真假西人麵前裝孫子而在國人麵前擺出不屑樣子的清華畢業的東方神人的話題,以後再寫吧。
尼娜走後的第二個周末的傍晚,我在川崎車站東南口的小意大利影院裏看MI4,銀幕上的迪拜裹在飛沙走石沙塵暴裏的片刻,整排座椅也隨之上下震蕩……回來查新聞,才知當影院座椅上下發功之時,一百來公裏以北的茨城發生了個5級地震。記得尼娜說過,每當地震發生時,她們國家的電視台播音員呼籲不要慌快往樓外跑,而這邊呼籲的是不要慌不要往樓外跑。
由老哥XD張貼 @ 2012-06-11 18:21:06 (被閱讀13000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