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聖節長周末一過, 所謂的Holiday Season就算開始了. 精明的商家們迫不及待的在長周末利用打折降價等種種優惠出清了存貨. 然後在臨街的櫥窗裏放上聖誕樹, 樹上撒滿逼真的雪片. 總有幾個身材火爆, 穿戴卻高貴的模特站在櫥窗裏騷首弄姿. 模特們明眸皓目, 眼角都帶著笑. 那笑更加重了陳恒之的孤單. 仿佛這世上布滿了騷首弄姿, 矯揉造作的模特, 卻隻有她一個真人. 她剛剛從中央公園撲天蓋地的黃葉中逃遁出來, 漫無邊際的遊蕩在第五大道上.
下雨了, 微微起了些許的風. 她的對麵走來一對年輕的亞裔情侶. 男人撐著傘, 殷勤的拉開一扇小木門, 那是一間法國咖啡館. 女人對男人微微一笑, 輕盈的走了進去. 女人身材高挑, 臉上淡妝,隻有兩片精工雕琢的薄嘴唇塗得亮汪汪的,嬌紅欲滴.她不由自主的從窗外探頭去看那對情侶, 她發現那氣質高雅的女子竟是她自己. 她記起來了, 這間法國館子是她和吳清寒常來的地方. 多少個周末, 他們從大都會博物館出來, 總是隨興散步到這裏. 要是天晴, 他們就會坐在外麵的椅子上. 要上一杯Cafe Latte, 看來來往往的人群, 聊一些不著邊際的話題.
還是在他們相識的第二天, 他們就第一次同來到這裏. 如果說互生愛慕的男女, 要經過相遇, 相識, 相知, 相戀的過程稱得上是傳統的戀愛模式的話, 那麽才相遇就肌膚相親, 一晌貪歡後再坐在一起, 就象那作弊的學生在考試中抄襲得到了高分, 過後被老師要求重新解題卻不知從何下筆. 一杯咖啡已經冷卻, 二人對坐卻相對無言.
程恒之用眼角偷偷瞟了一眼對麵的這個男人, 發現他既不夠俊朗, 也不夠帥, 是那種走入人群就如一葉小舟被衝入莽莽大海的不起眼的角色. 陳恒之的心中暗暗湧起一股失望. 這失望隨即又被另一種情緒所覆蓋. 那情緒透過桌上盛鮮奶的乳白色瓷杯明晃晃的反射到她的臉上, 她的臉隨即發燙, “你是個放蕩的女人!” 這聲音從她自己的胸腔裏發出來, 忽近忽遠.
“不, 我不是!” 另一個聲音虛弱的抵抗, 從瓷杯裏掙脫出來, 產生的能量隻夠化做一滴奶, 跳入漆黑的咖啡, 一眨眼, 便不見了.
程恒之自認不是輕易隨便的女人. 七十年代末出生的她, 成長在家規嚴厲的環境裏. 父親是大學教授, 母親是中學校長. 她出生的那一年, 正好是國家開始執行計劃生育的第一年. 父母為人師表, 又都是黨員, 自然沒能生第二胎. 父親為沒能要個小子頗為遺憾, 遂給她起了個男性化的名字. 相應的, 把所有的期望也都放在了這唯一的女兒身上. 她沒讓父親失望, 從大學一氣讀到博士. 而在感情上她有些後知後覺. 她繼承了父親挺拔的身高和母親的聰慧漂亮. 很快出落成一個婷婷玉立的美女. 從十五六歲起她就隻顧忙著抵擋各方麵來的攻勢,這樣的女孩子不大容易墜入愛河,抵抗力太強了.至於她跟她丈夫的結合,是連她自己都沒有想到的.她不得不承認,她丈夫當年是在她感情的真空期趁虛而入,並且還耍了小小的手段…
想那些幹什麽呢? 是為自己的出軌找借口嗎? 你畢竟是有夫之婦,雖然你的丈夫不在你身邊,怎麽樣你們的感情還是存在的. 這個叫吳清寒的男人到底有哪裏好, 讓你著了魔, 心甘情願的陪他玩這所謂 “一夜情”的危險遊戲. 或許是他堅挺的鼻子, 他滿身的傲氣. 嗐, 你看他正翹著二郎腿, 從從容容居高臨下的看著你, 他仿佛看透了你的心思, 嘴角牽出一絲壞笑. 真是太可惡了! 你忿忿的想. 你以為我是那種隨便跟男人上床的女人嗎? 我昨天是發了昏, 你這麽看低我, 我, 我一定不會輕饒你!
那一天在咖啡館, 她幾乎沒跟他說什麽話. 她也無數次想象著把一杯熱咖啡澆灌他, 或是瀟灑的甩給他一記清脆的耳光, 絕塵而去. 然而那一切都僅限於想象而已. 那誰說來著, 在感情上, 女人往往是想象的巨人, 行動的小醜. 最後, 她絕望的想, 這人一定是個魔鬼, 把她的魂魄給懾去了.
結果, 他將她直接帶到了最近的一個旅館. 絕望, 像絲襪上一道裂痕、陰涼地在她的腿肚子上悄悄往上爬.她歎息一聲,爬到了他的身上…
她揉了揉眼睛,隔著咖啡館的玻璃, 那靠窗熟悉的座位上, 並沒有人. 雨大了, 象冰涼的眼淚抽打在她的身上. 昨天還那麽熱, 怎麽說邊就變, 櫥裏的秋衣還沒來得及拿出來, 也還沒做好獨自麵對寒冬的準備. 他的老公是永遠指望不上的, 隔的那麽遠. 為什麽要分居呢? 為了生活. 為了更好的將來. 見鬼, 感情都沒有了, 還要將來做什麽? 是誰發明了 “分居”這個詞, 他一定沒有親自體會過.
風追逐著閃電, 雷也跟著湊熱鬧, 紐約的天空一片灰暗. 陳恒之摸了摸尚未鼓起的肚子, 潮濕的心中卻有一棵細嫰的綠芽正待破土而出, 她仿佛看到全新的光明在向她招喚. 緊走兩步, 鑽入路邊的地鐵站去了.
(星島04/17/08, 04/18/08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