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康橋上獨自行吟徘徊,那舊日的晚霞,早已經作別西天的雲彩。
愛情,是帶著淚水的甜蜜憂傷。
而此時,這思念的甜蜜與痛苦的焦灼,叫這個年輕的詩人無所適從。失子之痛,在那一捧鮮花的覆蓋下,無從排解。張幼儀,他的發妻,看見了他心底裏那些燃燒的火焰,她知道,這次,他是真正的愛了,而且那般的義無反顧。
誰把心揉碎,擲於這微波粼粼的湖底。詩人舉目望去,都是故都那道亮麗的風景線,那個“北平不可不看的女人”。
那是一次怎樣的心湖驚鴻,那是一次怎樣的情海漾舟。
初相遇,便是滄海難渡,從此後,便是桑田永結。“一個是窈窕淑女,一個是江南才子;一個是含露玫瑰;一個是抒情的新詩。”這詩歌與玫瑰的相逢,便是人間風景無限。1924年的舞會,注定要為這平庸乏味的世界成就一段驚世絕戀。
她翩翩的裙裾下,蘊藏著中西合璧的風情,她款款的舞步中,踩踏著至古而今的詩意。她在瞬間,駐進他的心田,播撒進一粒種籽,成了他詩的根,成了他夢的芽。從此,他無法根除,從此,他隻能與它相依相伴,哪怕未來是火海刀山。
她太炫目,在北平城那個聚集了無數名流權貴的城市,她的一舉一動都成了流行與時尚的代名詞。陸小曼,她把陳舊發黴的古城,撩動成春水盈盈的新都。
所有的社交界,都為她的每一次出現而驚豔,所有的男人和女人為她絕美的風姿傾倒而甘願匍匐於地。琴棋書畫無所不精,行文吟詩無所不能,她曼妙的法語,流利的英語,典雅大方的舉止言談,叫她在那個新文化運動如火如荼的時代裏如魚得水。她能和你傾談你所要傾談的一切,她能妙語連珠,叫你忍俊不禁。
誰能不愛這樣一個女子,誰能抵擋住她眼波流轉處的一次莞爾一笑。
徐誌摩,無可救藥的愛上了這個女子。他知道,這就是他於茫茫人海中訪的唯一靈魂之伴侶。
於是,他能在深夜把一封信寫兩三個小時,於是,他能冒天下之大不韙,在所有人驚詫的目光中,告訴世人,他愛著這樣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這個別人的妻子,他要與她執手相守,他要和她的幸福與憂傷同行。
他終於觸怒了所有的人,他倉皇而逃,逃到了那個一別再別的康橋水波旁。隻是,臨別前,他要他愛著的小曼,每一日都要把她的心寄存下來,留給他看。
誌摩,輕拂著堤岸的楊柳,這曾經夢裏的新娘。遠隔重洋的小曼,此時在遭受怎樣的煎熬,她在道德與情感中掙紮著,在閑言與碎語中無助著。而他卻隻能這樣隔海守望,守望著蒼茫的雲霧,守望無垠夜空。
心疼了又疼,疼出的淚水暈染成了相思的玫瑰,在英倫的上空一次次絢爛而開。
終於,一紙飛鴻,飄落案幾,徐誌摩揣著陸小曼尚有餘溫的言語,匆匆別了溫厚大度的發妻,再次返回北平。這次,他帶著自由之身而來,而此時,他的愛人小曼,正在為自由而抗爭。他要回來,與她站在一起,一起為著自由之愛抗爭。
這仿佛從一開始就注定了不是一場被祝福的愛戀,梁啟超冰冷的咒語成讖:“我看他(指誌摩)找得這樣一個人做伴侶,怕他將來痛苦更無限,所以對於那個人(指小曼),當頭給了一棒,免得將來把誌摩弄死。”
這場愛,從一開始就被誌摩最崇敬的老師下了蠱。那忍辱而悲的婚禮在小曼的心頭埋下了永久的傷痛。如果這場愛戀如徐誌摩與林徽因的愛情無疾而終,那麽誰人不記得那些純美的詩句,那些浪漫的場景?那麽陸小曼是否還要在漫漫人生中,背負著那些不堪的罵名,在“禍水”、“妖婦”的罪名下,慘度餘生?
可是,他們終於還是兩團熾熱的火,非要彼此溶化在各自的身體裏,非要在實現的煉獄中走一遭,然後同歸於盡。多少的愛,隻有在驀然回首時,才知那是過了萬水千山的一葉扁舟,衝破了艱難險阻,卻帶著那一路的風霜雨露,沉重不堪,斑駁淋漓。
五年的婚姻,鑄成生命裏再無法抹平的傷痛。各自撕裂成碎片,在時光中飄搖。詩人奔波在生計線上,小曼沉淪在煙色揮度裏。愛是一場相互的妥協,失去哪一方的努力,都會最終分崩離析。
詩人累了,終於在一場飛機事故中寫完了人生最後一首再不能閱讀的絕命詩。而小曼從此洗盡鉛華,素淡餘生,為詩人完成了一部《徐誌摩全集》。
這是一場最完整的愛情,歡喜與悲哀同在,浪漫與曲折同存,它是真正意義上衝破了舊時的封建禮俗,道德藩籬之愛的典範,一場真正勇敢的自由之愛,它是上個世紀的一場絕戀。
徐誌摩與陸小曼的故塚上,該是怎樣的荒蒿滿目,黃花堆積。可是,終於還有一場愛情是留存在了這個人世間,在坊尾巷頭耳鬢廝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