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恒之從肯尼迪機場的一號樓出來, 直接坐上了機場的大巴. 正是金秋十月, 窗外招搖而過的女人們卻仍然穿著緊身的短裙, 不知是女人們婀娜的體型, 清涼的裝束留住了炎熱的天氣, 還是這炎熱的天氣迷戀女人們的婀娜多姿而遲遲不肯離去.
正是午後, 附近寫字樓裏的紅男綠女們象雨後覓食的螞蟻般傾巢而出, 密密麻麻的侵占了各個大大小小的街道. 就連賣熱狗的小販的陽傘前都排成一列長隊. 紐約這地方, 幹什麽都要排隊, 吃飯要排隊, 看電影買票要排隊, 連去個洗手間都要排隊.
程恒之是個沒耐心的人, 吃飯可以提前訂位, 看電影可以在網上買票, 去洗手間可不能象天氣預報似的, 可以提前預測. 那天她在梅西百貨逛了整整大半天, 當她拎著大大小小裝著新買的衣服的購物袋急急忙忙鑽進了街角的一家星巴克, 女洗手間門口排著5,6個人的隊伍, 糟糕的是她正信奉著 “喝水減重”的美女原理, 灌了一肚子的礦泉水需要開閘放洪, 更糟糕的是幾個排隊的女人裏麵竟有兩個是帶著孩子的. 照著這陣勢, 輪到自己那是猴年馬月. 程恒之在絕望中恨不得把那長隊拉直, 平移到牆上, 再拿白漆刷去.
就在這時, 她眼睛的餘光掃到了孤孤單單站在男洗手間門口的吳清寒還有他腋下夾的一份中文的世界日報. 下一秒, 男洗手間的門開了, 程恒之一步躥上前, 將手裏的購物袋塞到吳清寒手裏, 隻來的及用中文說了一句 “謝了!”就反手關上了男洗手間的門. 丟下目瞪口呆雙手舉著購物袋的吳清寒. 麵對著詫異加惱怒的排隊的女人們, 吳清寒無奈的聳聳肩…
碩大的巴士仿佛受了脾氣暴燥的黑人司機的感染, 笨重的喘著粗氣, 在午後並不寧靜的曼哈頓大街上橫衝直撞. 而行人們照樣橫穿著馬路, 照樣闖著紅燈. 黑人司機嘴裏罵罵咧咧, 卻也毫無辦法. 終於在中央車站下客查票的時候, 把一股怨氣發泄到了一個外州來的不知道提前買票的年輕小夥子身上. 二話不說, 就將此人的行李從車肚子裏拽了出來, 連人一起扔到了馬路上.
這就是典型的紐約人的蠻橫了.
在這裏生活久了, 多多少少都會沾染上一點這城市的脾氣. 是的, 每一座城市都會有它獨特的脾氣. 在這城裏呆慣了, 無論是在人來人往的42街, 還是在高檔寫字樓林立的Park Ave, 無論是在摩肩接踵的地鐵站裏, 還是在飄散魚腥和濃濃的中餐味道的唐人街. 用吳清寒的話說, 就是 有一股“紐約的味道”.
還在外州做PHD的時侯, 程恒之就看過一部叫 “紐約的秋天”的電影, 好象是陳衝導演的. 雖然那部電影不幸 “榮膺”當年的爛草黴獎, 片中紐約秋天那滿樹的金燦燦的落葉卻讓她印象深刻. 從此一心向往畢業以後可以到紐約發展. 她如願以償, 付出的代價卻是和她的丈夫從此長期分居兩地.
那天在星巴克, 程恒之渾身放鬆的從男洗手間出來, 才意識到剛剛的冒昧. 她報歉的對吳清寒說了聲對不起, 又說要請他喝杯咖啡以表謝意. 吳清寒寬容的衝她擺擺手, 笑著說同胞之間應該互相幫助. 至於咖啡嘛, 那當然恭敬不如從命.
到此為止, 這還都正常. 可是程恒之沒想到一杯咖啡喝了一整個下午; 程恒之更沒想到喝完咖啡他們又接著去吃晚飯; 程恒之再怎麽也沒想到吃完晚飯他們會去酒吧喝酒; 從酒吧出來, 程恒之的思維就停滯了, 因為她那晚喝醉了!
一向不屑於看Sex and City那種肥皂劇的程恒之, 壓根沒料到肥皂劇的情節可以那麽真實, 而不經意的, 她又偏偏成了劇中的主角.
臃腫的巴士在到達Port Authority也就是紐約汽車總站之前走走停停, 搖搖晃晃. 猶如一匹長途跋涉的老馬, 在烈日下艱難的蹶著蹄子, 打著響鼻. 一個急刹車, 程恒之突然感到胃裏翻江倒海, 一股腥腥的熱流從腹中往外冒. 她憋紅了臉, 衝到門邊, 拚命的敲擊著金屬的門框. 一整車的人都被驚動. 黑人司機以為竟有人脾氣比他還急, 爽快的就把後門給打開. 程恒之一跨腿跳下了車.
身子還沒站穩, 她弓下腰, 就開始了酣暢淋漓的吐. 她記得今天她早早起床, 因為要趕著去機場的那班車, 隻來的及喝了一杯奶. 她跟單位請了假, 卻跟吳清寒說她工作忙走不開, 她想給他一個驚喜. 她在去機場的路上還回憶著他眼睛裏流露出的失望的表情, 她以為那失望充分表達了他對她確鑿無誤的愛. 那看不見, 摸不著的愛足以令戀愛中的小女人忍著懷孕三個月的妊娠反應, 勇敢的獨自坐車到機場去送別她那親愛的戀人.
是誰說過的, 生活還是平鋪直敘的好. 這一個 “驚喜”, 的確是Surprise, 不過隻有驚, 沒有喜. 因為她在入港口, 終於找到了他. 找到了他卻不敢相認. 她呆呆的看見另一個長相秀麗, 比她年輕的女人, 正與他擁抱告別. 那個女人手上, 竟還牽了一個三四歲的孩子. 她清清楚楚的聽到那孩子開口甜甜的叫了一聲 “爸爸”.
她記得今天她早早起床, 因為要趕著去機場的那班車, 隻來的及喝了一杯奶. 可是她弓下腰, 卻吐了好久. 好久, 她直起身, 拿手背擦擦腥澀的嘴唇. 她想, 應該去中央公園走走了. 秋天到了, 中央公園的葉子開始落了吧.
(星島連載 04/15/08, 04/16/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