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波濤澎湃的地中海的海上餐廳裏,小雪遞給我一張字條.那張字條被疊成一隻展翅欲飛的小鳥.我迫不及待的拆開條子,阿達娟秀而潦草的筆跡撲麵而來:
“小魚兒,
家裏出了一些事情, 心裏很亂.我媽已來歐洲. 她要我轉學去倫敦.我給你打了很多次電話, 都打不通.來不及跟你解釋, 我媽現在很需要我, 你能來倫敦找我嗎?
盼, 盼, 盼…
阿達留字 ”
後麵寫著她在倫敦的地址. 日期正是我去她房間找她卻碰到小雪的那一天, 而那一天離開今天已經整整4個多月! 我記得那段時間我正和阿達鬧意見, 在我去山下印度餐館的前一刻我收到阿達的電話. 我知道我要是聽到了她的聲音, 我也就喪失了下山的勇氣. 所以我就關了手機.
陰差陽錯, 難道僅僅由於一個未接的電話, 我就失去了她嗎?
字條的最下邊畫了一尾天藍色的魚, 那是阿達畫的.
阿達總說她是天空裏飛翔的小鳥, 我是大海裏翱遊的魚.我們都自由自在, 我們一個在天上, 一個在海裏遙相呼應…
我抬頭看小雪, 她滿臉是淚, 不停著說著 “對不起”.
是她做錯了嗎? 還是我自己把一切弄得一團糟?
我連夜開車把小雪送回了學校.
不知是因為得到阿達的消息太興奮還是其它什麽, 我握方向盤的手開始止不住的發抖. 出來之前帶來的歪哥給的藥片已經吃完了. 我感覺象是患了過敏的症狀, 嗓子發癢, 鼻涕眼淚一起往下流, 脾氣也變得焦躁.
回到瑞士, 我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歪哥. 出乎意料的, 歪哥不答應給我藥了.
歪哥看到我頹廢的樣子, 從他的搖椅裏站起來, 背著手, 繞著房間走了兩圈.
他頭一次誠懇而嚴肅的跟我說: “兄弟, 哥勸你一句, 搖頭丸吃幾粒也就high兩下, 是不礙事的. 我壓根沒想到你會當巧克力吃. 不是哥小氣, 咱們跑這一行的是決不能沾毒的. 記住, 你要是真吸上了粉, 你這輩子就算完了. 哥是不想害你呀!”
可惜歪哥的話已經說的太晚了, 我在泥沼裏已經陷的太深了. 我大力摔了歪哥房間的門, 扭頭就走. 我聽到歪哥在身後的歎氣聲.
我跌跌撞撞的回到自己的房間, 關掉手機, 關掉燈. 我 對著鏡子, 月光下的那個我麵色慘白, 象個澇病鬼似的渾身上下沒有一點血色. 我的胃一陣陣的在不停的收縮, 想嘔又嘔不出. 我把手指伸進嗓子眼使勁的摳, 就覺得有血腥的熱氣從下往上湧. 我趴到馬桶上開始吐. 肚子裏的五髒六肺象被一隻大馬力的起重機拉著往外拖. 我吐空了肚子裏的東西後開始吐膽汁. 綠色的膽汁拌著劇烈的咳嗽, 仿佛這吐配合了山上的飄雪, 是無休無止永遠也停不下來的了. 我感覺天旋地轉, 我的身體在不斷的發輕. 我的魂魄在空中遊蕩, 我是一隻孤魂野鬼…
當我的意識漸漸模糊, 我的神智正遠離我的軀體的時侯, 我迷迷糊糊的看到冰月推門走了進來. 我看到冰月冷冷的抱胸低頭看我. 我象一隻掉落水中的狗瑟瑟的蜷縮在牆角.
冰月走過來, 蹲在地上. 她從隨身的包裏取出一隻針管, 用橡皮筋緊緊紮住我的手腕, 我的手上青筋暴出. 她咬著牙, 一針紮了下去…
第二天, 我是被歪哥叫醒的. 歪哥一把扯開了窗簾, 白亮的陽光刺得我睜不開眼.
我低頭看看自己, 身上是幹淨的睡衣, 渾身上下整整潔潔並沒有一絲的異味. 難道昨夜隻是一場噩夢?
歪哥眯著眼睛看著我, 我無辜狀的回應. 他象一隻嗅覺敏銳的狐狸抽著鼻子四下張望. 忽然, 他的眉頭皺成麻花, 他大步走進了洗手間. 等他出來的時侯, 他的手裏捏著一隻針管.
他走馬燈似的攥著那隻針管緊走了幾個來回, 猛然舉起手把針管大力的砸向了牆壁. 他的咆哮聲和玻璃的破碎聲同時響起.
“你說, 這是誰給你的? 你知不知道他這是在害你! 你這是越走越遠!”
我從來也不曾見歪哥衝我發如此大的脾氣. 是的, 我終於想起來我是在地獄走了一遭. 我的腦子昏昏沉沉, 我判斷不清冰月是在救我還是在害我.
我於是撒慌說我是在道上的朋友手裏買的藥, 還說我想去倫敦找我的女朋友.
歪哥歎了口氣, 說: “也好, 把你的女朋友找回來. 讓她幫著你戒毒. 你要是再吸, 那你就全毀了! 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了!”
歪哥親自開車送我到日內瓦機場. 我搭下一班大不列顛航空公司的飛機直飛倫敦.
在倫敦機場換坐希斯羅快線火車,隻十多分鍾就到了阿達留下的地址上的一座小鎮. 那是在倫敦鄉下的一處地方. 放眼望去, 到處是成片的綠油油的草地, 風景如畫, 美的令人旋暈.
我敲開了一處門前種滿花草的宅子. 一個麵色慈祥的亞裔中年婦女出現在門後. 我從她恬淡的眼睛裏看到了阿達的影子. 果然, 她說她就是阿達的母親. 她對著樓上喊了兩聲, 我終於看到了我那日思夜想的愛人.
阿達穿著一件白色的連衣裙走下樓的. 她看到我, 眸子裏閃爍出驚喜. 但那驚喜就象滑過天邊的流星的軌跡, 一眨眼就不見了. 阿達客氣的招呼我坐下, 客氣的語氣就象在對待一個普通的朋友.
我坐在沙發上, 從上飛機開始醞釀的一肚子的對她思念的情話就象明媚的太陽光線遭遇了倫敦上空的霧, 被堵了個嚴嚴實實, 播散不下人間了.
阿達的母親端上了招待客人的英國紅茶和草莓烤餅. 阿達介紹說媽這是我在瑞士的同學, 他一定是路過倫敦, 才順便來看我的.
我微微探身, 和她媽禮貌的點頭. 我的腳邊是溫暖的壁爐, 我卻感覺渾身發冷.
阿達微微一笑. 她的笑是苦澀的. 她坦然的告訴我說, 她的母親和她父親離了婚. 她母親就搬來倫敦定居. 她們現在住的這個小鎮是一個大學城. 而城裏的學校是當年她父母相識並相愛的地方. 所以她搬來與她母親同住. 她還說她現在城裏一所普通的公立高中就讀.
我恍惚記得阿達的父親是京城裏一家大型的國有企業的老總.
阿達好象突然想起什麽, 她掂腳從櫥櫃裏取下一個相架, 那是一張穿著校服的同學合影. 阿達指著靠她最近的一個男孩, 她說這是我的男朋友.
照片上的男孩, 金發碧眼, 相貌英俊.
我隻覺手腳冰涼, 杯裏的紅茶幻化成黑濃的血水, 我一仰脖把一杯熱茶全喝了下去,也把我的思念吞了下去. 我卻並不感到燙.
沒有了阿達, 我的世界從此不再有溫暖的春天, 有的隻是無盡的寒夜.
我不記得怎樣失魂落魄的辭別了阿達和她的母親. 她甚至沒有送我到門口. 就在大門在我身後關閉的一瞬間, 我看見一隻小鳥展翅高飛, 我看見一條遊在岸上, 瀕臨死亡的魚.
在倫敦的那一天, 剩下的時間裏, 我去到了塔橋.
我呆呆的坐在橋下的草地上, 腦子裏不斷的回響著阿達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小魚兒, 小雪是個好女孩子. 她告訴我, 你很喜歡她. 我祝你們幸福…
我伸出右手, 手上是一道一道的血痕. 那是在阿達家門口的園子裏, 我想去抓一把玫瑰, 我想那應該是阿達種的. 我想摘了做為紀念.
據說玫瑰是英格蘭的國花, 據說玫瑰代表愛情, 我卻隻抓到了滿手的刺和血.
我在塔橋下的草地上從下午坐到晚上, 又從晚上坐到天亮.
那一次我在倫敦從天黑坐到天明. 我也將塔橋裏曾經發生的所有的酷刑在想象中給自己施加了一遍.
在清晨的時侯, 我站了起來, 拍拍身上的塵土, 往希斯羅機場乘飛機去了.
回到學校, 假大姐告訴我: 歪哥被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