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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獻忠殺人考(5)

(2006-03-25 07:43:10) 下一個
十一

        農民起義給中國究竟帶來了什麽?

        與其說農民起義“是推動中國曆史車輪前進的主要動力,沉重打擊了專製統治,部分調整了生產關係,有力地推動了生產力的發展”,不如說農民起義與專製統治是維持“中國獨特性”的互補的兩翼,是同一文化源頭結出的孿生兄弟,它們互為補充,相互促進,同葆中國文化數千年一係,繼繼繩繩。

         農民起義帶給中國的,無非是以下功用:

         一是消滅人口,減輕了這片土地上的人口壓力,為新一輪人口增長提供空間。

中國的大型農民起義短則一、二年,長則延續到一、二十年。少則波及數省,多則席卷全國。一處揭竿,全國蜂起。秦末、漢末、隋末、唐末、元末、明末農民起義和太平天國革命運動,起義軍人數都在百萬直至數百萬以上。每一次起義,都是官兵義軍雙方軍隊所過之處,殘破殆盡,赤地千裏,血流成河。大的農民起義之後,全國人口往往下降一半。

   西漢末年的綠林、赤眉農民大起義,重要戰區的戶口數大都減少了百分之八十以上,馮翊(陝西大荔縣)、西河、上郡(陝西延安縣)、北地(甘肅環縣)、朔方、定襄五郡的戶口數則減少了百分之九十以上。

   東漢末年的黃巾大起義和其後的軍閥混戰,使泱泱中國隻剩下五百萬人,比今天的上海市還要少一半以上。

   隋末農民大起義和改朝換代混戰持續了十八年,十八年間,全國三分之二的人民死於非命,全國人口從四千六百萬銳減到一千六百萬。在混戰激烈的地區如中原、關中一帶,人民幸存的不到十分之一。

   太平天國起義隻波及長江中下遊和湘、桂、豫、冀的部分地區,但使中國減少了整整一億人口。

   由於繁殖力強,人口問題一直是中國社會發展中的致命問題。每個王朝建立不久,人口就會迅速增長,並於王朝中晚期達到在當時生產條件下土地承載力的極限。消滅人口,是農民起義的首要功能,而曆代大型農民起義也成功地做到了這一點,從而使漢民族這個繁殖力最強的民族不至因人口壓力而毀滅。

     每次大規模反抗之後,巨大的犧牲多少換來了一些發展自己物質和精神力量的有利條件,但由於他們在乎時根本沒有西歐農民那種“地方性的團結和抵抗的手段”,付出重大犧牲換來的成果,一般總是在三幾十年之內即喪失殆盡,生活又回到原來的起點。

    二是文明的毀滅和劣化。關於農民起義對社會財富的破壞,隻舉兩個簡單的例子就夠了:劉邦即位那一年,竟然選不出四匹純一色的馬來拉禦車,宰相隻能坐牛車上朝。而中國史書有二十四史之多,每代王朝都竭全國之力,建造輝煌富麗的皇宮。唯一沒有被燒毀的,隻有北京故宮一座。其原因是因為清朝並不是滅亡於農民起義。帝王將相遭遇如此,幸存下來的普通百姓的苦難由此可以想見一斑。貴族文化在大動蕩中一次次受到毀滅性打擊,隨著劉邦、朱溫、朱元璋之類的底層人物的一次次由社會最底層上升至社會最高層,以實用主義為主要要特征的底層文化不斷擴散,並逐漸以“厚黑學”為麵貌,成為中國文化的主流,使中國政治越來越趨流氓化。

三是專製思維越來越強化,促進專製統治更加周密嚴謹,製度監獄更加牢不可破。農民從來不是專製統治的異已因素。他們比其他階層的人更具皇權意識,更崇拜權威。他們甚至比上層社會的成員更認同於專製體製。他們的家長製作風、權威主義傾向,缺乏獨立思考能力,比統治階級更甚,而他們的統治技術,更為粗獷。這就決定了,一旦他們掌握了權力,他們對階級兄弟往往更為殘忍,他們的統治手法往往更為暴虐殘酷,他們的政權,自私性更強。洪秀全建立的政權,其等級製度之森嚴為中國曆代之冠。更為可笑的是,在太平天國這個農民自己的政權中,對官員和軍人的懲罰措施居然有一條是“罰做農民”。而由底層出身的朱元璋建立的大明朝,是專製程度最深的一個王朝。那些為曆代曆史研究者所樂道的“均田”、“均富”等平均主義要求,追其源頭,這些思想觀念最初卻是由儒家的創始人首先提出來的,而不是造反的農民發明的。所有的農民起義口號,都沒有超出封建宗法製度的範疇。

     中國曆史上數千百次慘烈的農民起義,並沒有帶來基本製度上的突破和創新,沒有為中國曆史衝破循環狀態提供任何可能。農民起義的目的,不在於摧垮不合理的製度,而是進行調整和維護那樣的製度。它是一次大修,是一次保養,是一次升級,而不是一次革命和創新。農民起義隻是專製主義的釋放矛盾的一種調節機製。農民起義如同越獄,而每一次越獄之後新建起來的牢獄,設計得就更為科學合理,抗爆性更強。農民們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是比以前更嚴密的控製,更堅固的監獄,是更好的馴化,是國民性格上進一步退化。從漢到清,這一規律至為明鮮。

 

                                 十二

 

張獻忠的第三個問題是軍事優勢的喪失。

在明末諸雄中,張獻忠部能脫穎而出,橫行天下,據地開國,最重要的因素是張獻忠出神入化的遊擊戰術。 

在張軍中,騎兵和步兵的比例是“馬七步三”,主力部隊“人人有精騎或跨雙馬”,“介馬有付,去來如風,一日夜踔數百裏”。每到一處,在繳獲戰利品隊最重騾馬,其他均不在意。

 因為擁有強大的騎兵,史稱“獻()之行兵,其來也如風雨之驟至,其去如鬼域之難知。故數月間或馳江北,或趨楚豫,蹂躪三省,令官兵追逐不暇,即孫子所雲‘出其所不趨,趨其所不意,避實擊虛’之法。將帥墜其術中而不覺耳。”

速度帶來主動。而“主動”是取勝的關鍵。張獻忠一生不打防禦戰,他的戰略原則就是在任何情況下避免死守一隅,高速度地流動作戰。他們沒有固定不變的據點和進攻目標,從不死攻一城,他們所進攻的地區,正是明軍防守薄弱的空虛地帶。故能避實就虛,節節取勝。 相比之下,明軍則要笨重得多。他們處於明處,每個據點都要駐兵,永遠處於守勢,戰線拉得很長,“我(指明軍)無所不守,彼無所不攻”,他們被龐大的後勤所製約,被起義軍拖著走,要圍困不住,要追追不上。

然而,據地開國後,形勢完全變了。

做了皇帝,就要派兵四處把守自己的國家。不但是邊境上要列重兵,每個城市都得駐兵來鎮壓地方上的反動勢力。做為一股聚集在一起的“流賊”,張軍聲勢浩大,然而一旦分散到四川各處,張獻忠發現他的軍隊就如同一把米撒進大河裏,轉眼不見蹤影。因為無那麽多兵力可分,他隻能在每府每縣,象征性地駐上那麽千把人。甚至有的縣,隻有縣令一個人是把派去的。這是他之所以不能確切占有邊遠各地的重要原因。

張軍的劣勢一下子就顯露出來。過去他主動,敵人被動,現在敵人處處主動,他處處被動。張軍過去縱橫江楚的進攻精神沒有了,叱吒風雲的淩厲銳氣消失了。那些過去不堪一擊的手下敗將現在一個個變得又強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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