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她曾好美麗 美麗盡收眼底
再下一次見到她,是在這一年的入夏時節,還沒走出機場就給她添了個麻煩。
那時的北京剛掀起海外留學生歸國創業的狂潮,全球開了五家留學生歸國聯絡處,開在矽穀、D.C.、東京、倫敦和大多屯,緊鑼密鼓宣傳優惠政策,招商引資引人引設備,什麽都要,從國外往回帶各式各樣電子設備的做法蔚然流行。要是有海外名校和熱門專業畢業的留學生回去開公司,不但不收費,還可能倒貼辦公租金。借此創業潮,一個在日打工的首鋼高管的兒子,簡稱圈子,也想回京開公司,卻不想自己出錢,在電車上偶然碰見之前有過一麵之謀的西東京農協的大哥,聽說農協大哥亦有追趕國內創業潮的念頭,便窮追不舍談合作,花三個多月在眾目睽睽下不分時間地點場合地跟在農協大哥屁股後頭,搶他的公文包拎著,不窘不臊地諂媚他。諂媚之詞太過,明眼人辨得出,唯獨農協大哥但覺有利可圖之時,辨人能力迅速減弱,利令智昏。我提醒他注意圈子像三國魏延,腦後似有反骨。圈子越搶他的包拎,我就越加提醒,提醒的次數多了,他不樂意,斥我危言聳聽,要我住口。
後來的結果是,過了幾乎整一年,圈子的反骨破顱而出,他果狠地給農協大哥寄去一份公函,宣布分道揚鑣,分兩次每次騙走日元八百萬的款項恕不奉還。而在當時,圈子先拿騙到手的錢和偽造的留學證明,利用優惠政策在海澱大慧寺租房注冊完公司,接著開始騙設備,說他爹有權限讓首鋼批量引入攝像監控係統,讓農協大哥花錢先買一套昂貴的樣品,由參謀長和我帶去北京。
參謀長因五官清秀得像林海雪原裏的少劍波而得此綽號。他讓我5月23日起大早去租車行取車,到多摩丘陵接他,再到農協大哥那兒取設備,然後去成田機場。
當天傍晚我們飛抵北京,從T2到達大廳悶頭往外推四五個沉甸甸的大號紙箱,心情有些緊張,推到離出口所剩不足十來米的地方,被從身後竄過來的一個海關哥們兒伸手攔住。
關哥要我們將箱子搬去後麵的大塊頭掃描機上,說得辦書麵申報通關手續,再審核。
功虧一簣心有不甘,實不得已,我隻好打電話給藍衫碰運氣,沒想到她恰好在國航值機島當班。
她說心裏沒把握,但很快走下樓來,虧得幾個月來做地勤在樓裏走動,與那關哥混了個臉熟。
關哥想了想,對我們說:“那麽、讓我看看你們的護照。”
我們趕緊遞上護照,他煞有介事地看了幾秒鍾,揮揮手:“嗯……既然嘛都是中國護照……放行嘍。”
藍衫送我們到出口,我不解地問她這和中國護照有嘛關係,她笑咯咯地說:“還不興人家給自己找個台階當理由,編個理由當台階嗎,人家可是在工作呢。”
我問她,要我怎樣謝你,她說不要你客氣。
出T2,進三環,參謀長和我將設備運到大慧寺,圈子請我們去院外馬路對過兒一個小排檔吃晚飯,飯後天還沒黑,他回辦公室拿出一本厚書,說勤儉創業,要乘公交回他爸家裏,還要利用車上時間讀書。我注意到那是一本什麽經營理念的書,覺得他還有繼續裝的動力。聽他手下一個放牛娃說,逢農協大哥派人來,他就拿那本破書擠公交,書是總也看不完。
不僅北京,大連也在卷入招商引資潮,正忙著籌辦海外學子創業周招商會。忙活一周之後,我隻身飛往大連調研兼休整。
大連的出租車真是便宜,專在周水子機場趴車的司機說,兩百元包三天不限裏程任跑。我同意包三天,司機把我送到中山區人民路上的富麗華酒店,留下BP機號,連車錢也不收就離開了。
在大堂正中前台辦入住手續時,擺在台子一端的一摞雜誌《桜》引起我的注意,雜誌以日文排版,通篇彩頁,頭幾頁是觀光圖片:星海廣場、十八盤、金石灘……後麵的彩頁很色誘,一幅幅搔首弄姿風情萬種的美女照片上印有各自店鋪的電話地圖和價格,還有廣告詞,不好譯成中文,譯也譯不出一枝梨花壓海棠來。
當晚下到大堂地下一層夜總會,門票50,跟女領班說隻喝杯飲料聽聽音樂就走,女領班就給免了票,還指派一位穿製服的漂亮女孩兒作陪,女孩兒說正在大連外院學日語,因為有十幾家日本銀行今年要來大連設代表處,開分行,日語用得著,考不進去的話就出國,去日本打工……飲料還沒喝完,瞧見幾個客人從包廂裏醉醺醺地走出來大罵女招待,Biang的Biang的髒話破口連天,女領班過去勸,越勸他們罵得越起勁兒,動物凶猛。女孩兒說不用管他們,幾乎天天晚上有這類人士,喝不痛快就罵,很多是政府國企領導幹部,酒品不過關。
6月1日上午,包車司機把我先送到距離大連百裏以東的金石灘蠟人館。我在館裏走馬觀花,看著那些塑造得毫不逼真的蠟像:戴安娜,斯大林,葉利欽……看得興味索然,就下到1樓大廳,插電話卡將電話打到藍衫那裏。
得知從金石灘打來,藍衫有些驚訝,問我是不是給自己過六一兒童節去了,又問找沒找過T1免稅店的小王妹妹換外幣。
我說換過幾次了,她沒跟你說?
人家怎麽會主動說這些,被領導知道了可不是個小問題。她說。
我說沒準兒早就同領導穿了幫,領導拿外幣開戶炒股發大財呢。自這年2月倉促宣布對內地居民開放美元港幣B股交易起,人與人見麵都在談論套匯換匯,美元港幣成了最搶手貨。
“先生您好,”通話被一個館內工作人員打斷:“俄羅斯的葉利欽先生馬上要進來了,他心髒病來大連療養,領導讓為他布置絕對安靜的參觀環境,您看……”
我對藍衫說大人物要來電話得掛了,等回京見個麵聊聊如何?她說行啊。再問她要從大連帶什麽東西,她依然留下那句話:不要你客氣!
午後的金石灘海風習習,海麵波紋起伏,太陽被積雲遮住,一級細長的台階像天梯從海灘一隅蜿蜒爬上峭壁。凝視灣岸一帶的景色,感覺它似曾出現於地中海海景的古典油畫中。濕潤的空氣裏隱約飄來一陣樂聲,雲層下微微灰蒙的低空背景上,從右向左劃過一個閃亮的東西,像一隻銀帶魚,定睛一看,是隻航模,它搖搖晃晃不幾,折戟在沙灘上。
在外漂泊不定的人,休閑在這海邊,有著最適聯翩浮想的心境,小學時一本蘇聯科幻小說給我留下過航模的印象,航模被彈向藍天,在平流層上空消失,永遠飛不落,永遠飛不回……當風吹過夢中,我在作超低空飛行,一次次飛掠過城中既熟悉又陌生的平房和公園裏漫坡的草牆,每當貼近地麵時,雙腿彎曲,幾番向下蹬踹,腳下的氣流即會產生浮力,再次托起身體,繼續飛行。即便是著陸滑行,也常常夢見刹車裝置半失靈,拚命將腳舵踏板一踩到底,機身也隻能緩緩減速,令人憂心忡忡,焦躁不安,卻又總是在離跑道盡頭的溝渠僅剩咫尺之遙的地方勉強停下……都說夢是沒有顏色的,然而上麵這些夢影卻明確地留下現實的淺淡色彩。當風從江河湖海上空年年吹過,現實被吹進夢裏,記憶的色譜由淺紅漸變成深藍。
心思夢緒至此,天色將晚,雲層結塊兒,再分崩離析,露出一輪行將沉沒的夕陽將留戀不舍的餘暉撇在灘上,那架摔下去的銀帶魚航模在餘暉中沉寂,幾個踩水的姑娘小心翼翼地繞過它,體態婀娜向我這邊走來。
然而她們被我眼前近處一位帥哥牽著的小狗兒吸住了腳步。其中一個身高大約一米六五左右的苗條的丫頭,眼線生得好比柳樹葉的邊緣一般清晰,對帥哥誇他的狗狗好看,令她好生喜歡,問有沒有狗的照片。帥哥說哪兒有人出門溜狗時還會帶上照片的呢,這麽著吧,給你寫個網址,過後可以上網查看我家狗狗的照片。當時沒人知道她們幾個是從廣東飛來大連的空乘實習生,要狗狗照片的丫頭其實還是小女孩一個,年紀很輕就加入了這個吃青春飯的行業。
帥哥後來告訴我,他是從美國回大連探親的,以前對空姐從沒有過什麽真正的認識,也沒想去認識,盡管有個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居家的姐姐就是個空姐,感覺她們和自己不是一個世界裏的人。直到有一天,才對空姐這個特殊行業有了新的認識。你所說過的都是她所說所做的,表麵風光的背後是別人不知的辛苦,談情說愛就是更加的困難,簡簡單單想送一束花,都會因為她們的飛來飛去,行蹤不定而變得複雜起來。或許我也知道你當初何以不追她的答案了,我可能沒有你的定性,隻好時刻問自己,為什麽要去試試幾乎沒有結局的緣分……
從大連回來,打電話邀藍衫周末回城裏吃個飯,聊聊天,說說外語什麽的。她對外語方麵的話題感興趣,欣然同意。東三環澳廣大廈地下一層有家日式居酒屋,以前和老北及女友去過。藍衫是資深空姐,習慣了衣著鮮亮,進出樓堂館所,又喜異國情調,我於是提議去那裏湊熱鬧。
藍衫聽罷,略微思忖,說一位女同事跟一位副駕駛去過那裏,回來說人爆滿,太喧囂,餐桌是粗木的,暗藏毛刺兒,女同事一不留神就把千把塊買來特意穿去的一件蠶絲襯衫刮了個大窟窿,心疼好久,還說呢,一個刺身大拚盤要九百八,兩人還沒吃到半飽就消費兩千多,既然那麽華而不實,不如隻找個安靜的環境好的場所,聽聽音樂聊聊天,喝喝咖啡消消閑?
她這一席話叫人覺著欣慰,讓我想起當年紫荊空姐給足麵子點名去肯德基的事兒來。於是,約會地點便改在了亞運村東口安立路邊的當時還算時髦洋氣的羅傑斯酒吧餐廳。 閱讀 (9000)
下接:和藍衫空姐最後的約會
取自:《再會!空姐》第2回 忘記你 忘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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