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眉塢

“畫眉深淺入時無?“ 一曲菱歌敵萬金。
正文

未來殺機 作者:顧傾城

(2009-06-05 07:42:04) 下一個

第一章 詭異的銀行劫案
還有十五分鍾,銀行就要關門了。
  現金服務窗口的小姐們除了保留兩個窗口繼續服務之外,其餘人員都在打著哈欠點算櫃台的現金。裏間VIP室裏的業務應該也完成得差不多了吧,身形高大的客人正在站起來。
  這是一個平常不過的傍晚,一如表麵上看到的風平浪靜。
  牆上的時鍾,分針又輕輕過去了一格。三個戴著墨鏡的男人踏著夕陽的餘光走進了銀行。
  銀行的保安有禮貌的迎上前去:“今天的號已經派完,請明天……”
  走在最前麵的魁梧男子狠狠的揮出一拳,猝不及防的保安一頭栽倒在地上。
  “啪”清脆整齊的拔槍聲,顯示出劫匪們配合無間。
  “所有人把雙手放在腦後,客人馬上蹲下!你,把現金拿出來,放進這個袋子!”一個瘦長個子穿格子襯衣的劫匪氣勢洶洶的叫著。
  櫃台後的小姐戰戰兢兢的將一迭迭的現金放進黑色塑膠袋裏麵。
  “還要,還要,全部!聽到沒?不準停!快!快!”竭斯底裏的催促聲中,塑膠袋一下子就鼓了起來。
  “哎,裏麵好像還有不少。”一個劫匪的目光無意中透進VIP房門的玻璃,對著裏麵堆疊成小山般的現鈔咽口水。
  “小石,你去!把裏麵的拿出來。”最魁梧的男子顯然是頭領,開始支使另一個最瘦小的劫匪進去VIP室。
  就在被稱為小石的劫匪轉身開始往VIP室走過去的時候,本來氣氛十分緊張,寂靜無聲的銀行裏,突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三個人,準確來說,是三名端著槍的高大男人,急步闖進了銀行。
  這三個男人跟先前的三個劫匪一樣,全都戴著墨鏡。他們手裏擎著輕巧的手槍,上麵還套著消音器,比起先前的劫匪來,看上去是專業多了。但他們氣勢洶洶的闖進來的時候,絕無可能料到裏麵發生了什麽事,當他們看見魁梧男子和另一名瘦長男子正用槍指著櫃台小姐時,馬上呆了一呆。
  先前的三個劫匪看見這種架勢,很自然的聯想到是銀行的工作人員報了警,現在正是警察前來抓人。而且,這些人還是便衣。
  領頭的魁梧劫匪馬上大叫一聲,招呼同伴之餘,開槍便射。
  後麵進來的三個男人吃虧在情況未明,腦筋還沒有轉換過來,當先的兩人已經被射傷倒地,剩下的一個雖然奮勇還擊,但倉促之下,也僅僅隻是傷了魁梧劫匪的胳膊而已。等到櫃台前的瘦長劫匪揮槍加入戰團的時候,這名男子倉皇逃跑。
  這場槍戰就像搶占山頭的對決,僅僅維持了一分鍾,便以後進來的三名男子大敗告終。
  這時,最瘦小的一名劫匪正從VIP室內拎著一袋鈔票,將胳膊扣住裏麵那名客人,非常吃力地將他劫持出來,一麵踮著腳一麵喘氣:“警察呢?警察敢動我們?我這裏有人質!”
  三名劫匪劫持著這名客人迅速逃跑。
  倫敦西街的商業銀行劫案,以被劫去六百萬現金告終。
  警察在十分鍾後趕到現場,但劫匪已經逃之夭夭。警察在街角五十米處發現曾經被劫持的人質,帶回查問,人質表示自己在銀行作交易的三百萬現金也被劫匪順手劫去。
  銀行內現場遺留被槍擊致死的兩具成年男子屍體。讓人奇怪的是,這兩名男子並非警方便衣人員,他們身上也沒有任何表明身份的證件。
  這兩名神秘的男子,突然手持危險槍械,出現在搶劫現場,並且與劫匪產生衝突,身死後並未留下任何線索。
  警方曾想通過屍體的指紋來查出他們的身份,讓人驚異的是,這兩名男子的手指都曾經被某種化學藥物塗抹過,腐蝕了真皮層,把原來的指紋完全破壞了。這種掩飾身份的做法,隻有從事極其秘密行業的人員才會使用,譬如間諜人員。
  劫案發生後,過了兩個星期,銀行劫匪落網了。魁梧劫匪是一個退伍軍人,他糾合了兩個同鄉,通過特殊渠道搞來了槍支,籌劃了這次劫案。
  被問到當時與三名神秘男子交戰的經過,劫匪們也語焉不詳,一口咬定當時認為這些人是來抓他們的,想破壞他們的好事。身為劫匪,神經也是很緊張的,當然拔槍就射,事情發展得如此之快,他們甚至沒有交談一語。
  劫匪頭子事後回想起來,感覺當時其中一名男子好像有話想說的樣子,但是當時他認定對方就是便衣警察,就算開口也不過說一些勸降的話,根本就沒有給對方開口的機會。
  在警方說這些男子並不是警察時,劫匪們全都表示不相信,因為對方訓練有素。劫匪頭子更是言之鑿鑿:“他們絕對是受過專業訓練的,那種反應……要不是我見機快,而他們當時好像被我們嚇了一跳,呆在那裏的話,我是不可能一下子射傷他們兩個的。就算是這樣,要不是我們人多,我恐怕也不是剩下那個的對手。”

  劫匪頭子當時給第三個男人在胳膊上射了一槍,受傷頗重,不得不找醫院動手術。警方就是順著這條線索把他找到的。
  “不過,說不定他們也跟我們一樣,是來打劫的呀。哈哈哈,誰知他們運氣不好,讓我們占先了。”說到後來,劫匪頭子異想天開。
  雖然不是沒有可能,但兩隊劫匪盯上同一間銀行,在同一時間下手,這樣的幾率到底有多少?
  劫案涉及巨額金錢,還涉及人命,警方竭力追查。但查來查去,兩具屍體的身份依然如謎。
  既然警方的追查一直沒有進展,就且將這方麵丟在一邊,接下來說一個人。
  這個人就是當日在銀行值班的櫃台小姐之一,她名叫朱莉。當日就是有夠倒黴,這位小姐被那個瘦長個劫匪選中,把槍抵著腦袋要挾,要她把錢幣塞滿塑膠袋。
  也就是要接受這個重要的“任務”,她才不必像其他客人和同事一樣,像蛤蟆一樣蹲在地上頭也不敢抬。
  當時那三名神秘男子衝進來的時候,朱莉還以為是劫匪的幫手到了,心裏直叫救命。後來雙方居然駁起火來,朱莉嚇得立即抱頭蹲下,跟其他人一樣躲在大理石櫃台下麵。
  但是在蹲下之前,她還是看到了這三名男子的相貌,並且把其中一個認了出來。
  雖然當時這三名男子都戴著遮掉半邊臉的寬大墨鏡,但她還是一眼就把其中一個認了出來,恰巧還是有命逃跑了的那一個。這種敏銳的認人本事,在下文裏麵還會提及,朱莉小姐的過人能力在下文還會再度發揮。
  朱莉小姐作為被劫銀行的職員,事後當然也被帶去警局錄下口供,她就很自然的說出她認識其中一名男子的話來。
  朱莉說這名男子曾經是她的鄰居,曾經有一段時間,她每晚都見到他晝伏夜出,行蹤有異常人。
  這樣重要的線索自然引起警方重視,但是後來這段口供卻沒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原因在於,朱莉指出這名男子的職業是一名便衣警員,並表示,自己曾見過他的警員證。男子名叫劉愷斯,他是一名在職警員,隸屬東區警局。
  警方根據朱莉給出的地址找上門去,那裏早已人去樓空。而朱莉在見到真正的警員證時,卻堅持劉愷斯的證件跟麵前所見的一模一樣。
  詭異就詭異在這裏,朱莉堅持她沒有認錯人,沒有說謊,她還說劉愷斯曾經帶她進東區警局參觀過,還得到當局警員的客氣招待。她甚而能夠說出現在東區警局內兩名曾經招呼過她的警員的形貌。
  但是這兩名警員卻對這名小姐和她所說的那個男人,沒有一點印象。而本市的警察局,更進一步確定,沒有這一號人物。
  朱莉的供詞,隻有令到這些男子的身份更加撲朔迷離。
  在劫匪被捕後一個月內,警方費盡心思,想調查出這些神秘男子的來曆,好使一宗簡單的劫案順利結案,然而始終未果。
  一個月後,本城日報牽頭的媒體突然就這宗劫案進行報道。對警方辦事能力的責難,對案情的猜測像是雨後春筍一樣紛紛冒了出來。更有部分小報為求嘩眾取寵,作出不負責任的猜測,說這三名神秘男子很有可能真的是便衣警察,但由於無法阻止劫案,並有兩名警員因公殉職,因此警察局竭力隱瞞此事雲雲。言之鑿鑿的強盜邏輯令到警局上下焦頭爛額。
  在輿論壓力之下,警察局誓要調查出這三人身份,好使案件順利結案的心情也就不難理解了。
  但即使是如此狼狽的情況下,他們也並未想過要借助一個私家偵探的力量。
  我的出場,是在更為意外的情形之下。

第二章:狂熱的追求者
  春季是一個充滿生機的季節,水分充足,萬物滋長,百花盛放,就連隔壁麵包店裏那隻貓,這陣子每逢入夜都叫得分外賣力。
  春天縱然有千般好,但隻要有一項缺點,就夠我頭痛的了。那就是連綿的雨水。
  在南方的城市,雨季特別悠長,濕漉漉的地板總好像總不會有幹的一天,連牆上瓷磚都會滲水,那種情景是愛好陽光的人的噩夢。
  但凡到了雨季,我都實行退居戶內的政策,整個人比其餘三個季節當中的表現,要懶上好幾倍。
  我從來不會像現在這樣誠心祈禱,祈禱雨季當中不要接到特殊委托,不要出外務。不過事實證明,臨時抱佛腳,酒肉穿腸過,這樣的話,就算你有多虔誠,神也不會幫你。
  不過這宗差事實在有點冤枉。
  首先委托不是我接的,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加上雨季帶來的壞心情,我是絕對能推就推。但我的拍檔蘇眉不同。她愛好廣泛,這等有趣的小case她當作是娛樂節目,相當愉快的接了下來。
  我跟蘇眉合夥辦的“傾城偵探社”,機製其實相當鬆散,加上人事簡單,一般情況下,各自接委托各自完成,遇上大項目,才會合夥完成。至於收益,各自有錢包沒錯,但我們兩人的錢包中間是通洞的,有時她的錢放來我這邊,有時相反。
  總之,偵探社的業務跟財務是極其簡單也混亂的。
  在相對獨立的合作方式來看,即使我很反對出外務,但那隻不過是我個人的事情,我並無權也無法阻止蘇眉去接我不喜歡的委托,隻要她不要來麻煩我就行了。
  原則上是這樣沒有錯,雖然我很不喜歡蘇眉去接這等八卦羅嗦的差事,但我也無權阻止她這樣做。
  但是,當蘇眉因為更重要的任務而被迫向我求助,要把這個討厭的委托推給我的時候,我就當然反對了。
  然而,不幸的是,盡管我們兩個人都沒有理財頭腦,但蘇眉是相對要好的那一位。她不知從哪裏翻出一個賬簿來,(鬼才知道這個萬年難得一見的賬簿是什麽時候記上數目字的),言之鑿鑿的跟我說現在偵探社的財務相當不利。
  而見鬼的賬簿的打擊尚在其次,更重要的打擊來自於我們的競爭對手,上個月開在我們對麵的“蘭柏偵探社”,因為他們的惡意競爭,我們偵探社這個月的業務直線下降了50%。
  驚人的數字!
  蘇眉不提這個還好,說起來我就一肚子火。要不是蘇眉從尼泊爾招惹了名為亞蘭8226;德普的麻煩人物,要不是這個人撩撥起邵康柏的那根筋,要不是兩個大小子都有股極度胡鬧的勁兒,要不是……那麽多不是,今天我就不會這麽倒黴,被迫在雨季接下這個超級麻煩的差事。
  差事其實很簡單,就是每天固定在下午五點到七點,到兩條街外的職業學校去上一節插花藝術課而已。不是去講課,而是當學生,壓根學不懂也不會被罵的那種學生。
  聽上去沒有難度,其實內情麻煩得讓人抓狂。
  盡管麻煩,還是可以用一句話概括的,這世界上大部分事情都可以用一句話概括,區別在於概括得好與不好而已。
  委托的實情,一句話:阻止教插花的男教師跟女學生談戀愛。
  春天是個怎樣的季節?
  在春天發夢叫做春夢,春天裏特別明媚的顏色叫春色。
  在這樣生機勃勃的季節,施加橫手,阻止別人談戀愛?
  嚇?聽上去就不像人幹的事情。
  偏偏就是有這樣無趣又無聊但是卻很有錢的人物。
  一個闊太太擔心自己的兒子誤入歧途,所以請來私家偵探窺視在側,記錄下感情發展進度按時匯報,並在阻止戀情發展的大前提下,隨時在關鍵時刻進行扼殺性質的幹擾。
  這等敗興搗蛋的事情,我本來是連眼尾也不會瞄一下,但現在卻得親身去做,我極為焦躁。幸好這班上家庭主婦的多,偶爾兩三個職業女性,大概不會有看《偵探行情》這樣專業雜誌的人,暫時沒有人認出我。
  插花班的授課老師,也就是那個闊太太的兒子,卻是非常整潔斯文的一個年輕人,穿著質地精良的筆挺白襯衣,架著金絲眼鏡,談吐相當有教養,讓人很容易產生好感。
  不過,這樣有背景而又出色的一個年輕人,屈就到一所三流職校裏授課,講授的也不是經濟哲學,而是既不實用又不飽肚的插花項目……
  我私下懷疑這人不正常。
  不過這年輕老師確實不錯,他一踏進教室就發現我是新來的,跟絕大部分得過且過渾渾噩噩的夜校教師不同,他立即笑容滿臉向大家宣布班上來了個新同學,並請我自己介紹。
  然後帶頭鼓掌。
  這等氣氛,幾乎沒有說出:“以後大家要好好相處,互相幫助唷!”這樣的場麵話。
  這種像是嗬護小孩子一般的說話方式受到女士們的歡迎,難怪可以容納五十人的大教室現在幾乎每張桌子後麵都坐滿了人。
  懂得討女士們歡心,這是一宗很大的成就。
  不過,也隻是幾乎坐滿而已。教室裏麵有三張桌子是空著的。其中一張,年輕的老師的目光有意無意經過那裏的時候,總是帶了點失望。
  我立即猜到,這位富家公子所追求的女性,平日一定就是坐那張桌子的。而今天,她遲到。
  即使心上人遲到,課還是得上,這是身為教師的職責。
  在新同學歡迎會外加一輪天南地北的寒暄之後,年輕的老師發現拖無可拖,隻得宣告開始上課。
  真有這麽巧,他剛說出“上課”兩字,一個女孩就推門進了教室。年輕老師本來黯然的眼睛一下子像探照燈一樣亮了起來,射出兩道可怕的光芒。
  門推開的時候,我很自然就盯著進來的那個人,發現不過是一個長相普通的女孩子,就把目光調回來。頭轉過來才發現年輕老師的表情那麽恐怖,連忙又把頭轉過去看。
  這個女孩子穿著普通的白色套裙,頭發是直直長長的披在背後,五官不算細致,配合得還好,嘴巴小小的,看上去惹人憐愛。這個女孩子並不是那種讓人驚豔的類型,姿色中等,有種恬靜的味道。
  但是授課老師的表情,以及四周同學的表情,全都在說明這是一個何等不平凡的女子。
  “小莉,你來啦?今天路況不好,又塞車了嗎?”讓人聽了打冷戰的聲音,想不通剛才還很淡定的聲音怎麽突然變成這等甜膩。
  小莉沒有理睬老師的問候,她往四周看了看,沒有坐她自己的桌子,反而向我走過來。
  “小莉,今天下課之後,有沒有空……”
  “老師!”四周本來滿臉夢幻色彩的女士們齊聲抗議。
  年輕老師臉色一端,終於開始上課。
  “你好,我是新同學,我姓顧,叫我小顧就好了。”我先自己介紹。雖然這委托爛到不行,但既然接了,就得硬著頭皮堅持到底,現在先來了解要對付的對象,搜集情報再說。
  “你好,我叫朱莉。”女孩子答應我,她的聲音挺好聽的,但不應該會成為富家公子熱烈追求的理由。
  我看了看她原來的桌子:“你不是坐那邊的?”
  “椅子可能有問題,不能坐。”朱莉輕輕說。
  “哦?”我偏頭凝神去看那張椅子,果然發現椅子麵上亮晶晶的,不知被誰塗上了膠水。
  “她們……”我瞄瞄周圍全神盯著風度翩翩老師的女士們:“嫉妒你?”
  “也不是那樣的,她們誤會我。”朱莉不安地在椅子上移動身體。
  “既然不是這回事,又這麽麻煩,你為什麽還要來上課?”我很奇怪。這裏並不是中學校園,並沒有人要完成九年義務教育,換言之,並沒有人逼著她來自討苦吃。
  朱莉比我更奇怪:“咦,我交了錢也。這錢是不退的,這本來是她們不對,為什麽反而要我不上課?”
  我無話可說。
  這堂課上得我如坐針氈。
  插花是風雅事,我平時也頗感興趣,我也很想趁此機會搞懂各種流派的傳承風格問題,但是,這最好是在一片祥和的氣氛下。
  而現在,我幾乎給別人的目光殺死。
  遠在講台上投射在我身上,一心嫌我阻礙他凝視心上人的目光也就算了,遠距離的飛箭總會失準頭,但近到每一桌來教導的時候,我便吃不消了。
  年輕且風度翩翩的老師,最喜歡在我們這一桌旁邊流連忘返了。
  “這瓶孔雀開屏主次分明,錯落有致……”他的臉都紅了:“小莉,你領悟得真是透徹。”
  “啊,那是顧小姐插的。”朱莉的臉也微微紅了,卻是因為尷尬。
  年輕的老師狠狠瞪過來,即時瞪得我一激靈。
  天啊,我付錢來上插花課,成為最符合老師要求的高材生,卻還要被老師瞪。
  這世道……真的是沒天理!
  老師的目光已經轉移到朱莉身上:“小莉,下課記得要等我,我們去喝咖啡。”他已經完全把我當透明了,或者,認為我已經被他的目光殺死了。
  老師回到講台上的時候,朱莉細聲的對我說:“顧,顧小姐,可不可以請你幫我一件事?”
  “什麽事?”我還在生悶氣。
  “等會兒下課的時候,你陪我一起走好不好?”朱莉小聲的央求:“我不想去喝咖啡,我會告訴他我約了你。請你幫幫我好不好?”
  我忍不住挑了挑眉毛,現在我就很想告訴朱莉,要我幫忙可是要按日收費的。但我隨即又想起,幫助她擺脫富公子老師的追求,也正好可以完成對方家長的委托,屬於業務範圍內。
  最後我隻有不置可否。
  早就知道這是件麻煩差事,現在麻煩程度更是呈幾何級數升級。
  我發誓今晚下課之後,無論蘇眉以何等理由推托,我都決不再來上這該死的插花課。

第三章:無辜被綁架
下課後,我偕朱莉離開。
  早有準備,經驗充足。老師被熱情的女學生包圍向我們投來求救的目光時,隻看到我們一截衫尾。
  外麵剛下過雨,溫熱潮濕的氣息撲麵而來,使人心煩意亂。
  我問朱莉:“真的要去喝咖啡?”
  成功甩掉老師,她大可不必再在我這陌生人身上浪費金錢時間。
  朱莉果然猶豫,一直猶豫。
  走至學校門口,風中傳來一絲異樣氣息。
  第六感警報大作。
  有事發生!
  今晚,此地,當刻!
  一束雪亮車燈“啪”的照在我倆臉上。
  我一拉朱莉,往後退。
  潛伏暗處的十二座麵包車此刻車燈大亮,車廂門猛地打開,竄出四名黑西裝大漢,往我們直撲而來。
  正打算充當護花使者的我拉開架勢,護在朱莉身前。
  打算阻擋住眾人,令弱女子伺機逃脫。
  等一下,他們的目標居然是我!
  兩人之中,他們忽略朱莉,毫不遲疑的直撲向我。
  身邊朱莉驚叫出聲,隨即她朝一個方向大喊:“老師,老師,報警!”
  我閃開兩名大漢向我伸出的爪子,隻來得及一偏頭,發覺另外那兩名大漢已經直撲那追出來的富公子老師。
  轉眼間,文質彬彬的老師金絲眼鏡掉了一邊,白襯衣皺成一團,手臂被反製在背部,上身被壓低,完全失去抵抗能力,嘴裏兀自叫:“小莉,別怕!我來救你!”

  簡直像是五十年代背景的粵語長片中窮書生為保護心上人豁命跟惡霸搏鬥。
  朱莉蹲在路邊,掩麵痛哭,隻懂搖頭尖叫:“不,不!”此情此景!看得我直瞪眼。
  原本想擒我的兩名大漢發覺我難纏,轉移目標,改向幫忙另兩名大漢拖拉著老師往車廂走。
  這可是我的委托對象,衣食父母!
  我大喝一聲:“放下人來!”撲上廝打。
  四名大漢分出一半來應付我,結果被摞倒一雙。
  另兩名見勢不妙,取出個對講機來搬救兵。
  我一邊衝一邊大叫:“朱莉,報警!”
  那涕淚交流的小妞才記起手機的用途。
  那歹徒收起對講機向我撲來,我見他手裏拿著一罐液體,心知不妙。眼角瞥見那被製的老師趁其不備,已經脫身,連忙大叫:“你們兩個快跑!”
  話聲未畢,撲上前來那歹徒用力一按,手中鐵罐對正我噴出一束白霧。
  我摒住呼吸,伸腿便踢,那鐵罐“哐當”滾落在地,兀自嗞嗞噴著白霧。
  拳腳並施,那大漢被我掃倒,麵部埋進那白霧裏,像被噴殺蟲水的蟑螂一般,手腳稍稍動彈,隻是不會掙紮起身。
  “我叫保鏢來!”老師叫著奔向停車場。
  是,這類有身家的人依賴的人是保鏢,而不是警察。
  我看見朱莉伏在地上,好像要撿什麽東西,走過去要攙她起來,剛一彎身,突地頭頂一陣鈍痛,眼前頓時一片空白,意識全無。
  醒來時看到周圍一片漆黑,稍動一下手腳,發覺四肢酸軟,無法用力。
  旁邊有人低聲問:“你醒啦?”是朱莉的聲音。
  “嗯。”我被自己嘶啞的聲音嚇了一跳,靜了幾秒才接著問:“我們在哪裏?”
  “不知道。”意料之中的答案。
  我撐起身來,覺得頭暈暈的,得扶著牆走。
  沿著牆壁走了一圈,證實了我的不祥猜想:我們被禁錮了。
  “連燈都沒有,窗戶倒是開著的,想不到一覺就睡到晚上。”我喃喃道。
  “顧小姐!”朱莉的聲音很驚惶。
  “怎麽?”我回頭,鎮定的說:“放心,我一定可以找到出去的辦法。”
  “不不,現在是白天啊。”朱莉急促的說:“外麵雖然什麽都沒有,但是可以看到天空。現在是下午了,外麵陽光還很足呢。”
  我呆住了。
  手還搭在窗框上,收不回來。
  不自覺凝固了動作,心中百味雜陳。
  白天變成了黑夜!
  我的眼睛!
  外麵傳來雞叫的聲音,還有老人家咳嗽的聲音。
  我竭力鎮定下來,提氣大叫:“有人嗎?我們被關在屋裏!”
  老人靜了靜,然後繼續咳嗽。母雞繼續咕咕叫。
  我又叫:“如果您沒有辦法,請替我們報警!或者打這個電話……”我大聲報出偵探社的號碼。
  老人還是沒有理我,她的咳嗽聲越來越小,離開了。
  我無力的倚在牆角。
  “顧小姐。”朱莉過來挽住我。
  我低聲道:“告訴我,外麵的環境如何。”語氣連我自己覺出軟弱了。
  人生的賞心樂事本來就不多,若是餘生都得在黑暗世界中渡過……
  但是,我身邊還有朱莉。一個依靠我保護的女子。
  不能倒下。至少不是此刻。
  朱莉踮了踮腳尖,說:“外麵有棵大樹,是榕樹,很大,很茂密。樹下是泥地,長了草。那邊看不到了,好像隻有我們這邊有房子……好像是鄉下地方呢。”

  “沒有看到人嗎?”
  朱莉猶豫了一下:“沒有。”
  “那些雞呢?”我問。
  “現在看不到。”朱莉回答。
  我不作聲,感覺應該還有些什麽被朱莉忽略了,但由於不是自己親眼目睹的緣故,一時也提不出什麽別的疑問來。
  過了一陣,我對朱莉說:“請問現在所處的房間是怎樣的?”
  “就是一般的磚房啊,粉刷了一下,有十平米左右,有一個小窗戶,就是我們站在前麵的那個,一扇門,鎖上了。”
  “牆上有沒有什麽奇怪的痕跡?”我想了想問道。
  朱莉突然尖叫:“那裏!有灘血!”
  我連忙問:“你有沒有受傷。”
  “沒有。”
  我鬆口氣,“那麽是別人留下的。”
  朱莉語帶哭音:“那麽我們會不會……?”
  “當然不會!”我截斷:“我跟你都沒有錢,綁架我們有什麽好處!”
  一麵心裏盤算:就是,綁架我們兩個不見得有什麽好處,總不是劫色那麽幼稚吧。倘若不是為了錢財,那又是為了什麽呢?
  被禁錮的人,心情原本就恐懼煩悶憂急眾多情緒交織,偏偏我還來個“眼不見為靜”,如果真是呆坐在黑暗裏什麽也不做,恐怕先自己胡思亂想到瘋掉。
  人很多時候不是被外界壓力逼瘋,恰恰相反,是被自己逼瘋的。
  很多事情還沒有臨到頭上,最好不要自己擅自猜測,懸崖和出路一線之隔,各占百分之五十可能性,哪一方都不占絕對優勢。
  這當頭,隻能做點讓自己分心的事。於是隻能跟朱莉這小姑娘聊天,聊些有營養的沒營養的,什麽都好,隻要不是自己發呆。
  也就是這樣,在我得知這小姑娘就是當日著名的倫敦西街商業銀行六百萬劫案的當事人之一時,很是意外了一把。
  “就是因為那天的事情,我晚上老是睡不好,做惡夢。單位建議我休假,在家裏實在無聊,所以來上課。”朱莉可憐巴巴的說:“誰知又被綁架了,我最近真是時運低。”

  但是綁架卻是被我牽連來的。我在心裏說。
  想想問她:“報道上說你認得的那個劫匪是你認識的警員,是真的嗎?”
  報道有時不能盡信,記者是太善於抓住無關枝葉發揚光大的群體了。
  然而朱莉答我:“我真的認得是他。我自小就很會認人,爸媽讓我喊親戚,他們隻介紹過一次,隔了幾年再見我也從來不會叫錯。”
  我搓手:“難道是警察局有心否認?”
  “我不知道。”朱莉有少許猶豫。
  “那個警員,為什麽帶你去警察局?”我覺得事情不應該是一個男警察為了炫耀領著隔壁小姑娘去實地參觀那麽簡單。
  “我也不知道,他說他是警察,問我信不信。我說不信。然後,然後他就讓我跟他去看看……我就跟去了。”朱莉的聲音突然有點澀,有股欲言又止的惆悵,好像很不想提起這件事情,但是有人提起來了,她又覺得很懷念。
  鬥室內的空氣有一股若有若無情緒飄飛的滋味。
  過半晌,我輕輕說:“教插花的周老師,很緊張你的樣子。”
  天啊,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扯到這個話題,隻能說,當時看不見東西的我實在太無聊了。
  過了很久以後,我才知道跟朱莉的這席談話我差點就能觸到問題的核心,但是我竟然因為一個八卦問題而自動岔開了。
  朱莉靜了一刻,答我:“我不喜歡他,我有男朋友了。”
  小小的鬥室內,我憋悶得想仰天長嘯。
  居然是這樣純淨水的答案!
  也就是說,別的什麽都不重要,愛情第一。
  既然如此,對方家長犯得著費那麽多錢來請我出馬嗎?我又犯得著什麽在這個討厭的春季替一個在意中人眼中全無吸引力的人民幣男出頭呢?
  我到底是為了什麽瞎了眼睛呆在囚房裏呢?
  真是無語問蒼天啊。
  應該大哭三聲的,我肯定的想。
  但是為了不要驚嚇小姑娘,並且引起綁架者的殺機,我還是把那口氣咕咚一聲吞了。
  這種事情純粹是由意外和誤會交叉引起的。
  但是到底誰能夠告訴我,我為什麽會在這裏呢?






第四章:帥哥帶來的轉機
  幸好,很多事情都有“不過”表示轉折,即使沒有,也多半會有“後來”顯示結果。
  本來我以為自己即將憋悶而死,不過,事情發生了轉機。
  不是很久的後來,我的麵前有個光暈出現。淡淡的,中心一點亮,蛋黃大小,往邊緣暈開去。如果不是知道自己是暫時性失明,還真以為是太陽出來了呢。
  我開始不以為意,明白發生什麽事情的時候,不自覺的屏住呼吸。
  就在我以為自己的視力開始漸漸恢複的時候,光暈又一點點的消失了。
  又墜入了黑暗當中。
  房間內,因為我的泄氣已經靜默了很久,現在更是死一般的靜寂。
  朱莉呢?她或許真的睡著了吧。我哄她睡去的。
  事實上在這樣的景況當中,我實在也無能為力了,唯一能做的事情是盡量讓同伴放心。少受點驚嚇,保持鎮靜,那樣當出現機會的時候才能冷靜的作出判斷和反應。
  突然,一束光好像天際的流星一樣出現在黑暗裏。
  我完全呆住。
  那是一種特殊手電筒的光亮,電筒的光經過收束,隻會凝固成一束光柱,不會向周圍擴散。
  我的眼睛竟然真的恢複了,剛才的黑暗原來是天黑了而已。
  有些癱瘓的病人恢複後,依然不會走路,因為他不相信自己的雙腿。
  我不過才瞎了半天,竟然就墮入了這種誤區。
  慢著,我真的隻是暈迷了半天嗎?
  我發現自己和朱莉都忽略了這個問題。
  她是被有毒噴霧迷倒的,而我則是頭部受到撞擊而暈迷的。
  剛才的談話中,得知我們的通訊工具甚至鑰匙都被收繳。
  沒有任何工具可以告訴我們,現在外麵的天色是幾時的天色,是昨日抑或明天。
  突然發覺,失去計量工具,時間沒有任何意義。
  那個人手持特殊手電緩緩走近。
  我想了想,俯身推醒朱莉:“有人來了。”
  我想繼續扮演失明者,能夠令對手麻痹大意。
  但是當我看到走近的那個人時,一時間,我幾乎忘記了裝瞎子。
  據說人在看到極度感興趣的事物時,神情會完全不一樣。我受過訓練,自問應該掩飾得很好,但是當我看到那個人時,相信自己雙眼中發出的光芒絕不應是一個瞎子能夠作出來的。
  那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年輕帥哥。
  皮膚蒼白,文靜,憂鬱。
  那麽暗的光線下,我居然還覺得他的眼睫毛長得過分,像是特地生長好使在有濃霧的清晨凝結幾顆露珠似的。
  就是這個人綁架我們兩個女子的嗎?
  那幾個黑衣大漢的粗暴……
  目光往下,看到他手裏還拎著一個塑料袋,袋裏放著兩個飯盒。
  我在心裏發出一聲歎息。
  這就是光怪陸離的人生!
  朱莉怔怔的看著他,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她猛的撲到窗台,雙手握住鐵枝,嘶聲喊:“放我出去!”隨即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渾身一抖,不再作聲。
  我看她是剛睡醒腦子還不大清醒。
  這個女孩子有她的單純可愛。
  帥哥看也不看她,對著我揚揚下巴,很明顯的示意。
  我維持麵無表情,心裏矛盾掙紮:要不要繼續裝瞎子?
  旁邊朱莉解圍:“她眼睛看不到了,你要做什麽?”
  “給你們的。”帥哥把飯盒拎高讓我們看到,“你為什麽看不見了?”他還是盯著我,聲線不錯,語調毫無感情。
  “給你們在腦部狠狠敲了一下,可能敲斷了視覺神經線。”我憤憤回答,同時摸摸自己的頭,那個地方起了個包,還在隱隱作痛。
  “哦。”帥哥漫應了一聲,將手電筒放在地上,把飯盒一盒盒側著遞進窗戶。
  “你為什麽要抓我們?”我發問。
  “你認識黃牧星嗎?”他反問我。
  我點點頭。那是雇主。
  “黃牧星是個人物,我們要找他辦點事,但是不好接近。他對他的兒子很緊張,而你是他兒子的女友,我們想通過你和他兒子的關係聯係上黃牧星。”帥哥用很平淡的語氣說著這些,好像在談論昨晚看的一套超爛肥皂劇的劇情。
  原來,他們畢竟還是把我當成黃小開的女友了。
  我沒有轉頭看朱莉的表情,不想暴露她的身份。
  深深吸口氣,我開始盯著他的眉毛演戲:“我是無辜的,我認識黃慕雲才不到一個月,他是我插花班的老師,我跟他根本不熟悉。對了,剛剛結束那節課,他還罵我是笨蛋,我拍桌子跟他翻臉了,還發誓以後都不會來上課。”

  我誠懇的:“你們誤會了,他不會為我做任何事情的。黃牧星更不會。”
  帥哥沉靜的看著我。他的眼神非常沉著,宛如深夜的寂海一般,細細的波濤,低微悠長如同沉睡中的呼吸。
  對著這樣的人講話,總有種說得太多的冒失感。
  他慢慢說:“不管是不是誤會,反正你已經在這裏了,希望你能夠幫到我們。隻要你和他和好了,這樣你就仍然是他緊張的人,他的父親會為兒子出頭的。”

  這番話很令我呆了呆,他那一臉認真的表情卻又不似在譏笑我。
  我笑笑:“我講個故事給你聽好不好,不好笑你可以打我。”
  帥哥抬眼看我,憂鬱眼神中寫著疑問。
  “夏日炎炎的一天,兩隻香蕉走在路上。走在前麵的香蕉突然覺得好熱,他說,好熱哦,我要把衣服脫掉。然後他就把皮給剝掉了。”我目光發直的繼續盯著他的眉毛,“你能猜到結果嗎?”
  帥哥:“?”
  “結果後麵的香蕉就跌倒了。”
  帥哥怔怔的看著我。半晌,抽了抽嘴角,很不情願的動作。
  我笑:“很冷吧。但是你剛才說的話,比這個笑話還要冷。”
  “綁架一個跟某人八竿子打不上關係的女子,還不是為了去要挾某人,而是為了要挾某人的老爹!這樣七繞八拐糟糕透頂的主意,到底是誰出的?我勸你遠離他,這種人絕對是損友。”
  帥哥看著我,還是那種冷靜的眼神,然後他抬了抬右邊的眉毛,沒有拿著東西的那隻手大拇指很酷的往後豎了豎,“你自己跟他說。”
  他的身後忽然多了一個人。
  與其說是窄小的窗戶遮蔽了我的視線,或者說是扮演瞎子使用了我全部的注意力,不如說此人的行動實在詭異莫測。
  看到他那一瞬間,我忽然希望自己是個真正的瞎子。
  麵前出現了日月爭輝的景象。
  如果說麵前的氣質帥哥氣質像是新月,那他身後那位無疑像正午太陽一般熱力逼人。
  兩者各有千秋,但我寧願此刻我看到的是一個醜得像巫婆的侏儒,而不是這個英俊得像明星的男子。
  偏偏這個時候,這個後者,嚴格來說,跟麵前這個氣質帥哥完全不同的另一位帥哥,他說了一句讓人暈倒的話。
  他說:“你搞錯了,她絕對不是黃小開的女朋友。另外那個才是。”
  他伸出一根指頭指著我。
  “因為她是我的同居女友。”
  該刹那,我清楚聽到我的心髒發出一聲嗚咽,腦袋的殘餘意識是想在牢牆上一頭撞死。
  我奮力抑製自己的咬牙切齒,保持目光平視,將臉緩緩轉向他的方向,裝出一臉茫然:“我不認識你。”我希望我從來沒有認識過你。
  氣質帥哥說:“她眼睛看不見,聽不出來你的聲音。”他的語氣沒有幸災樂禍,也沒有疑惑,平淡得好像在跟餐廳的侍者說,她忘記了自己有沒有吃過這道菜。f
  那個人一臉不置信,“怎麽可能!”一步踏前:“到底怎麽一回事?她眼睛怎麽啦?”惶急之情倒不是裝出來的。
  氣質帥哥簡單的說:“抓她的時候,她抗拒,被傷了頭部,可能影響了視力。”
  後者的眼睛越瞪越大,眉毛豎起,突然出手,用力扯住氣質帥哥的領子,吼:“把她放出來。”
  氣質帥哥居然麵不改色,很冷淡的說:“現在不能送她到醫院去,事情剛進行了一半。”
  “他媽的,誰說送她去醫院,我隻要你放她出來。”那個人惡狠狠的說:“現在你們還不相信我嗎?叫拿主意的人出來啊!我自己跟他說!”他一雙手把人家身上穿的筆挺衣服揉得一團糟。
  門打開了,那個人衝進來攙我,臉色很不好看,暗處也能看到有點發青。
  我裝著四處摸索,刻意避開他伸出的手。
  結果他一把握住我的手。掌心有冷汗,還有點抖。他非常緊張。
  “你真的看不見了?”他聲音也是抖的。
  他為什麽這麽害怕?
  我淡淡的瞧著他的眉毛。
  裝瞎子的關鍵是盯著對方某個部位就此不再移動目光,盯住眉毛就很好,盯著眼睛或嘴都比較容易冒餡。
  “是誰幹的?”他壓低聲音,隱隱咬牙的聲音。
  我摸了摸後腦那個包,“給你們的人在這裏敲了一下,我怎麽知道是誰。”
  “疼不疼?”他的手動了一下,似乎想去摸摸傷處,但終於是沒有做成。
  我不作聲,以沉默給他壓力。
  難得見到這飛揚跳脫的小子這般陣腳大亂,能多看一秒都是值得。
  他得不到我的回應,眼睛裏閃過一絲內疚的神色。握著我的手鬆開,開始小心翼翼扶著我的手肘,稍一遲疑,另一隻手扶我腰上。
  “前麵有灘水,要邁過去。”他低聲吩咐,聲音很溫柔,隱隱一絲難過。
  我的心驀地一軟。這平素精明的小子居然真的以為我看不見。
  但是在看到朱莉向我投來可憐巴巴的目光時,我的心立刻就變得像凍豆腐一樣發冷變硬還變疙瘩起來。
  “邵,康,柏!”我的嘴唇沒動,都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如果你不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春風沉醉的晚上,身側那個殷殷相扶的英俊男子,抵受不住的打了一個不折不扣的徹骨寒戰。



第五章:百萬懸賞殺人告示
我從一間黑暗、潮濕、簡陋的平房裏轉移出來,進入另外一間有電燈、地麵幹燥、依然簡陋的平房裏。
  木床上的席子是發黑的,被褥有黴味,窗戶沒有窗簾。
  我由康柏攙扶著坐到那床上,鼻端嗅到黴濕味,皮膚自動冒起雞皮疙瘩,還得裝作若無其事。
  這時,恐怖的事情發生了。
  眼角瞥到一條小指長短的蜈蚣往我地上的腳緩緩爬來。
  那樣構造繁複的節肢類動物,動作和諧迅速得讓人心裏發毛。
  邵康柏坐在床邊的一張木椅子上,手支在下巴上,以一種海報模特的姿態看著我。
  就是沒有想過往我的腳看一眼。
  在他若有所思的目光注視下,我還得裝作對那危險的小動物視若無睹。
  那條小蜈蚣離我的腳距離不到三厘米了,看它的筆直走勢,三公裏內也不準備掉頭拐彎,而康柏還是在那邊扮雕像。
  我忍無可忍:“邵康柏!”
  他嚇了一跳,“怎麽啦?”
  “這是什麽地方!味道好難聞!”我睜著黯淡無光的眼睛上下周圍繞了一圈,特別聚焦在腳下,“我不是踩到什麽髒東西了吧,怎麽這麽臭!”
  謝天謝地,他終於看到了蜈蚣。不動聲色的將那倒黴的蟲子一腳踩成肉醬,一麵對我誠懇的說謊:“這裏雖然是鄉下,但是收拾得很幹淨的,簡直可以稱得上是這裏的三星級了。”
  真是睜眼說瞎話。
  我不作聲,過一陣子,“你沒有什麽話要跟我說嗎?”
  那小子臉上頓時露出很複雜的神情來,過了好一陣,他艱難的說:“我會負責任的……”
  我:“……”
  一時間,殺心頓起。
  幸好他補充下去:“我會負責把你的眼睛治好,無論用什麽方法。”
  “為什麽綁架黃慕雲的女友,真的就是那個人說的爛理由嗎?”我吞了口氣,盡量平靜的問他。
  康柏遲疑了一下,說:“其實這要從一張懸賞告示說起。”
  他掏出一張折疊成煙盒大小的紙,攤開,看我一眼,很快的說:“對不起,我忘了你看不見。我簡單說說……”
  我已經看到了。那是一張普通海報大小的告示,上麵印著一名中年男子的頭像,普通的容貌,五官端正,唯一突出之處是鼻子很碩大,故此顯得眼睛有點小,有點陰鬱。海報下麵寫著懸賞五百萬的字樣。
  康柏說:“這張海報近期在黑社會流傳,說殺了這個人,就能獲得五百萬的賞金。”他說,“這個人,就是黃牧星。”
  雖然已經有著預感,但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眉毛還是忍不住跳了跳。再也想不到,他們兩人所說的找黃牧星有點事,竟然是為了要殺他!
  我心中驚詫,臉上不動聲色:“你是怎樣得到這張海報的?”
  “有一張落到警方手裏。”
  “你是說這張海報是警方給你的嗎?”
  “不,我有我的渠道。”康柏把海報折疊起來,依舊收好。
  “現在到底是怎樣?你到底幫哪方做事?”我的腦筋急轉,漸漸理順脈絡。邵康柏這小子這回介入,隻能是以接下任務的身份,非黑即白,沒有中間路線可走。
  邵康柏答我:“我接下了這個殺人任務,我要知道到底是誰出的賞金。”
  他婉轉的回答了我的疑問。
  我放下心來:“他們未見得會信任你這陌生人,所以你需要有親密女友。通常有情人的人,更容易為錢做出驚人的事來。”
  邵康柏眼中又流露出那種內疚的神色:“本來想慢慢跟你商量,沒有料到突然發生這樣的事情。”
  我冷冷道:“你是本行新人,無底可查,但我已行走江湖數年,你找我做這樣的事情,不但陷我於不義,還把你自己拖入危險之中。”我忽然想起一事:“綁架我那些人收繳了我的手機,上麵有不少關係人物的號碼,假如他們隨便找到一個撥過去……”
  邵康柏變戲法般從衣袋掏出一隻手機,遞過來。
  我記得自己看不見,不去接。
  他的手停了一刻,很快的又收回口袋去了。
  他說:“你的手機不會出問題,我把裏麵的卡換掉了。”
  且不論他說的是真是假,但我的手機落在他手上是確定無疑。
  我淡淡道:“那就最好,勞你保管了。還有,記得替我撥電話給蘇眉,免得她擔心。”
  康柏道:“我會告訴她,你現在保護目標人物在外國度假。”
  我在心裏罵得他狗血淋頭,嘴裏卻說:“還有你老哥,他約我周末打球。”
  康柏道:“我會處理……”他語氣忽然低落:“對不起,連累了你。”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的任性。這般低下頭來,還是認識他以來第一次,令人油然而生一種驚詫感。
  我擺擺手,“這事與你無關。不過,我問你,你找黃牧星應該綁架他兒子,綁架他兒子的女友算什麽?”
  邵康柏的回答匪夷所思:“因為他兒子的女友剛好是那宗著名銀行搶劫案的凶手目擊者。”
  我幾乎沒跳起來:“那又怎樣?這就成為被綁架的理由嗎?”
  “而黃牧星是那宗銀行搶劫案的當事人。當時他就是在VIP室內被搶劫了幾百萬現金。”
  我呆住。
  這是看新聞不夠仔細的我的錯嗎?
  不,當時的報道完全省略當事人的姓名,隻以黃某作為化名。
  這是有權有勢的人享有的諸多特權其中的一小項,而公眾隻要得到少許邊角就已足夠滿足,故此朱莉被拋上舞台,曝光成關鍵性人物。
  是以我現在才知道當日被打劫並且被劫持的人的黃某人就是麵前海報上的黃牧星。
  這種事情太荒謬,太巧合,太讓人概歎這世界真小。
  我勉強笑笑:“或許就因為那宗劫案的關係,黃牧星的兒子黃慕雲得以結識勇敢的朱莉小姐呢。”
  “也不是沒有可能。”康柏回到椅子上坐下。
  “但是,我總覺得兩者之間有什麽聯係。黃牧星的錢被搶了,他也是當時被劫持的受害者,但他非但沒有認出任何一個行凶者,事後更沒有任何追究行動,以他的財勢來說,實在有點奇怪。況且,以他那樣的人物,用得著親自去銀行提現金嗎?他為什麽剛好在那時出現在銀行裏呢。”
  他把下巴擱在木椅扶手上,目光放到窗外,放到很遠很遠的地方。“他的兒子跟這兩宗事情都完全無關,所以我就直接排除了。所以,當他們問我有什麽更好的接近黃牧星的方法時,我就說服他們綁架他兒子的女友而不是綁架他兒子……我想看看,這兩個關鍵人物湊到一塊會發生什麽事情。”
  “邵康柏。”過了半晌,我叫他。
  “怎麽?”他轉頭。
  “你瘋了。”我平靜的說。
  “試試看嘛。做人本來就是一場遊戲。”他的眼神很無辜:“難道你真的不想知道他們兩個湊一塊會發生什麽事嗎?”
  “我告訴你,不會發生這些事的。”我冷冷告訴他:“黃牧星根本不可能認識朱莉,也根本不會為了她露麵。朱莉不是他兒子的女友,甚至連朋友都不算是,要想他為這個女孩子出頭,隻能是……”我卡住了。
  康柏看著我,眼神滿是笑意:“隻能是怎樣?”
  我別轉頭:“不可能!”
  康柏笑了:“那就打個賭吧,輸了的人交出酬金的一半。”他笑嘻嘻的:“本來想把賞金跟你平分的。”
  我挑眉毛:“五百萬平分?”
  “你們偵探社最近生意不是不好嘛,雖然不定拿到幾百萬,但是多少也可能幫補一下。”他笑得囂張。
  我咬牙冷笑:“我要扮演一個混混的同居女友,你真是高估我的演技。幸好現在眼睛瞎了,這倒不用怎麽裝扮。”
  康柏的笑凝在臉上。
  過半晌,他低聲說:“我沒料到。”
  我也不想總拿這個說事,有點不耐:“說過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撞在槍口上。”
  “但是,若不是我提議綁架黃慕雲的女友……”他努力鑽牛角尖。
  “答應你的人也真夠白癡,什麽來頭?”我想起那氣質憂鬱的少年。
  “他也是想賺錢的人,是出賞金的人找到的,讓我們作某種程度的合作。”
  “他不像是會幹這種事的人。”我想起他蒼白清秀的臉,長睫毛。他應該是那種穿著白衣,在樹木蔥蘢的百年校園裏振衣而過,在長著青苔的斑駁磚牆上寫詩的人。
  “不說他了。”康柏忽然不耐起來:“我說過,一定會把你眼睛治好,不會讓你嫁不出去。”
  我大大詫異了。
  這個問題我還從來沒有擔心過呢,他怎麽會操這份心。
  我摸了摸身邊的被褥,有點啼笑皆非:“喂,同居男友,今晚我們怎樣睡?”
  康柏站起,很酷的語氣:“我去找東西吃,你要不要?”
  我搖搖頭:“我不需要,請善待朱莉。她是個善良膽小的女子。”
  康柏無聲的點頭,繼續很酷的離開。
  從後麵看去,同居男友的脖子純潔的紅了一片。





第六章:逃跑是一件簡單的事
  康柏離開後,趁著四下無人,決定偷偷去視察環境。
  大概認為我是個瞎女人,實在不應該浪費精力提防,很容易就出了房子,四周轉了一圈。
  得出的結論是:這絕對不是一個專業的綁架行動。關人的地方也絕對不是個專業的地點。
  這裏很明顯是一處普通的鄉下地方,他們兩個隨便找人租了兩間僻靜的房子,便在此進行綁架窩藏等行動。
  參與行動的人並不多,那些出手的黑衣大漢現在一個都沒有見著。
  繞了一圈以後,我有個想法,此地此刻可能隻剩下康柏他們兩個,還有我和朱莉兩個,一共四人。
  四周是很靜的,聽得到風拂過草尖,昆蟲的嘶鳴。風帶來水田淡淡的氣息,雖然看不到燈光,但附近應該有農家。
  如果要逃走的話,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隻要把費點功夫把朱莉救出來,那扇用簡陋鎖頭鎖著的木門,大概還難不倒我。
  然後隨便找個地方藏匿,或者到附近的農家求宿,現在距離天亮大概也就是五六小時的事。
  但是,如果我真的這樣做了。
  我那同居男友該怎麽辦呢?
  黑暗荒蕪中,我站在風中,久久的,長長吐了口氣。
  然後回到那間有害蟲出沒的“三星級”,仰麵躺倒下去。
  快天亮的時候,康柏很急的叫醒我。
  “什麽事啊?”我睡眼惺忪。
  “朱莉逃走了。”
  我的眼睛猛的睜大,一下子還忘了對準小子的眉毛,直瞪著他雙眼:“你說什麽?”
  邵康柏苦笑:“她逃跑了,雲希正在找。”
  雲希?是那個憂鬱少年的名字嗎?
  我坐起來,天色微明時那涼涼的空氣一絲絲的沁進肌膚來,我完全清醒了。
  “她不可能自己逃出去的,很有可能是有人接應。”我想起她無望的撲向那窗戶鐵枝的表情動作,“她是弄開了門嗎?”
  “對,鎖給弄開了,不是撬的。”康柏的語氣很鬱悶。“想不到居然有人發現了這裏。”
  “不用擔心,她應該不會報警的。”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樣說,可能是某種直覺吧。
  康柏隻攤攤手:“既來之,則安之。”說罷坐下,雙手插腦後,將雙腳蹺在窗台上。
  他倒是不擔心,至少沒有表露出來。
  盡管朱莉的逃走不簡單。
  但他就是那種天塌下來隻要沒有立即壓死就不管的人,不然也不會頭腦發熱接下這樣的調查。
  我懷疑他與警方達成了某種協議,是以表現胸有成竹。
  天大亮的時候,康柏的拍檔雲希回來了,兩手空空,神情卻還是冷淡而不在乎的。
  “失敗了,隻能另想辦法。”他淡淡說。
  “我再去接下頭。”康柏稍稍猶豫,臨去加一句,“你能不能替我照顧她?”
  我被他的多此一舉氣死。
  這明顯是把我放進別人監視範圍嘛。
  雲希簡單的說:“好。”
  他們兩人分頭行事。
  雲希不一會兒調來一輛小車,開車的是一個衣著普通的男子,沒有穿黑衣戴墨鏡,但我老覺得他或許會是當日出手綁架的其中一位。
  雲希吩咐他開往市區,語氣平淡,不卑不亢。
  看來康柏跟雲希並不是簡單的受雇人,他們獲得一定的權力和自由度。
  因為我眼睛“瞎掉”的好處,他們沒有蒙住我雙眼。
  我端正的放著頭,眼角餘光一一掠過那些村莊水田樹木山色,努力記在腦裏。
  蜿蜒的山路,很費了點時間才回到繁華地帶。
  雲希直接帶我到一間小酒店開房間。
  雙人房。
  窗簾垂地,空氣鬱悶。
  那憂鬱的帥哥直接跑去浴室洗澡,然後倒床上,睡覺。
  我很驚奇:“喂,你不是負責照顧我的嗎?”潛台詞是:你不是負責看管我的嗎?怎麽放心睡大覺去了?
  雲希很不雅觀的打了個大大的嗬欠:“你喜歡怎樣就怎樣嘛。肚子餓了可以叫下麵送。”
  他以為他訂的是五星級酒店嗎?
  我叫:“至少你得告訴我電話號碼。”
  他不情不願爬起來:“不好意思,我忘了你看不見。”他拿出自己的手機,“要些什麽?我來叫。”
  眼睛撐不開的他似一塊麵團,很容易揉來搡去,脾氣極好。
  我報出飯餐:“咖喱牛肉燴飯,甜品要巧克力泡芙。”
  他淡淡瞄我一眼:“大肚漢。”
  我冷笑:“昨晚你給我吃的是什麽?還好意思說!”
  他不理我,自己跑一邊打電話。過一陣轉回來:“沒有燴飯,要了個咖喱牛肉拌飯,泡芙也沒有,要了個巧克力蛋糕。”
  完全換了內容。
  我氣得笑笑:“謝謝。”
  他不理我,撲倒床上,悶聲道:“飯錢叫算在房費裏,你老公付。”
  我冷冷道:“邵康柏就是邵康柏,雖然是我的親密朋友,但是我不希望聽到除了他名字外的其餘稱呼。”
  他不以為然:“都老夫老妻了,為了抓錯了你,他差點把我的脖子扭斷。現在又來假撇清,麻煩!”絲毫沒有把我的意見放在心上。
  我坐在椅子上,氣得發呆,悶悶的,感到好像有什麽不對,但千頭萬緒又理不清楚。
  三流酒店的房間,窗簾阻隔著窗外的陽光,隔音效果不好,街道的熙攘嘈吵都透進房裏。越來越覺得心煩意亂。隻得將雙腳盤上圈椅,開始瑜伽冥想。盡量放鬆,想像麵前是一幅山清水秀的田園風光。慢慢的,將剛才在車上看到的風光一點點展現眼前。
  不知冥想了多久,忽然發覺偵探社裏的那些事情已經隔得好遠,自己不過就是這熙攘塵世的一顆微塵而已,隨時都可以隨風而滅。
  人在這浩渺世間,實在是太渺小的一個存在了。
  雖然難得有靜下來的時候,但還是不得不承認自己想得太多了。
  敲門聲打斷了我的冥想。
  咖喱的香味令人振奮,甚至把床上熟睡的人也刺激起來了。
  雲希一骨碌爬起來,搶我點的飯菜吃,不由分說。
  我也不生氣,偷偷看著他吃。
  他吃得飛快,好像平生沒有吃過咖喱,但吃相卻很好,看得出受過良好的教育。
  等他吃完了,我問:“雲希,你全名叫什麽呢?”
  “我沒有姓。”雲希冷淡的答我,對那塊蛋糕表示新的興趣。
  “你怎麽認識康柏的?”我又問。
  “認識就是認識,在俱樂部認識的。”他回答得很含糊。
  “很熟的朋友嗎?我怎麽沒有聽他提起過你。你們怎麽想到一起做這個事的?”
  他縮回伸向蛋糕的手,“你有點煩。”他不客氣的批評我。
  終於還是什麽都沒有問出來。
  這個神秘男子不見得有多世故,但是對自己的事情懂得本能的保護。
  下午兩點。
  雲希接了個電話,然後把手機遞給我:“你老公。”
  我在心裏痛罵他,沒有表情的摸索著接過手機。
  “小城,現在我有很要緊的事情要辦,暫時不能回來。現在我說的話請你認真聽著記著。雲希雖然會照顧你,但他這人我信不過,所以我通知了康文和蘇眉,他們會配合我們的行動,在你住的酒店附近保護你……”
  我的頭“轟”的一聲,下麵他說的都聽不清楚了。
  這,這也太扯了吧!
  他居然把這兩人找來,而且還是在這種情況下。
  我臆想著康文知道我眼睛的事情後的表情,以及蘇眉知道我成為某人“同居女友”時的表情,我從心底發出一聲呻吟。
  “你怎麽啦?”康柏在電話那邊很急的說:“不用替我擔心,我很快就……”
  我很快的卡斷手機,在心裏詛咒:“你給我去死吧!”
  當時我不知道自己心情大亂的時候錯過了些什麽,會導致些怎樣的遺憾,當時的我,隻恨不得康柏這小子死上一百次。
  我把手機還給雲希,很平靜的說:“很悶,陪我出去走走好嗎?”
  雲希有點奇怪:“你不是看不見嗎?”
  我吼:“現在我是瞎子,但不代表我不能出去散步對吧!你犯得著老是提醒我這事是你幹的嗎?”
  雲希被我一吼,噤聲。
  我們兩個迅速下樓,撤退速度令人滿意。
  我一心想在那兩個關係人物找上門前先避一避,據我對那兩人的理解,一個溫和,一個火爆,但這次無論如何都會沉不住氣,隨便找個理由上來拍門。
  還是走為上著。
  跟雲希相攜走出飯店。
  手搭在他手臂上,外表看去,一對默契情侶。
  我說:“太陽很足,坐出租車吧!”心底的不安越來越強烈。
  雲希很奇怪的看我,但剛才被我吼完的餘悖未消,他也沒敢哼聲。
  當我們準備上車的時候。
  另一輛黃色的出租車“咻”的停在麵前。
  一身休閑打扮的康文和蘇眉,推門下車。
  一邊是休閑打扮,前後自出租車下來。
  一邊是白領打扮加白襯衣,雙雙正要上車。
  加上剛剛食物豐富外加心情緊張,臉上還染上一團異常的紅暈。
  現場簡直就像是偷吃男女現行對對碰。
  空氣變成凝固狀。
  除了翩翩少年雲希,3個人,六目交投,各懷鬼胎。
  康文眼裏發出深深的憂慮,蘇眉眼睛裏的無疑複雜得多,是有擔心沒錯,但那很精確的隻有一點點,占了絕對優勢的無疑是笑意。
  雲希察覺到一絲不妥,奇怪的看看他倆,又轉頭看我。
  我低聲說:“走吧。”
  低下頭去,麵目無光。
  四人擦身而過,心照不宣。
  多年來培養而成的默契,還在。
  多年來竭力維護的形象,崩塌。



第七章:突如其來的誘餌
簡陋的設備,一塊白布,投影著舊電影。
  《殺手裏昂》,香港譯成《這個殺手不太冷》,失之直白。
  當娜塔莉8226;波特曼強作鎮定的敲響讓8226;雷諾的門時,她的表情是那麽無助,眼神卻是一團藍色的火,沉靜,熱度灼人。門打開的刹那,光亮打在她的小臉上,那種欣悅就像天使之光,刹那照亮塵世。
  忍不住在心裏歎口氣。
  小女孩演這戲時才幾歲?12歲?還是13?
  人們賦予天使的形象大多是光屁股小孩,不是沒有道理的。
  電影節奏簡潔明快,意象清晰,元素豐富,像一個寓言,又蘊含詩意的憂傷。
  一直,一直看到最後。
  看到瑪蒂達將裏昂唯一的朋友移入沃土,瑪蒂達輕聲的說:“在這兒我們安全了,裏昂”,鏡頭越過女孩的頭頂,旋轉著徐徐上升,如同那個忠誠的靈魂,穿過一棵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俯視人世。蔥蘢、旺盛,夏日的紐約陽光很明亮……我輕輕歎了口氣。
  一直坐在我前麵用後腦勺對著我的人,忽然說:“一部好電影!”
  我同意。
  “你的眼睛好了。”他的語氣很肯定。
  在這光線不足的地下酒吧裏,在受到某種情緒感染之後,我竟然忽然忘記了否認。
  雲希淡淡道:“那就好,不用再欠那家夥什麽了。”他始終沒有回過頭來。
  是我建議去酒吧坐坐,打發下午時光,然後看到一部不錯的電影,然後再然後,讓自己的謊言暴露了。
  過了很久,我問:“康柏去做什麽事情了,為什麽還不回來找我?”
  “他沒告訴你?”雲希的語氣一絲詫異,“他今天大概不會回來了。”
  “……為什麽?”我想起我因為生氣在電話裏忽略掉的那些事情。
  雲希不肯答我。
  他纖長的手指托著一杯威士忌加冰,晃蕩著,一邊喝一邊打量投影機。
  靜下來就會發覺,他對很多大家習以為常的事物都抱著好奇的態度,好像他是剛從火星回來的。但他從不發問,漂亮的眼睛眼神炯炯,沉靜的閃著好奇之光。
  又靜了好久。
  酒吧老板走過來問我們還要點什麽,這個中年男子長了一張村上春樹般的臉,有種村上所沒有的殷勤。或許因為我們看起來很欣賞這個環境,他有意親近。畢竟守著一個酒吧是一件寂寞的事情。
  守著一個不會變化的地點,猶如守著一個永遠不會回應的情人,總有日會覺著臨波照影的寂寞。
  我要他為我調一杯拿手的雞尾酒,他很高興的去忙活了。
  過一會兒,為我端來一杯剔透的飲料,鬱金香一般的長腳杯,青翠的綠從底至頂有層次的暈疊上去,最頂的綠像最上等的翡翠,最底部的淡得猶如春水,隱隱沁出一抹紅,像現代美女顴骨下一抹胭脂,哀豔的神思從那杯子一直飄飛出去。
  “什麽名字?”我摸摸杯子,冰涼的觸感。
  老板抓抓頭:“剛調出來的,還沒想。要不,小姐你幫我起個名?”
  我沉吟。
  正想說“翡冷翠的眼淚”之類的文藝腔時,雲希突然插嘴說:“晴止星沉。”
  我和老板一怔,都看他。
  “情止?感情完結?”我問。
  “不,是晴天的晴。晴止是一個人的名字,也是一顆星的名字。”
  我指著那杯綠色飲料:“你覺得它像一顆星?”
  “不是一顆星,是一顆星墜落的樣子。”他耐心說著我們聽不懂的語言。
  老板離開後,我跟他說話:“雲希,你是哪裏人?你看,這麽沉悶的下午,講點故事來打發時間吧。”
  “哦,講什麽呢?”他的語氣很迷茫。然後靜了好久,他轉過半個身子來問:“哦,幾點了?”
  過了好久以後,我偶爾會想起那天下午,在午後地下酒吧黯淡的燈光下,他驀然轉過身來的樣子。眼神迷茫,複古吊扇在頭頂緩緩旋轉,黑得發藍的劉海,轉過半身來看著我,然後問,哦,幾點了?

  靜了片刻,我回答:“還沒有到晚飯時間。”
  “哦。”他緩緩的說:“我以為會聞到鹹魚飯的味道。”
  “我媽是廣東人,我們沒有錢,她經常做鹹魚飯。我的氣管不好,有時嗅到那種氣味會氣喘,但是沒有辦法不吃。後來……也不是常常想念那種味道,但是隻要一想到,就想吃得不得了,可是再也吃不到了。”

  就是因為這樣的生存環境,他才想到鋌而走險吧。
  我微笑著說:“我知道有一條食街,裏麵一家店鋪做的鹹魚雞粒炒飯遠近馳名,可以帶你去嚐嚐。”
  “不,那不是。”他執拗的搖了搖頭。
  我想了想,大概就是記憶中的鹹魚飯在現實中永遠找不到的意思吧。
  他瞧了瞧我,我身上是尋常白領穿的套裝,因為要扮演下班後為追求小資生活而去上插花課的角色(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其實才是兩天前。),他淡淡評論:“你穿得很素淡。”
  我正想說“謝謝”,他補充,“但是我喜歡花裙子,大花,紅色的藍色的黃色的,爭先恐後的開放,複古的那種高腰傘裙,轉起來像一朵花開放。”
  他說的那位花團錦簇是誰?
  “她總是在黎明的時候來拍我的窗戶,叫我去河邊玩。那時候我們那區沒有街燈,黑得很,河邊更黑,黎明前是最黑暗的一段時光,我們要牽著手在一片漆黑的河邊迅速行走。那條河離她的學校很近,河不寬但是水流很急。那麽黑,根本看不見河水,但是河水流動有潺潺的聲音。看不見的時候河也在流淌著。
  “後來,那條河幹涸了,不流了。因為一顆星整個墜落在它上麵,斷絕了源頭。
  “大城市實在不適合投射感情,注定要失望的。那些你曾經在裏麵喝過紅茶,有著刻骨銘心回憶的小店,不定你下次再去就找不到了,帶著你的回憶一起消失了,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
  “隻是我沒有想過一些屬於自然的東西也可以消失得那麽快……”
  “你知道嗎?”他忽然問我:“原來人的生命是很尷尬的。如果短一點,隻有三四十年,那麽很容易很可以說出一輩子的事情,如果再長一點,有三四百歲,那麽活得足夠的長度,就有足夠的豁達和寬容來接受和原諒一些很尖銳疼痛的事實。”

  他看著我微微一笑,飄忽的笑意像是清澈湖水倒映著藍天上飄過的一朵雲。
  他直視著我的眼睛,很久以後我仍能描述出當時他眼睛和嘴角的細節,然而他的視線並沒有停留在我身上,而是穿透了我的身體。
  他此刻笑著看的人並不是我。
  他說:“所以,現在的人活著是最尷尬的。生命不長不短,什麽事情都還來不及完成就已結束,每次這樣想到的時候,世界的虛無感就會劈頭蓋臉摔過來。人生,比一場夢還不如。一個夢,如果做得好,醒後還剩下懷念。但是如果人做得不好,那就什麽都剩不下了。但怎樣做人,才算是好的呢?”

  “喂。”我斷然打斷他的臆想和自己心頭突然泛濫的憂傷,“回想昨天,還有過度展望明天,讓今天從指縫白白溜走,那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
  我指了指前麵的白布幕:“盡管想不出人生有什麽意義,但是存在總是有意義的。因為活著,才能有這樣悠閑的午後,才能看到一場不錯的電影,才能喝到一杯不錯的酒,才能遇到一個不錯的談話對象講他的故事給你聽……不不,人生並不是沒有意義的,我的存在於這個世界就是意義。我能幫助他人,令別人覺得快樂,同樣別人也令我感覺快樂,這就是存在意義。”
  雲希呆呆看著我,忽然笑起來。
  我盯著他直看,因為裝瞎的謊話已經被揭穿了,現在我也沒有顧忌了。雲希的五官確實漂亮,但動人的是他的氣質。尤其他略帶羞澀的笑容,足夠讓成熟女子母性泛濫。
  也許他自己都覺得剛才有點尷尬,才會那樣從剛才那強烈的沮喪中像個小孩子一樣突然笑起來。那麽天真而羞澀,好像剛才他所說的一切都不過是些幼稚的言論,並且立即被指正,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他笑得那麽好看,完全稱得上動人心魄。臉頰很瘦,右側靠近腮幫的地方有淺淺的凹陷,顯得輪廓更清秀。
  看到這樣的笑容,誰能想到他的出身那麽苦。我想起他剛才提到那條暗夜的河流,是離“她”的學校很近,而不是他的。他那時有念書嗎?
  他這樣的氣質,隨便穿套皺麻西裝站出來,便是剛自世界一流大學中畢業的優等生,剛在畢業會上作為校方應屆代表發言完畢,略帶羞澀的迎接台下雷鳴般的掌聲。
  這樣一個人。
  這時突然有幾個男子推開酒吧的門走了進來,看衣著打扮,應是附近小公司的職員來享受午後時光。
  他們弄出很大的聲響,拉桌椅,坐下,揚聲叫啤酒,把這裏弄得像唐人街餐館。
  我皺皺眉頭。
  然後聽到他們說:“真有這麽蠢的人,居然相信警方的鬼話。千萬身家坐火車當誘餌。”
  另一人說:“聽說他想從政,跟警方合作,打擊恐怖分子,不但政府會支持他,群眾都會給他加分。”
  “那麽有錢,犯得著冒險嗎?”又一人嘟囔。
  “喂,有警方嚴密保護的,如果這樣都出事,本國警方麵子往哪裏擱。分明是布個陷阱請殺手自投羅網嘛,這是請君入甕。”另一人說。
  “就是說嘛,有這麽蠢的殺手嗎?”頭一人說。
  “說不定有哦,五百萬的懸賞喔,好過搶銀行。不過現在這樣又很難講,火車上麵動手,很難走脫。”
  “唏,就是長途火車才容易動手,你看火車上麵人疊人,動手後往人群一擠,誰認得你是誰。最不濟還可以跳車……”
  “你以為拍驚險動作片嗎?說跳就跳!”
  三人爭執起來。
  我聽到“誘餌”兩字,眼尾跳了跳,聽到“五百萬”三個字,立即往雲希那邊看去。
  他的笑始終開放在臉上,察覺到我在看他,笑意又加深了幾分。然後他把一直放在桌下的左手拿上來,把一樣東西放在桌麵上。
  “顧小姐,我不想傷害你,請你安心坐在這裏等待結果。”
  他輕輕放在桌麵的是一柄烏黑的手槍。





第八章:一朵雲的真麵目
我的目光粘在那柄手槍上。
  烏黑中微微泛著銀灰色的光澤,槍柄很彎,槍膛後部有一個突起的零件,是我所接觸過的任何槍械都不具備的。
  這是一柄我毫不了解的武器。
  麵前這個人,不能再拿出比這更令我驚訝的東西,也不能再做出比這更令我失望的事情。
  我甚至都不要再看他一眼。
  雲希發現我盯著他的武器看,誤會了:“不要想把它搶來用,顧小姐,我知道你受過特殊訓練,但這並不是你能夠掌握的武器。”
  我霍然抬頭。
  這個人,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也就是說,他從來沒有信任過我和康柏兩人。
  我們做戲,他在看戲,而且很諷刺的我們並沒有察覺他的敷衍。
  他淡淡說下去:“這是一柄為左撇子設計的手槍,你慣用的是右手,就算被你搶到,你也不習慣使用。不能一擊取我性命,你就會徹底輸掉。”
  專門為左撇子設計的手槍?!這是說這件武器已經進化到可以適應人體工學?
  人體工學是探討人與環境尺度之間關係的一門學科,是通過對人類自身生理和心理的認識,並將有關的知識應用在有關的設計中,從而使環境適合人類的行為和需求。
  每一款可以稱得上是人體工學設計的產品,都必須適合人體尺寸、人體作業域需要。本質上就是使工具的使用方式盡量適合人體的自然形態,這樣就可以使用工具的人在工作時,身體和精神不需要任何主動適應,從而盡量減少使用工具造成的疲勞。
  但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這種科學應用到一柄手槍上麵?
  需要減少殺人造成的疲勞嗎?
  麵前的到底是什麽人?
  他在哪裏得到這樣一件連我也未有所聞的武器?
  沉默了一陣,我問:“康柏上了那班長途列車嗎?”
  雲希點點頭:“已經開出了,他應該在上麵。”
  “不擔心嗎?你知道他的目的?”
  “不,我不介意。”雲希的右手,又握住了那杯威士忌。“就算他不出手,甚至進行阻礙,那個人還是會死。”
  他說得很篤定,很放心,就像說我已經買了牛排,今天的晚餐已經有著落一樣。
  我盯著他,一字字吐出來:“你才是出懸賞的人!”
  隻有主控者才有這樣成竹在胸的表情,隻有出錢的人,才會比錢更在乎任務的結果。
  可是出人意料的,他否認了。
  他搖了搖頭:“我隻是希望那個人死掉,我沒有那麽多錢,出不起殺他的代價。我隻能貢獻我自己的力量,幫助別人殺他。”
  “你有什麽力量可以貢獻。”我諷刺的說,“就是坐在這裏看守我,采取人盯人戰術?”
  “不錯。凍結你是很重要的。”他居然大方的承認了,“而且,除了你以外,我還拖住了兩個人。”他喝了一口酒,歎了口氣,“剛才我們從酒店出來的時候,遇到的那對男女,都是人物。他們此刻也在這裏吧,就是因為你的緣故,減少了他們的障礙。”

  我難以置信的看著他。
  他是這樣一種人,隻要看過一眼,便有生之年再也不會忘記。
  不僅僅因為長得好,當然他的五官無可挑剔。然而關鍵的是他的氣質。那種冷漠疏離的氣質,像是碧空中永遠不會停息的一朵白雲。正因為距離感,偶爾泄露的一絲羞澀便足以直抵人心。然而,隻有到最後你才會發現,雲跟你雖然有距離,但是它高高在上,洞悉一切,而且永遠不像它所表現出來的那般不在乎。他的深沉,跟形於外的冷淡氣質形成鮮明對比,這樣跟外表極度矛盾一個人,太特別,任何人意識到這種矛盾時,已不可能忘記他。
  過半晌,我笑了:“你恨那個人,然而卻理智的甘願留在這裏拖著我們三個,平白失去親手殺掉他的機會。沒錯,你很厲害,不過你的恨隻有這種程度嗎?你其實不敢親自動手。”
  他看著我笑了一笑,漂亮的眼珠好像玻璃球一樣,幽幽發亮。然後他說:“你誤會了。我隻不過希望他死,誰殺的沒有關係,我隻關心結果。這跟我敢不敢沒有關係。”

  我死死盯著他。
  康文和蘇眉一定就在附近,說不定已經潛入了酒吧,在我們看電影,聊雞尾酒的當兒。
  連他都感覺到了,我當然更明白。
  他們隨時會撲上來,但是現在我坐在一個危險人物對麵,離一柄危險的武器很近。
  他拿槍的速度有多快?我忽然想,會不會像古龍寫的情節,劍光一閃,我已倒地,隔十秒鍾才噴出血來?
  如果殺手是麵前這人,我願意相信任何猜測都有可能發生。
  他太詭異莫測。
  “為什麽這樣恨他呢?他的年紀足以當你的父親,你不要告訴我你是他的私生子,他給你一個悲慘的童年,是以現在你來報複他所加諸你身上的冷漠和殘酷。”我的分析越來越尖銳,希望可以激怒他。隻要他情緒波動,我就有機會。
  可是他還是繼續微笑。
  他很有風度的喝完杯中的酒,放下杯子。
  然後他說:“一流的私家偵探,果然有兩下子。不然蠢笨得跟普通人一樣,交手還有什麽樂趣。”
  我幾乎跳起來:“你真是他兒子?”
  想起那個顛三倒四一心想著泡妞的插花班老師,實在難以將他兩兄弟聯想在一起。
  所謂天淵之別,判若雲泥,你知道它說的是什麽意思嗎?
  就是說雲希跟黃慕雲是兩兄弟!
  等,等一下。
  為什麽兩個人的名字裏麵都有個“雲”字?
  但我已沒有時間深究。
  雲希,嗯,他姓黃,黃雲希的左手動了動,眼睛一花,那柄手槍已經握在手裏。
  他的動作幹淨利落,嫻熟漂亮。
  他將槍頭對準我,然後歎氣:“你得感謝你的朋友們,要不是因為他們給予的壓力,我也不用保持這個姿勢對著你三個小時。”
  他繼續保持笑容,那個完美的笑容就像張麵具一樣刻在他臉上。
  我忽然憎恨他到這個時候還能保持這樣的笑容。
  而且,他已經覺察到康文和蘇眉所施加的壓力了。
  我很有點生氣,我是受過專業訓練的,但這個人的感覺為什麽總是比我敏銳。難道他就是被訓練成為一名殺手的嗎?
  直到現在,我還沒有發覺康文和蘇眉的方位。但他已經盡握先機,以一敵三,滴水不漏,步步為營。
  嗯,三小時,他漏給我的口風。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我對他笑笑:“這個世界上總有不少人會對你好,給你一些中肯的意見,使你走路不用跌跌撞撞,就像你很懷念的那個女生。”
  黃雲希皺皺眉頭,“我不明白你想說什麽。”
  我繼續說下去:“我最記得的一個意見是我的師傅教我的,他跟我說:‘小城,人永遠要順應時勢而動,而且要盡己所能爭取最大的發展空間。如果你是一塊鐵砧,你就得忍辱負重;如果你是把鐵錘,你就得重錘出擊!”

  最後一個字還沒有說完,我已經身子一矮,雙腳直蹬他的雙腿,身體像遊魚一樣滑進桌底,避開他的槍口。
  他反應迅捷,立即跳起來。我的腳蹬到了他的腳踝,薄薄的鞋底感覺到他踝骨的突起。他的身體在跳起的瞬間很明顯失去了平衡。
  但他隨即順勢在桌麵滾動,將桌麵的杯子全部掃落在地。
  “出來!”他冷酷的命令著:“你在桌底我可以把你打成馬蜂窩。”
  他的聲音像堅冰一樣冷和硬。人半蹲在桌麵,槍口已經穩穩瞄準我。
  絕對是一流殺手的素質。
  “不要以為你是女人,我就不會開槍。”他冷冷的:“我也不會倒數,但是我開槍看心情。”
  “好好,我出來了,慢動手。”我乖乖爬出。
  “你的重錘出擊原來是重腿出擊。”他挑挑眉毛。
  “傷不到你毫毛。”我微笑,伸手理了理頭發。
  瞬息之間,我已合身第二度撲了上去。
  黃雲希掙紮咆哮,終於失去了他的風度,他怒叫:“你以為我真不敢開槍?”
  我緊緊攥住他的槍膛,放聲長笑:“你試試看啊。槍膛中一旦有異物,爆風就會向槍筒的其他地方擴散,這槍立即就會炸掉。”我藏在手裏的真皮零錢包準確塞進槍膛,被我雙手死死抵住。
  黃雲希低聲吼叫,伸腳踢我,我還以顏色。
  他暴怒,忽然騰出右手狠狠扇我一記耳光。
  這一下來得太近太突然,避無可避,我眼前一黑,雙耳轟鳴。
  但就在這瞬息之間,他左手持槍不穩,被我雙手奪去了槍械。
  槍一離手,身後有疾風撲過,有人與他打成一團,有人上來扶著我。
  “老板,冰!”扶我的蘇眉居然想到給我冰敷。
  黃雲希轉眼被邵康文製服,雙臂被扣在身後,整個人壓蹲在地上,不能直身。
  “老板,有沒有領帶?”康文的要求令人咋舌。
  不過事後想想,與其費勁解釋需要怎樣的繩索來捆人,倒不如直接索要領帶。
  康文今日著裝是休閑作風,是以隻能當一回伸手派。
  很快兩個人都要到了自己需要的東西。
  手帕包冰緊緊壓著我腫脹的臉頰,心裏的火卻騰騰的直往上冒。
  “康柏,康柏在那班該死的車上,我們得馬上趕去!”我咬牙:“居然被這家夥拖住我們三個。”衝過去,狠狠往雲希大腿上踢了一腳。
  “不要虐待俘虜。”蘇眉上前拉開我,順便輕輕的用腳尖點了點那人兩腿之間。
  看著雲希漂亮的眼睛露出憤怒和厭惡的神情,她嘻嘻一笑:“那列車上麵到底準備了什麽計劃?有些什麽人參與?嗯,不要讓我傷腦筋,我一頭疼,就會想踩東西。”
  我別轉臉:“她的記錄是一個鍾頭踩爆了五斤西紅柿,十隻茄子,同時還抓碎了八個生雞蛋。”




第九章:趕上“藍色子彈”
“我們來研究別的問題。”康文把我拉到一旁,拿出一本漆皮筆記本。
  我一見便笑:“黑皮書。”他居然使用這樣商務的記事本。
  他原本注視我的眼神中有憂慮,現在便是一笑。溫暖的笑意如同午後三四點的太陽,絲毫不霸道,卻輕描淡寫把一切鍍成金色。
  “還會開玩笑,就是沒有事了。”
  “有事?有什麽事?”我誇張的舒展胳膊,“隨時可以擔任生死時速的女主角呢。”
  “亂來。”康文笑著批評,語氣裏卻是溺愛。
  他攤開筆記本,上麵畫著無數箭頭和時間符號。
  這是一列名為“藍色子彈”的特別快車,始發站是G城,終點是H城。
  康文的記事本裏麵是具體的停車站和發車時刻。
  清X站 15時45分
  福X站 18時50分
  東X站 20時15分
  終點站 22時18分
  “凶手如果要動手的話,應該會選在列車靠站前一段時間,好方便下車逃逸。”康文說。
  “這是從中途站發車的時間吧?”我說:“應該在這之前加上5到10分鍾。如果是一個經驗豐富的老手,甚至會提前10到20分鍾動手。”
  “我們還需要考慮,凶手有沒有想過製造混亂以圖脫身。”
  “不可能吧,”我搖搖頭:“屆時將會封鎖車廂,對他並無好處。”
  “但是發現屍體時引起的恐慌對他脫身還是有幫助的,隻要他能把握得住時機。”
  我眨眨眼:“現在好像我們都已經把黃牧星當成一具屍體了。”
  康文不答,遙遙招呼那邊:“蘇眉,問出來了沒有?”
  蘇眉狼狽的回答:“這小子嘴很硬,我又不能真的……”
  我順口接上:“真的沒關係,這小子還有個親生大哥延續他家香火。”
  轉過頭來,我再次審視那筆記本:“如果我沒有理解錯,這上麵的箭頭代表我們可以登上這列車的方式和機會。”
  “沒錯。”康文讚賞的看著我,開始解釋。
  現在時間已經接近18:00,如果我們要趕在18:50登上列車的話,隻有五十分鍾時間。
  立即從這裏坐出租車到最近的地鐵站,運氣不賴的話大概需要五分鍾,以等地鐵所需的最大時限來算,需要四分鍾,地鐵車程約莫十分鍾,然後出地鐵再搭乘18:22分的新X特快專列,可以在18:48分抵達福X站。
  如果選擇這條線路,我們花費在進出地鐵站以及在火車站進出換乘的時間加起來的總和不得超過四分鍾。
  這已經是最快的方法。
  如果直接打出租車去呢,需要一個小時左右,即使不會堵車,也是絕對趕不上的。
  時間不等人,需要立即下決定。
  我抬起頭來,突然之間,酒吧的門被人猛的推開,一人衝了進來。
  他在大聲叫喚:“哪位是邵康文先生?”
  “我是,請問有什麽事?”康文站起來。
  “有人叫我把這樣東西交給你。”那個人頭上的汗水像荷葉上的露珠一樣不斷順著他的發際接連滾落,順著劉海匯總到眉毛上,再沿著微掛的眉梢滴滴答答淌下來。那情景蔚為奇觀。
  那件東西是一個白色的紙信封,裏麵是一張平平整整的保付支票,上麵的金額是50萬元。
  康文隻略看了一眼,馬上就問:“這是誰交給你的?什麽時候交給你的?”
  那個人很驚訝的看了支票一眼,大概是難以置信這麽一張大額支票會隨隨便便放在一個普通白信封裏吧。
  他瞪大眼睛,喘了幾口氣才回答說:“是一個年輕人在火車上交給我的。他說這封信很急,他家裏的老人病得快要死了,他需要立即通知他的家人怎樣處理,但是他有急事必須趕到H城,電話裏又說得不清楚,隻能請人把這個帶給他的家人。”
  他羅羅嗦嗦說了一堆,卻還是沒有說到重點。但我們都聽出那把信封交托給他的人無疑就是康柏,那小子天生有著騙死人不賠命的口才和演技。
  “他還有沒有囑咐你其他的事情?”康文又問。
  “沒有了。”那個人茫然的搖搖頭,忽然醒悟,並且憤怒了:“他怎麽可以這麽隨便的就讓我帶錢,如果丟了怎麽辦呢?……”
  康文將信封連支票遞給我:“現在我們必須有一個人留下了。”
  他的意思我明白,我們必須留下一個人去調查這張支票是誰簽出的。而這張支票很有可能就是這次懸賞的訂金,而發出支票的那個人,很有可能就是出賞金的人。
  “可能必須借助警方的力量。”我說。
  “很應該。”康文同意,“同時需要把這個人交給警方處理。”他指的是委頓在地的雲希。
  “你們兩個眉來眼去的,本來應該讓你們情侶檔,但是這次不要想著留下我。”蘇眉大聲說,“這次接委托的人是我!我不能作局外。”
  “你接的是保護黃小開的任務。”我提醒她。
  “不,康柏接的任務我也有份。”蘇眉說。
  “你說什麽?那為什麽飾演同居女友的人不是你自己!”我大叫。
  “因為你比較適合啊。”蘇眉居然會放低聲調:“而且康柏說跟你拍檔比較愉快。”
  這兩個,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我給賣了!
  而且連一句“對不起”都欠奉。
  這就是老友的好處。
  “那好。”我有點賭氣,“留下我吧,我去調查,我去跟警察打交道。反正我是個無足輕重的人物,也無需要出現在車上飾演女友,現世!”
  康文微笑:“我留下,你們兩個對我老弟都比我更有辦法。”
  這樣一說,反倒輪到我們兩個不好意思。
  最關心康柏的人是他,他是康柏的親人,但是他卻把機會讓了出來。
  這算是無私還是無奈?
  我和蘇眉對看一眼,相互都有點訕訕。
  “已經過了三分鍾。”康文提醒我們。
  “啊!”蘇眉慘叫,“那麽這個人交給你。”一邊跑一邊不忘回頭補充。
  我也回頭,康文站在原地,看我轉頭,微微一笑,嘴角的線條淡定柔和。
  他什麽也沒有說,但那目光卻又像說了很多。
  我張了張嘴,最後隻是遠遠的,隔著空氣,跟他點了點頭。
  不必擔心我和蘇眉兩個到底有沒有趕上那班列車。
  故事裏麵,主角當然不能無所不能,那會被人丟西紅柿,但是當然要在關鍵時刻發揮作用,不然就會被丟臭雞蛋。
  我和蘇眉趕上了那班列車,過程自然驚險莫名,所謂亡命天涯也可以局部形容而不失誇張,不過那不是這個故事的重點,不再贅述。
  在踩上火車車廂地板時,我很丟臉的發現自己的腿有點發軟。列車發動時,慣性作用,我靠著車門的金屬扶手以維持平衡。胳膊好像被蟲子咬了一下,有點癢痛,但沒有關注它,注意力都放在行進的列車上了。還有就是--
  老友在嘲笑我:“你午餐有吃沒吃?氣都喘不過來的樣子,臉又發青,叫你每天黃昏跟我環繞偵探所慢跑十圈你又不肯。”
  我翻白眼。
  黃昏我用來端著一杯紅茶看日落,看那天色一層層的變化,看那世間從明到黯,從淡到濃的流幻。
  去跑步?
  或許有一天會的,但不會是在二十歲以後,四十歲以前。
  不是不會善待自己,但是善待也分很多種,因人而異。
  回想完畢,回歸正題。
  “知道幾號車廂嗎?”既然蘇眉跟康柏是合夥人,消息應該來得比我準而多。
  但是蘇眉也不知道。
  “康柏不是自己一個人登車的,跟他一起上來的還有人,他受人監視。”蘇眉說,“他能夠把那支票托人帶給我們已經很了不起了。”
  突然我的手機響了,康文告訴我們,支票的主人是城裏一個珠寶商人,他在賭城輸光現金,開出支票。
  現正調查支票經過哪些人的手。
  他告訴我們一個壞消息:警方查出登上這班列車的有兩個亡命之徒。
  一個是年前剛出獄的吳臣剛,他在十年前曾策劃綁架黃牧星的兒子黃慕雲,那時黃慕雲才十二歲,機警逃脫。吳臣剛及其兩個同夥被捕,同夥拘捕身亡,隻剩他一人判刑。後因在獄中表現良好,提早獲釋。
  再一個叫劉朗,曾經是黃牧星的一個助手,做到比較高的位置,卻因為商業犯罪的罪名而被起訴。在服刑期間一直聲稱自己是冤枉的,是黃牧星有意陷害,但是他的起訴一次次被反駁下來。直到三個月前,才如期獲釋。據說脫離監獄的他,在同行中聲譽跌至穀底,前途無望。他聲稱要以牙還牙,有錢人也逃不過老天爺的製裁,他誓要讓陷害他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警方經過調查,這兩人都在近日與黑社會成員有所接觸,搜羅了一些危險的武器。今日內都不在自己的居所,可以判斷他們都登上了這班列車。
  劉朗是文弱書生,但是頭腦睿智,而且誰也不知道他將近十年的鐵窗生涯教會了他什麽。
  至於吳臣剛,是一名退伍軍人,綁架案是他一手策劃,被警方圍困時,同夥盡亡,他因槍彈耗盡而自發投降的,反而毫發無損,是一名極危險的人物。
  “你們要小心這兩人。”康文提醒我們,聲音有一絲焦慮:“而且,從黃雲希的表現看來,這兩個人很有可能隻是個幌子,真正的危險人物很有可能還未發現。”

  最後他把二人形貌用手機彩信發了過來。
  合上手機,我對蘇眉說:“地毯式搜索,現在是看我們真本事的時候了。”
  我們掌握的資料沒有警方多,警方搜不到的人,我們更沒有把握。唯一可以倚恃的,隻有我們的觀察力,以及多年經驗所形成的直覺。
  很多時候,直覺才是作判斷最重要的因素。
  很多事情,行家也說不出為什麽會這樣做。為什麽這種款式將會流行,這道菜的口味要比那道的更受大眾歡迎,沒有絕對的理由,但是選擇的結果是正確的。
  同樣一件事情,作出截然不同的選擇。
  結果是對的那位常常就是公認的行家。
  我和蘇眉正準備分頭搜索,迎麵走來兩個旅客。
  其中一個臉上猶有餘悖:“嚇死人,居然在火車上殺人,這個世道真是……”他搖頭。
  我看見蘇眉的臉色立即白了,相信自己也好不了多少。
  幸虧跟在後麵的那個接上去:“那樣連身份證都沒有的小人物,死了也是白死,不過我看這次警方好像很緊張,倒是出人意料。”
  沉下的心又吊了起來。
  死的人不是黃牧星,那死的人是誰?
  連身份證都沒有的人……心突然墜入穀底,不會是那小子吧?




第十章:倒黴的監視人
  下午13:50,邵康柏登上“藍色子彈”列車。
  他從14號車廂往前麵走去,想先到餐廳看看目標人物。黃牧星應該在餐廳,而他的旁邊,一定有一堆警察在保護護著。
  按照事前的計劃,餐廳並不是適合動手的場所,要動手隻能等黃牧星離開那裏,或者是他身邊的警察大部分被調離那裏。
  他才走到10號車廂,斜次裏有人衝出來,手肘用力的碰了他一下。
  他迅速閃了閃,隻是被帶到一點,肋骨還是覺得隱隱作痛。
  是一個年輕的男子,個頭不高,卷發,掛著睡眠不足引起的黑眼圈。
  “你在幹嘛?”康柏瞪了他一眼,“你是不信任我,特地來監視我的嗎?”這個叫宋然的人是這次任務的聯係人,是一家情色俱樂部的經理。
  “你誤會了,我隻是擔心你。而且……”宋然壓低聲音:“計劃有了改變,我特別把這個帶來給你。”他把一個黑色的中型手提袋遞給康柏。
  康柏接過來掂了掂,有點重。這裏麵應該是槍械。原本約定會藏在7號車廂的男廁所的抽水箱裏的,現在讓人親自送到他手上,帶了點不容退縮的意味。
  康柏笑了笑:“真是勞煩你了啊。”
  “自己人,不客氣。”宋然接得很順。“那個人會在餐廳裏嗎?”
  “我正打算去看看。”
  “看你好像並不著急,打算什麽時候動手呢?”
  “這趟車程接近九個小時,著什麽急呢。而且我總得保證我動手後能順利逃掉吧。”康柏瞥了他一眼,閑閑的問:“我還是想確認一下,我得手後,那錢真的能到手嗎?”
  “你好像有點懷疑。”宋然皺了皺眉頭。
  “那當然了,因為我連是誰出錢的都不知道。如果得手那時就得急著跑路了,我成了黑人,整天東躲西藏的,如果你們那時不付錢該怎麽辦?”康柏笑了笑:“我是個小人物,現在是連命也賣了,但總不能賣得不明不白啊。”

  “你這樣說,說實在話,我很擔心啊。”宋然抱著手,靠在車廂和車廂間連接的車門上。
  兩個人麵對麵站在兩節車廂的連接處,風從開了的半截玻璃窗直灌進來,劈頭蓋臉打在兩人身上。這裏大概是空調列車裏最通風的地方吧,平常有人靠在這裏抽煙,但現在卻沒有人接近。
  占據這裏的兩個人之間有種奇異的氣氛,讓人難以接近。
  “哦?是擔心我不能得手,還是擔心你們付不出錢呢?”康柏笑著問道。
  “是擔心你其實根本不想幹啊。”宋然也帶著笑回瞪著康柏,眼神炯炯。
  康柏笑笑:“看,我沒有猜錯吧,你就是特地來監視我的。既然這樣……”他把提著的手提袋重重放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擺出一副有恃無恐的款。
  果然,宋然的眉頭立即皺了一下。
  康柏盯著宋然,也把雙臂一抱,笑嘻嘻的說:“既然大家都互不信任,那麽我就先小人後君子了。如果真的想要我動手,拿出點誠意來吧。”
  “真會挑提條件的時機啊。你想要什麽誠意呢?”宋然也笑了,長期在不見陽光的地方工作,他的臉色很蒼白,兩腮到下巴隱隱是長出來的胡須茬,青慘慘的,笑起來帶點陰森感。
  康柏也不答話,伸出兩根指頭撚了撚。
  “明白了,你看這樣滿意了嗎?”宋然也沒有討價還價,從衣服內袋掏出個白色的信封遞了過來。
  裏麵是一張50萬元的保付支票。
  康柏小小詫異了一下,這是一筆不少的訂金,看來對方早有準備。
  他原本打算不動聲色,想了想,在嘴角噙了點笑,眼睛也露出滿意的表情,一邊點著頭,一邊把信封折起來塞進胸前的口袋,用力拍了拍:“有這樣的保證,充滿信心了,就等我的好消息吧。”他彎身撿起手提袋,吊兒郎當的甩在肩頭,抬步往第一節的餐廳走去。
  “等一下。”宋然在後麵喊住他。
  “還有何指教?”
  “你下車後有何打算?”宋然跟上來,“需要我給你訂換乘的車票嗎?”他的語氣很平和,但是眼神卻很逼人。
  康柏轉頭,看見他這樣眼神,立即知道對方並不是在關心自己能否逃脫,而是在再次探詢他有沒有做好動手的準備。他裝出一分感激:“不用了。我已經訂了到F城的車票。”
  “那裏有人接應你嗎?”宋然緊迫著追問道。
  “當然有了,不然我還跑那裏去做什麽呢?”康柏輕鬆的回答,“你真熱心,下次還有訂票的機會就交給你吧。還有什麽需要關心的嗎?”
  “嗬嗬,沒有了,祝你成功!”
  康柏往餐廳一直走過去,他沒有回頭,卻能夠察覺到宋然的目光一直盯著他的背脊。
  很明顯,這個陰森的男人並不十分信任他。
  胸口那張支票,不過是釣魚的魚餌而已。能夠吊到魚當然最好,給魚吞掉一無所獲也無所謂。
  完全可以感覺得到懸賞者那種不顧一切的瘋狂。
  以及那種不在乎金錢的氣質。
  這種當成魚餌的支票到底開出了多少張呢?
  到底是誰開出來的呢?
  他一直走到第10號車廂,然後推開男廁所的門走進去。
  他仔細檢查了手提袋裏麵的槍支和信封裏麵的支票。
  槍是真的,上了子彈,支票也是真的,本地大銀行保付。
  拿著這兩樣東西,他迅速轉著念頭。
  必須找個人把支票帶出去,但是必須選在車子停第一個站前。那個人正好需要在第一個停靠站下車,而是是個可以被說服的熱心者,性格得是魯莽誠實又熱情,時間得足夠說服他,但是又不能剩下太多的時間讓他對信封裏的東西產生好奇。
  無論如何,這樣做還是很冒險的。
  但是總要比把支票直接交給警方要安全。
  如果自己跟警方有所接觸,估計馬上倒下的人就是自己了。
  這些人能夠輕易把槍械帶上列車,手段很不簡單。
  他從廁所裏走出來的時候,迎麵對上一張蒼白的臉,帶著不滿的陰森眼神。
  “你到底在幹什麽!”宋然的臉有點生氣:“你躲在這裏幹什麽?”
  “抽根煙。”康柏笑笑,他剛點燃了一根煙,吸了兩口,然後架在煙灰缸上等它自己熄滅。
  “你一點不像要動手的樣子。”宋然教訓他。
  “如果你能看得出來,我早就被警察抓了。”康柏毫不客氣的反駁他。
  宋然無語可答。過了一陣,他遞過來自己的手機:“確定了。黃牧星的確在餐廳,就坐在6號桌,這是他的相片。”
  手機屏幕上模糊的拍著一個中年男人。
  “你照的?”康柏嘲諷他:“鏡頭應該拿遠點,比較起他的尊容,我更關心他周圍有沒有警察。”
  “你不必關心那個。”宋然狡猾的說:“你隻要確定目標人物在那裏就夠了。”
  “好的好的。很感謝你關心我,但是這讓我這天不管地不管的人緊張。我得提個要求,你再跟著我,說不定我會緊張得暈倒。”
  說罷,他拎起手提袋,繼續吊兒郎當的往前走。
  宋然沒有再跟上來。
  但是那張照片肯定不是他照的,他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跑到餐車進行拍照又倒回來,他應該跟蹤著康柏,然後在廁所門外監視著自己。
  很明顯,這列車裏有他的同夥,而且很有可能不隻一個。
  怎樣才能把支票送出去呢?
  他走進餐廳,黃牧星果然在那兒的6號桌坐著。
  康柏選了一個角落的位置。
  從這裏看過去,黃牧星的周圍三張餐桌上零散坐著的全是便衣警察。
  兩個正喝著可樂的年輕小夥子,三個喝著啤酒吃著花生的壯年男人,還有一桌坐著個看書的四十來歲男子,臉部線條很剛毅,看樣子像是這次行動的指揮人,他的旁邊有個打瞌睡頭一點一點的男人,應該是他的拍檔。
  一共七個人。
  如果衝過去開槍便射,無疑是自殺行為。
  七個人,隻要有一個人的反應比較快,就會有子彈招呼到自己的身上。
  他們隻要對付一個人。
  而自己卻要同時對付八個人。
  想到這裏康柏失笑。難道自己真的想去幹掉那個人嗎?
  他點了一杯奶茶。
  牛奶有鎮定作用,他決定先不要想太多。
  奶茶很香醇,心情慢慢寧靜。嗯,那個人,同居女友,想起來就想偷笑……這奶茶真的不錯,那麽甜,卻不是很膩,居然在火車上能喝到這樣的飲品……也有點像她,沒有見過這麽烏龍的人做偵探,常常闖禍,有能力但是常常用在相反的地方,很聰明,但同時又很糊塗。很奇怪的一個人,說不出很特別的地方,但就是一想起來就想笑得不得了,現在應該是在那個人身邊吧……那個可是個很危險的人物,相處下來就覺得奇怪得不得了,偏偏那種奇怪是全部找不出原因的……不過有老哥在,應該出不了什麽亂子,但是那茫然的眼神……他們兩個應該能夠及時趕到吧……
  忽然整節車廂猛的一挫,全身猛地重重往後撞在椅背上,杯中的牛奶灑得滿手都是。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有個小夥子急急奔進來,俯身在那個剛毅男子耳邊說了些什麽,然後便見那男子眉毛一軒,起身離開。
  列車正通過一個隧道,車廂內忽然暗沉沉的,坐在對麵的人隻能隱約看到一個輪廓。
  康柏的手已經探進手提袋裏,經驗和直覺告訴他,現在是下手的最佳時機。
  是他的,同時也是別人的。
  陰暗中,有咻咻的喘息聲,像野獸隨時準備擇人而噬。
  所有人似乎都在等待著,餐廳裏寂然無聲。
  都在等,那黑暗和靜默中的命運。
  然而列車並沒有停下來。
  它穿過了隧道,安然擺脫黑暗,奔向光明。
  餐廳恢複光亮的時候才發現,警方的領導者已經回到座位上了,他要了一杯熱牛奶。
  他的姿勢很鎮定。
  然而眼尖的康柏看見他的指甲縫隱隱透出紅色。
  他馬上站起來,離開餐廳。
  走到第五節車廂和第六節的連接處,他看到了地板上的血,然後就發現了那樣東西。
  毛毯裏麵冒出一綹卷發。
  那個人,再也不能監視他了。





第十一章:休息室裏的人
監視邵康柏的人死了。
  如果是采用人盯人戰術,那麽目前是難得的自由時間。
  他立即開始尋找能幫忙的目標人物。
  是考驗眼光和應變能力的時候了。
  目標人物出現得很突然。
  當那個滿頭亂發衝天豎起的男子猛的推開餐廳的門,發出“砰”的一聲時,幾乎所有人都抬起頭來看他,而所有的警察都把手摸在腰間。
  他在餐廳內盲頭蒼蠅似的轉了一圈,抓住一位服務員,說要點一杯薑汁可樂。服務員回答沒有這樣東西,隻能提供可樂,以及生薑片。結果那男子著急的揪著自己的頭發,深感挫折的悵然離去。
  康柏尾隨那男子離開餐廳,在車廂過道叫住了他,問他為什麽需要薑汁可樂。
  “我可能有點感冒了,需要喝這個。”男子老實回答。
  “為什麽不吃感冒藥呢?”康柏說:“感冒初期還是很容易控製的。”
  “我在家裏感冒的時候,我媽都是做薑汁可樂給我喝的。”男子固執的說。
  “那麽,有可樂和生薑,自己做也是可以的。”康柏提議。
  “沒有地方加熱啊。”男子焦急的說:“而且我快要下車了,沒有時間做這個。”他指的“快要”是相對二十分鍾後而言的。
  康柏好笑的看著他,發覺這個男子果然完全符合要求。他上前拍拍男人寬厚的肩膀:“來,我做個新型的抗感冒藥給你試試,不會浪費你很多時間。”
  康柏做的所謂新型抗感冒藥不過是紅酒加檸檬,不過顏色和味道都不錯,喝了也確實能讓人心情舒暢。
  然後在這輕鬆和諧的氣氛中,康柏開始述說他的家庭和親人。他將幾本小說傳記中的情節剪切嫁接,從自己的祖父開始講到自己的第八個侄子,要不是時間不大夠,他還準備引用著名的家族戲--《大宅門》裏麵的某些經典情節。
  男子聽得十分投入,對康柏捏造的大家族曆史十分向往。是以在康柏問他:“這種大家族中女人的命運都是最悲慘的,所以我的奶奶現在得了急病,卻沒有人能陪在她身邊,這是不是很可憐的一件事?”男子立即眼圈一紅,投入的大點其頭。
  康柏作出很難過的樣子:“很可惜我現在也有急事,要是我不能坐這列車準時到H城去處理問題,家族生意就會跨掉,到時候不但是我們家族立即成了窮光蛋的問題,還會連累幾千員工失業沒飯吃,他們的家庭也會遭到打擊,他們家中的老人說不定就會發生像我奶奶這樣的事情。我,我實在很想趕回去照顧我的奶奶,但是,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去處理呀……”他低下頭去。
  男子立刻說:“你說得對,犧牲你一人,幸福千萬家,你現在不能回去。”
  低下頭的康柏忍不住撇了撇嘴,抬起頭時卻露出哀怨的眼神:“我想請一位熱心的人替我把家書帶回家去,那樣雖然我本人沒有回去,但卻可以在信裏指導家裏的人辦事。隻是現在這個世道,哪裏找這樣熱心助人的人呢。”
  不出所料,男子立即把胸膛拍得砰砰響:“兄弟,如果你不嫌棄,我替你把信送去。我在這個站下車,行程不趕,先替你送信。”
  “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我的運氣真好,居然遇上兄弟你這樣熱心的人,現在這世道,能夠碰上,真是難得的緣分啊。”康柏緊緊握住男子的手:“這樣就拜托你了……不過,我的老家在G城,我上了車才知道出了這樣的急事,一直愁到現在。你看,如果送快遞也會耽擱的,不如我付你來回程的車費,請兄弟替我跑一趟怎樣?”
  他緊緊抓住對方的手,不使他有機會抽回手去,很快的掏出五張大鈔放在對方掌心,“請你務必幫我這個忙,大恩大德,兄弟我來日再報。”
  目送那男子匆忙離開站台的身影,心中也難免忐忑的。但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是嗎?邵家二少一向很懂得安慰自己。
  事後結果證明,這次采用的博取同情戰術還是蠻成功的。但是在當時,誰能做到運籌帷幄呢。但是邵康柏這小子就是有本事把已經做了的事情拋諸腦後,所謂不要為明天的事情擔心。
  也是在這次停站中,用毛毯裹著的宋然的屍體被送下列車,移交當地警方處理。
  康柏想回轉餐廳的時候,有人在旁邊碰了碰他的腰,在刹那間,他幾乎以為是宋然還魂了。
  然而卻是個看上去很和氣的年輕人,體格很強壯,對他說:“朋友,借一步說話。”
  “你是誰?”康柏保持高度警戒。
  那個人掏出證件在他麵前晃了晃,是警察。
  那人領著他進入廁所,然後鎖上門。
  康柏覺得有點奇怪,害怕引起群眾恐慌是可以理解,但是也無必要做到這麽鬼祟吧。
  現在兩個大男人在窄小的廁所內麵對麵的站著,鼻端飄來陣陣臊氣,環境實在惡劣。
  “你包裏的是什麽?”那個男人發問。
  “沒有什麽,一柄手槍而已。”康柏眉毛都不抬一下,“我是你們在這次行動中的內應。”
  男人馬上說:“你有什麽方法可以證明?”
  “回去問你們的頭子。我的代號是1001。”
  “這裏麵的槍你怎麽弄來的?”男人狐疑的問。
  “懸賞人給的。”康柏若無其事說:“你是不是要檢查?”
  “當然要。”男人理直氣壯的說:“而且你也是在暗裏負責保護重要人物的,擁有武器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這是什麽邏輯?
  不過就是說要看看人家的槍就對了。
  康柏不情不願的慢慢拉開手提袋,就在裏麵那包東西露出輪廓的時候,他猛的將整個袋子砸向那人的頭部,同時開鎖,拉開門,衝出去。
  “該死!”警察男人捂著頭追出來。
  康柏甩著手提袋奔逃在車廂通道上。
  這班列車人並不多,過道上基本沒有人站著,他奔逃路線很暢通,但同樣,追趕者也毫無阻礙。
  飛快的穿過無數節車廂,快要接近臥鋪車廂了,卻還是沒有能把那人甩掉。就在這時候,原本空空的走廊中忽然閃出一個人,一個女人。
  康柏大叫:“閃開!”
  那女人茫然回頭,立即露出驚慌的神色。
  她被嚇呆了,像雕像一樣一動不動。
  康柏見到了她的臉,也吃了一驚,一分神,他已經收不住腳步,整個人撞了過去。
  在碰撞跌倒的瞬間,他的肢體產生自然反應,雙腿肌肉放鬆,讓身體平平跌下,同時雙手放掉袋子,撐在身前,把那女子護住。
  不過是一眨眼的時間,他抱著那女子滾地葫蘆一般滾到了右排座椅下麵。
  手提袋被甩得遠遠,因為袋口還沒有顧得上拉起,裏麵的東西散了一地。
  那個警察很意外的並沒有追上來。
  康柏扶著那個女子狼狽的站起來,女子的臉色青白,驚嚇之餘是深深的恐懼。
  她是脫逃後失蹤的朱莉。
  “你是來抓我回去嗎?”她失血的嘴唇哆嗦著,輕輕問。
  真是天知道她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這班列車上。
  康柏一瞬間有種荒謬感,哭笑不得的說:“那個,我已經改行了。”
  “改行了?”難以置信的目光。
  “沒錯。我現在改行做便衣警察,抓賊的。”康柏信口胡芻。
  “抓賊?”對方目光在地上那敞開的袋子到他的臉轉了一圈,更懷疑了。
  “當然,剛才那賊就是認出了我,打擊報複來了。”康柏彎身收拾東西,手提袋裏隻剩下他自己的東西,那柄槍不見了。
  是被那個警察撿走了嗎?
  他為什麽隻要槍不要人?
  康柏心念電轉,默默的把東西都收回袋子裏,還是想不出是什麽原因。
  站起來的時候,朱莉那小姑娘卻還站在旁邊,居然沒有逃走。
  康柏朝她做個鬼臉。
  朱莉卻怯怯的問:“那位顧小姐怎麽樣了?”
  康柏怔了怔,“還好。”
  朱莉一低頭:“是我連累她。”
  “哪裏。”康柏安慰。
  “是我不好。”朱莉的眼圈越發紅了。
  “她會沒事的。”康柏忽然有點莫名煩躁。
  朱莉被他急躁的語氣驚了下,抬頭飛快的瞄了他一眼,別頭往車廂另一端小跑而去。
  看來自己的行動已經引起警方的注意了,現在不能再回餐廳去,是要采取別的行動嗎?
  即便是邵康柏,也開始覺得有點茫然了。
  忽然,車廂盡頭傳出朱莉的一聲尖叫。
  他立即衝過去。
  那裏是列車員休息室,房門緊鎖,門外地上歪倒兩個男人,頭部留有血跡,是曾在餐廳保護黃牧星的警員。
  不祥的預感油然而起。
  而朱莉明顯是從這裏發出尖叫的,但現場卻不見她的人影。
  難道她是進入了休息室嗎?
  康柏猶豫了幾秒鍾,開始猛烈的撞門。
  門敞開時的景象,他畢生都不可能忘記。
  一個人靜靜坐在窗前,窗外夕陽的餘光透過玻璃投射在身上,姿態是那麽端正凝重,麵容是那樣平靜慈和,就好像,不過是剛入睡,墜入一場美夢之中。
  他是黃牧星。





第十二章:淒慘的情書
我和蘇眉經過一番打聽,終於確認在上個中停站被警方送下車的屍體不是那小子的,算是鬆了口氣。但在這樣的非常時期,忽然發生了命案,,很顯然並不是巧合,這是衝著警方來的。
  我和蘇眉懸著一半心,按照原計劃分頭行事。
  她往車頭搜索,我往車尾走。
  並不是過了很久,前方發生了騷亂。
  騷亂是從接近軟臥車廂那邊傳過來的。
  我立即排開看熱鬧的乘客,加快腳步往那邊走。
  混亂是因為打鬥引起的,我趕到的時候,纏鬥已經停息,人也已經被警方製服。被壓製著往一個房間押去。
  那個人垂著頭,邁步的時候卻忽然揚起臉,掩住臉的亂發都散在耳側,他側頭在肩膀的衣服蹭了蹭嘴角的血絲,忽然看見了我,愣了愣,然後笑了。
  我當時的感覺就像被雷劈到了,兩耳轟鳴,腦海空白。
  被警方扣壓逮捕的人居然是邵康柏!
  旁邊圍觀的人議論紛紛,吵得好像蒼蠅一樣,一句都沒有鑽進我的耳朵裏來。
  我隻覺得周圍吵得很,過了一陣,才知道是自己的心在那裏無頭蒼蠅一般亂衝亂撞。
  康柏不是說他是協助警方調查的,此時為什麽會被抓?
  他到底是不是臥底?
  警方是在做戲給大家看嗎?
  暗殺行動到底還要不要繼續?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在混亂之中,我的思維啪啪的閃著火花,然後有幾秒鍾自動中斷了。
  拒絕再想下去,因為事情突然發生了突變。
  就在康柏被推搡著即將進入一間廂房時,他忽然發難,側身往右邊押解的警員撞去。
  那個小夥子猝不及防,被撞開三尺,但是他的手卻還是很負責任的牽住拷住康柏雙腕的手銬。這麽一來,康柏的雙手被他扯得老高,但他穩住身形,用力一抽,再借勁一甩,將手銬狠狠砸在另一邊的警員頸側。
  轉眼之間,押解他的兩個警員都被他擺脫,他掙得一線機會,拔腳就跑向我奔來。
  我的頭腦一片混亂,但是卻本能的知道,就算必須正麵跟警察們對上,這小子這樣向我奔來,我拚命也是要幫他逃脫的。
  我跟他隔著是八米,繼而五米。
  我看到他拷著手銬的雙腕一片血紅。
  咬咬牙,我的手已放到腰間。
  但是他隻跑了兩步就停步了。
  幾乎是在那第三個警察舉槍的同時。
  第三個警察拔槍大叫:“站住!”
  他同時停步。
  就像遵從無比熟悉的口令一樣,人家話聲剛落,他已站定。
  隻是站定之後,他忽然伸腳在旁邊一扇門上狠狠踢了一腳,好像要發泄心中的不甘似的。
  那警察舉高槍,小心翼翼走上來,這時另外兩個警察也已重新圍上。拿槍的人壯了壯膽,忽然拿槍柄在康柏頭上狠敲一記。
  我立即大叫一聲:“你!”
  那神經緊繃的警察立即將槍頭對準我,直到康柏被推搡進廂房後依然如此。
  康柏被推進房前看了我一眼,眼珠子從頭到腳打量我一回,然後凝注我的雙眼。四目交投,微微一笑,一縷殷紅的血絲從頭側緩緩爬到他的臉頰上。
  我在警察的槍口麵前,緩緩將插到衣袋裏的手拿了出來,抱在胸前。
  沒有追上前動手。
  他沒有讓我救他,那個眼神是這樣說的。
  廂房的門隨即被關緊,那個持槍的警察瞪視我良久,終於放過我,持槍站在廂房前站崗。
  再過了一刻鍾,廂房門打開,他也進去了。
  我在廂房外麵站了很久,裏麵很安靜,應該沒有發生什麽事,但不知為何,直覺告訴我大事不妙。
  周圍圍觀的乘客漸漸散去。
  終於有一兩句話語鑽進我耳裏。
  “死在休息室……姓黃的……”
  “有警察保護……重要……”
  “謀殺富商……即場抓獲……”
  背脊有點發寒,事態比我預想的更嚴重。
  黃牧星居然死了!
  在眾多警察保護之下,就這樣魂歸天國。
  現場立即被封鎖,我無法進入查看。
  邵康柏居然出現在現場,還被當作嫌疑人物被即場抓獲。
  據我所知,這樣的重點嫌疑對象想要洗脫希望極是渺茫。
  誰能告訴我,邵康柏這小子怎麽剛好出現在凶案現場?
  黃牧星被多人保護,他又是怎樣在眾目睽睽之下死掉的?
  想得我頭都要炸開了,我怎麽跟康柏他老哥交待!!
  我幾乎也想學康柏那樣,狠狠遷怒於門。
  等一下,剛才康柏那一著,有蹊蹺。
  我慢慢回想他當時動作的細節。
  心中一動,他似專門做給我看。
  我上前觀察那扇倒黴的門,心中狐疑。
  我努力說服自己,他做出要逃跑的樣子,其實隻是為了要踢門給我看。
  不然那剛挨的一下就太無辜。
  這是不是就是心理醫生老是掛在嘴頭的神經質?
  我開始仔細觀察那扇門。
  一扇普通廂房的門,合金框,塑料門板,單薄,半新舊。
  框子上留下一點腳印,人字花紋鞋底圖案,是康柏剛留上去的麽?
  我伸出自己的腳比了比。
  康柏的鞋號比我的大很多。
  我對著那扇門觀察來觀察去,幾乎趴到地上,旁邊坐著的乘客紛紛向我投來驚異的目光。
  我知道他們心裏在說什麽。
  看!那個瘋女人!居然學小孩子觀察螞蟻!
  兩頰發燙!
  卻還是看不出所以然來。
  門就是普通的門,上麵並沒有筆跡、指甲印,光滑的塑料門麵也沒有留下劃痕。
  總不會要我去找手指模吧。
  居然留下這樣一個啞謎給我,而我竟然不能破譯!
  怒火逐漸升騰,終於忍不住,照樣畫葫蘆往門用力踢了一腳。
  可憐的門被我一腳踢得翻了過去,又呻吟一聲反彈回來。
  等一下,剛才康柏那一腳為什麽沒有把門踢翻?
  我學他踢在門軸的地方,但是他踢的時候,門沒有動,而我一踢,門卻動了。
  難道我踢得比他用力嗎?
  但是就算用再小的力氣,這樣踢一腳,門有可能沒有反應嗎?
  除非,他踢的部位很巧妙。
  我轉著念頭,蹲下來觀察門軸。
  裹住門軸的地方,似乎有點異樣的突起。
  跟門軸同一顏色,咋一看,以為是門軸給磨得起毛。
  但門軸是合金,並不是木做的。
  經驗主義有時可以害死人。
  我用指甲去刮,感到柔軟脆弱的質感。用指尖一點點的把它摳出來,結果落在手裏的是一團皺皺的廢紙。
  紙在門軸上裹得很緊,就像是某種恐怖的保鮮紙一樣,難以想象一張普通的紙怎麽可以這樣緊的裹卷在門軸上。簡直就像是被某種巨大的旋轉往下吸力拉扯,才這樣緊的依附緊貼在門軸上的吧。我一麵用指尖一點點的把它摳出來,一麵鬱悶的想,不知道那小子是怎樣把這團紙給弄上去的。
  花了不少時間,幾乎消耗掉我所有的耐性,結果落在手裏的是一團皺皺的廢紙。
  紙已經很皺,紙麵的毛也給我抓刮得差不多了,薄得可以用吹彈得破來形容,但因為太皺,給人一種矛盾的感覺,但看上去這紙模樣很淒慘就對了。
  我端詳著這張奇怪的紙,有種感覺它在我掌心隨時都會化灰散去,就像那些神異連續劇裏麵的鏡頭:神仙傳信,看罷信就會化作一縷青煙,自動消失。
  “你在幹什麽?”旁邊關著康柏的房間忽然開了門,一個警察出來很嚴厲的喝問我。
  幸虧不是剛才拿槍對著我很久的那個。
  我慢慢站起來,若無其事的說:“撿錢。”我出示掌心的一張十元鈔票。
  “不準在這裏逛來逛去,回你的座位去。”他喝令我。
  我默然轉身,把鈔票和那張紙放進褲袋。
  我盡量自然的離開,控製住大腿肌肉,我怕步幅過大,動作過於激烈會令那張可憐的紙片變成灰。
  終於挨到僻靜處,把紙團展開。
  原本以為會是康柏留給我的字條,打開才知道是從一張大紙片上撕下來的一部分。
  而且還像是日記的一部分。
  上麵寫著兩句話:
  “流年,我一直在等待這個夏季的到來,但是這個夏天好像過得太快。快到我幾乎要忘記你光潔的臉龐,快到我的印象隻留下你柔和的目光……”
  字寫得不錯,筆畫舒展而穩健。
  句子也很優美,情感浪漫……
  這似乎是一封情書。
  而且是寫給一個不能相見隻能懷念的情人的。
  這個情人有個很美麗的名字--流年。
  這當然不會是邵康柏那小子寫的。
  但他為什麽要將這個留給我看呢?
  康柏是在案發現場被現抓的,也就是說,他是第一個出現在現場的人。
  這張字條,很有可能是在現場找到的。他沒有把它留給警方,卻留給了我。
  我的心中忽然冒起一個荒謬的想法:寫這張紙條的人,不會是黃牧星吧?



第十三章:再見已別離
手機忽然響了。
  傳出蘇眉連珠炮一般的話語。
  “馬上過來8號車廂的洗手間,不管在做什麽事,馬上來!”
  她的語氣很焦急,看來情況非同一般。
  不過看到關鍵人物黃牧星就這樣死掉之後,再沒有事情能讓我更驚訝和擔心的了。
  我快步穿越近十個車廂,來到那個廁所前麵。
  門緊閉著,鎖孔顯示裏麵有人。
  我低聲喚:“蘇眉。”
  沒有人答應。
  一種詭異的氣息一絲絲滲透在空氣中,我猛的一低頭。
  有水從門縫裏緩緩滲出來,裹著縷縷鮮紅的血絲。
  我的毛發全都豎起來了,壓抑著又低喊了一聲:“蘇眉!”我的聲音幹涸低啞,發著抖。
  幸好,我聽到了天使的回應--“進來!”
  門開了條窄縫。
  “小心點,別毛毛糙糙的!”
  蘇眉的語氣一點也不好,顯然心很煩,但是她毫不客氣的命令聽在我耳中卻猶如天籟。
  我用手肘碰開門。刹那間,本以為沒有東西能令自己更驚訝的我,差點叫出聲來。
  一個年輕女子蜷縮成一團倒在狹窄的廁所裏,頭和手臂塞在洗手盆下麵,零亂的頭發浸在水泊中,小鹿一般的眼睛大睜著,慘白的臉麵有點浮腫。
  這是我認識的人。
  這赫然是提攜我同遭綁架的朱莉!
  她身體的血流了一地。
  洗手盆壞了,水一滴滴的滴到地板上,那些血水就是這樣一點點往外漫去。
  我把門碰上,蹲下摸了摸她的手腕。那纖細的手還有微溫,但脈搏已經停止了跳動。
  一種難過突然衝進我的心裏。
  我知道死亡也是生命的一部分。
  人生如朝露,如霧亦如電
  也知道有種美麗的蝴蝶掙紮一年,隻活幾個小時。畢生頂著醜陋的外殼,不可芳物的時間卻隻有刹那。
  但是,蝴蝶是蝴蝶。
  人類總是認為自己比較強大,不比其餘事物那般脆弱。
  然而事實恰恰相反。
  朱莉的眼睛還是睜著的,滿是驚駭和難以置信的表情。長睫毛尖端還浸著細細的水珠。這樣一張臉,表情太激烈直白,反而曆曆如生。
  再想不到我們的重逢,竟已是永別。
  我很傷感。
  蘇眉背脊靠著窗,抱著手瞧著我,把我臉上的表情完全看在眼裏。
  她等我站起來,緩緩道:“雖然我已經猜到她是誰,但還是想聽你親口證實她就是朱莉?”
  我忽然疲倦了,話也不想說,隻一點頭。
  為什麽要傷害這個柔弱的女孩子呢?她是那樣的潔身自好,人畜無害。到底是為什麽?!
  “你知道她是怎麽死的嗎?”蘇眉問我,她的聲音有種沉著的溫和。
  我彎身把她屍體仰麵翻過來,看到插在她胸前的一把匕首。
  還有,上臂,肩頭,頸側的淤青,以及左肋深深的傷口。
  傷痕累累。
  全然是激烈掙紮抵抗留下的痕跡。
  一個弱女子為了保護自己寶貴的生命曾與凶手作出激烈的抗爭。
  “為什麽?”我低低問。她是那樣一個純良女子。
  “為了保護一件東西。”蘇眉忽然答我。
  她彎下身,鑽進洗手盆底,拾起朱莉深深伸進洗手盆下的那隻右手。
  手指不自然的彎曲著,指關節呈現青白色,是死前曾用力握緊什麽東西,死後被硬掰開手指取走所留下的姿勢。
  我伸出自己的手比了比,這樣物件體積不小,會是什麽呢?
  “可能就是為了這件東西,凶手才殺了她。”蘇眉說。
  “也很有可能不管有沒有這件東西,凶手都要殺她。”我看著朱莉那種難以置信的表情,她那時是真的不能相信凶手會下手殺她。不然也許不會抵死反抗。
  她是那樣一個逆來順受的女子。
  她跟凶手到底是什麽關係?
  “離開吧。”我對蘇眉說:“警察很快就會發現這裏。或許找另一間廁所模擬一下。”
  我們離開廁所,臨去前蘇眉小心把我們觸碰過的地方用布巾抹去痕跡。
  我看著她的動作,欲言又止,最後還是用手肘默默把門撞上。
  有時人再怎樣小心也無法擺脫天意。
  世界的虛空無力感瞬間再次衝撞我,幾乎將我淹沒。
  但人隻要活著,仍然要keep walking!
  紅色的血水已經漫出走廊,行路需要很小心。
  我和蘇眉藏身另一間廁所。
  蘇眉伸出手,扼住我的上臂和咽喉。
  我掙身,雙手掰住她手臂,掙紮。
  我們同時“咦”了一聲。
  “如果當時凶手是這樣抓住朱莉的,那麽她這裏的傷痕是怎麽弄上去的?”蘇眉點點我的肋骨部位。
  那裏也有刀口,很深,深到讓人懷疑致命的不是胸口而是左肋。
  “說不定是一開始就在這裏捅了一刀,然後朱莉負痛掙紮。”我說。
  “那麽隻要再捅一刀就好了,為什麽要用手臂製服她?”蘇眉挑了挑眉毛。
  我閉了閉眼睛:“隻有一個可能,凶手不願意讓她看到他的樣子,所以才會藏身在她身後,製服她,再給她一刀。”
  走廊響起急促的腳步聲,看來已經有人發現了屍體。
  “快要停站了。”蘇眉看看表。
  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嗎?
  不知不覺已經在車上度過兩個小時,至於晚飯的概念早就拋諸腦後。
  “凶手不會在這站下車的。”我說。
  “但是有可能會對黃牧星下手。”蘇眉說。
  我想起她還不知道黃牧星被殺的事情,不禁苦笑:“黃牧星已經死了。”
  “什麽?”蘇眉像被踩到尾巴一般跳起來。
  “邵康柏那小子在現場被抓了。”實在不忍再拋出這個重磅炸彈,但是如果不跟自己人溝通,恐怕會惹來更大的麻煩。
  蘇眉的臉,一下子變成了蠟做的。
  風從敞開的窗戶撞進來,衝到我們身上,“嘩啦啦”的瞬間支離破碎。
  在狹窄潮濕而且肮髒的空間內,我們兩人靜靜對望,都讀懂了對方眼裏的語言--大勢已去。
  過了良久,我勉強一笑:“明知不可為而為,這樣的挑戰才有意義。”
  “就是。”蘇眉誇張的鋝衣袖,潑辣的說,“現場抓到那小子又怎樣,美國每年審判的案件之中,現場抓到的嫌疑人有百分之零點七不是真正的凶手。”
  “百分之零點七。”我扯扯嘴角。
  “百分之零點七。”蘇眉肯定的點頭,“不過有百分之零點五都被判刑了。”
  “喂,你哪裏看來的數據。”我哭笑不得。
  “我自己統計的,絕對離事實不遠。”蘇眉用力一拍我肩膀,痛得我一咧嘴:“夥計,百分之零點二的機會,能夠做到那是奇跡。不過我們不是最擅長創造奇跡嗎?”
  肩膀的疼痛帶著勇氣一波波的往我的心髒湧去。
  我也笑著說:“沒錯,何況,我還發現了一樣奇怪的東西。”
  把那張皺巴巴的廢紙拿給蘇眉看。
  蘇眉伸伸舌頭:“好酸的句子。中國人的瓊瑤夢不是早醒了嗎,這他媽的又給來個續集。”
  我知道,蘇眉在特地惹我笑。
  我的心看似寬廣,其實有著個宇宙蟲洞。從這邊萬裏無雲的爬進去,從另一端出來,就會是大不列顛那種灰蒙蒙的天色,發黴的空氣。
  蘇眉總會在我要鑽進蟲洞的時候,用她的陽光燦爛加上世紀暴風把所有的陰霾一掃而空。
  她一向是這個世界上最懂我的人。
  我微笑著說:“這是康柏留給我們的東西。他可能是在現場找到的,然後留給我們。”
  “像是從日記本上撕下來,不滿意,所以揉成一團。”蘇眉翻來覆去的研究。
  “你永遠不會猜到我是怎樣把它弄出來的。”
  “你居然敢挑戰我的智慧?”蘇眉挑起一邊眉毛。
  我笑:“去死!但是如果我說這紙是我犧牲了兩隻指甲摳出來的,恐怕你會輸得心服口服。”
  事情經過說了一遍,蘇眉的眼神從我禿禿的兩根手指頭落回那張紙上。然後眼神就有點凝滯。嗬,陽光拐了個彎,落到她自己心中的陰影上。
  我連忙說:“我覺得這個東西雖然是康柏留給我們的,但不會是他弄上去的,因為他沒有時間弄這個。”
  “聽了你的描述,呃,如果你不是在編故事的話,我想,嗯,咳……”蘇眉猶豫了一會兒,這種表現近十年來我都很少在老友身上見到過,除了詢問她跟那個尼泊爾殺手阿蘭之間關係的那次。
  她“嗯啊”了好一陣子,終於說:“我懷疑這張紙片是因為強大的吸引力而被吸附在那跟門軸上麵的,它隻是全部物體的一部分,全部物體被那吸力吸走了,餘下這張薄紙。”
  我看著她,眼珠不錯,好久。
  蘇眉撥撥額前頭發,一別臉:“想笑就笑嘛,裝什麽驚訝。”
  “我在發現這張東西的時候,也存在跟你相同的想法。”




第十四章:死在密室
黃牧星死在列車員工休息室裏。
  當時他在餐廳提出自己有點累,需要休息,警方考慮到轉移到軟臥車廂多有不便,幹脆跟列車長要求了一間員工休息室。
  他進入休息室後隨即將門緊鎖,門外有兩名持槍警員站崗。其餘警力集中在最近的一節車廂內,假如發生特殊情況,黃牧星可用電話通知,他們會趁凶手破門之機立刻趕來,這種安排算是相當穩妥。
  然而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有人打暈兩名警員,破門而入,殺死了不及報警的黃牧星。
  這個人當然就是被即場抓獲的邵康柏。
  黃牧星死於槍擊,一發正中心髒。現場遺留一柄手槍,槍上沒有任何人的指紋。
  凶手行凶之後居然還有時間清理掉手槍上的指紋,這點實在讓警方覺得不可思議。
  我和蘇眉知道這些情況的時候,不是覺得不可思議,而是覺得絕無可能。
  現場已被封鎖,我和蘇眉決定動用所有的資源尋求進內檢查的機會。但由於這次的案件關係重大,人員屬於警署特派,我們過去在警方內的人力資源一時難以滲透。
  眼見20時15分停靠東×站在即,如無意外,康柏即將被押下車移交當地警方,而當地警方也會調配最精英的警力上來幫忙搜查餘凶,屆時現場將會產生混亂,給真正的凶手可乘之機。

  我們兩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
  是邵康文幫助了我們。
  準確來說,黃雲希在某方麵也幫上了忙。
  在我們最無計可施,差點打算打暈警員強勢潛入之際,接到了康文的電話。
  他告訴我們一個壞消息。
  黃雲希一個多小時前在警署內逃脫了,現在警方正在進行大規模的搜捕行動。但據說其逃脫的方式極其神秘,不但門窗全無破壞的痕跡,依舊緊鎖,而且當時進出警署包括被抓來審問的犯罪分子,在場的不下三十人,竟無一人見過他的行蹤。他竟像是從警署內人間蒸發似的,至今警方對他逃脫的方法還是毫無頭緒。
  簡直比美國連續劇《越獄》還要不可思議。
  我隻對他逃脫的時間存在疑問。
  一個多小時前?
  我忽然有個荒謬的想法:如果黃雲希真的可以人間蒸發,不,應該說是瞬間轉移吧,那麽他逃脫後立即轉移到這班列車上殺人,時間還是綽綽有餘。
  何況他那麽恨黃牧星,他的父親,不定他真的會親自動手。
  然後我覺得自己看美國的科幻大片看多了。
  猶豫了片刻,我簡略的告訴康文現在的情況。
  有些事情難以啟齒,尤其是關於康柏現在的狀況。但是再怎麽難以交代,仍須交代啊。我遲疑又遲疑,終於還是和盤托出。隻有將實情如實相告,才能稍稍平複心裏的內疚。
  話機裏麵靜默了片刻。
  我的心在碧藍的海麵躺倒,隨著冰冷的波濤一起晃來晃去,然後一路下沉。
  終於我說:“對不起。”
  對不起,我有負你所托。我知道這樣膚淺的一句道歉並不能代表什麽,不能挽回什麽,但是我希望聽到你的聲音,即使是責怪我,唾罵我也好,請不要這樣一言不發。
  我寧可你責罵我,也不願意你心中充滿悔恨。
  話機那邊依然靜默。
  空氣像凝固的果膠,忽然令我呼吸困難。
  有那麽幾秒時間,我以為自己的手機壞了。
  但是,訊號正常,通話時間依舊一分一秒的作著記錄。
  隻不過對麵那個人,他不願意說話而已。
  他不再願意與我對話。
  蘇眉奇怪的看著我,“你做什麽?”
  我側頭,在玻璃窗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嘴角在神經質的往上翹,好像正在發生肌肉抽搐,完全失去控製,很嚇著了自己。
  “喂,康文,我知道很對不起你,但是請你不要用沉默來懲罰我。說些什麽也好。我跟蘇眉現在準備進入封鎖現場檢查,會盡力找出有用的證據。康柏的事情,我很難過,我會盡全力救他出來……喂,請你說話好不好?!……”
  我羅羅嗦嗦說了一堆,自己覺得自己的聲音有點抖了起來,連忙住口。
  忽然話機那邊傳來聲音,康文:“對不起,剛才你在說什麽?我剛在聯係點事情,說不定可以讓你們進現場視察。”
  這回輪到我默不作聲。
  康文又道:“康柏這次跟警方有聯係,他曾經把黃雲希的資料交給警方。這次黃雲希走脫,我說服警方接受你們是這次行動的編外特派人員,從現在起介入調查。”
  我還是不作聲。
  康文忍不住道:“傾城,你聽到了嗎?”
  我低低道:“謝謝。”說話的時候列車忽然晃蕩了一下,出口的話語連人一起拋了拋。
  “什麽?”康文果然聽不清楚。
  “沒什麽。我說我會盡力而為,請你放心。”合上手機,深呼吸,不知怎的,渾身像通電一般又充滿了力氣。
  “來吧。”我招呼蘇眉,“現在開始大幹一場。”
  不得不佩服康文,我和蘇眉忙得焦頭爛額,求爺爺求奶奶也不能辦到的事情,康文舉舉手就替我們解決了。
  蘇眉常說我身無長處,但得諸方貴人相助,竟是說得讓人服氣。
  我與蘇眉終於進入黃牧星遇害的休息室。
  現場保存得很好。
  窗戶鎖著,淡黃色的窗簾半垂,燈光淡淡的照在綠色封套的椅子上,簡易床鋪前麵的小桌子上放著半杯茶水,連一滴都沒有灑出來。這是一間平常不過的休息室,布置整齊得好像還沒有人使用過。
  隻有灑在椅子前方地麵那幾滴血跡提醒我們,就是在這裏,有一個人物在不久前失去了性命。
  殺死黃牧星的手槍作為證據已經被警方帶走,我和蘇眉開始在這狹小的空間內進行地毯式搜索。
  然而現場就如表麵所見,幹淨得出奇。
  隻除了,門後麵牆上留著半隻大腳印,而且是腳後跟的印子。
  這隻腳印突兀的印在牆上,跟四周整潔的環境實在不太協調。
  但是誰能保證這隻腳印不是在黃牧星進入之前已經留在那裏的呢?可能是某個列車員一時鬱悶所留下的痕跡。畢竟是藏在門後這樣的隱秘角落,清潔工沒有見著也是很尋常的事情。
  唯一令我覺得奇怪的是,這隻腳印為什麽隻有半隻印在牆上呢?
  如果是狠踢一腳的話,留下的多半是鞋尖的印子吧,如果是刻意的踩一腳,那麽更不可能是鞋跟先著牆吧?這半隻大腳印這樣子看來,好像是有人在練某種功夫,刻意的把腳跟往牆上蹭似的。
  我忍不住抬起自己的腳比了比,這隻腳印比我的尺碼大很多,單是腳跟已經比我的寬厚一厘米左右。
  突然發現自己這個動作有點熟悉,好像在不久以前曾經做過。
  掩上門,再一次伸出腳。
  這次發現了端倪。
  如果腳尖踩在門軸上,那麽就剛好可以把腳跟的印子留在這邊牆上。
  然而門軸上卻不見腳尖的印子。
  是讓人擦去了嗎?
  忍不住伸手點了點那門軸。摸了一手指灰。這門軸好久沒有清理過了,可能有著腳尖印子的部位都是灰塵。絕不會有人把腳點在這裏,不然即使他的鞋比我的手指更清潔,在這樣厚的灰塵上麵也不可能一絲痕跡不留。
  我泄氣的放棄門軸。
  始終想不通那腳印的前半部分哪裏去了。
  不過,這個案子最奇怪之處,並非腳印的問題。
  發現黃牧星的屍體時,這間休息室的所有窗戶,以及門都是密閉的,嗬,當然警察衝進來的時候,門是被康柏撞壞的。但依康柏所說,他衝進來之前,這門是反鎖的。
  休息室窗戶上的玻璃嵌得很牢,沒有一點鬆動,是無法從外麵卸下再裝上的。
  而休息室的唯一入口所用的門和其他軟臥車廂的門不大一樣。雖然也是一扇向裏麵開啟的薄膠門,包邊的同樣是那種合金鋁條,不過這休息室的門卻附有滑杆式的門栓。就是那種原理最機械的門栓,如果從裏麵關起來,就可以把裝在門上麵的門栓,插進固定牆壁的鎖洞裏加以固定。這種最原始的門栓,反而是最難從外麵打開的。
  而我們現在所看到的門栓已經扭曲了,另一頭帶著從牆壁上拔出來的配合的鐵鎖洞,很明顯是被康柏用力撞門的時候破壞的。
  我們開始明白警方雖然可以證實康柏的身份,但仍不得不把他逮捕的原因。
  當時黃牧星在休息室裏麵是把門上鎖了,窗戶也緊閉,這間休息室完全是一種“密室”的狀態。
  那麽凶手根本不可能離開這裏。
  唯一的可能,就是在破壞密室的同時,對黃牧星進行殺害。
  而這個破壞密室的人,就是邵康柏



第十五章:支票的主人

  列車的現場偵察並未取得進展,相反,給我們留下了滿腹難解的疑問。
  而康文的調查卻得到了一個令人驚訝的結果。
  事後,康文將當日調查的情形描述給我們聽。
  盡管心情不好,頗有焦躁,但由於康文的調查過程實在奇峰迭起,他那鎮定的態度又給人一種奇異的安定感覺,我和蘇眉在邵家客廳裏一坐個多小時,絲毫不覺沉悶。
  康文是委托朋友調查出支票主人的身份的。
  基本資料並無任何可疑,康文拿到資料後撥了幾個電話,直奔市區某高尚住宅小區而去。
  該地段位於城市中心,處於城中江河北麵,區內全是一憧憧獨立的別墅,每一憧都可看到江麵景色。當時這個樓盤一推出,便以一流的地段和品味,以及貴得嚇死人的價錢而成為全城焦點。
  康文找到那憧白色的漂亮宅邸,裏麵蔥蘢的樹木從圍牆探出枝條,是石榴,時值初夏,小小的葉子,綠色的花苞。
  康文按了按鐵門上的門鈴。
  裏麵的狗立刻狂吠起來,將一派寧靜全然打破。
  “找誰?”對講機裏麵傳出個年輕女人的聲音。
  “我是警方的特派人員,有緊急事情找陳顯達先生。”
  “先生身體不舒服,已經睡下了。”裏麵沉默了一陣之後,給出了這樣的答複。
  “但是事情很緊急,勞煩陳先生先起來吧。”康文溫和的堅持著。
  “但是……”
  “這是跟殺人案有關的重要事情,耽誤了可是對先生很不妙的。”康文繼續不徐不疾的說著。
  裏麵靜默了數分鍾,終於打開門。
  院子裏有兩頭大型狼犬,用鐵鏈拴在院裏的鐵樁上,看見陌生人進入,血紅的舌頭伸得老長,拉直身子往人直撲,將那鏈子拉得嘩嘩亂響。
  一個穿著便衣的中年男子抱著手站在房子入門處,在台階上冷冷的觀察著進來的康文。
  康文目不斜視的從那兩頭大狗麵前經過,走到那人麵前,微笑道:“陳顯達先生?我姓邵,是警方的特派人員。”他掏出一個證件來晃了晃。
  陳顯達瞧著他,很客氣的說:“我是陳顯達,因為有點頭疼睡下了,請問有什麽事找我嗎?”雖然說話的口氣很和氣,但是他站在台階上麵,攔在門前,沒有要迎上來的意思,更沒有讓客人進入的打算。
  “有人出了懸賞金500萬元,企圖買凶殺害地產界大亨黃牧星先生。”
  “這個我也有所耳聞,我平時跟黃牧星也有打過交道。這事不大可能吧。”陳顯達不以為然的說:“現在不是法治社會嗎?怎麽會有這樣明目張膽犯罪陰謀。”
  康文微笑著說:“我們正在調查這個消息的來源,想證實它是否可靠。”
  “確實需要好好調查。”陳顯達的言外之意好像在說:不然你們要警察來做什麽用!
  “我現在正在調查啊。”康文笑著說:“所以就找到了陳先生。”
  “跟我有關嗎?”陳顯達終於露出驚訝的表情。
  “我們找到一個想動手殺害黃先生的人,他身上帶著你簽出的10萬元保付支票。”
  “是我親手簽發的?”陳顯達的臉色變了。
  “不錯,支票是放在一個空白信封裏直接交給殺手的。而交付支票的人已經遇害了。”
  “太過分了。”陳顯達黑著臉說:“怎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你們一定是弄錯了。”
  “那請問你在G銀行有帳戶嗎?”
  “有的,那是作為業務往來的。”
  “你曾經開出10萬元數額的保付支票嗎?”
  “這是什麽意思?”陳顯達緊張的說:“我是生意人,當然會開支票。不但10萬元的,100萬元的也開過,我們做大筆交易的經常都需要開支票。但是這根本不代表懸賞人就是我哇!”
  康文看著他,知道那男人臉上泛起難堪而憤怒的豬肝色,他才悠悠道:“我並無說過陳先生就是懸賞人。我是想請問一下,陳先生近來開出的10萬元支票都交付給誰呢?”
  陳顯達憤憤的盯著他,想了想,說出了一個名字。
  “這位是?”
  “你們去調查不就得了,不是厲害著嗎?”陳顯達忽然焦躁起來。
  “嗬,原來陳先生是希望我們采用對方的單方麵說辭啊。”
  “你……好了,算我怕了你。這個人是一家俱樂部的老板娘,我們幾個人常常去澳門玩,上次我手氣不好,欠了她的錢,所以回來就簽發了這張支票。”
  “老板娘?哪家俱樂部呢?”
  “不是說讓你們是查嗎?不過她根本就沒有嫌疑。”
  “為什麽這樣肯定呢?”
  “因為她就是黃牧星的老婆啊!”
  康文說到這裏時,我跟蘇眉同時“啊”了一聲。蘇眉更身體前傾,急切的問道:“那麽你有去找黃夫人嗎?”
  “有啊。”康文說:“黃夫人看上去隻有四十歲上下,是個美人,很有儀態。”
  “她是不是戴著一隻桶型的鑽石手表?”蘇眉沒頭沒腦的蹦出這句來,聽得我和康文一愣?
  康文想了想:“不錯,她的手表戴在右手腕,是一隻桶型的鑲滿紅色寶石的薄型表。”
  蘇眉靠回沙發靠背,歎了口氣道:“她果然還戴著那隻表,哎,那款價值一百三十萬的表我也好想要哦。”
  我忽然想起一事:“蘇眉,委托我去插花班當保鏢的人就是黃夫人?”不是有所接觸的話,蘇眉怎麽會對人家的手表念念不忘。
  “是啊。”蘇眉懶洋洋的打個哈欠:“她擔心自己的兒子會惹爛桃花嘛。”
  “這樣一個貴夫人,怎麽會讓自己的兒子去當插花教師呢?”我很不置信。
  “據說是黃牧星不希望讓自己的兒子插手家族事務,而這位黃公子也很不喜歡管理公司的樣子。所以黃夫人就讓他學習些茶道插花一類的東西,希望可以陶冶性情。”
  我回想當日黃公子表現,不禁歎了口氣:“果然是陶冶得賈寶玉似的,不枉他娘親一番苦心。”
  “咳咳。”康文在旁邊咳嗽。
  我不理他,繼續發牢騷。蘇眉這樣自把自為,惹來一堆麻煩,然後丟給我擦屁股的做法早就令我很不滿了。
  “蘇眉,下次還有這樣好的機會,麻煩你自己出馬,除非你認為我太過樸實無華,需要多做陶冶。”
  蘇眉張嘴想反駁。
  康文繼續:“咳咳咳咳咳……”
  我轉頭:“康文,麻煩你先喝口水,然後再說下去。”我給他一杯蜂蜜水。上次到他家就發現裝蜂蜜的罐子是個青花小瓷,放在紅木案頭,異常調和,一見難忘。這次順手取來倒也駕輕就熟。
  康文笑笑,繼續說下去:“這位黃夫人很客氣的接見了我,她的態度很大方鎮定,但越是這樣,我就覺得越蹊蹺。”
  黃夫人的兒子黃慕雲自從朱莉被綁架然後失蹤了以後,據說一直處於失魂落魄的狀態,不知哪裏來的癡情絕念,居然到了精神嚴重自閉的地步,黃夫人把他關在家裏,請了一位資深心理醫生每天陪他。
  家事尚未解決,一家之主黃牧星不顧家人的反對,毅然走上以身誘敵之路,一腳踏進了危險之途。
  家裏出了這麽多事的人,怎有可能還如表麵這般平靜呢?
  我隻覺得這黃家的人好像受到詛咒似的,每一步做法都烙上了失敗的印記。
  朱莉已經身亡,黃慕雲的癡念自然落空;而一心誘敵的黃牧星,更是死得不明不白。所有事情竟沒有一件是圓滿的,這到底是什麽緣故呢?
  我正在胡思亂想,康文一句話將我的思緒從一萬光年外拉了回來。
  “盡管黃夫人對這張10萬元的支票的下落語焉不詳,但是這支票是陳顯達交給她的,這件事她並沒有否認。而且,這張支票也交給了康柏,這個情況也是不會錯的。因此我做出判斷。”康文徐徐道:“下訂金的人就算不是黃夫人,必然也跟黃夫人有著很深的關係。至於出懸賞的人,很有可能就是黃夫人本人。”
  這句話像個驚雷,震得我耳朵嗡嗡作響。
  過半晌,我問:“為什麽?”難道黃夫人跟黃牧星的感情已經到了支離破碎,非要除之而後快的地步嗎?
  蘇眉插口:“黃牧星和黃夫人當年的結合是城中傳奇,直到去年依然被評為城中模範夫婦典範。”
  咦?去年?
  這個時間有蹊蹺。
  蘇眉聳肩:“據我所知,他們今年的感情似乎出了點裂痕。”
  今年才過去多久呢,現在才是初夏。
  我問:“第三者?”小三對婚姻具有絕大破壞力。
  “情形不是很清楚,有點像,但又不完全像。”蘇眉說:“我從特殊渠道得知,黃牧星忙完公事依然會準時返家,甚至呆在家裏的時間比以前更長。但是他跟家人的交流卻急劇減少,黃夫人曾一度懷疑他患上自閉症。”
  蘇眉的說法聽得我暈了一陣陣,白手興家的城中富豪,幾可以將半生經曆寫成一本《×××血淚奮鬥史》又或者《×××風雲錄》的人,竟然會患上自閉症?!
  蘇眉所謂的“特殊渠道”得出的小道消息實在令人懷疑。
  康文這時道:“或許跟財產有關,如果能夠,我希望可以查閱黃牧星的遺囑。”
  沒錯,如果說能令富人不顧臉麵地位做出驚人決定的東西,世人多半相信那是金錢,而不是感情。
  畢竟,富人跟凡人能看到最大的表麵區別,也就是那身外物而已。
  這是他們的悲哀,還是我們的悲哀呢?

第十六章:手槍的關鍵
作為重大嫌疑人物,邵康柏被嚴密禁錮起來,我們動用了很多關係,見到他已經是兩天後的事了。
  兩天,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比命運短,比曇花長。
  我們是在密閉拘留室見到的康柏。
  拘留室每次隻能放進一個人,我們隻能輪流進入。
  康文先進入,出來後神色淡然,看不出端倪。
  接著輪到我。
  康柏身上還是那天離開時穿著的衣服,白色的T恤,經過蹂躪,越顯得淩亂和髒,肩頭處還破了個洞。
  我一進來,眼睛就盯在那個破洞上。
  原本存在心裏的怨惱,一下子被酸楚填滿。
  翩翩俗世佳公子,幾曾落得這般田地。
  他猛的抬頭看著我,忽然一笑:“小城,你騙得我好苦。”
  他瘦了很多,頭發淩亂,臉部骨頭凸出,下巴有胡茬,眼睛有血絲,身上衣服有異味。但即便是那樣,一見到我,他便展露出陽光一般的笑容。這笑容竟使他身上的落魄顯得是種沒落貴族的頹廢餘味。
  語氣竟然毫無怨懟,相反是一派如釋重負。
  他倒不曾怪我騙他。
  我忽然有點鼻酸。
  在他對麵的椅子坐下來,隔著一塊防彈玻璃,我問:“邵康柏,你還好吧?”
  “好,有什麽不好的。”他微微冷笑:“這群廢物,他們拿我沒辦法。我耍著他們玩兒呢,好像耍猴戲一樣,每天都開心得很。”
  話是這麽說,他眼睛裏的不忿怎麽能騙到我。
  “把你的手給我看看。”我說。
  “做什麽?”他不屑的搖頭:“他們還沒有給我上刑。”
  我仔細觀察他手腕上的淤青,腫已經退了,但是那淤血依舊很嚇人,“這是你那天讓手銬勒的吧。”我想起那天康柏劇烈的反抗,隻為了讓我注意那門軸的異樣。
  “是。”他簡單的回答一句,就把手縮回桌子下麵了。“你找到那樣東西沒有?”
  “找到了,但是看不懂。”我如實回答,有點臉紅。
  “那是日記中的一頁。日記是黃牧星寫的。”
  “你怎麽會發現這東西的?”竟然真的是黃牧星寫的東西,那個大人物居然有這麽細膩的心思。我心中隱隱生起一絲不安,難道那個因情變生殺機的設想竟是成立的麽?
  “如果我告訴你,黃牧星是被一種特殊的力量害死的,你會不會相信?”康柏看著我問。
  他的眼神幽深深的,像是個深淵似的,深淵底部卻隱隱竄著點火苗。
  我迎上他的目光:“信。我相信你的判斷。”
  他雙眼中火苗大盛,緩緩道出當日他破門而入所見到的一幕。
  當日康柏聽到朱莉的驚呼聲,用力撞開了休息室的門。1c1d4df596d01da60385f0bb
  那是動態的一幕。
  槍聲幾乎與他破門的聲響同時發出。
  進門所見的情形,往後在他夢境中重現了很多次。
  如像驚悚片中的特寫鏡頭,一柄手槍“啪”的滑在地上,“嗖嗖”的在地麵連轉幾圈。端坐在靠窗處的那個中年男子,一臉平靜的捂住自己的胸口,指縫間濃稠的紅色液體一滴滴淌下。
  他站在門裏,怔怔看著那個在懸賞告示上已經看過無數次的頭顱一點點垂下去,腳下,那柄無主的手槍終於停止了轉動,槍口嫋嫋散出一縷白煙。
  時間仿佛在此刻靜止。
  就在他屏息的片刻,忽地,感覺到身周氣流的異動。
  氣流從周邊逐漸集中一處,竟像是平地而起的龍卷風一般,旋轉著一路往上升起,呼呼有聲。室內的小物件便被這風裹卷著一路往車頂升起。
  便是這時,看見了那本黑皮日記本,正正從麵前旋轉而過。
  他伸手便抓,差了兩寸,他跳起再抓,忽然情形起了變化。
  那股往上旋升的氣流忽然呼嘯往下,往門外鑽出。那日記本突兀的改變了方向,他仍是抓了個空。
  他連忙跟蹤旋風而出。
  這次的氣流旋風卻比剛才的要強勁得多,竟像是剛才那些氣流是在蓄勁待發一般,此刻得了什麽感召,旋風氣流像活的一樣,猛的一頭往一角紮去。
  這一角就是隔壁的休息室門後。
  康柏一輩子當中也未曾見過如此詭異的情景,在火車的空調車廂內的一間休息室,竟然會產生這樣強勁的龍卷氣流,而且這股氣流竟然會自動往一個方向集中並急促消失。
  就像是被什麽東西猛的吸走似的,適才聲勢浩蕩的氣流轉眼間便消失不少,令人咋舌的是,這道氣流不是消失在空蕩處,如敞開的門,而是直往門背後鑽,並且還裹卷著剛才在室內搜刮的一些小東西。
  等康柏察覺到這個詭異的情形時,那旋風已經拽著那本日記本往門軸裏擠。
  康柏看到的時候,幾乎忍不住打自己一個耳光。
  不過他沒有看錯,旋風確實是在往門軸裏擠,而且還扯著那本日記本。
  日記本的頁片翻開,背脊已經被吸進門軸裏多一半了,就像看科幻電影一樣,那本日記本被一隻怪物吞噬著,而那怪物卻是麵前這個毫無特別的門軸。
  日記本好像有靈性似的,本子頁大張,被旋風翻得嘩啦直響,好似掙紮著不肯被那怪獸吞噬似的,但仍是被那股神秘的力量一點點的拖進那虛無的空間之中。
  康柏發了一會兒愣,大叫一聲,衝上前伸手再抓。這次他抓住了一片紙頁,但隨即覺得門軸裏麵透出一股強勁的吸力,與他爭奪著這本日記本。
  他死死抓住那紙頁,當時他是側身擠在門背後麵的,當他奮力將門拍上,想將另一隻手也擠過來幫忙搶奪時,那股旋風忽然再次發出呼嘯聲,全部集中著往門軸處一次衝擊而來。頓時康柏的身體被那股怪風猛的推向牆壁。
  有那麽刹那,他幾乎覺得自己的右手,就是扯住紙頁的那隻手,被巨大的吸力吸進另外一個空間去了。
  那個空間空曠,冰冷,潮濕。
  他在撞向牆壁的瞬間,耳邊似乎還聽到了滴水的聲音。
  似乎從那個空間傳來的,一種彈指聽聲般的寂寞。
  他幾乎以為自己也會被拖進那個空間了。
  忽然手裏一空。
  他竟在此時把那張紙頁撕了下來,但由於當時的情形實在太混亂,一下子失去了搶奪的阻力,他的手指不由自主一鬆,那片脫離了本子的紙頁重新被旋風裹卷著往門軸擠去。
  這時整本日記本已經完全消失了,紙頁因為輕薄的緣故,還在門軸處翻卷。好個邵康柏,他咬咬牙,身體打橫撲上,用寬闊的肩膀猛的擠開那門,雙手死死握住那片紙頁,將它固定在門軸處。
  他發現旋風從門軸處消失,但門軸本身並沒有消失,也就是說,門軸後麵很可能是一個異度空間,而門軸則是這個空間的入口,也是這個入口的參照物。一般這種情況下,空間會消失,但是參照物卻不大可能消失。
  他的觀察力和判斷力都是一流的,作出的反應都是一流。
  事後的結果證明他當時的決定是正確的。
  那頁紙片就因為他全力將之固定在門軸上,所以被保留了下來,並且形成了後來我發現時的那種怪狀態。
  康柏就因為全力搶救這張紙片而失去了最好的逃跑時機。
  旋風終於完全被那門軸吸收殆盡,他才敢鬆手站起身來。但在他還沒有想好怎樣把這張紙片取回的時候,他聽到了警察趕來的聲音。
  他知道這種情況下,自己若被抓到嫌疑很大,不得已放棄那紙片準備逃跑,卻已經太遲。
  我聽他說出這紙片的來曆,隻覺好像在聽一個幻想故事,不得不問道:“照你這樣說,日記本雖然是在房裏的,但是你怎麽知道它上麵寫的是黃牧星的日記呢?”

  “風翻著那些紙頁的時候,我看到了黃牧星的印鑒。”康柏說:“黃牧星無論作為我保護的對象,還是下手的對象,都是值得研究的。而且我越研究,就覺得這人越有趣。他的愛好很多,喜歡收藏很多奇怪的東西,不但對前沿科學很感興趣,而且竟然還很相信鬼神之說,真是一個矛盾綜合體。”
  康柏還想說些什麽,會麵時間已到,警察催我出去。
  “等等!”康柏看我轉身離去,忽然大叫。
  警察麵露怒色。
  他大叫:“她是我女朋友,不,未婚妻!我還有重要的事情需要交代!”
  剛說不惱他,這當兒卻又讓我恨得牙癢癢的。
  他撲在玻璃上,極度焦灼的神色:“小城快過來!”
  我無奈湊近。
  他指指點點的大打手勢。
  我隻得把耳朵貼在玻璃上,冰涼的一片,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他原本雙手抵在玻璃上,忽地一張俊臉急促往玻璃貼近,那架勢嚇得我目瞪口呆,竟然忘了躲開。
  隻見他的嘴唇貼近玻璃,就像是吻在我臉頰一般,他輕輕吐出一句話:“注意那柄手槍。”
  然後他的臉離開了玻璃,似乎是被警察推搡著送回監禁室吧,似乎還聽到他得意洋洋的口哨聲。
  我滿臉發燒,緩緩離開那片被我煨得溫熱的玻璃。
  鎮定了近一分鍾,才敢走出去。
  蘇眉和康文迎上來:“康柏怎麽說?”
  我看看康文:“他怎麽跟你說的?”
  康文笑笑:“他說他會沒事的。”
  “就是這樣?”我瞪眼:“他沒有要你留意那柄手槍?”
  “你這麽一說,我想是有吧。他隻是問我,老哥,你知道幾種密室內用手槍殺人的方法?”
  我想了想,側頭問他:“有幾種?”
  康文笑著說:“知道有多少種並無意義,隻有其中一種合用,我們隻要找出那一種來就足夠了。”
  我們再度進入意外現場探查。
  我忽然想起自己忘記了問康柏,那牆上的半個腳印是怎麽一回事。
  康文一直盯著那扇窗。
  到後來,我們都站在他身後保持跟他同一視線方向。
  一分鍾後,我和蘇眉同時“啊”了一聲。
  隨即蘇眉說:“沒可能!”
  “什麽沒可能?”
  “如果是將槍夾在這個位置固定,使用橡皮筋之類有彈性的東西扣動板機的話,確實是可以造成他殺的效果,但是別忘了,固定槍支的膠帶之類的,扣板機的橡皮筋之類的小東西,現場全都找不著。”
  康文說:“這也是我琢磨不透的地方。”
  我問:“難道你們都認為黃牧星是自殺的?而且還捏造他殺現場?為什麽?”
  康文道:“首先確定行為的可能性,至於探究行為背後的原因,那是下一步的事情了。”
  蘇眉說:“或許他是為情自殺。”吐吐舌頭。
  “你們不過是想確定行為的可能性對嘛。”我伸個懶腰,心頭暗喜,原來康柏那小子隻把那怪事說與我一個人聽。
  “好像知道些什麽獨家似的。”蘇眉不屑的撇撇嘴。
  “嗬嗬,就是獨家的,而且如果我不說,你們全都猜不到。”居然給我臉色看,我幹脆惡形惡狀起來。
  “難道是被什麽東西藏起來了嗎?或者是,消失了?”康文笑眯眯的問。
  一觸他柔和的眼神,我敗下陣來。
  “好好,告訴你們吧,你們知道那張皺巴巴的紙是怎樣得來的吧,但是你們有沒有想過它是怎樣貼上去的呢?”我苦笑著說:“我現在就要告訴大家一個荒謬的故事。”


第十七章:台風過境 仰望天堂
邵康柏看到的怪事,可以解釋現場證據自動消失的原因,但是卻無法說服警方。
  到了此刻,我們都確信黃牧星是自殺的,但是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卻似到了絕路,再也無法推前一步。
  然而這時,卻出現了一個完全無法意料的轉機。
  所謂天意,就是事情的發展已經不能以常理去形容,所有努力,都不能控製事情的結果。而在大多數情況下,這些天意,都是通過人類錯綜複雜的行為反映出來的。
  比如說,就在我們瀕臨絕境的時候,忽然有個重要人物跳出來,提供黃牧星自殺的證據,為無辜者洗脫罪名。在這等情況下發生這種事,不能不說是天意。
  這個人竟然是黃夫人。
  她告訴警方,殺死她丈夫的手槍是他的私人珍藏品。她覺得自己的丈夫自從遭受暗殺威脅後,一直情緒不安,很可能患有抑鬱症。所以她認為黃牧星是自殺的。
  她提供了那柄手槍的購買證明,並說正在爭取牌照中。
  她甚至還提供了家庭醫生對黃牧星精神狀況的判斷記錄。
  她力證當時出現在現場的年輕人,也就是邵康柏,是無辜的,而且她作為黃牧星的家人,認為此事也不宜再追究下去。
  警方雖然覺得關於自殺過程中的細節存在很多疑點,但是受到了某些壓力,並得到苦主的保證,堅持了半個月,終於決定結案。
  康柏終於可以釋放。這件事情開始時的嚴重性超出我們的估計範圍,但結束過程之順利也超出了我們的估計範圍。
  康柏釋放出來那天,天色晴好,一掃多日來的連綿積鬱。
  他自警局施施然踱出,似乎有意令我們心焦似的,見到我們的一刹那,居然還將手揮過頭,作出個領導揮手的姿態。
  還是那麽得意洋洋!這小子別的沒有,蟑螂一般旺盛的生命力和洋洋得意倒是從來沒有少了半分。
  蘇眉尖叫一聲,已經撲上前去。領子一緊,被人拎著倒退回來。卻是亞蘭8226;德普一隻毛茸茸的大手抓無虛發,力度萬鈞。
  再說這樣重要的事情,邵康柏這小子就算再怎麽膽大妄為,卻怎麽能拋開他的排檔獨自行動。卻原來這亞蘭身世複雜,生活也複雜。上個月開始告假,回尼泊爾不知處理什麽事情去了,結果讓邵康柏這小子闖出天大的禍來。這事情發生在多事之秋,當然也不是簡單的,不過留待以後再詳述。這當兒亞蘭正好回國,就碰到倒黴的拍檔釋放的日子。他最見不得蘇眉熱情過度,又不擅長言語交流,幹脆就揚長避短,關鍵時刻用鐵塔身軀一擋,鐵臂一伸,狂蜂浪蝶別想近身,蘇眉那小妞更別想逃出周圍三米範圍。
  登時蘇眉一張臉脹得通紅,回眸就瞪,嗔罵道:“想死啊!我又不是小雞。”
  亞蘭刀削一般的臉龐泛起一絲笑紋,縮回手,投向康柏的目光嚴厲中又飽含關切。
  康柏本來一副捉狹的表情,此刻被他目光一逼,卻轉頭四顧,神色尷尬。
  康文也不近前,隻隔著眾人看著,嘴角含笑,此刻開口道:“小柏,回家去吧。你養的那兩隻烏龜害了相思病,瘦骨嶙峋的,看著可憐。”
  “康文,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就算你對我生氣,也不應該虐待我的寶貝吧。”康柏笑嘻嘻。他倒是一身輕鬆,別人從警局出來像是脫了一層皮,他卻隻是抖落一身塵埃。
  他一直向我走過來,想對我說什麽話似的,可是我什麽都聽不到。我忽然發覺四周的聲響全部消失,康柏的笑臉在我眼內慢慢放大,突然換上一種驚駭。
  奇怪,他看到什麽那麽吃驚呢?
  我暈倒之前,腦海內竟是轉著這樣一個無聊的問題。
  醒來的時候,四周漆黑一片。
  我動了動身體,覺得四肢酸軟,頭有點重,好似在發燒。身上被褥有消毒藥水氣味,應該是在病房裏。
  什麽時候發起燒來,竟還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暈倒,這次真是丟臉。
  我撐起身來,在床頭摸索喚人鈴,有沒有搞錯,居然連燈也不給我留一盞。
  旁邊輕輕一響,有人忽然握住我的手。
  我嚇了一跳。
  這人潛伏在黑暗中,還是離我這樣近,竟是不動聲色。
  感覺到那雙手的溫暖和厚實,我鎮定下來:“康文?為什麽不開燈?”
  那個人沒有答我,卻聽到他的呼吸聲粗重起來。
  我忽然想起“不欺暗室”這個詞,心中怦怦亂跳起來,再叫一聲:“為什麽不開燈,這裏黑死了。”話一說開,立即源源不斷,務求打斷心中的緊張:“我很怕黑,而且讓人看見我們兩個人呆在黑房間裏不好,蘇眉肯定口無遮攔,康柏那小子……”
  握住我的手忽然一緊,康文湊近來,猛的堵住了我的唇。
  他的唇溫熱柔軟,帶著拿鐵咖啡的味道,在我的雙唇上輕輕吸吮,有種輾轉的溫柔。
  隻覺得自己的意識似乎泡在一汪溫水之中,緩緩的沉下,緩緩的蕩漾。
  意識的最深處,忽然聽得有人說:“你與他之間雖有緣分牽引,但波折重重,爭取得如此辛苦,不要也罷。”清清楚楚是寧婆婆的聲音。不禁心頭一震。
  隨即卻是他沉著篤定的聲音:“一朵花開放的時候,正好遇上陽光雨水,令到它更美麗。但是它從來不會問為什麽。”
  高燒加重,額角劇痛。
  我掙紮著離開康文的唇,喘了口氣:“康文,不要……”發覺頭腦一片混亂,這些反應都是我不適應的,無來由的陣陣恐懼。
  剛說了半句話,康文猛然將我拉入懷中,這一回跟剛才溫柔的吻完全不同,他的手臂緊緊匝著我,將自己的下巴與我的緊貼在一起,不顧反抗,再一次將唇狠狠的覆住了我。他還騰出一隻手捏住我的臉頰,使我的嘴大大地張開,舌頭深深侵入到喉嚨深處。這種暴風驟雨一般的深吻使我驚呆了,溫爾文雅的康文,含蓄的康文,原來也有這麽瘋狂的一麵。
  他像是心情很不好的樣子,雖然根本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但這個暴烈的深吻卻使我想像到他臉部緊繃的肌肉。
  他一向是溫柔的,為什麽忽然變成這樣?
  從驚嚇到適應仿佛過了很久,又似乎才一瞬間,就在全身的每一個細胞每一滴血都被他的激情刺激燃起的時候,他的吻卻變得舒緩起來,就像適才的台風已經過境,隻留下絲絲涼風細雨。不知怎地,我感染到他的情緒低落,這激烈的吻到了最後,竟有了點黯然銷魂的滋味。
  一向情緒平穩的康文怎會突然產生這麽大的情緒起伏?
  他的唇離開了我的,卻還是把我緊緊擁在胸前。
  我覺得雙唇脹痛,心裏迷迷糊糊的,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麽,也什麽也不想說。
  他抱了我一會兒,忽然歎了口氣,鬆開手臂,竟是一言不發起身離開。
  直到聽到房門關上的聲音,我才確定他竟然真的離開了這個房間。
  我呆呆的坐著,真的就像台風過境,激情過後,留下一地的支離破碎。
  我獨自在黑暗中過了很久。
  直到他們來看我。
  這次他跟蘇眉一塊來。
  我一聽到康文的聲音,心髒就怦怦劇跳,雙頰火燒。
  他們進入竟然也並未開燈,我卻暗暗感激他們並未注意這等細節。
  蘇眉過來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很冷,有點濕,是衣服穿得不夠麽?
  康文說:“傾城,有件事情必須告訴你,請你冷靜。”
  他的聲音很冷靜,也在請我冷靜,但是我想起剛才的事情,無論如何冷靜不下來。幸好,我清楚知道自己在發著高燒。
  康文遲疑了好一會兒,似乎不知如何啟齒。
  黑暗之中,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想像中也應不似平常般鎮定吧。剛才的他,表現得像個陌生人,但陌生之中卻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覺是矛盾的但也真實,永遠不能自欺欺人。
  他終於沒有說出什麽。
  是蘇眉開的口。
  她問我:“城城,最近這大半個月來,可有覺得身體不適?”
  我側頭想想:“好像沒有。”真的,這半個月來,四處奔走,為康柏擔驚受怕,哪裏顧得上生病呢。
  蘇眉有點遲疑:“你可知道你為什麽忽然會發高燒?”她的聲音微微顫抖,非常緊張的樣子。
  我愣了愣,笑:“不是患上了什麽絕症吧?現在是潛伏期到了,即時發作?”聽不到她的回應,我繼續笑:“哪裏那麽容易,你不是常說我是‘禍害留千年’麽……”
  “你別說了……”原本好好的說著笑話,蘇眉忽然語帶哭音的打斷,氣氛一下子沉落下去。
  隻聽康文在一旁道:“傾城,你的高燒是因為一種特殊病毒引起的,這種病毒近日才發作,很是……麻煩。”
  “可是無救?”我想起他剛才予我的吻,那種抵死纏綿又絕望的意味,心一路往下沉,臉上卻還是笑著的。
  麵對殘酷的命運,最好的表情不是哭,而是笑。這個道理我自過了十七歲便已十分明白。
  一時間病房內靜默無聲,加上漆黑一片,氣氛沉寂抑鬱,令人難以透氣。
  我有些火大:“現在這是算什麽!別說我還沒有死,就算我真的快要死了,也犯不著這樣哭哭啼啼,遮遮掩掩,連燈也不準開吧!”
  此話一出,旁邊兩人發生了些微的騷動。
  我直覺我說錯了話,不過細想一下,也不過是語氣激烈了一些,此刻我是一個病人,他們應當包涵。這麽一想,立即理直氣壯起來。“再怎麽說,現在出事的是我,該擔心的人也是我。我明白你們的意思,但是隻要我一天沒死,你們是不是也應該盡點義務陪我開開心心活下去?”
  想起剛才暗室中康文的表現,忽地無名火起三千丈。就是知道我快沒得救了,才會有那樣的表現吧,卻又什麽都不跟我說,這就叫做大情聖的表現嗎,哼哼哼!
  過了半晌,康文靜靜說:“傾城,病房裏的燈一直亮著。”
  “開玩笑!”我不假思索的回應,還想說些什麽,忽然間,心底一寒,想起了當日跟朱莉同處一室時的情景。
  曆史總是相似的!說出這話的人是個先知!
  “你的體內現在侵入了一種特殊病毒,正在你的血液裏肆虐。”康文沉痛的說:“這種病毒傷害細胞的能力很強,會從人體最弱的器官開始侵入。你的眼睛早前受過傷,所以……”
  我盡量鎮定:“是什麽病毒?”
  “是一種目前還沒有發現過的新病毒。我們正通過網絡聯係世界各地著名的細胞學專家,希望能夠研究出解決這種病毒的法子。”
  竟然是一種從未發現過的新病毒?哈,我顧傾城這一生何其轟烈,連生病都染上個前所未見的新病毒。
  “但是我們一直奇怪,這種病毒是何時侵入你體內的呢?按時間推算,很有可能是你們登上‘藍色子彈’調查的那天。”
  我開始回想,想了很久。
  那天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太混亂太驚心動魄,我實在無法想起一個關於病毒的細節。
  終於我茫然搖頭。
  “這種病毒很有可能是通過血液傳播的,不過也說不定是通過食物傳播的。”康文歎了口氣:“小柏說要去找一個人,說不定他會知道你是怎樣染病的。”
  找一個人?
  那天跟我打過交道而且此刻又需要找的人,隻能是黃雲希。
  “城城,無論如何我都會盡力救你。”蘇眉猛的給我一個熊抱:“你這樣的拍檔我這輩子都找不到了,如果你不在了,我就再也不當偵探了。”英明神武的蘇眉竟然會說出如此幼稚的話來,如果不是我的眼睛此刻真的瞎了,可說是大開眼界。
  我忍不住笑笑:“那你正好可以去北極拍極光。”
  “對啊,可是那時我也不要去拍照了,要做些什麽我還沒有想好,不過,你是不會知道的。”蘇眉站起來:“你如果不服氣,可千萬不要死掉。”她對康文說:“康文,這裏交給你,我再去聯係那個神經學權威。”
  她搞錯了吧,我隻是中了一種無名病毒,細胞受到威脅而已,關神經科醫生什麽事?
  我想叫她不要走,掙紮片刻,終於還是沒有說出口。
  她留下了康文一個人陪我,他在我床前坐了下來。
  我想起剛才他的表現,再度呼吸不暢。
  在他伸出手握住我的時候,我緊張得幾乎要暈倒,不過這次是學乖了,不致說出什麽蠢話來。
  但他什麽也沒有做,隻不過是握住我的手說:“你睡一下,我會一直在這裏的。”
  我想了一下,緩緩將臉貼在他的手背上,他的體溫通過掌心源源傳遞過來。
  很可靠,很安穩,很溫暖……
  他說他一直會在這裏,即使我到了那個世界也是如此嗎?
  如果是那樣,我想,就算永遠處於黑暗當中,我也可以望得到天堂。



第十八章:嗅到風的顏色
沒有人想到,這次我竟睡了這麽久。
  很久以後,蘇眉告訴我,我在睡眠中一度陷入休克狀態,呼吸停頓,隻能靠著人工呼吸器呼吸。
  那已經不算是睡眠了,而是深度昏迷。
  甚至連世界最權威的腦科醫生也不知道那種病毒讓我的大腦受到多大的傷害,他甚至不知道我還能不能再醒來。
  康文遵守他的諾言,一直逗留在我的床頭,握住我的手,輕輕跟我說話。
  我這一覺足足睡了兩個星期。
  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由於麵前一片漆黑,我以為自己猶在夢中,而且是個惡夢。
  有人聽到我的動靜,握住我的手。
  “你醒了?”強抑著激動的男人的聲音。
  我遲疑了一刻:“請問我現在哪裏?你是?”
  靜了片刻,“我是邵康文。”他靜靜說。
  有點熟悉的名字,但是該刹那,我什麽也想不起來。
  “請問你是醫生嗎?”我問:“為什麽不開燈?”
  這一次的回答來得很久很久,久到可以感覺到握住我的那隻手溫度在一點點的降低下去。
  然後他終於答:“你生病了,眼睛暫時看不見,要等些日子。”他的聲音忽然哽了一下:“不必著急,想要些什麽都可以告訴我,我當你的眼睛。”
  他的聲音十分溫柔,讓人不知不覺地完全信任而依賴。
  除了這個溫柔的男士,還有一個風風火火的女生。她說話做事都是誇張派,非常的隨性而為,心腸不錯,脾氣相當的壞,而且暴風雨來臨時不會有任何征兆。有時會對我很好,比如說會一勺勺喂我吃美味的果醬,細心得像個老媽子;有時卻又會暴龍般發作,忽然將所有東西全部丟到地上打個粉碎。她常溫聲細語和我說話,說的都是很奇妙的故事,但是偏偏我卻很容易相信;說著說著,她又忽然暴跳如雷,開始指著我來罵,但罵完之後卻抱著我的腿哀哀的哭。
  這個女生實在令我很困擾。
  她令我覺得自己的病好像對不起很多人,對不起整個地球。
  甚至令我考慮自己是否應該人道毀滅。
  最後我終於告訴邵康文,說我不想要再見到這個女生。
  那往後她終於沒有再出現,但是少了她的存在,又會令人感到很沉悶。
  盡管我不願意承認那叫茫然若失。
  康文每天來陪我。
  好像我們是很老很老的朋友。他會替我梳頭,服侍我穿衣,做些老保姆一般的瑣碎事情,又會送我禮物,有時是音樂盒,更多的是糖果,他說的都是逗我開心的事情,從來沒有惹我生氣……漸漸的我開始猜想,我跟他以前會不會是一對戀人?
  有這樣的意識時,我很是驚嚇,我竟連他的樣子都想不起來。
  應該不可能是我想的那種關係,不然他不可能不介意。不介意我對他所說的那些過去的事情完全沒有記憶,仍然小心翼翼扶著我的手臂帶我到院子裏曬太陽,陪我聊天。
  也許,真的是我想多了。
  隻不過是老朋友,而已。
  今天的天氣有點涼,康文告訴我,立秋了。
  我忽然想起來,好像某種樹的葉子是會變紅的,然後突然興奮起來。
  康文告訴我,那種樹這個院子裏也有,他可以去找一片紅透的帶來給我。
  我坐在院子的噴泉旁邊,細細碎碎的水花濺在身上,身上感受到陽光的溫暖,忽然就覺得快樂起來。
  手裏握著康文給我的蘋果,想像著那紅寶石一般的顏色,我輕輕的把蘋果往上拋。
  拋了幾下,手滑了,蘋果光滑的外皮擦過我的手指,掉進水裏。水花濺了我一身。
  嗬嗬,蘋果不是金球,我也不是公主,大概不會有隻青蛙替我把蘋果撿起來。嗯,等會兒康文問起的時候,我就說已經吃掉就好了。
  但是我聽到身邊有很大的水聲發出,有人趟進水裏。
  “喏,這裏。”那個人抓住我的手,把一隻濕漉漉的蘋果塞進我手裏。
  是個陌生的男子。
  我仰臉對他笑:“謝謝。你的衣服都濕了吧,隻為了一隻蘋果,不值得。”
  “有什麽不值得的。”那男子說:“我是你的朋友,這隻是做點小事。”
  “哦?你叫什麽名字?”
  “你不會記得。”男子的聲音很遲疑。
  “你不說我怎麽知道。”我繼續笑。
  男子又猶豫了一下,告訴我:“邵康柏。”
  我想了想:“真是……很熟悉的名字,我們以前是很好的朋友嗎?”
  “很好……真的。”男子的回答有點狼狽。
  “可是你為什麽現在才來看我呢?”我笑著說:“是不是我以前得罪過你?奇怪,我怎麽會有這樣的感覺。”
  “我來看過你,不過……”他猶豫了一下,“讓你的守護人給驅逐了。”
  我的守護人?指的是康文嗎?
  “為什麽呢?”雖然我看不見,但是感覺到康文是個非常溫和的人,怎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他沒有回答我。
  我又問:“他不讓你來,你就不來了嗎?”感覺上他不是一個聽話的人。一個根本不考慮得失,隨便就可以一腳跨進噴水池打撈一隻蘋果的人,怎麽可能是一個循規蹈矩的人。
  他答非所問:“你很希望看到我嗎?”他的語氣裏有種莫名的熱情和欣喜。
  真是一個讓人不忍拒絕的問題。
  我想了想:“我現在很希望看到很多東西,但是什麽都看不到。”
  “你想看到什麽?”
  “我現在住的這憧樓,噴水池,陽光下麵的草地,綠樹……很多很多。”
  “你住著的樓房有三層高,全部是白色的,窗戶是藍色的玻璃,陽光透過玻璃照進走廊,會變成海洋一樣的顏色……噴水池是圓形的,中心噴水的部分是大理石雕砌成的天使,他抱著一個瓶子往下倒水,水承滿了下麵的圓盤,再濺到下麵的水池裏……如果你聽說過寶瓶星座那個傳說,完全可以想像出來……陽光下麵的草地很嫩綠,每一根草都很精神,因為剛剛灑過了水,草葉尖上的水珠好像寶石一樣……你的頭發和肩膀上也有很多細小的鑽石,閃閃發亮,你的笑容有種夢幻感……”
  “你知道嗎?現在是初秋,秋天的風是金黃色的。你深呼吸一下,把風的味道吸進去,在心裏過濾一下,就會知道現在的風是什麽顏色的了。”

  這個予人一種不羈感覺的人,好似忽然變成了一個詩人。
  我正在發呆,他忽然很快的說:“那個人回來了,我要離開,再見!”
  我連再見也來不及說,他的腳步聲已經迅速遠去。
  邵康文回來了,他將一片葉子輕輕放在我掌心。
  “找了很久吧?”我問,他好像去了很久。
  “才一會兒。它長在最高的樹上,采摘的時候費了點功夫。”
  我把葉子放在鼻端,深深嗅了一下,綻開笑容:“是紅色的,但是沒有紅透,還帶著點黃。”
  “你怎麽知道?”康文驚喜。
  “有人教我嗅風的顏色。”我笑著問:“康文,你為什麽不讓康柏來看我?”
  “他來過了?”康文的聲音忽然低沉下去,“有些事情永遠不能被原諒。”
  他不願意告訴我。
  終於我說:“那麽讓蘇眉來看我吧,我很想念她。”
  後來蘇眉告訴我,在我還處於暈迷狀態的時候,康柏趁大家不在的時候來看我,不知做了什麽事情,讓康文揍了一頓。
  那麽溫和的康文會揍人?我非常驚奇,猜不到當時康柏究竟做了什麽事。
  這個疑問一直保留了很久,久到我自己也差不多完全忘記。
  很久很久以後,康柏在一個有星光的夜晚告訴我,他那時跪在我到床邊禱告。如果我需要依靠人工呼吸器來度過餘生,他請求上帝立即將我帶走。

第十九章:算有餘情似舊時
臨死前一秒會看到什麽?
  據說,答案有很多種。
  其中一種叫做孤獨無助。據說有人臨死前忽然會出現強烈的孤立感和孤獨感。有一位死去活來的男子說,他無論怎樣努力都無法和別人交流,所以,“感到非常孤單”。
  另外在電影裏很常見的一種叫回望人生。瀕死前,當事人會對一生做一次全景式的回顧。都是印象中最深刻的碎片,有些不知被埋到哪裏底下了,借機都快鏡一般播放出來。這一類總結回顧,強調重點的手法,最能感動觀眾。當然,當事人也是觀眾,他在以局外人的身份回顧自己一生。
  而我卻在沉睡中看到了一扇門。黑暗中,門縫裏麵透出隱隱的光。
  我很猶豫,因為想起自己是看不見的,現在卻看到有光,明顯狀況很不同尋常。
  但還是往那門走去,夢中的人總是身不由己的。
  雖然,後來我才知道,那並不僅僅是夢。
  那扇門後麵不但透出光,還可以聽到一滴滴的水聲,很詭異,也很寂寞。
  此情此景,好像在哪裏聽過。
  我的手停留在門上,在猶豫要不要把它推開。
  一種巨大的不安攫住了我的心,強烈的感覺到門後麵有著不好到東西。
  我一直猶豫,卻不能調頭後退,我管不住自己的腳,本來也管不住自己的手,但是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拖住了我的雙手,使它不去推門。
  僵持了好久,然後我聽到一聲巨響。僵硬的身體不由隨之一震。眼睜睜看著那扇門在我麵前迸飛成碎片,其中一片還滑過我的臉頰,冰涼之後是火辣辣的疼痛。眼前光芒大盛隨之繼續一片黑暗。
  那扇門,連同它後麵的光,全都消失了。
  隻有我的臉頰,疼痛隨著那一滴滴液體淌到自己的手臂上。
  我不由叫了起來。
  叫出來才知道,原來黑暗中隱藏了這麽多人。
  有人馬上握住我的手,好聲好氣讓我鎮定的人,是康文。
  馬上跑出去叫醫生的人是蘇眉。
  還有人冷冷的說:“一塊茶杯碎片可以救醒她,算是運氣。”
  這個聲音很冷淡,音色很好,清澈得像透明的溪水。我不知道說話的人是誰,卻隱隱覺得這聲音很熟悉。
  “你這要死的家夥,要不是你……”咬牙切齒的聲音是邵康柏的。咦,他不是說不會再出現麽?
  那個冷淡的聲音說:“要不是那樣,我才不會出現在這裏。”
  “一切都是因為你,是你一手造成的……”邵康柏似頭狂怒的獅子。
  “出去好好說。”卻是康文將他們兩個都趕出門去。
  我很納悶。
  他們討論的人應該是我,但是我卻不大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隻知道康文一直握著我的手,他的手一如既往的溫暖,但是此刻我卻覺得有點在強作鎮定。
  還是覺得很累,迷迷糊糊的再度睡去。
  後來的事情終於有了不一樣的地方。
  在我又一次睡去並且醒來的時候,我發現我看見了光。
  不是那種隱藏在門後,隻能從門縫裏透出來細碎的光芒,而是充滿了整個房間的光芒。
  雖然隻是白熾燈,但是我卻覺得很溫暖。
  第一次看見自己身處的房子,竟然不是印象中病房那一色的白,而是淡淡藍色,像是最晴朗的那種天色,看到了心情馬上會好轉的那種。
  睡的床單,蓋的被子,床頭的櫃,櫃上的水晶花瓶,花瓶裏插著的花,通通都是潔淨又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忽然之間,對這些一直照料著我,既熟悉但又陌生的人們產生無比的感激。
  然後,重要的一刻終於來臨了。
  病房的門被推開,幾個人魚貫而入。
  我怔怔看著他們。
  英俊而溫文的年輕男子手裏捧著花束,是百合,打算更換我床頭已經盛放過的那些;俏麗高挑的女子晃著手裏拎著的購物袋,正表情生動的連說帶演剛才機智的跟小販周旋的一幕;後麵跟著是個鐵塔般的大個子,深邃的五官好似雕塑一般,銳利的眼神卻搭上一副墨鏡遮擋,這樣一個渾身散發出危險氣息的人居然溫順的跟在那小女子身後,好脾氣的拎著一袋香蕉……竟然讓我想起金剛來。
  溫文男子把花束放在床頭,問我:“想聽音樂嗎?”我不禁渾身一震,他的聲音如此熟悉。
  得不到我的回應,他自發去按響音響,輕快的田園舞曲蕩漾在這淡藍的空間。然後他拿過水晶花瓶,準備去插花。
  俏麗女子指揮鐵塔金剛把水果放在窗邊的櫃子上,然後將自己手裏那堆碎七零八的東西一樣樣掏出來。鏡子、肥皂、驅蚊液……竟然還有一對毛拖鞋……現在才是初秋,她竟然以為我會在這裏過冬嗎?
  “音樂真好,可惜不能在這裏跳舞。”俏麗女子自言自語的說。
  “誰說的?”我答了一句。
  然後我爬下床,向插花的男子伸出我的手:“快三!來,康文,抓住我,不然我可能會發暈。”
  所有人都看著我。
  被邀約的人的眼睛亮亮的,漸漸泛起一層水霧,然後他微笑著握住我的手:“遵命,公主!”
  他果真牽著我的手在狹小的病房內旋轉起來,轉的眩暈的我,有種想飛的感覺。再轉了幾圈,剛好看到俏麗的蘇眉,淚水從她的臉上滑了下來。
  我朝她微笑,然後眼睛發熱。
  就在這一刻,我記起了以前的生活。
  流離浪蕩的歲月,生死相托的知交,詭異難測的事件,碎人肝腸的挫折……所有的過去,所有的未來,都不過就是濃縮在眼前人的一個微笑,一個眼神而已。
  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停止不動,音樂轉成華麗的華爾茲,我緩緩將頭靠在康文肩上。
  不是很久以前,我們是一對……
  我感覺到他緩緩貼近的臉龐有濕潤的感覺,那麽近的距離,清楚看到他的長睫毛上麵細密的水珠。
  他沒有說很快樂,也沒有說感謝上帝,他什麽也沒有說。
  然而他的姿態,他的表情,他的眼神,他的動作,全都充滿了一種感激,一種愛。
  第一次,離康文溫柔而包容的愛這麽近,仿佛渾身被包裹在一團橙黃色的光裏麵,溫暖滲透,滿而不溢。
  他一直如同空氣一般包容著我,等待著我,容忍著我所有的任性,他一直在等待,從未遠離。
  忽然間,洞悉肺腑,淚盈於睫。就是在這一刻,我知道我找到了我的英雄。
  眼睛恢複視力,腦筋恢複正常,所有的權威醫生都說是奇跡。
  並且沒有留下任何後遺症。
  除了一個神經科權威。
  他堅持人體受到這樣猛厲的病毒侵害之後,不可能完好如初。
  他的理論充滿了完美主義的色彩,但可惜無法提出任何證據。
  也根本沒有人顧得上理他。
  我們的注意力放在另一人身上。
  能夠奇跡般好了起來,原因是一個人,用他的命換了我的命。
  那個人是黃雲希。
  上次我醒來的時候,黃雲希正好出現在病房裏,說是特地為了救我而趕來。卻在現場跟康柏起了爭執,還拍桌子摔碗的。
  據說我那時已經處於高危狀態,所有專家都已放棄,甚至將我從特殊病房中轉移裏出來。說是平靜的環境對病人更好,有利於創造奇跡,其實說白了就是讓我平靜的等死,無謂浪費公共資源。
  眾人正在心情絕望,肇事者黃雲希突然出現,觸正黴頭。火爆性子的康柏登時大打出手,摔碎的一塊破碗渣傷了黃雲希的手臂,竟然還劃傷了我的臉。而我就在那受傷的痛楚中驚醒過來。
  後來康柏跟雲希被驅逐出病房,卻在肢體交流之後終於達到一定共識:引起事故的原因比較起解決的結果並不是太重要。
  黃雲希說他剛好知道我染上病毒的原因,特地來貢獻抗病毒的血清。
  他提供的人正好是膽大妄為的邵康柏,力主讓我冒險一試這所有專家都搞不清來曆的救命血清。
  後來因為兩個同樣固執的人的堅持,這莫名其妙的血清居然真的救了我的命。
  然而離開的黃雲希,卻在醫院門口遭到襲擊,被射殺在馬路上。
  歹徒應是已經注意了他很久,此刻守株待兔,終於在醫院門口得償所願。黃雲希是為了救我而曝光了自己的行蹤,可說是為我而死的。
  我身體大好後,到公共墓園看他。
  他的骨灰盒光禿禿的,什麽標記都沒有,甚至沒有留下一張照片。
  這個身世神秘,談吐如謎的男子,像是麵前這堆灰,一陣風後,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隻除了,他救我一命。
  康文告訴我,那天黃雲希出現,沒有多說什麽,隻說了一句。
  “我是來救她的,我和她一起看了一場好電影,不想讓她就這樣死去。”
  我的手從光滑的骨灰盒上撫過,涼涼的觸感一如這個神秘男子一貫的語氣,然而他卻用這樣冷淡的語氣說出這樣熾烈的話來。
  我破壞了他的計劃,令他受擒,不是應該恨我入骨嗎?卻為何……?
  我努力回想當日在那地下酒吧中與他的相處,憂鬱的眼神,憂傷的語氣,還有那杯叫做“晴止星沉”的飲料。
  很不明白啊,那種似有似無的感覺,捉摸不透。
  從墓園出來後,康文問我:“決定了?”
  我鄭重的點頭:“總要還救命恩人一個公道。”
  抬起頭來,初秋的陽光瀲豔照人,予人一種信心。
  所有的罪惡,所有的秘密,都不能在這樣好的陽光下一直潛伏下去吧。


第二十章:相似度99%的飲料和人
  剛想開展追查,手頭上已經有著一疊不少的資料。
  是康文為我準備的,把資料予我時的表情在說:早已料到你有此打算。
  資料麵上第一頁便是驗屍報告的複印件。
  一槍正中心髒,死亡時間不會超過十秒鍾,可說是死的毫無懸念。然而總有些不尋常的地方。屍檢報告下麵有一行小得不能再小的注釋--“無法進行搶救活動”。
  如果是當場死亡,當然無需進行搶救活動,死人不需要搶救,但是為什麽是“無法”?
  我在心中留一個疑問,翻到下一頁。
  那枚自心髒取出的子彈,外觀,型號,發射該子彈的手槍報告。
  是一種很專業的手槍,威力強大,適宜暗殺。
  一個殺手可以搞到這樣專業的手槍,他或許是一個專業殺手,或許大有來頭。
  我將那疊資料研究了一個通宵,最後得出三大亟需解決的疑點:
  1、“無法進行搶救”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2、能夠獲得這種專業手槍的地下渠道有哪些?
  3、警方是為了什麽暫緩了追查凶手的行動?僅僅是因為黃雲希是涉嫌暗殺活動的犯罪分子嗎?
  三大疑點之一,警方的動作,通過內部人士得知,這宗謀殺案受到自上而下的文件通知,調查活動暫緩,將警力放在調查同期發生的另外兩大案件,即特大毒品走私案和披薩紙盒碎屍案上麵。也就是說,此案受到自上而下的命令,冠與冠冕堂皇的理由,讓步於兩大同期更轟動的案件,被授意擱放一旁。
  道理很明確,理由很充分,似乎毫無破綻,至少表麵看上去是如此。
  我再動身往負責檢驗黃雲希屍體的醫院去追查那個“無法搶救”。
  我聲明要見那個負責解剖屍體的醫師,結果得到的回應是該醫師正在休假中,院方推出一位科室主任前來答疑。
  我直接問他,那個“無法搶救”是什麽意思?
  主任是個瘦長臉的中年人,他注視著我手裏那張報告複印件,略帶傲慢的告訴我:“死者送來醫院時已經沒有了心跳和呼吸,院方即場宣布死亡,也就沒有進行搶救的必要了。”
  “請問是警方要求解剖的嗎?”他的答案很合理,表麵上的合理,但真的是我需要的答案嗎?
  “那是當然了。據說這位死者是一名重要的證人。”主任答我。
  “證人就需要解剖屍體了嗎?警方可有得到其家人的同意?”想不到警方當時所持的竟是這樣一個理由,“不合理”三字在我腦中警鈴大作,登時心中騰騰竄起火苗。
  “這個問題,閣下更應該去詢問警方。”主任有點詫異我咄咄逼人的語氣,開始使出一招“如封似閉”的搪塞功夫。
  我咽了口氣,續道:“既然這樣,請問我可得知當日主刀醫師的聯係方式嗎?”
  “他去了歐洲度假,院方也不方便隨便透露員工的行蹤。”主任毫不客氣的說:“而且,小姐,假如你手頭的檢驗報告是通過正當渠道得到,應也可以通過同樣的渠道得到你所要的答案。”
  我給他氣得胃痛。
  不過也由他的態度猜測到,或許院方真的在隱藏著些什麽。
  離開醫院到時候,我心頭冒出一個荒謬的想法--或許,黃雲希當時的死亡不是因為無需搶救,而是因為無法搶救呢。
  後來通過其他渠道,當然並非主任嘴裏調侃的“正當渠道”,得知當日的主刀醫師果真前往歐洲度假去了,歸期未定,因為那位資深醫師因為工作壓力的緣故,額外獲得了一年的長假期,果真異常湊巧。
  隻得改去追查那柄手槍的來龍去脈。
  結果得出的結論是令人非常泄氣的。這種手槍的輸入渠道主要是走私,散播渠道由兩大幫會共同負責,而出貨途徑則由兩大幫會轄下的數間店麵負責。這樣就令人非常莫測了,有時會在某旺區的模型店裏進行交易,有時則是在某家KTV的包廂內出貨,更有時會通過某個古惑仔在隱密的街角進行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據說今年以來,這款手槍單由某一幫會出貨已經達到五十之數。
  想要一一追查這些槍支的主人,無疑是不切實際的事情。我能做的事情,隻能是設法搞到這些人的名單進行簡單過濾。這些名單上麵的人還是第一手的主人,假如他們再進行轉讓,那是更加無法探查的。
  事已至此,隻能盡人事,聽天命。
  名單還是花了大價錢才得到手的。
  我掃了一遍,心中一動。再看第二遍第三遍,眼神鎖定在一個名字上麵,心裏大叫運氣。
  兩份加起來長達百人以上的購槍者名單,裏麵隻有一個人是認識的。
  而這個人,是一個死人。
  我設法找到邵康柏。
  不知為何,自我身體痊愈之後,要找這小子好似比在房間徹底杜絕鼠患還要難上一點。其堂口總是擺空城計,問及其拍檔亞蘭總是一問三不知,蘭柏偵探所名存實亡。
  所謂設法,還是動用了我在本城的眼線,浪費了一筆金錢,方挖掘到他的行蹤。
  他在一家小小的酒吧內工作,時間是晚上八點至淩晨三點,在吧台內負責調酒。
  見到他那會兒,有刹那我似墮入時光隧道。他一個人站在吧台的角落裏,頭發剪得極短,驟眼看上去好像個中學生。心不在焉的搖著金屬調酒瓶,眼神不知盯在哪裏,手裏調酒瓶上下翻飛,他的神情卻絕對靜止。似乎在想什麽,又似乎什麽都沒有想。即使處在這樣的昏暗裏,他的臉龐還是閃爍著清亮的光華。
  從來也沒有見過這樣安靜的邵康柏,安靜到,就似沉落十萬五千呎海底的一具人形雕像。
  本以為他是躲在這裏進行什麽地下行動,但此刻看來,並非如此。這小子永遠讓人捉摸不透。
  我靠近吧台:“可以給我調一杯妖精花園嗎?”
  “好的。”他隨意的應了一聲,連眼皮也沒抬一下,將手裏一直搖著的那杯飲料傾倒到杯子裏,換上新的飲料。開始專心致誌地調弄著我點的那杯雞尾酒。吧台的弧形燈半照在他臉上,給他精致的輪廓打上了一層薄薄的柔和光芒。
  這樣的氣氛下,或許隻適合開展最輕鬆的話題吧。
  我盡量輕柔的說:“康柏,為什麽躲在這裏?”
  “沒有躲,我偶爾喜歡獨處。”他隨意的答我。
  “獨處?”我飛快的掃視著周圍那些發光的眼睛,英俊的調酒師無疑是這個三流小酒吧眾人矚目的焦點。
  “雲希出了意外,我也知道你很難過,不過……”我看了看康柏陰沉下去的臉色,中途改向:“我今天來是想問你一個問題:你跟聯係人宋然熟悉嗎?他是不是給你一把這種型號的手槍?”
  “你找對人了,來得也超過我估計的快。”康柏瞥了眼我出示的圖片,坦白的回答:“射殺黃雲希的手槍就是宋然曾經交給我,讓我射殺黃牧星的那把。”
  雖然對他的回答有隱隱的直覺,但是聽到他直接的回答,我還是吃了一驚。“那麽,你被捕時,槍當然已經失落了。”
  “不錯。警察抓到我的時候並沒有在我身上搜到槍,雖然我無法肯定手槍是落在誰手裏,但是隻有一個機會讓它失落。”康柏這時將當時被一名警察追趕,他撞到朱莉以致摔倒的事情說了出來。“唯一讓手槍遺失的可能,就是那時。而我當時顧著安撫那小姑娘,忘記了去檢查袋子裏的東西是否齊全。而後來發生了一連串的事情,我也無暇去檢查手提袋。”
  “普通的乘客沒有這樣大膽,手槍很有可能時落在了追趕你的那個人手上。”我想了想:“那人當然不大可能是警察,因為警方並沒有得到這柄手槍。”
  康柏點點頭:“這個人很有可能是個冒充警察的人,他因為特殊的原因欺騙了我,後來得到了我的槍。”
  他的話讓我想到了些什麽,有些思緒在心裏一掠而過,我苦苦思索
  “而我隻能想到的就是,這柄槍上有我的指紋,這個人想得到我的槍,是想嫁禍給我。”康柏繼續說。
  “等一下。”我揮舞雙手:“他為什麽要嫁禍於你,難道他從開始就知道你不會真正動手?”
  “很有可能,他還可能是殺掉了宋然的人,因為發覺宋然已經曝露了。”
  我沉思著:“那個人身手如何?”
  “很強悍的感覺,在乘客麵前動手,我沒有絕對勝他的把握。”康柏說道:“他受過專門的技擊訓練。”
  又有什麽擊中了我的心髒,令我窒了窒。
  “喏,你的飲料,拿去。”康柏將一杯晶瑩透亮不斷冒著氣泡的飲料放我麵前。
  “這是……”我腦筋短路。
  “你要的妖精花園呐!”
  “哦喔。”我喝了一口,幾乎噴出來:“這是哪門子的妖精花園!”
  “照著說明書一模一樣調製的呀,難道還會出錯?”康柏抓抓頭,從吧台底下奇跡般變出一本攤開的書,指著上麵的彩圖叫我看。
  確實外表是很像,但是那南轅北轍的口感,讓人嚐了一口以後再沒有繼續的勇氣。
  等一下,外表相似度達到99%的飲料,也可以有著截然不同的口感,那麽如果是人呢?
  我遲疑了一下:“康柏,你看,這個撿走你手槍的人,有沒有可能就是殺害朱莉的人?”
  康柏正在擦杯子的手停頓了一下,“為什麽?”
  “隻有一個原因,他就是那個朱莉認出的銀行劫匪,騙她說是警察的人。”我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推想目光閃亮,忘乎所以的再次啜了一口麵前漂亮得不正常的飲料。
  下一秒鍾,麵前的康柏被我毫無征兆的噴了個晶晶亮,透心涼。

第二十一章:懸賞的終結
離中秋節還有一個多月,商場裏麵的食品櫃已經開始了以月餅為主打的促銷活動。
  本城最大的維多利亞購物中心,超大的廣場展示屏已在不斷播放以中秋佳節為主題的宣傳片。
  整個圓形的廣場籠罩在閃爍的燈光下,恍如童話中的魔幻仙境。
  “他真的會來嗎?”我坐在廣場中間的大花壇邊緣,望著不遠處那三支旗杆。為了迎接即將到來的國慶,那裏已經將萬國旗換上了五星旗。
  這裏是個奇怪的地方。亮的地方很集中,而燈光不到的地方,卻是絕然的黑暗。暗處行走著的人們,麵目都是模糊的。在那裏麵,會有我尋找的人嗎?
  “他一定會來的。”蘇眉在旁邊肯定的說:“隻要逮到他,把事情完結了,再來這裏的食太郎好好吃頓壽司。真是,居然要老娘將華燈美食放在一旁,呆在這裏吹風!就算殺人的不是他,衝著這一點也該死!”
  “是魚子壽司嗎?”想起那鮮美脆蹦的口感,忍不住舔舔嘴唇。
  “是呀,魚子也好,生魚片也好,都是無比的美味呀。”蘇眉盯著黑暗中某個點,似乎那裏就擺滿了夢想中的食物,語氣頗有怨念。
  我站起來,舒展一下腿腳,蘇眉看著我想說些什麽,就在這時,一群拿著鮮花彩帶的年輕女子走了過來。
  穿著統一的上衣短裙的女子們圍著旗杆站台撒開,似乎要進行什麽活動。
  “好像不大妙。”我說。
  “這麽晚了,還歡迎誰呀!”蘇眉直接表達她的不滿。
  我們在這裏等了個多小時,便是得到消息,那個嫌疑男子將在今晚出現在這三支旗杆下跟懸賞人接頭。
  他們即將在此交付那500萬的懸賞金。
  我們守候在這裏,便是想將他們一網打盡。但是事情並不以個人的意誌為轉移,很顯然,這裏即將會舉行一個歡迎活動。屆時場麵混亂,認人不易,而嫌疑者也很有可能會臨時改換接頭地點。
  但是目前能做的隻有將網再撒大一點。
  蘇眉在對講機裏囑咐康文和亞蘭注意外圍動靜,我雙目環視四周,緊張的搜尋嫌疑人。
  這時,一束雪亮的燈光刺破了遠處的黑暗。一輛黑色轎車直直駛入廣場,直到旗杆下才停下。
  車門打開,出來幾位衣冠楚楚的中年人。其中有一個穿深色西裝的明顯是重要人物,那些禮儀小姐一見到他便把手裏的花束舉了起來。其餘眾人簇擁著他繞著旗杆基石指指點點。
  看來可能是某個大富翁打算捐點款子,在這個廣場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吧。
  我們隻希望他快點視察完畢,速速離開。
  然而隨即有記者出現。
  不知道是如何重要的人物,竟連電視台的記者也出動了。
  攝像槍鏡頭對準旗杆下眾人,閃光燈更是唰唰直閃。
  秋夜的風微亮,然而這些讓人眼花繚亂的閃光燈和簇擁一團的人群卻讓人感到氣溫急升。
  終於那重要人物開始接受提問,順手接過現場送上無線麥克風。
  有個記者提問:“請問京先生對‘藍色子彈’列車上發生的事故有著怎樣的看法呢?”
  這麽一問,我們立即就想了起來。原來這個眉宇間頗有威嚴的中年人便是交通部的重要官員,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還被問了個這麽尷尬的問題。
  京先生不動聲色地說:“對於近期列車上發生的犯罪案件,本部已與警方傾力合作,交通部將全力配合警方,提供最便利的條件,全力配合,為打擊犯罪活動貢獻全部力量。”
  “那麽關於黃牧星先生的遇害,交通部可有受到來自社會方的壓力呢?”那可惡的記者繼續不屈不撓。
  京先生淡淡說:“對於黃先生發生的意外,我也感到很遺憾。黃先生對社會經濟作出的重大貢獻是我們廣大市民都銘記於心的。因此,我今天才會出現在這裏,打算以本部的名義為黃先生建立一個紀念銘牌,讓我們永遠記住黃先生為我們所做的一切。”
  我跟蘇眉對看一眼,這位交通部高官出現在這裏,竟然還是為了黃牧星,天下竟有這樣的巧事!
  那些記者還欲發問,京先生旁邊的秘書已經接過話筒,示意提問結束。
  圍繞旁邊的眾人開始示意禮儀小姐獻花,排開眾記者。
  這時,行人發覺這裏的活動,圍攏在四周觀看的已有二十來人,還有不少人陸續圍攏過來,人群圍成的圈子越來越大,越來越密。
  京先生抱了滿懷鮮花:“今日的活動就到此為止,很感謝大家對本部的關注,對於曾發生過的事情感到非常遺憾,為此,我們誠意致歉,並會盡最大所能予以補救。”

  他正欲離開,忽地人群外圍有個記者猛然大叫:“黃牧星在你們交通部轄下的列車眾目睽睽下被懸賞暗殺了,對此你們心情如何?”
  京先生好像沒有聽見似的,但腳步卻停頓了一下。
  那遲到的記者奮力的擠進人群,舉高話筒:“請留步!請問這是屬於警方的責任還是貴部的責任呢?”
  “在事情發生以後,交通部跟警方的關係會不會很緊張?”
  京先生的臉色沉得像水,隻一路往車子方向急走。
  人群被那個記者還有防護的保安弄得騷動起來。
  敏感的我,覺得有什麽不對勁了。
  我正模糊起了這個念頭,旁邊一陣風掠過,蘇眉已經豹子一般撲上前去。隨著一聲悶響,人群中發出一陣尖叫。
  蘇眉撲倒了一個壯實的男人,然而卻壓製不住,給他掙脫。
  水泥地上一柄落著一柄手槍,蘇眉正與那男人徒手搏鬥。突地人群中爆出一聲尖叫,蘇眉背脊重重撞在中間的旗杆上,頂部的紅旗一陣劇烈晃動,她胸口起伏,用右手緊握左腕,血從手腕流了出來。
  目標人物,終於出現了,而且比意料中更棘手。
  眾記者和攝影師都目瞪口呆的看著,一時忘記了反應。
  眾保安不明局勢,隻團團圍住重要人物,也就沒有一擁而上。
  我見蘇眉受傷,心急如焚,連忙急竄過去。
  一條彪悍的人影越過我身側,直撲那男人。假如說剛才蘇眉的出擊好似獵豹,這人的出擊就是暴怒的雄獅,那股席卷天下的氣勢,令到人還未到,對手已是淪為爪下獵物。
  正是守護在外圍的亞蘭出來護花了。
  看見那個男人在亞蘭暴風雨一般的襲擊下,從偶爾還以拳腳退縮到雙拳緊護麵門,陀螺般龜縮倒退。
  我把蘇眉拉到一旁,她手腕劃傷頗深,我撕破襯衣下擺,給她緊緊綁住,還是一會兒就浸濕了。
  “先去醫院,這麽多血,要多久才能補回來?”我皺著眉頭。
  “你不是這麽殘忍吧,就要看到大結局了。”蘇眉不肯。
  “什麽大結局,有亞蘭出手已經是大結局。”真是的,有這個超級殺手出馬,對方又是孤身一人,還不是毫無懸念的結局嗎?
  不遠處,康文高大的身影出現,向我們遙遙點頭,示意殺手並沒有同夥出現。
  這很明顯是大局已定的一幕。
  熟料蘇眉堅持有理,這居然不是大結局。
  任何事情,未到最後一刻,還是會發生變化的。
  而這最後一刻到底是指什麽時候,很多時候,人類都不知道。
  那男人這時被打得一直退到旗杆下,聽到那剛猛的拳腳打在肉體上發出的雨點般密集的悶響,我忽然從惱怒轉為同情。
  看到亞蘭那碗口大的拳頭擂正男人胸口,那男人“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我再也忍不住了:“再這樣下去,就會打死他了。”
  我離開蘇眉走近前去,“亞蘭,別打了,抓住他就好!”
  亞蘭聞聲收了手,將那男人右手反扣,緊緊壓在地上。那男人喘息得像頭牛,深深埋著頭,血從嘴角連串淌出來,那麽壯的一個人,短短兩分鍾內已經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
  我迎上前去,“亞蘭,這裏讓我來,你去看看蘇眉。”
  亞蘭看著我,緩緩點了下頭,鬆開手。
  就在他離開那男人時,我看見那委頓的男人突然動作。“糟糕!他想逃!”撲出去的刹那,一聲悶響,有熱風從我耳際擦過,戳向那男人的胸口。
  那分明是消聲後的槍響,擦過我的耳邊,離我的臉頰不到一公分距離飛快擦過的分明是顆高速旋轉著的子彈!
  我驚在當場。
  麵前那男人悶哼一聲,伸手捂著胸口,狂暴的臉上露出驚訝而憤怒的神情來,血不住的從他指縫中滲出來。
  我呆了呆,立即回身,撲向那個即將消失在人群中的人影。
  眼前一花,那個人已先一步被亞蘭按倒在地。
  看到我過來,他卻突然放手,將那人交給我。
  跟背影看上去的敦實不同,按倒時才覺得那骨骼的瘦小。
  “混蛋!”那人恨恨罵我,是個女人的聲音。
  與此同時,那個壯實男人突然倒地,厚重的身軀平平拍在水泥地麵,發出轟然一聲悶響。
  這個女人的出現,打破了預想中的結局。
  她是黃牧星的夫人。
  她比那即場死亡的殺手更令我們棘手,隻能移送警察局處理。
  後來亞蘭跟我說,她射殺那殺手後本還有機會逃亡,因為她手裏還有槍,隻要她當時持槍亂射,引起群眾恐慌,她還是有機會逃脫的。甚至亞蘭撲上去的時候,她也並沒有將槍口對著他。
  “她並不習慣殺人。”亞蘭慎重的結論。
  我呆了呆,出身良好,富家養尊處優的夫人,習慣持槍殺人才有鬼了。
  不過她畢竟當場擊斃了那個殺手。
  為什麽那麽急躁呢?她有太好的條件可以避免自己親自出手的。
  我真想知道她親自出手的原因



第二十二章:荒謬的真實
  在G城警察署,我坐在黃夫人對麵。
  她臉色蒼白,看上去很疲倦,即便是這樣,仍是個不可多得的美女。
  警方對她審問了多次,但她隻是堅持要見我。
  隻有見到我這樣一個跟案件基本無關的人,才肯交待一切的事實。
  但當我就坐在她麵前時,她卻久久的沉默不語。
  因為這次會麵經過特批,屬於審訊範圍,並沒有尋常疑犯會麵的時間限製,但是在這個被虎視眈眈的環境待久了,渾身就會覺得不自在。
  忍了又忍,我終於開口道:“被你擊中的人還在緊急病房進行搶救。你或許感到遺憾,但是隻要他恢複了神誌,你的秘密就藏不下去了。”
  黃夫人緩緩搖頭:“你不用騙我,那一槍,我很有把握。”
  “你倒是很有自信。”我不置可否:“其實你也用不著親自出手的。”
  “嗬嗬。”黃夫人掩麵低笑,“不想再逃了,命運如此,天下之大,無處可避。”
  她那麽傷情,有那麽瞬間,我幾乎以為被她射殺那人是她的情人。隨即我狠狠甩頭,這是哪門子的肥皂劇劇情唷!
  不過但凡牽涉到“命運”這個名詞的借口,大都不會有好結局。
  “所謂命運的說法,不過是人無法解釋自己所做的事情時,胡亂推卸責任的借口而已吧。”我淡淡說。
  “嗬,所謂博聞強識,擅長跟無法解釋的事物打交道的名偵探,就隻有這個程度而已嗎?”黃夫人微微冷笑起來。
  什麽叫擅長跟無法解釋的事物打交道?幹嘛不幹脆說我會通靈?!我的口碑已經墮落如此了嗎?
  忍不住苦笑,看來最近偵探社接到的任務無論質量還是數量都急劇下降,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一時間,隻能如此反駁:“所謂對‘命運’的接受程度,也要看這‘命運’怪異到什麽程度吧。如果是編造一個現代聊齋出來,隻要是稍有判斷力的人都會認為難以相信吧。”
  “但是我所說的都是真實的。”黃夫人堅持。
  “那得看看你所說的是哪方麵的真實。”
  我的意思是說,一件事情,常常可以從多個角度去看,從而得出多個不同的結論。就像“羅生門”一樣,參與同一件事的人得出截然不同的結論,但是每一個人都以為自己接觸到的就是真實。然而這樣所謂的真實,都不過是事情的一個棱角,事情的全貌,隻有上帝知道。
  然而黃夫人所提供的“棱角”,卻折射著真實的光芒。
  她是這樣開頭的:“或許你們都已猜到,隻是不敢相信而已。那個提出懸賞,提供500萬懸賞金的人,是我。”
  黃牧星和黃夫人,感情投合,門當戶對,確是本城堪稱典範的一雙神仙眷屬。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們的子息不旺,獨子黃慕雲性格太懦弱懶散,心有雜鶩,無法專心致誌去做好一件事情,並非大將之才。
  黃牧星總是擔心自己辛苦打拚而來的事業王國後繼無人,這種憂心偶爾也會掛在嘴頭,造成了夫妻間的不愉快。
  就是這時候,她接到了一通詭異的電話。
  手機顯示對方的號碼是一堆亂七八糟的符號,講話的人是個語氣冷淡的男生,他說自己是黃牧星的兒子。
  黃夫人大受打擊之餘,立即表示懷疑。
  以她對丈夫的了解,黃牧星並沒有出現有外遇的跡象,而從這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判斷,這個二十歲左右的男子若真是自己丈夫的兒子,他必須成婚不久便開始外遇,這種情況是難以令人相信的。
  當她提出這個疑問,並字正詞嚴的質問對方是否有意勒索的騙子時,對方竟然拋出一個更令人驚訝的說法。
  這個男子自稱是黃牧星外遇所生的兒子,但卻是在一年後才出生的。他是來自二十年後的人,撥通了二十年前家人的電話。
  就算是最不入流的科幻小說,也不會出現這樣詭異的情節吧。
  然而那男子卻敘說了一個完整的故事。
  他說他自小就很窮,生活在城市貧民聚集的街區,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他的母親是個有雙會說話大眼的秀麗女子,斯文憂鬱,但隻能靠在洗衣房做零工來賺生活費。
  那時的洗衣房已經基本是全自動的了,全城各地需要清洗的衣服,通過家裏的自動輸送裝置在每天的淩晨三點前輸送到各地最近的洗衣房,清洗完畢後再原路輸回,全程由中央電腦控製。有時在節假日,自動傳輸係統會因負重過多而產生塞車現象,這時便需要人工進行區域分流,這便是兼職工人所需做的工作。
  雖然需要動手的時間不多,但是因為需要應對隨時出現的狀況,工作的時間可說是相當的長。
  所以自他懂事以來,身邊就缺乏親人的陪伴。他也曾怨過自己的母親,為何帶給他的隻有孤獨和傷痛,跟別的母親比起來,她給予得太少,而索要的,同樣也太少。
  少到,讓他常常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一個被需要的存在。
  終於開始去做所有反叛少年會做的事情,為求得到別人的關注。然而卻在接觸到母親那哀怨到眼神時,泄去渾身的勇氣。
  母親總是說:“你怎麽可以這樣?你怎麽可以這樣傷我的心?”
  言辭很少的母親,令他印象深刻的隻有這兩句。加上泓然欲滴的淚光,令少年的心碎成千片。
  直到很久以後,久到那眼神的主人已不存在這世上,才幡然醒悟那說話的對象,那淚光的對象,竟不是自己。
  而是一個存在於過去時空的人,姓黃,名牧星。
  一個無知少女,失足跌入時空隧道,與二十年的人相遇,發展出一段短促又哀豔的戀情。隻可惜這等的美麗,卻有一個醜陋的結尾,蝴蝶變成蛹,孵出更醜陋的毛毛蟲。
  聽到這裏,黃夫人大叫一聲:“不可能!”
  但對方冷靜的說:“不了解的事情不等於不存在,在這個荒謬的世界,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
  在未來二十年後的世界裏,科技資訊相當的發達,但能查到一個人的聯係方式,還得拜那是個名人所賜。
  對方冷靜的在電話裏說,這件事情從頭至尾都是一個錯誤,至於他自己,更是一個不應存在於世的錯誤。他唯一存在的意義,就是回到過去,扭轉所有不應該發生的未來。
  “等,等一下。”聽到這裏我忍不住大聲打斷:“你是說這個人要回到過去,扭轉事態的發展,使自己不會出生?”
  “沒錯。這個人就是黃雲希。”
  我深深的吸氣。
  匪夷所思!沒錯,是匪夷所思。但是想起那小子的怪法,知道那些我們所不知道的事情,還有那柄人體工學設計的手槍……
  “他告訴我他的名字。還說,他的名字有個‘雲’字,是因為要紀念他的母親。他的母親叫夕雲。我當時就想起慕雲的名字來,當時牧星堅持給自己的兒子起這樣奇怪的名字,卻沒有任何理由。原來他很早以前就在夢裏見到過這個叫做‘夕雲’的女孩子,在他的夢境裏,時空完全錯亂了。”
  我覺得自己也很錯亂。
  “黃雲希打那個電話給你是想做什麽?”
  “他希望我幫助他來到這個世界。”黃夫人淡淡說:“他說,阻止你的丈夫出軌,你也有好處。”
  “你答應了?”我緊張起來。
  黃夫人點了點頭:“隻是我沒有料到他阻止的方式這樣徹底。”
  “可是,那怎樣可以辦到?”我開始追究細節問題。
  “按照他提供的方法,過程相當複雜,請恕我不會透露。”
  “我明白。”苦笑著點頭,如果這種穿越時空的方式傳播開來,不難想像世界大亂。
  “不過後來還是出了點差錯,黃雲希來到前,牧星已經見過那個女孩子了。”黃夫人忽然說。
  “啊!啊?”我想起近期黃氏夫婦近期失和的報道,竟然……是真的?不過與我們猜想的事實出入過大而已。
  “他開始跟我疏遠,每日躲進自己的書房不見外人,生意疏於打理,突然喜歡上平日最討厭的菜,最討厭用手寫字的他,閑時會在一本黑皮筆記本上寫寫劃劃……他完全陷了進去,因為那個來自夢中的女子,他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
  “……”無話可說,尤其想起那頁寫著深情句子的廢紙。
  “更可怕的是,當他知道那女子有了他的孩子時,他竟然想去修改遺囑!”
  我“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這時,黃雲希來了。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隻有盡力去補救。既然雲希那麽希望斷絕過往,我便與他商討了一個斬草除根的方案。”
  我無比訝異的盯著麵前的女子,難怪說越毒的東西越美麗,麵前這位就是典型中的典型。她為了保護兒子的地位,竟然親手製訂了這樣一條殺害親夫的方案!
  雲希,雲希!
  冷淡無心的雲希,說“隻是希望那個人死掉”的雲希,從小就沒有得到愛,在貧民窟跌滾扭爬雜草一般長大的雲希,假如知道他素未謀麵的父親,一心想把遺產留給他……
  那朵遙遠而縹緲的雲。
  忽然間,我紅了眼眶,怒喝:“原來都是因為你這個女人!”

第二十三章:遙控自殺

“不錯,都是因為我。”黃夫人淡淡望著我,她的雙瞳虹膜顏色極淺淡,映著頭頂日光燈,隱隱泛著水色。“如果是一直忘不了夢中的人,重要到一切都可以丟掉的程度,那麽娶了我到底是為了什麽呢?若是真的感情至上,要我當下堂妻也還罷了,為什麽要這樣厚此薄彼,難道慕雲便不是他的兒子麽?”
  她冷冷一笑:“動物禽獸瀕死前尚有搏命一擊,反倒人卻不行?還是作為女人便不能如此?”
  我呆了呆:“但黃雲希本身並沒有錯。你欺騙他,使他違背人倫鑄成大錯。”
  “嗬嗬嗬。”黃夫人忽然笑了起來。
  我有點惱怒:“整件事情沒有一點是可笑的。”
  “你錯了,錯得很離譜。”黃夫人不理我,自顧自低笑,笑畢又搖頭,一邊搖又一邊用手支額角。
  我看著她連串表演,竟發覺她每個姿態都極其優雅,原本的不耐竟在呆望美女動作中漸漸消退,反倒沉下氣來看她究竟如何。
  隻聽得她歎道:“我小時候數學學得不好,但是還記得有負負得正,隻是沒有料到現在大名鼎鼎的偵探也靠這招行走江湖。”
  我不氣反笑:“願聞其詳,請黃夫人不吝賜教。”
  黃夫人徐徐道:“第一點你猜錯的地方,就是高估了我。我一開始並未打算借黃雲希之手除掉牧星。我曾雇傭殺手去暗殺他,裝作劫匪,但是計劃發生意外。”
  腦內靈光一現:“六百萬銀行神秘劫案。”
  黃夫人點了點頭:“那三個人是我找來的殺手,那天牧星的秘書病了,牧星親自去銀行提錢,這個信息是我提供給殺手的。”
  這就是說那三個人其實是來殺人的,不過是以打劫作為幌子,卻不幸遇到真正的劫匪,並被誤認為警員而被殺。
  那當然跟警方沒有絲毫關係。
  而作為殺手,行蹤也會極其隱秘。而最重要的一點是,因為懷疑他們是前來打劫的,所以調查的方向是完全錯誤的。
  就是沒有人想到去查職業殺手的名單,因為殺手跟劫匪似乎是兩種互不相幹的職業。
  難怪查來查去也沒有個結果。
  “很顯然,這次你親手射殺剩下來的最後一名劫匪,不外是因為他知道你太多的秘密,對你造成威脅。”我道。
  黃夫人點頭:“舉一反三,孺子可教。”
  “但是那個人殺害了無辜的朱莉,這不是你授意的吧?”我霍然瞪著黃夫人。
  “不是我授意的。”黃夫人道:“不過我恰好知道一點內情。牽涉進整件事的人,沒有一個是無辜的。”
  “我不相信。”我冷笑:“那個殺手殺她很有可能是因為她認出他的身份,而你也有殺人動機,因為你過度保護自己的兒子,那個莫名其妙的插花班委托便是明證。”

  黃夫人倒是好風度,一點也不生氣,麵上還是笑眯眯的:“如果是我幹的,用不著否認。他們之間有著你猜想不到的關係,不用我授意,他們自己窩裏反。順便說一下,你知道那兩個死人前後從我這裏拿走多少錢?”
  兩個?她指的是朱莉和那殺手嗎?
  她豎起一根纖長的手指,“那小姑娘從我這裏拿走了50萬,她答應將口供提供得錯亂百出。”她又豎起第二根手指,“被我親手殺掉的人,他已經拿走了150萬,他還準備再拿500萬。”
  “其實他們根本就是認識的。”黃夫人憤然道。
  我無法相信那純潔的小姑娘竟是這樣的人,當日被困時朱莉跟我說的話忽然閃進腦海。
  “我也不知道,他說他是警察,問我信不信。我說不信。然後,然後他就讓我跟他去看看……我就跟去了。”
  我記得當時朱莉的聲音有點澀,有股欲言又止的惆悵,好像很不想提起這件事情,但是有人提起來了,她又覺得很懷念。
  那時的情形很曖昧。
  後來我問及黃慕雲追求她的事情,她回答我說她已有男朋友。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將這兩件事聯係起來,難道這裏麵竟有著某種聯係嗎?立即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大跳。
  我苦笑:“好像是劉……,那個殺手姓劉對吧?”
  “劉凱斯。”黃夫人淡淡道:“退役特種軍人,職業殺手。因租住朱莉隔壁而結識,兩人曾交往。”
  “報道隻說她兩人認識。”
  “朱莉刻意隱瞞。”
  “不對啊,假如是那樣,朱莉根本可以說自己不認識這個人,那不是否認得更徹底嗎?”
  “但是若有別的鄰居認出了呢?”黃夫人反問,“說謊最關鍵的因素不在於慌能扯到多大,而在於保證它被戳穿的幾率降到最低。”
  我還是無法接受。
  那個純淨水一般的姑娘欺騙了大家,甚至,欺騙了我。
  當然,我跟她並不算有什麽關係。
  忽然我想起一事:“不對,朱莉曾提過那劉愷斯曾帶她到警局參觀,這就是一個很容易戳穿的謊言。”
  黃夫人唇角浮現一絲淺笑:“那為什麽大眾都認為是警方刻意隱瞞,而不認為是朱莉說謊呢?”
  我無法回答。
  “因為警局當日的確留有一男一女前來造訪的記錄。”
  這話真的石破天驚。
  黃夫人淺笑著看我,表情分明有點幸災樂禍,等著看我出溴的狼狽樣子。
  我苦苦思索。
  記錄是不會出錯,但是警員說並沒有見過這兩人,有可能當日並不是朱莉和劉兩人前去的。但是朱莉卻又對警局的情況很熟悉,甚至能說出當日接待的警員的形貌,當然這也很有可能是代替他們前去的人所描述,但是考慮到此事應該秘密進行……
  霍然抬頭:“他們兩人前往警局的時候經過喬裝易容。”
  黃夫人那個淺笑凝在嘴角,然後微斂:“不錯,看來往後的事情就不用我多說了。”她似乎忽然賭起氣來。
  嗬,不外是對我有點不服氣,看不到我出醜,是以有點不滿意。
  我連忙說:“不不,有些事情我是無法了解的。比如說,劉愷斯為什麽要殺害黃雲希。”我突然一怔:“難道是因為你?”
  我緊緊盯著麵前的人,不肯放過她臉上絲毫細微的表情。假如此刻從她唇間吐露的是個“是”字,我不確定自己是否會打碎麵前的防彈玻璃,親手扼住她的脖子。
  我甚至握住了一枚硬幣,借助它,我可以劃花玻璃然後用椅子砸碎。那需要瞬間強大的爆發力,一直都很想試一次。
  曾經恨過那個人,恨他的欺騙,也恨在無知無覺中得了他的恩惠,更恨他連一個道謝的機會都不曾留給我。
  但是很奇怪,那樣的恨,竟是沒有半分的討厭。
  自己也搞不清楚這究竟是怎樣的感情。或許,在那個陰暗的小酒吧內,一場好電影以後,一杯奇怪的飲料前麵,某些東西起了化學變化,潛伏了很長的時間沒有任何意識,然後慢慢發作出來。
  還是一種複雜的恨吧,不然不可能這麽念念不忘。
  現在,這種劇烈的恨就要發泄到謀害他的人身上了。
  我在靜靜等待著那個答案。
  太緊張了,有那麽幾個瞬間,我幾乎以為自己聽到了那個答案。
  然而最後從她優美的唇間吐出的詞語卻是:“不是。”
  我愣愣看著她。
  “不是我。”她給我一個微笑。真該死,這個女人美得出神入化,經常可以讓人忘記她的年紀。她緩緩道:“是劉愷斯自己要殺他的,因為嫌他知道得太多。”
  “劉知道一些又不知道一些,所以他懷疑黃雲希知道他的底細,會跟他搶賞金。”
  “就是這樣?”體內一股氣緩緩泄去,實在難以相信那麽神秘的一個人竟然會死在這樣一個簡單的誤會上麵。
  “還有一個原因可能是因為你吧。”黃夫人突然一句,聽得人心頭一顫。
  “為什麽?”我問。
  黃夫人微笑不答。
  追問得急了,她就流露出那種“你不是很厲害嗎”的神情來對著我。
  黃夫人美得讓人忘記了她的年紀,也任性得讓人忘記了她的年紀。
  比如說,根本不需要親自動手取劉姓殺手的性命,她偏偏幹了出來。據她所說,一來是想試試自己在訓練場練就的槍法;二來想試試親手殺人的滋味;三來就是不服氣有人這麽明目張膽的勒索她。
  “我都已經宣布牧星是自殺的,替他遮掩了罪名,他還來勒索我,這樣的人怎麽不該死!”
  “難道黃牧星不是自殺的嗎?”我反問。
  “當然不是。”黃夫人冷笑:“那些理由都是我編造出來替人脫罪的。”
  “那麽請問凶手行凶後如何脫離現場呢?”我虛心請教。這是我們幾個專業人士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希望她的答案可以擴充我們的腦容量。
  “將那柄手槍固定在某個角度,然後用儀器遙控。”黃夫人不慌不忙的回答。
  臀下的椅子有點不穩,我轟然摔倒了。
  “黃夫人,據我所知,沒有這樣的遙控手槍。”
  “當然有的,是你們這些私家偵探太落後了,不知道而已。”黃夫人很不屑。
  “劉愷斯告訴你的?他拿得出遙控器?”我反問。
  “他不用拿出來,連大型電器都可以通過遙控器啟動,扣板機這樣簡單的事情根本沒有難度。”她很固執。
  “問題是,現場那柄手槍,根本沒有安置遙控器的跡象。”
  “是你們發現不到而已。又或者,遙控裝置是一次性的,使用後自動銷毀。”說黃夫人沒有科學頭腦,想像力偏偏很豐富。
  “但是……”我張了張嘴,看到黃夫人恨恨盯著我的神色,忽然有所醒悟,及時把後半截話吞回。
  我忽然明白,黃夫人無論如何不能接受黃牧星是自殺而死的理由,她無法接受自己的丈夫這麽簡單而徹底的拋棄了自己和兒子,義無反顧的前往另一個世界。
  她永遠無法接受。
  這才是她殺人的真正原因。
  她懼怕劉愷斯會透露她最不想知道的真實!
  終於我笑笑:“說不過你,看來這種遙控手槍殺人可方便得很,以後警方辦案就有得頭痛了。”
  黃夫人緊繃的肌肉終於放鬆,綻放出一個玫瑰一般的笑臉:“那是當然的啊。”
  “隻是這種技術大概不會廣泛引用吧。”我感概的說。
  “為什麽?”
  “因為隻有在偽裝成那個人是自殺的時候才會用吧,而事前還得給那個人編造必須自殺的理由,多麻煩啊。起碼真正的殺手就不會這樣幹吧,要殺個人不是舉槍一擊,而是要做那麽多準備功夫,想想都覺得浪費生命。”

  “真是覺得遙控這種東西實在是沒有發明的必要。”我誇張的歎了口氣:“因為除了鼓勵懶人繼續懶惰下去以外,實在是沒有什麽用!”
第二十四章:不覺衣滿雪
  我想有些事情是可以遺忘的,有些事情是可以紀念的,有些事情能夠心甘情願,有些事情一直無能為力。
  對於恨應該做到遺忘,對於愛應該紀念,對於已經發生且無法挽回的事情應該說服自己心甘情願,明白無所不能的自己對於光怪陸離的世事也許無能為力。
  從警局走出來時,已是黃昏。
  淡淡的夕陽經過對麵玻璃幕牆的折射,使行人拖著淡淡的影子。
  我腳步猶豫,淡淡影子隨在身後,自覺似隻幽靈。
  突地,我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巨響,緊接著是重物墜地,連帶無數碎裂的尖銳聲響。迎麵而來的行人盯著我背後的方向發出尖叫。
  我霍然回頭。
  警局三樓拘留室的玻璃破了個大洞,在樓層前麵的空地上,一地的碎玻璃,紮眼的血花,那個人靜靜伏在所有的上麵,身上一襲整齊的灰色套裝一點點的變成灰紫。

  我想向她走去,才一動步,樓內奔出數個警員將現場團團圍住,有兩個小心的將她翻了過來。
  借著夕陽的餘光,我看得很清楚。
  粘著血的蒼白而秀麗的臉很鎮定,瞳孔直直的盯著遠方,唇失去了血色,脫水的魚一般翕合著,看上去有點痛苦,讓人看著難過。但這情形並沒有持續多久,她的眼神漸漸的渙散,對不上焦,然後嘴合上,居然最後是一個微微的笑。
  那個淡然又似有點得意的笑一直留在她臉上,我看了很久,直到救護車來到,她被抬上車去。
  她一直是任性而得意的,直到最後一刻依然如是。
  我在行人漸少的長街上往偵探社的方向走,城市華燈初上,地上的影子愈顯沉重。
  世上很多事情都沒有絕對的答案,有的,隻不過是當時的選擇而已。
  假如黃雲希不是那麽希望改變自己的命運,他不會撥通那個電話,也不會發生這許多事情;假如黃牧星不是作出了偏頗的決定,不會刺激到黃夫人采取極端手段;假如黃夫人不是所托非人,反被威脅,最後牽連的人也許不會這麽多。
  然後這個世上最缺乏的機會就是“假如”,恰恰好每個人都在關鍵時刻作出了極端的選擇,從而使事情進入了一個死循環,終於把所有的人都牽連其中,最終無一幸免。
  走到偵探社門口,才發覺自己沒有帶鑰匙,這是極其罕有的低級錯誤,敲門的時候,很有些茫然。
  幸好門很快就打開了。眼前光芒大盛,隨即眼前一黑,被擁入一個溫暖且頗有骨感的懷抱之中,背脊被拍得“哐哐”響,鼻端是熱情洋溢的雅詩蘭黛的歡沁洶湧而來。
  “哈,顧傾城你居然還沒有死啊!老天爺真是不長眼!”伴隨著如此熱烈的旁白說明,使我幾乎以為自己已經落入蓄意謀殺者之手。
  加上對方一頭濃密髦發更填補了除胸膛外的所有空間,令到我有窒息的嫌疑。用力一掙,要脫出對方熱情的懷抱,竟是被對方勒得肩部隱隱生痛。
  “該死!”我大聲詛咒:“安娜你是要跟我相撲嗎?要就一對一正麵來,趁人不備算什麽好漢!”
  “你都沒看到我,居然還認得?蒙的吧!”安娜放開我,訕訕的:“知道你眼睛瞎了,特地來看你有沒後遺症。”
  這個損友永遠不會說出好聽的話來,不過本人偉大的自我調節係統已經進化到隨時把她的惡言翻譯成發自肺腑的關心之言。
  我淡淡瞥了她一眼:“聲音變了,連香水都換了,就是一張狗嘴沒變,還是那麽臭。”
  “香水?”安娜道:“那是送你的,誰知半路打翻了,灑了我一身。”
  “幸虧!”不知道她為什麽選擇這款甜蜜蜜,百花齊放的給我,灑在身上我怕給蜜蜂追。
  “你最近時運低,這款可以幫到你。”安娜理直氣壯。
  “其實這款很可愛,還可以提升桃花運!”旁邊湊過來一張欠揍的娃娃臉,一臉諂媚的笑,正是歐陽晴川。
  看見這一對活寶,想起上次追查寄生物時,這兩人不告而別私奔而去,現在卻又趁我最狼狽時忽然出現,真令人新仇舊恨一齊湧上心頭。
  當下我沉下臉,也不瞧他們,自己噔噔噔走進屋內。
  “蘇眉!”我揚聲叫:“我們不是打烊了嗎?為什麽還有這麽多閑雜人等在這裏?”
  “你說誰是閑雜人等?”安娜抱臂冷笑。
  晴川瞄瞄她,又瞄瞄我,忽地伸出一根手指:“蘇眉在那裏!”他指著對街的蘭柏偵探社。
  開什麽玩笑!
  真是有異性沒人性的東西!
  種種跡象表明,這位多年老友無法抵擋荷爾蒙的召喚,撇下我這迷途知返的主人,投奔敵國去了。最孰不可忍的是,她竟然深逆吾心的留下這兩隻活寶來招呼我……
  “一齊過去吧。”晴川說。
  “恕不奉陪。”我沒好氣。打量著屋內一切,不過是消失了個多月,竟就弄得狗窩一般,不會是睹物思人,將氣撒在這上頭吧。
  “為你準備了歡迎活動喔。”晴川繼續誘惑我。
  “不客氣。”我冷冷道。喪權辱國是怎樣來的?就是一開始貪了好處,給吃著上,漸漸被腐蝕,直至無法抵抗。
  “算了,不必管她。”安娜示意晴川跟她離開,“雖然她目前還是很重要,但很快就不是了。”
  “喂,你這是什麽意思?”
  “難道蘇眉還沒有告訴你?”安娜笑得很開心:“你的傾城偵探社將會跟蘭柏偵探社合並,你們辦公的地方會搬到對麵去,蘇眉說對麵那間通爽得多。”

  被雷劈到了,我呆在當地,作不得聲。
  “還有。”安娜笑吟吟的:“蘇眉還特邀我擔任貴偵探社的法律顧問。”
  我知道,某人知道我難過的時候會難以自拔,所以總會準備好一些突兀的心靈治療藥。
  但不得不承認,本次藥劑效力過猛,我難以消受。
  安娜的“好消息”令到我幾乎當場吐血。
  但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能力就是審時度勢,一個人跟全世界對抗可以,但千萬不要跟自己最親密的人賣弄原則。
  因為很多時候,你會發覺他們比全世界還重要。
  那晚我不但過了對家,承認了事實,還喝得爛醉。
  醉眼之中,竟然覺得這間確然比原來那間更好。
  如蘇眉所說,從此我們擴大了空間,增加了人手,擴大了經營範圍,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成為超一流的偵探社作準備。
  我不住點頭,最後頭一歪,挨住磨砂玻璃內牆滑下半身。睡倒之前一直在想:這樣刻意低調實質張揚的裝修風格,不會是安娜的主意吧?

  蘇眉給我新的環境,新的合作夥伴,新的委托。
  如果我再對過去戀戀不舍就太過分了。
  開始積極的投入新生活當中。
  人就是在遭受不斷的打擊之後日益強壯的,我覺得自己適應得很好。
  直到無意中看到那個報道。
  關於某知名醫學教授的論文涉嫌虛假數據的報道。
  其中有這麽一段小字:“對於該論文中所采用的醫學數據,醫學權威們認為有弄虛作假的嫌疑。從未發現的新血型以及抗體,可能引起全球瘟疫的危險病毒源,對醫學界是一個重大的發現,然而卻因為研究個體的消失而無法證實。這究竟是人類的悲哀呢,還是科學的悲哀?”
  這篇報道關於那種危險病毒源引起的病況跟我所蒙受的實在太相似了!
  隨後,那位醫學教授不堪忍受輿論壓力,宣告這篇論文並非出自他手,而是出自已故著名傳染學權威某醫師之手。他受老友臨終所托,將此文公諸於世。
  醫師的名字令我無法忽視,這正是當日主持解剖黃雲希屍體的醫師。
  我登門造訪這位倒黴的醫學教授。
  知道我的來意時,他變成驚弓之鳥,隻一力推托這篇論文除了假他之手進行發表外,與他本人無關。
  有些人在麵對無法克服的壓力時,會將自己的原則感情立場統統拋棄,這位教授無疑也屬於這一種。
  我盡量溫和的說:“論文裏麵指出可能發生的病例曾經發生在我身上,得到那種珍貴血清治療而活命的人是我,我想我有權知道真相。”

  “喔?”教授驚愕的瞪著我,一臉不可置信的神色,忽然間氣憤起來:“居然真的有這樣的事!”他怒目視我:“你們害慘了我們!”
  拜訪完有點神經質的教授,我登上了“藍色子彈”列車,一直找到當日我登上列車的那節車廂。


第二十四章:不覺衣滿雪


  我想有些事情是可以遺忘的,有些事情是可以紀念的,有些事情能夠心甘情願,有些事情一直無能為力。
  對於恨應該做到遺忘,對於愛應該紀念,對於已經發生且無法挽回的事情應該說服自己心甘情願,明白無所不能的自己對於光怪陸離的世事也許無能為力。
  從警局走出來時,已是黃昏。
  淡淡的夕陽經過對麵玻璃幕牆的折射,使行人拖著淡淡的影子。
  我腳步猶豫,淡淡影子隨在身後,自覺似隻幽靈。
  突地,我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巨響,緊接著是重物墜地,連帶無數碎裂的尖銳聲響。迎麵而來的行人盯著我背後的方向發出尖叫。
  我霍然回頭。
  警局三樓拘留室的玻璃破了個大洞,在樓層前麵的空地上,一地的碎玻璃,紮眼的血花,那個人靜靜伏在所有的上麵,身上一襲整齊的灰色套裝一點點的變成灰紫。

  我想向她走去,才一動步,樓內奔出數個警員將現場團團圍住,有兩個小心的將她翻了過來。
  借著夕陽的餘光,我看得很清楚。
  粘著血的蒼白而秀麗的臉很鎮定,瞳孔直直的盯著遠方,唇失去了血色,脫水的魚一般翕合著,看上去有點痛苦,讓人看著難過。但這情形並沒有持續多久,她的眼神漸漸的渙散,對不上焦,然後嘴合上,居然最後是一個微微的笑。
  那個淡然又似有點得意的笑一直留在她臉上,我看了很久,直到救護車來到,她被抬上車去。
  她一直是任性而得意的,直到最後一刻依然如是。
  我在行人漸少的長街上往偵探社的方向走,城市華燈初上,地上的影子愈顯沉重。
  世上很多事情都沒有絕對的答案,有的,隻不過是當時的選擇而已。
  假如黃雲希不是那麽希望改變自己的命運,他不會撥通那個電話,也不會發生這許多事情;假如黃牧星不是作出了偏頗的決定,不會刺激到黃夫人采取極端手段;假如黃夫人不是所托非人,反被威脅,最後牽連的人也許不會這麽多。
  然後這個世上最缺乏的機會就是“假如”,恰恰好每個人都在關鍵時刻作出了極端的選擇,從而使事情進入了一個死循環,終於把所有的人都牽連其中,最終無一幸免。
  走到偵探社門口,才發覺自己沒有帶鑰匙,這是極其罕有的低級錯誤,敲門的時候,很有些茫然。
  幸好門很快就打開了。眼前光芒大盛,隨即眼前一黑,被擁入一個溫暖且頗有骨感的懷抱之中,背脊被拍得“哐哐”響,鼻端是熱情洋溢的雅詩蘭黛的歡沁洶湧而來。
  “哈,顧傾城你居然還沒有死啊!老天爺真是不長眼!”伴隨著如此熱烈的旁白說明,使我幾乎以為自己已經落入蓄意謀殺者之手。
  加上對方一頭濃密髦發更填補了除胸膛外的所有空間,令到我有窒息的嫌疑。用力一掙,要脫出對方熱情的懷抱,竟是被對方勒得肩部隱隱生痛。
  “該死!”我大聲詛咒:“安娜你是要跟我相撲嗎?要就一對一正麵來,趁人不備算什麽好漢!”
  “你都沒看到我,居然還認得?蒙的吧!”安娜放開我,訕訕的:“知道你眼睛瞎了,特地來看你有沒後遺症。”
  這個損友永遠不會說出好聽的話來,不過本人偉大的自我調節係統已經進化到隨時把她的惡言翻譯成發自肺腑的關心之言。
  我淡淡瞥了她一眼:“聲音變了,連香水都換了,就是一張狗嘴沒變,還是那麽臭。”
  “香水?”安娜道:“那是送你的,誰知半路打翻了,灑了我一身。”
  “幸虧!”不知道她為什麽選擇這款甜蜜蜜,百花齊放的給我,灑在身上我怕給蜜蜂追。
  “你最近時運低,這款可以幫到你。”安娜理直氣壯。
  “其實這款很可愛,還可以提升桃花運!”旁邊湊過來一張欠揍的娃娃臉,一臉諂媚的笑,正是歐陽晴川。
  看見這一對活寶,想起上次追查寄生物時,這兩人不告而別私奔而去,現在卻又趁我最狼狽時忽然出現,真令人新仇舊恨一齊湧上心頭。
  當下我沉下臉,也不瞧他們,自己噔噔噔走進屋內。
  “蘇眉!”我揚聲叫:“我們不是打烊了嗎?為什麽還有這麽多閑雜人等在這裏?”
  “你說誰是閑雜人等?”安娜抱臂冷笑。
  晴川瞄瞄她,又瞄瞄我,忽地伸出一根手指:“蘇眉在那裏!”他指著對街的蘭柏偵探社。
  開什麽玩笑!
  真是有異性沒人性的東西!
  種種跡象表明,這位多年老友無法抵擋荷爾蒙的召喚,撇下我這迷途知返的主人,投奔敵國去了。最孰不可忍的是,她竟然深逆吾心的留下這兩隻活寶來招呼我……
  “一齊過去吧。”晴川說。
  “恕不奉陪。”我沒好氣。打量著屋內一切,不過是消失了個多月,竟就弄得狗窩一般,不會是睹物思人,將氣撒在這上頭吧。
  “為你準備了歡迎活動喔。”晴川繼續誘惑我。
  “不客氣。”我冷冷道。喪權辱國是怎樣來的?就是一開始貪了好處,給吃著上,漸漸被腐蝕,直至無法抵抗。的217e
  “算了,不必管她。”安娜示意晴川跟她離開,“雖然她目前還是很重要,但很快就不是了。”
  “喂,你這是什麽意思?”
  “難道蘇眉還沒有告訴你?”安娜笑得很開心:“你的傾城偵探社將會跟蘭柏偵探社合並,你們辦公的地方會搬到對麵去,蘇眉說對麵那間通爽得多。”
  被雷劈到了,我呆在當地,作不得聲。
  “還有。”安娜笑吟吟的:“蘇眉還特邀我擔任貴偵探社的法律顧問。”
  我知道,某人知道我難過的時候會難以自拔,所以總會準備好一些突兀的心靈治療藥。
  但不得不承認,本次藥劑效力過猛,我難以消受。
  安娜的“好消息”令到我幾乎當場吐血。
  但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能力就是審時度勢,一個人跟全世界對抗可以,但千萬不要跟自己最親密的人賣弄原則。
  因為很多時候,你會發覺他們比全世界還重要。
  那晚我不但過了對家,承認了事實,還喝得爛醉。
 醉眼之中,竟然覺得這間確然比原來那間更好。
  如蘇眉所說,從此我們擴大了空間,增加了人手,擴大了經營範圍,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成為超一流的偵探社作準備。
  我不住點頭,最後頭一歪,挨住磨砂玻璃內牆滑下半身。睡倒之前一直在想:這樣刻意低調實質張揚的裝修風格,不會是安娜的主意吧?
  蘇眉給我新的環境,新的合作夥伴,新的委托。
  如果我再對過去戀戀不舍就太過分了。
  開始積極的投入新生活當中。
  人就是在遭受不斷的打擊之後日益強壯的,我覺得自己適應得很好。
  直到無意中看到那個報道。
  關於某知名醫學教授的論文涉嫌虛假數據的報道。
  其中有這麽一段小字:“對於該論文中所采用的醫學數據,醫學權威們認為有弄虛作假的嫌疑。從未發現的新血型以及抗體,可能引起全球瘟疫的危險病毒源,對醫學界是一個重大的發現,然而卻因為研究個體的消失而無法證實。這究竟是人類的悲哀呢,還是科學的悲哀?”
  這篇報道關於那種危險病毒源引起的病況跟我所蒙受的實在太相似了!
  隨後,那位醫學教授不堪忍受輿論壓力,宣告這篇論文並非出自他手,而是出自已故著名傳染學權威某醫師之手。他受老友臨終所托,將此文公諸於世。
  醫師的名字令我無法忽視,這正是當日主持解剖黃雲希屍體的醫師。
  我登門造訪這位倒黴的醫學教授。
  知道我的來意時,他變成驚弓之鳥,隻一力推托這篇論文除了假他之手進行發表外,與他本人無關。
  有些人在麵對無法克服的壓力時,會將自己的原則感情立場統統拋棄,這位教授無疑也屬於這一種。
  我盡量溫和的說:“論文裏麵指出可能發生的病例曾經發生在我身上,得到那種珍貴血清治療而活命的人是我,我想我有權知道真相。”
  “喔?”教授驚愕的瞪著我,一臉不可置信的神色,忽然間氣憤起來:“居然真的有這樣的事!”他怒目視我:“你們害慘了我們!”
  拜訪完有點神經質的教授,我登上了“藍色子彈”列車,一直找到當日我登上列車的那節車廂。我戴上薄薄的橡膠手套,小心的沿著車門的金屬扶手摸索。終於讓我找到那個尖銳的突起,手套被刮了一下,登時破了個洞。大概是扶手出廠時就帶上的瑕疵,不過凸起半厘米左右,鋒利如刀尖。細細看來,尖端稍微帶點黑色,表層電鍍的顏色已經褪去,上麵不知剮過多少東西。
  我摸了摸自己的胳膊,當日就是靠在這裏,讓這個東西刺了一下吧。之前黃雲希一定也經過這節車廂,同樣的被刺傷,他身體裏的血液通過這個東西傳播進我體內。他是來自二十年後的未來人,他的血液是當今未曾發現的新型血,血裏的抗體也是現代人不具備的。原本是進化優異的免疫係統,進入我的體內卻如狼入羊群,輕鬆肆意的侵入了血液細胞,勢無可擋。
  當日雲希如若不出麵救我,我是死定了,現今科學根本沒可能即場研製出來自未來的細胞侵害。他所救我的血清,很有可能就是他自己身上的血提煉出來的。
  隻是他為什麽要救我呢?我於他來說,一直都隻有破壞沒有建設。真是一個難以勘破的難題。
  直到我找到那家給雲希提煉血清的科學實驗室,難題才得到解決。
  實驗室的主人是個矮矮胖胖的長得好似土撥鼠的年輕人,臉上帶著終年不見陽光的灰白,談及雲希的時候,語氣很明顯有著濃重的不甘和淡淡的嫉妒。
  “他用槍威脅我!”他生氣的說:“而且現在還沒有付錢!”
  “喔,我代他道歉!”我給他一疊鈔票。
  “你是他女朋友?”對方那種嫉妒更明顯了。
  我搖搖頭:“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要救的人就是你?”他驚叫起來:“不可能!那小子說他要救的是他心愛的人的老媽!”忽然突發奇想,“難道你去韓國整過容了?”
  “……”我站起來,“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等一下!”那家夥在背後喊住我:“那小子怎樣了?我可不希望他給我惹上什麽麻煩。”
  “你放心!”我往外走,淡淡說:“他永遠不會再來找你的麻煩,他在這個世界消失了。”
  我一直往外走。
  發現兩旁的街道很熟悉,很容易就找到了當日暫時棲身的小旅館,還有那家小小的地下酒吧。
  我走進去,今天的電影放的是“情歸巴黎”。一套不算很爛俗的愛情片。
  坐下來,對老板說:“來一杯‘晴止星沉’。”
  “什麽?”老板一愣,忽然認出是我,眯眯眼睛笑了。
  將飲料送上來時,他問我:“那天被抓的男孩子怎樣了?”的cf004fdc76fa1a4f25f6
  我有點不耐,為什麽每個人都跟我打聽他怎樣了,我又不是他的什麽人!
  老板看著我的臉色,小心翼翼的說:“他不是壞人。”
  是,他不是壞人。隻有我是。
  喝了一口飲料,幾乎吐出來:“老板,味道不對!”
  “哎喲,忘了具體配方啦,那麽久的事情。”老板笑嗬嗬的說:“我再給你調一杯。”
  “算了。”我又喝了一口,“其實現在這種味道也還不錯。”
  “真的嗎?”老板興奮的說:“可以放到餐飲牌上作為新品種推出嗎?”
  “換個比較容易記的名字吧。”我客觀的說。
  “也是,那麽稀奇古怪的名字誰知道!”
  不過,話也不是那樣說。說不定,二十年後,這杯飲料會因為它的預言作用被載入飲料史冊。
  整個下午,我一邊喝著飲料,一邊看著老電影,一邊發呆。
  片子接近尾聲,男主角對女主角說:“送你回家?”
  優雅自信的女主角嫣然一笑:“我坐飛機回家。”
  嗬,雲希雲希,你坐什麽回家?
  仰頭將微苦帶酸的飲料一飲而盡。
  什麽心愛的人的媽!雲希,開什麽玩笑!
  走到街上,落日將影子拖得很長,每個人的背影無形帶了點疲憊,那種從骨子散發出來的倦意,很容易令人妥協。
  我慢慢的想:其實晴止也算是個好名字。
  如果我有一個女兒,或許會給她起這個名字。

  
謝幕致辭  


這篇文到了這裏,算是告一段落,不知各位親感覺如何?至於我自己,想表現的是一種錯位的感情發生在錯位的時空,但是寫出來居然變成了這樣支離破碎的一篇文,實在是件難以預想並且無可奈何的事情。不知諸位是否感受到這種散漫而尖銳的情緒呢?而某顧,能力所限,隻能在一地雞毛當中厚著臉皮給大家散花謝幕了,希望大家多多包含。
  感謝大家在幾個月來的一路相伴,尤其是非常認真的英藍和衣由玉風來兩位,兩位的長評很有水平,也給了我很大的信心以及激勵。用心去看,並且通過留言讓我知道的書影暗香、Tezuka、蘇果、碧落……感謝你們,抱抱,你們的出現就是傾城存在的動力。一直支持我的小F、瞳自、gogo……謝謝老朋友的不離不棄,以及所有在本篇留言的新朋友,感謝你們在芸芸終生中發現了我,我會珍惜這段相遇相知的緣分。的6

  本年的任務完成,本係列明年再見!
  另:本年隻會更新塔羅係列了,請筒子們多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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