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車如流水馬如龍. 花月正春風.
紐約, 賓州火車站 這裏位於紐約市第七第八大道及第31,33街之間.由此發車,通往全國各地.轉乘也極為方便,紐約市七條地鐵線在此都有站, 五路公共汽車也均可到達。雖然沒有中央火車站曆史悠久. 卻也和全世界所有大城市的火車站一樣, 熙熙攘攘, 人潮湧動.
公元2000年的那個夏天, 新舊交換的世紀. “千年蟲” 的恐慌剛剛過去; 紐約證交所的股市泡沫也才開始醞釀, 高傲又忙碌的紐約人還不可能預測到一年以後那近乎滅頂的災難. 總之一切和過去的的每一個曼哈頓的夏天一樣, 歌舞升平, 人山人海.
一列從Washington D.C.開來的快車在下午4:40準點進站. 仿佛一隻碩大的怪獸, 吸一口氣, 便吐出無數個衣著光鮮的男男女女. 而男男女女們又如雨後的螞蟻, 一鑽出頭, 便從車站的各個出口蜂擁而去, 匯入了茫茫人海之中.
卻有一對年輕的亞裔男女, 徘徊在月台上.
女孩拖著一隻小巧的淺紅色皮箱, 懶懶的走在前邊;男孩雙肩背著一個書包, 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邊.從車站的正門出來, 迎麵撞見洶湧的人群和一束刺眼的日光.
男孩望見聳入雲霄的帝國大廈,禁不住一指前方, 開始發揮他博覽群書的特長: “此處位於曼哈頓核心區.地處第32街和第33街之間的第七大街.對麵是麥迪遜廣場花園;距離世界上最大的百貨公司梅西百貨僅一個街區之遙,與帝國大廈隔街相望,
Jacob Javits會展中心步行可達 …”
“得得, 您老悠著點, 我是又困又餓, 又饑寒交迫.先找個地打個尖, 有力氣了您再接著呼悠” 女孩將Channel墨鏡推到額頭, 不耐煩的打斷他.
男孩有些受挫 “那, 你先侯著, 我去轉一圈.”
他漫無目的的圍著火車站溜了個彎, 四處的景兒全無二樣: 一色的黃的; 一水的抬頭挺胸的洋鬼子. 隻好灰溜溜的蹩了回來. 當年的這個楞頭青, 才20出頭,剛剛來到美利堅合眾國不足半年, 又隻在所謂 “鳥不生蛋” 的南部的偏遠小城上學. 縱然自栩 “博古通今”, 卻還不知Expedia, 或Priceline是何方神聖.自然不會想到去book什麽旅館.
“怎麽著, 大才子, 咱總不能跟大俠似的風餐露宿吧!”女孩麵容嬌好, 一身白色的Esprite運動短裝盡顯青春活力. 說話卻有些陰陽怪氣.男孩見多不怪, 這一路上寒磣的話已聽得太多.
話說這一對新世紀的情侶. 一前一後來到美洲大陸, 從相識至相戀, 前前後後滿打滿算才不足一年. 突然有一天, 女孩對男孩說: 我們還太年輕, 太不成熟, 讓我們開開心心的分手吧!
男孩想了整整一天, 吃了兩盒冰激淩, 喝下四罐可樂.然後找著女孩, 鄭重其事的說: OK! 讓我們去NY的帝國大廈分手吧.
就這樣, 男孩趁著summer假期與女孩一路遊來, 這旅程的終點 -- 便是這 “天堂地獄” 的紐約了.
當他迎頭望見帝國大廈,他仿如望到了海市蜃樓,竟看得呆住了.
“喂, 呆子,咱可不象你似的,不食人間煙火”
女孩煩躁的, 催促著.
“唉” 男孩歎口氣 “不識廬山真麵目, 隻緣身在此山中” 心中暗歎.
“嘀咕什麽呢? 磨嘰!”
女孩不依不饒地
“這不是麽?”
男孩抬頭一指, 一幢高大的灰色建築赫然立於他們的正前方
“Hotel Pennsylvania”
驕陽似火
(二)
眾裏尋他千百度,
暮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若幹年後,當初的女孩已嫁做他人婦.她在鄰近帝國大廈的 Jewelry Street 上擁有了一間自己的珠寶店,每天都要從Hotel Pennsylvania前經過,進入賓州車站坐path回家.
她偶爾會在站前駐足,目光瞥見來來往往行色匆匆的人流,似乎還能嗅到當年那股青澀卻純真的味道.
有些事情,錯過了,就再也無法回頭.
據說NY的駕照到加州,車保險會自動增加10%.原因是紐約人特別沒有耐心.這一點,是男孩與女孩來到NY的第一天,唯一互相認同的一樁事.他們發現,在交通方麵,NY和中國的大城市,那是非常的相似.不見了其他地方的謙讓禮貌.簡直是人車賽跑.
這一路上遊曆而來, 他正納悶美國號稱三億子民的怏怏大國怎麽到處跟 “天蒼蒼, 野茫茫, 風吹草低見牛羊” 的蒙古大草原似的, 原來人們都折騰到紐約來了.
剛剛泛起的這股新鮮勁在進入Hotel Pennsylvania卻消失怠盡. 如果你曾經去過佛州的Disney World, 特別是排隊玩過最受歡迎的Space Mountain, 那此刻蜿蜒如蛇的Check In的長隊絕對令你望而卻步.
女孩見此情景, 嘴巴翹得更高, 一屁股坐在Lobby入門處的沙發上, 眼神卻溜到了大門外的馬路對麵, 地鐵的入口處, 正有幾個黑人在表演街舞, 這是Manhattan最常見的景觀之一. 她看得精精有味.男孩暗暗歎一口氣, 便快步走到隊列的尾端, 耐心的排著隊.
50分鍾後, 他們乘坐電梯, 終於來到19樓的房間.
男孩滿身疲憊的打開門. 一股潮氣撲鼻而來.
女孩忙捂住鼻子 “你, 怎麽要了間smoking?”
男孩鬱悶的 “你等著, 我立馬就去換”
20分鍾後, 他們終於住進了一間non-smoking房間.
因禍得福, Empire State Building就在正對麵; 拉開落地窗的窗簾,明媚的陽光迫不及待的擠了進來.
女孩駐立窗前, 喧噐的NY盡在眼前. 她的心情不由好轉, 貪婪的環視著曾經傳說中的大都會. 猛一抬頭, 又不樂意了
“怎麽會是兩張床?”
“別忘了我們來NY的目的是什麽?”
男孩嚴肅的說.
“那為什麽不索性要兩間屋”?
沉默.
“你真的要分開住麽?” 男孩猶豫著, 見她不響, 抓過桌上的鑰匙就往外走
“別” 她叫住他 “一間就一間吧, 反正是兩張床”
說著便站起來, 打開手提箱, 取出化妝盒, 一頭鑽進了洗手間.
門後傳來男孩的抗議: “等等, 我憋不住了…”
待到女孩悠閑的洗完澡, 吹幹頭發, 化完妝出來, 見男孩已和衣倒在靠門邊的一張床上睡著了.
她踹了踹他
“喂, 起來, 你不是說憋不住了麽?”
他迷迷糊糊的
“我去樓下的Lobby上過廁所了”
“那你為什麽剛才不進去?”
“我”他微微睜開眼 “男女授授不清”
“呦, 你還真成柳下惠了”她撇撇嘴, 又想起什麽來, 轉回身來, 再踹他一腳
“我說, 趕緊洗洗, 瞧你這髒乎乎的, 就往床上爬”
男孩眨眨眼, 疑惑的
“我的大小姐, 我們可是分兩張床睡, 再說 – “他伸個懶腰
“都要分手了, 還受你管?”
“你!”女孩欲待發作, 想想他的話也有道理. 恨得一拳砸在枕頭上.
“起來, 我要去吃飯” 她拽了他的枕頭扔在地上, 又將電視開得震天響.
“OK. OK!” 男孩無奈的爬起來.
那到達NY的第一頓晚餐, 是在幾條街外的Red Lobster. 她抱怨湯不夠燙, 龍蝦太小; 而他也嫌雞翅不夠辣, 牛排不夠熟. 他們又一起抱怨餐廳的蠟燭太暗, 服務小姐的出菜太慢. 最後她恨恨的製止他給小費. 遞過來的帳單卻已將小費打上. 當他們想找經理投訴的時侯, 那個waitress飄然而去, 臨走丟下一句話
“THIS IS
窗外, 皓月當空, 繁星滿天.
(三)
少年不識愁滋味,
為賦新詞強說愁。
是哦, 所謂的風花雪月, 海枯石爛, 對年輕的男孩女孩來說又算得了什麽? 年輕, 有的是時間去重頭再來. 那就讓這段曇花一現的所謂的 “愛情”, 沉埋在茫茫的大西洋海底吧.
有一種愛使人終生難忘, 那就是失去的愛.
那來NY的第一個夜晚, 男孩和女孩都沒有睡好. 他們各自在兩張床上翻來覆去, 輾轉難眠.
男孩想, 平時二人擠一張大床, 到了半夜搶被子, 嫌床太小; 現在一人睡一張小床, 沒人搶被子, 卻又覺床太大.女孩想, 以前這小子呼嚕聲像搖籃曲,一聽就著;如今隔著一張床,怎的變成了琵琶曲,簡直是“大珠小珠落玉盤”。聽了上段,還忍不住要聽下段。。。。
淩晨的時侯, 女孩終於忍不住, 悄悄爬到了男孩的床上. 先用指甲輕輕掐了一下他, 男孩裝作沉睡, 毫無反應. 女孩於是將雙手從後麵環抱住他的腰; 又將一隻腿搭到他的屁股上. 咂一咂嘴, 這才心滿意足的呼呼睡去. 奇怪的是, 男孩也似乎找到了狀態, 舒舒服服的進入了夢鄉.
女孩醒來的時侯, 已是日上三竿, 男孩卻仍舊保持著原來的睡姿, 而她原先搭在他身上的腿,已經畫了個圓圈, 被他抱在了懷裏. 女孩輕輕抽出她的腿,悄悄爬回自個的床. 然後故意伸了個很大的懶腰, 又將被子踢得 “砰砰” 響, 對著男孩喊
“喂, 懶鬼, 太陽都曬著屁股了, 還不起床!”
男孩這才悠悠轉醒來, 翻了個身, 又活動了一下整晚都沒舍得動的胳膊, 愜意的
“好睡 – 還是一個人睡爽!”
“就是, 想怎麽折騰都成” 女孩言不由衷的附和.
這二人就這樣心照不宣的起了床, 相敬如賓的謙讓了一下洗手間. 在樓下的餐廳吃自助早餐的時侯, 他們又達成了一致:這分手前的最後一天, 他們要開開心心的來一個 “NY一日遊”
於是兩個年輕人興致勃勃的乘船去了自由女神像, 登上了世貿中心, 走過了華爾街 , 又參觀了聯合國大廈 . 一路暢遊, 幾乎找回了曾經的情侶的甜蜜。
直到下午, 當他們坐上敞頂的環城旅遊巴士, 剛剛晴空萬裏的天氣說變就變,滂沱大雨傾盆而下.將坐在上層的男孩和女孩澆成了一對落湯雞.也將他們遊玩的興致澆滅.他們鬱鬱的折回旅館,換了衣服.她又提醒他帶上外套,因為今晚,是他們"分手"的日子.
他們坐Q train到唐人街,走進一家叫“金豐”的館子。剛坐下,就意識到來錯了地方。
因為正是晚飯時間。飯館裏是高朋滿座,人聲鼎沸。他們說的每一句話,聲音總要提高八度。對新世紀的年輕人,分手也得瀟瀟灑灑,和平禮貌。他無奈的聳聳肩,她便心領神會。二人步出中餐館,信步走出兩條街,意外的發現有一片叫做“Little Italy”的小區。在一家門麵窄小,而裝飾考究的小館子前,她們不約而同的停下來,相視一笑。
侍者輕輕的拉開門,將二人讓了進去。
比薩餅是用精巧的小鐵鍋端上來的,“滋滋”的冒著熱氣;意大利空心粉滑嫩又柔韌,清香的蒜蓉汁亦是剛剛淋上去的。燭光如絲,不遠處有人拉著小提琴。
氣氛正好,卻不合時宜。
男孩舉起酒杯
“來,為我們相識的緣份”
女孩也舉起杯子
“那就先祝願你前程似錦 – 我下學期就轉學到NY來了”
“是麽”盡管是意料之中,他還是有些許的傷感
“可惜,再也沒機會聽你拉的 ‘梁祝‘了”
女孩歎了口氣
“還沒看到真正的巴黎聖母院呢!”
上一年的聖誕節,他們去巴黎遊玩,因為白天貪戀了羅浮宮,待匆匆乘車趕到巴黎聖母院那一站,天色已暗。正是聖誕夜,遠遠的塞納河邊,一座高大的教堂前的廣場上聚集著無數的善男信女。他們自做聰明的以為那便是聖母院。一通拍照。結果回去後一對照在巴黎買的明信片,傻了眼 – 他們頂禮膜拜加照相的地方,壓根就不是聖母院。為這事,他們好一頓互相埋怨.
她說 “都是你,盯那斷臂維納斯美女的裸體,怎麽拽也不挪地兒”
他也沒好氣 “還說我,非要去19區的唐人街吃什麽北京烤鴨,就知道吃”
可是如今,所有的遺憾都即將成為回憶。
“記得那天聖誕夜,我們沿著塞納河,一邊散步一邊吃櫻桃,你把櫻桃核都吐到塞納河裏。還詩情畫意地說:“歡樂是別人的,我隻有寂寞; 聖誕夜是巴黎人的,我隻有櫻桃“
回憶那晚,她忍不住笑起來
“給你買的那件白色羽絨服,一次也沒見你穿過呢?”他可惜的說.
那是離開巴黎的最後一晚,他用身上所有的法郎,給她買了一件雪白的羽絨服,春暖花開,沒想到竟沒有機會見她穿了。
“要不,將來我們再有機會,再去一次巴黎”
她撲閃著一對水靈靈的大眼睛,在燭光下閃爍如水晶
“別傻了,要那時我們都成了家,有了孩子呢?”
他憂傷的看著她
“那就不帶孩子,也不帶你老婆,我老公,就咱倆去!”
她下定了決心似地說。
“可以麽?你真傻!”
他寬容的看著她,微歎。
許多年以後,當他牽著他愛人的手,走過Little Italy窄窄的街道,會突然想起她當年的那些話。這時他那7個月大的女兒,在他的懷裏嬌聲的哭鬧起來。他的愛人從後麵走上來,輕聲的抱怨:
“發什麽呆?那邊有家小餐館,門麵挺別致,進去試試?”
他仿佛看到她穿著那件白色的羽絨服,如雪中蓮花,站在巴黎的塞納河邊,衝他回眸一笑。。。。
紐約,夜色深沉
(四)
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從餐館出來, 坐Q線快車回34街. 地鐵車廂裏人很多, 好不容易有一空座, 男孩拉女孩過去坐下, 他則單手抓著拉環, 靜靜的站立一邊. 而過去, 男孩會一屁股先坐下去, 再將女孩拉過來, 坐在他的膝蓋上. 女孩看男孩一眼, 張了張嘴, 欲說又止. 男孩轉過臉, 朝向窗外幽黑的隧道.
下車上到地麵, 遠遠望見帝國大廈, 今晚的塔尖是憂傷的藍色.
又有多少對情侶, 在此演繹或悲或喜, 或纏綿緋側, 或此情永待成追憶的愛情故事呢?
他們安安靜靜的排隊, 身邊的遊客來自世界各地, 男男女女, 老老少少, 所有人的臉上都洋溢著興奮與期待.
男孩很想緩和一下氣氛
“記得去年爬艾菲爾鐵塔麽?”
是的, 隻是六個月前, 他們還興致勃勃的爬上巴黎的浪漫鐵塔; 而如今, 卻要在另一座浪漫的塔上分手.年輕就是浪漫加憂傷麽? 當男孩女孩長大成男人女人的時侯, 他們都不禁對當年的想法唏噓不已.
怪就怪相遇太早.
“是哦, 好象是昨天剛發生的一樣”
巴黎, 那充滿魅力的城市, 一下就將她帶回到他們在香榭麗舍大道挽手散步的場麵
“對了, 你講的那個小孩不願他哥哥被征兵打仗, 在拿破倫第三次出征時撒尿將凱旋門的勝利之火澆熄掉, 那是真事麽?” 她天真的問
“史實, 千真萬確”
他認真的說. 雖然那是野史而已.
“那在Effiel Tower塔頂拍的照真能在銀河係看到麽?”
“Of course”
他點點頭.那是法國政府和歐洲航天局達成的協議, 將在艾菲爾鐵塔上遊客的照片通過衛星發射到太空去. 你可以在法國政府的官方網站上看到.
這招, 也隻有浪漫的法國人才想得到.
“還記得咱們在Effiel Tower旁的橋上從兜售鐵塔模型的黑人小販手裏買東西嗎?”
那黑人估計被警察盯了一會了. 他們剛剛達成 “交易”, 兩個虎背雄腰的警察就躥出來. 黑人頗為訓練有素, 背起蛇皮袋, 撒丫子就跑. 他眼見警察撲上來, 也不由自主的往另一個方向跑.警察氣喘噓噓的追上他, 發現他不是街販, 隻是個遊客, 哭笑不得地問他為什麽跑.他振振有詞的反問: 那您幹嘛追我?
從此他就自栩: 我比法國警察跑得還快!
是啊, 巴黎的一周, 是多麽的令人難忘
而這紐約的短短三天, 卻也將終身難忘麽?
==========================================================================
電梯載著他們上到86層. 開門, 人們潮水般湧出, 唯有男孩和女孩, 漫不經心的東張西望. 這裏就是NY的地標和心髒了.
沉默不語
靜得仿佛可以聽到對方的心跳.
“你可以來NY看我的, 以後” 女孩忍不住地說
“好啊, 我或許帶著我未來的女朋友一起來, 歡迎麽?”
“那, 那你就別來了”
站在這1,050英尺的高樓上, 旖麗妖豔的曼哈頓盡在眼底
一陣疾風吹過, 吹散了女孩的頭發. 他才意識到, 不知何時起, 一頭短發的女孩此刻已是長發飄飄. 還在他們剛剛相戀時, 他一直說他喜歡長發
他看著她, 不由有些癡了…
那晚, 已走過70年風雨的帝國大廈為一段短暫的青春愛情的結束做了一個見證.
這緣分的最後一晚, 又該怎樣度過呢?
Tomorrow is another day
(五)
何處合成愁, 離人心上秋;
雨落不上天, 覆水再難收.
現代人的愛情, 如同麥當勞裏喝飲料的紙杯, 結實, 方便, 就是不長久.
回到旅館, 已是深夜.
窗外, 喧囂了一個白天的大都會, 脫去了光彩奪目的外衣, 換上了金縷羅絲的晚禮服. 妖豔而鬼魅.
夜色撩人.
女孩將房間的燈光全都熄滅, 又將落地的窗簾拉開半邊, 然後悄然鑽進了洗手間.
男孩則安安靜靜的坐在窗前的椅子上, 空洞的眼神眺望前方.
良久, 一扇門無聲無息的打開, 一股香豔的氣息飄然而至. 男孩回過頭, 見她穿著一套 Victoria’s Secret的淺紅色內衣, 簿如蟬翼. 昏暗的夜燈下, 她紅唇輕啟, 眉目傳情. 修長的雙腿, 凹凸有致的身形. 她的長發飄散, 濃烈性感的香水味道, 一切都令她顯得充滿野性.
她用攝人魂魄的雙眼鉤住他的視線.
他靜靜的看著她.
過去的那個男孩, 早已急不可待的撲過去. 良宵苦短, 夜夜銷魂.
心中的那個他, 衝動的一把將她緊緊摟在懷中. 深情相擁, 互訴衷腸.
現實的那個他, 心如止水. 風輕雲淡.
走過了, 路過了, 也許就錯過了.
他微微探身, 拿一塊毛毯, 將她裹上, 也將他的愛的欲望裹上.
她迷離的眸子黯淡下來. 默默的起身, 又鑽回了洗手間.
再出來的時侯, 她已換上了厚長的睡衣.
她走過來, 坐在他對麵的床上. 打開手中拎著的衣袋, 取出一套POLO的襯衫. 溫柔的說:
“Old Navy是學生穿的, Tommy是20歲穿的. 你明年就要畢業了, 以後該穿POLO了”
又拿出一條Bailey的皮帶和兩根領帶
“這是我提前預備的你的畢業禮物, 你的畢業典禮我恐怕是參加不了了. 原來還打算給你買雙皮鞋, 要你的腳試, 明天…”
“明天, 我趕早班的火車回學校了” 他打斷她
“放心吧, 我又不是小孩子. 況且, 我又不去做和尚, 將來還會交女朋友, 她會替我挑”
他又故作輕鬆的.
她咬了咬嘴唇. 沒說什麽.
因為相愛, 我們曾經彼此傷害.
“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少去蹦迪. 紐約這地方, 一個女孩子, 更要學會自我保護. 還有, 真正對你好的人, 是不會把對你的好整天掛在嘴上的”.
他淡淡的說.
“噢”! 她聽話的 “你會來看我麽?”
“有緣分的, 就一定會再相見”
他目視著黑夜.
“你知道我們的問題在哪兒麽?” 她微微提高了嗓音
“哦?” 事到如今, 再討論這個, 他已全無心境
“我們都在感情上害怕投入, 拒絕付出, 當然是不可能的了”
她盯著他的眼睛
“可是人的感情, 不是水龍頭的開關, 想開就開, 想關就關”
他欲言又止.
“那你為什麽就不能為我犧牲一次, 跟我一起轉學來紐約呢?’
她舊話重提
他沉默不語
“那我們的這段感情, 又算什麽?”
她終於忍不住的, 衝著他喊
“你就不能為了我…”
“人各有誌”
他不敢麵對她咄咄逼人的眼睛, 把椅子往後退了退.
“你…” 她定定的看他
“還記得我們在瑞士的雪山上滑雪麽? 還記得我們在泰晤士河邊的散步麽? 還記得我給你疊的千紙鶴麽? 還記得你最喜歡聽我拉的小提琴 ‘梁祝’麽? 還記得聖誕夜在巴黎的天主教堂的祈禱麽?” 她聲嘶力竭的咆哮.
是的, 他又何曾遺忘. 他在今後的數年裏, 將她買的那件POLO襯衣穿了又洗, 洗了又穿, 直到脫去顏色, 直到他後來的女友買了一件一模一樣的替代, 他才舍得丟掉.
而在當時, 他們卻還不明白: 在這個世界上, 人和人隻要稍有疏忽, 就會永遠分離.
“忘了吧, 我什麽也不記得了” 他說.
她呆呆站了半晌, 突然從床上跳起來, 躥到他的跟前, 撲到他的身上, 瘋狂的, 劈頭蓋臉的撕扯著他的背心, 用指甲掐他的肉, 用拳頭擂他的臉. 一邊打著, 一邊哭喊著.
他靜靜的站立在原地, 任由她的發泄.
她打夠了, 也掐夠了, 順勢趴在他的胸口, 傷心的啜泣.
他知道, 此刻他隻要輕輕一拉, 她便會重回他的懷抱. 他沒有這麽做.
散了即是散了.
幸福來得太快, 也去得太快, 才會讓我們如此耿耿於懷.
她哭累了, 從他的胸口抬起頭, 絕望的再看他一眼. 然後默默的替他將那件被她撕破的, 又混雜了他的血, 她的淚, 還有他的體溫, 他的絕情的背心脫下來. 她小心翼翼的捧著它, 細細的疊好, 放入她的紅色的手提拖箱裏去.
那個夜晚, 她最後一次替他洗淨內衣, 仔仔細細的替他把鞋擦幹淨. 當她疲憊不堪的沉沉睡去, 他卻在椅子上坐到天明.
最自由的愛情, 便是凝望她的背影.
她在夢裏, 溫柔而恬靜. 他走到她的床邊, 替她掖上被子. 低下頭, 在她的額頭, 留下輕輕一吻. 夢中的女孩, 笑嫣如花.
後來, 我總算學會了如何去愛,
可惜你, 早已遠去, 消失在人海;
後來, 終於明白,
有些人, 一旦錯過就不再.
過去是什麽, 過去是路,
留下蹣跚腳步無數.
過去是霧, 近的迷蒙遠的清楚.
過去是湖, 回憶是掠過湖麵的白鷺.
(全文完, 謝謝閱讀)
一列從Washington D.C.開來的快車在下午4:40準點進站. 仿佛一隻碩大的怪獸, 吸一口氣, 便吐出無數個衣著光鮮的男男女女.
些得真有意思.很有文學感的.
注:修改了此文,故將白林在原文的評論轉過來.
我就當真地哭了。
是不是都看別人的故事,
把自己心裏的淚掉?!
最喜歡這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