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關策進
序
禪曷為有關乎。道無內外,無出入;而人之為道也,有迷悟。於是大知識關吏不得不時其啟閉,慎其鎖鑰,嚴其勘核,俾異言服私越度者,無所售其奸。而關之不易透,亦已久矣。
予初出家,得一帙於坊間,曰《禪門佛祖綱目》,中所載多古尊宿自敘其參學時始之難入,中之做工夫,經曆勞苦次第,與終之廓爾神悟。心愛之、慕之、願學焉。既而此書於他處更不再見。乃續閱五燈諸語錄雜傳,無論緇素,但實參實悟者並入前帙,刪繁取要,匯之成編,易名曰《禪關策進》。居則置案,行則攜囊。一覽之則心誌激勵,神采煥發,勢自鞭逼前進。
或曰:是編也,為未過關者設也;已過關者長往矣,將安用之?雖然,關之外有重關焉。托偽於雞聲,暫離於虎口,得少為足,是為增上慢人。水未窮,山未盡,警策在手,疾驅而長馳,破最後之幽關,徐而作罷參齋未晚也。
萬曆二十八年歲次庚子孟春日雲棲袾宏識
禪關策進
後學雲棲寺沙門袾宏輯
前集二門
△諸祖法語節要第一
諸祖法語,今不取向上玄談,唯取做工夫吃緊處,又節其要略,以便時時省覽,激勵身心。次二諸祖苦功、後集諸經引證俱仿此。
筠州黃檗運禪師示眾
預前若打不徹,臘月三十日到來,管取爾熱亂。有般外道,才見人做工夫,便冷笑:“猶有這個在。”我且問爾:“忽然臨命終時,爾將何抵敵生死?”須是閑時辦得下,忙時得用,多少省力。休待臨渴掘井,做手腳不迭,前路茫茫,胡鑽亂撞。苦哉苦哉。平日隻學口頭三昧,說禪說道,嗬佛罵祖,到這裏都用不著。(平日)隻管瞞人,爭知今日自瞞了也。勸爾兄弟家,趁色力康健時,討取個分曉。這些關棙子,甚是容易,自是爾不肯去下死誌做工夫,隻管道難了又難。
若是丈夫漢,看個公案“僧問趙州:‘狗子還有佛性也無?’州雲:‘無。’”但二六時中,看個“無”字,晝參夜參。行住坐臥,著衣吃飯處,屙屎放尿處,心心相顧,猛著精彩。守個“無”字。日久歲深,打成一片。忽然心華頓發,悟佛祖之機。便不被天下老和尚舌頭瞞,便會開大口:“達磨西來,無風起浪;世尊拈花,一場敗闕。”到這裏,說甚閻羅老子,千聖尚不奈爾何。不信道直有這般奇特,為甚如此,事怕有心人。
(雲棲蓮池大師)評曰:此後代提公案、看話頭之始也。然不必執定“無”字。或“無”字,或萬法,或須彌山,或死了燒了等。或參究念佛。隨守一則,以悟為期。所疑不同,悟則無二。
趙州諗禪師示眾
汝但究理坐看三、二十年。若不會,截取老僧頭去。
○老僧四十年不雜用心,除二時粥飯,是雜用心處。
玄沙備禪師示眾
夫學般若菩薩,具大根器、有大智慧始得。若根機遲鈍,直須勤苦忍耐,日夜忘疲,如喪考妣相似。恁麽急切,更得人荷挾,克骨究實,不妨亦得覯去。
永明壽禪師垂誡
學道之門,別無奇特,隻要洗滌根塵下無量劫來業識種子。汝等但能消除情念,斷絕妄緣,對世間一切愛欲境界,心如木石相似,直饒未明道眼,自然成就淨身。若逢真正導師,切須勤心親近。假使參而未徹,學而未成,曆在耳根,永為道種,世世不落惡趣,生生不失人身,才出頭來,一聞千悟。
黃龍死心新禪師小參
諸上座,人身難得,佛法難聞,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生度此身。爾諸人要參禪麽,須是放下著。放下個甚麽?放下個四大五蘊,放下無量劫來許多業識,向自己腳跟下,推窮看“是甚麽道理?”推來推去,忽然心華發明,照十方刹,可謂得之於心,應之於手,便能變大地作黃金,攪長河為酥酪,豈不暢快平生。莫隻管冊子上念言念語,討禪討道。禪道不在冊子上,縱饒念得一大藏教、諸子百家,也隻是閑言語,臨死之時,總用不著。
(雲棲蓮池大師)評曰:不可見恁麽說,便謗經毀法,蓋此語為著文字而不修行者戒也,非為不識一丁者立赤幟也。
東山演禪師送徒行腳
須將生死二字,貼在額頭上,討取個分曉。如隻隨群作隊,打哄過日,他時閻老子打算飯錢,莫道我不曾說與爾來。
若是做工夫,須要時時檢點,刻刻提撕,那裏是得力處,那裏是不得力處,那裏是打失處,那裏是不打失處。
有一等,才上蒲團,便打瞌睡,及至醒來,胡思亂想,才下蒲團,便說雜話。如此辦道,直至彌勒下生,也未得入手。
須是猛著精彩,提個話頭,晝參夜參,與他廝捱。不可坐在無事甲裏,又不可蒲團上死坐。若雜念轉鬥轉多,輕輕放下,下地走一遭,再上蒲團,開兩眼,掜兩拳,豎起脊梁,依前提起話頭,便覺清涼,如一鍋沸湯攙一杓冷水相似。如此做工夫,定有到家時節。
天目高峰妙禪師示眾
此事隻要當人的有切心。才有切心,真疑便起。疑來疑去,不疑自疑,從朝至暮,粘頭綴尾,打成一片,撼亦不動,趁亦不去,昭昭靈靈,常現在前,此便是得力時也。更須確其正念,慎無二心。
至於行不知行,坐不知坐,寒熱饑渴,悉皆不知,此境界現前,即是到家消息。也巴得構,也撮得著,隻待時刻而已。卻不得見恁麽說,起一念精進心求之,又不得將心待之,又不得縱之棄之。但自堅凝正念,以悟為則。
當此之時,有八萬四千魔軍,在汝六根門頭伺候。一切奇異善惡等事,隨汝心現。汝若瞥起毫厘著心,便墮他圈繢,被他作主,受他指揮,口說魔話,身行魔事,般若正因從茲永絕,菩提種子不複生芽。
但莫起心,如個守屍鬼子,守來守去,疑團子欻然爆地一聲,管取驚天動地。
○某甲十五出家。二十更衣,入淨慈,立三年死限學禪。初參斷橋和尚,令參“生從何來,死從何去?”意分兩路,心不歸一。
後見雪岩和尚,教看“無”字。又令每日上來一轉,如人行路,日日要見工程。因見說得有序,後竟不問做處。一入門,便問:“誰與爾拖這死屍來?”聲未絕,便打出。
次後徑山歸堂。夢中忽憶:“萬法歸一,一歸何處?”自此疑情頓發,直得東西不辨,南北不分。第六日隨眾閣上諷經,抬頭忽睹五祖演和尚真讚,末兩句雲:“百年三萬六千朝,返覆元來是這漢。”日前拖死屍句子驀然打破,直得魂飛膽喪,絕後再蘇,何啻放下百二十斤擔子。其時正二十四歲,滿三年限。
次後被問:“日間浩浩作得主麽?”答曰:“作得。”又問:“睡夢中作得主麽?”答雲:“作得。”又問:“正睡著無夢時主在何處?”於此無言可對,無理可伸。和尚囑雲:“從今不要爾學佛學法窮古窮今,隻饑來吃飯困來打眠。才眠覺來,抖擻精神:‘我這一覺,主人公畢竟在甚麽處安身立命?’”自誓:“拚一生做個癡呆漢,定要見這一著子明白。”
經及五年。一日睡覺,正疑此事。忽同宿道友推枕子落地作聲,驀然打破疑團,如在網羅中跳出,所有佛祖誵訛公案、古今差別因緣,無不了了。自此安邦定國,天下太平,一念無為,十方坐斷。
(雲棲蓮池大師)評曰:前示眾做工夫一段,至為切要,學者宜書諸紳。其自敘中所雲“饑來吃飯困來打眠”,是發明以後事,莫錯會好。
天目中峰本禪師示眾
先師高峰和尚,教人惟以所參話頭,蘊之於懷,行也如是參,坐也如是參。參到用力不及處,留意不得時,驀忽打脫,方知成佛,其來舊矣。這一著子,是從上佛祖了生脫死之已驗三昧,惟貴信得及、久遠不退轉,更無有不獲其相應者。
○看話頭做工夫,最是立腳穩當,悟處親切。縱此生不悟,但信心不退,不隔一生兩生,更無不獲開悟者。
○或三十年二十年,未即開悟,不須別求方便,但心不異緣,意絕諸妄,孜孜不舍,隻向所參話上,立定腳頭。拚取生與同生,死與同死,誰管三生五生,十生百生,若不徹悟,決定不休。有此正因,不患大事之不了明也。
○病中做工夫,也不要爾精進勇猛,也不要爾撐眉努目,但要爾心如木石,意若死灰,將四大幻身,撇向他方世界之外,由他病也得,活也得,死也得,有人看也得,無人看也得,香鮮也得,臭爛也得,醫得健來,活到一百二十歲也得,如或便死,被宿業牽入鑊湯爐炭裏也得。如是境界中,都不動搖,但切切將個沒滋味話頭,向藥爐邊枕頭上,默默谘參,不得放舍。
(雲棲蓮池大師)評曰:此老千言萬語,隻教人看話頭,做真實工夫,以期正悟。諄切透快。千載而下,如耳提麵命。具存全書,自應遍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