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總督在斜坡上趴車,忘了拉手刹.坡上積雪路滑,那車就跟喝了酒的總督一樣,晃晃悠悠的栽到溝裏去了.所幸那溝被雪填了,車倒無損傷.我見到總督的時侯,他滿身的酒氣,蹲在地上,無奈的對著陷進溝裏的跑車低頭默哀.玉珠更可憐,因為車就停在酒吧門口,她連大衣都留在車裏.她隻穿了裙子,抱著雙肩在冷風中瑟瑟發抖.
圍觀的中國學生大部分是看熱鬧的,少數幾個想幫忙的也愁眉不展.我大略一看,車是在停著的過程中緩慢向後直著滑下去的,地麵的大雪增加了磨擦力,所以車並沒有翻.那就好辦了.我大步上前撥開人群,問總督油箱裏是否有足夠的油.在得到了肯定的答複後,我要求他坐到車裏去打上火以保持發動機的熱度.總督雖疑惑但還是照辦了.玉珠也想跟著去車裏卻被我製止了,我說你不能增加車的重量.看她凍得直跺腳的樣子,我脫下了自己的羽絨服扔給她.玉珠感激的看我一眼就披在身上了.
我組織圍觀的學生們就近折些樹枝.人多力量大,一忽兒工夫地上堆滿了樹枝.我們挑出些粗長的平整的鋪在車輪的前後,又在四個輪子周圍墊了些短小的枝條.一切準備就緒,我首當其衝跳到雪溝裏車屁股後麵,立馬有四五個小夥子跟著跳下來.我讓總督搖開車窗,聽我的口號.我數一二三,總督緩緩勻踩油門並緩慢加速,我們幾個則卯足了勁從後麵推車.一鼓作氣,總督的車喘著粗氣,冒著白煙就回到了斜坡上.
圍觀的人群爆發出熱烈的歡呼聲.總督感激的邀請大家去酒吧喝酒.回頭一把拉住我的手,非要跟我喝一杯.
我被一夥人簇擁著,也就混進了酒吧.
那晚在Club 94,所有中國學生的酒水都算在總督的帳上.
酒吧裏煙霧燎繞, 總督在一圈圈的派煙.總督大概是大英帝國的子民,派出的煙都是軟盒短包裝的特醇三五. 總督發完煙, 不太過癮, 掏出個大皮夾, 摸出幾張花花綠綠的英磅, 硬是往我們幾個幫他推車的手裏塞, 連說 “多謝,多謝”. 這“多謝”是用廣東話說的,在我聽起來就象是”不用謝”.
都是有錢人家的孩子, 大夥都不要他的錢. 客氣了幾句, 就一轟而散了. 我正想脫身去找阿達, 總督看來把我當做了他的救命恩人,怎麽都不讓我走.總督叫來一瓶白酒,給我和他自己各倒上半玻璃杯,他一仰脖,就先幹為盡.別人這麽給我麵子,我毫不猶豫的也把我那杯給喝了.喝完辣得舌頭都麻了.我想掩飾我是第一次喝伏特加,於是點上煙猛抽了一口.沒想到那煙味更辣,我立刻止不住的咳嗽起來,把眼淚都咳出來了.
坐在一邊的玉珠看我那狼狽樣子,笑得花枝亂顫. 總督見狀從胸口的內袋裏掏出一根卷得長長的煙遞給我. 玉珠慫恿的說: 抽這根,這根不辣,抽了保管你舒服.
玉珠那猩紅如血的紅唇在酒吧暗淡的燈光下顯出妖豔的美,她的滑膩的聲音可以刮得下糖來.我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接過總督遞來的煙鬼使神差就放到了嘴裏.
玉珠款款替我點著了煙.我深深吸了一口.那味道略有些甜,一口煙象無數隻螞蟻,頃刻之間密密麻麻鑽滿了我的腦殼,並且爬進爬出.
我覺得全身有一股無比輕鬆的感覺, 於是忍不住又吸了一口, 再一口. 這時侯昏暗的酒吧就在我的麵前消失了,白茫茫的雪山也消失了;我仿佛看到了江南的青山綠水,看到了我最親愛的母親和我又恨又愛的父親.
我隻覺得渾身發癢,發熱.我想吃冰,我想衝個痛痛快快的涼水澡.
迷離中我聽到了玉珠湊在我的耳邊說著什麽.她的聲音時近時遠,時大時小,我聽不清她的話,我不知道我身處何地…
突然我猛的感到一陣冰涼.我使勁搖了搖頭,抹了一把濕濕的臉,我就見到阿達正怒氣衝衝的站在我的麵前.她的手上拿著一杯冰水.我的反應還有些遲鈍,一時竟叫不出她的名字.阿達見狀,不客氣的將手上的另一半冰水一滴不漏的也潑到了我的臉上.
冰水流進脖子,我這才徹底清醒了過來.我疑惑的問:阿達,是你…
阿達咬著牙說: 我沒想到你跟他們混在一起!
跺一跺腳,跑了出去.
總督尷尬的說:小兄弟,不要誤會.這煙重了一點…
我來不及聽他的解釋,起身就去追阿達.
我一口氣跑到了教堂,阿達果然在那裏.
她正在點蠟燭,一邊點一邊哭.我試圖逗她開心,這一次吸血鬼,無頭鬼都沒有用了.我隻好靜靜的守在她的身旁,陪著她默默的祈禱.
阿達祈禱完了,站起來,用手背擦擦眼淚,看著我,輕聲的說:答應我,總督,歪哥這樣的人,不要離他們太近.你要跟他們交朋友,你就不是我的朋友.
說著伸出了她的小手指頭.我也把我的小手指頭伸過去,和她的勾在了一起.
阿達口中念念有詞: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變!
拉完了勾,阿達就笑了.她的銀鈴般燦爛的笑聲,在雪地裏蕩漾開來,把黑夜和狂風都吹散了.
我回到房間,帶著身上殘留的阿達的笑,進入了甜甜的夢鄉.
第二天,這所貴族中學的新學期就開學了.我在瑞士的小留學生的生涯,也正式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