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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張鳴:奴才的創造性

(2010-01-12 13:58:13) 下一個
[轉貼]張鳴:奴才的創造性

  一次在鳳凰衛視《鏘鏘三人行》胡扯,談及創新性國家這個話題,我隨口說道,沒聽說過奴才有創造性的。有人不服,認為我看不起奴才,有種族歧視(嚴格說應該是族群)之嫌。可我還是堅持己見,在這個世界上,做奴隸的,如果碰巧是個能工巧匠,碰巧有條件,也許能有創造性,但是一般我們說的奴才,基本上沒有這個可能。一般我們所說的奴才,都是指家裏的下人、仆人。這樣的人,就是有創意,也無非表現在如何揩油、買菜買賤報貴上什麽的。這一點,晚清和民國在華的外國人,印象特別深。

  在我的印象中,奴才這個詞,在清朝用得特別多。滿人下級見上級,尤其是見皇帝,必定自稱奴才。有一陣皇帝感覺不好,下令禁止,可就是禁止不了。一般來說,即使在上者權威再大,禁人這個,禁人那個,拉屎放屁都可以禁,但唯獨禁止不了下麵人的低聲下氣,自我貶抑。所以,即使英武如康熙、乾隆,也隻好聽任滿人一口一個奴才地叫成一片。其實,滿人這樣的自稱,在某種意義上,是相對漢人而言的。漢人自稱臣,滿人如果也稱臣,那不就沒區別了嗎?自稱奴才,雖然在漢語裏看著低賤,但意思裏卻透著跟皇帝之間的親昵。能打能罵,賤稱呼,才是自己人。被大人物叫個狗子、驢蛋什麽的,說明彼此關係不尋常。漢人的文化,其實也是如此。所以,當時的漢臣們,其實特羨慕滿人這種自稱,可惜幾個膽大的,冒險試了一試,熱臉碰在人家冷屁股上了,灰頭土臉。別的人就不敢再試了。因此,漢臣隻好稱臣如故。這個臣,其實不過是奴才的奴才。

  所以,在清朝,是沒有“大臣”這個詞的,皇帝特別反感漢臣們以大臣自居,也不許有誰以賢臣自居。有個家夥要求給他爹申報賢臣,結果被乾隆下了大獄。乾隆特別反感漢人士大夫動輒以天下為己任的抱負,也不希望他們提的“修、齊、治、平”四個字。修身齊家尚可,治國平天下,幹你們什麽事?既然清朝的臣,無非是奴才的奴才,那麽,無非是供役使的奔走之徒,跟大戶人家看門、打雜、跟班伺候人的主兒,沒有本質區別。六部衙門,滿漢兩套人馬,好像權限平等,其實每個層級,都是滿人掌大印,漢人主文稿,也就是說,滿人掌權,漢人辦事。所以,清朝的皇帝,對於臣子,最高的期待,就是辦事。上麵有事,你給我去辦。跑腿奔波,辦完了,交差,到戶部去報銷費用,即使貴為方麵大員,也不例外。正因為如此,一直到西太後老佛爺當家,上麵對於臣子最高的評價,還是“會辦事”。在老佛爺眼裏,即使所謂中興名臣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也不過是會辦事而已。正因為如此,為我們某些大人物特別看好的大清國,其實是一個特別保守的王朝。製度也好,法典也好,一概照抄明朝,各部門的則例,也一律照舊,辦事一律循舊章。就像《紅樓夢》裏探春等人三駕馬車當家,下人請示辦事,不懂事的李紈,下人說什麽都照樣批準,而聰明的探春則一律讓查以往的舊例。這種聰明,就是奴才的聰明,照既定方針辦,不出錯。隻有到了太平天國興起,大清國將不國,才不得已允許漢臣自救,昔日的奴才總算有了點創新,有了湘軍淮軍,有了厘金。到了國家不得不變革之際,中央政府也大體上沒多少動靜。隻是讓地方督撫,發揮自己的積極性,興辦洋務。這些專權的督撫,到了這個時候,才不再是過去的奴才的奴才了。

  可是在此之前的200年裏,在朝的,不敢犯言直諫,在野的,不敢結社議政。連詩酒唱和,都須“莫談國事”。如果地方官貪腐,胡作非為,在野的士人可以通過“正常渠道”,比如找禦史反映,如果自行聚眾抗議,必定是要遭致鎮壓的。清初江南才子金聖歎,寫了好些讓人快樂的文字,但就因為抗議本地官員貪汙,聚眾哭廟,結果丟了吃飯的家夥。自歎,殺頭至痛也,人瑞(金聖歎)以無意得之,不亦奇哉!

  當然,說清朝的臣子,不,奴才們一丁點創造性也沒有,似乎也不確切。在聽話和順從方麵,他們還是有創意的。比如說,過去人們順著皇帝說話的朝臣,有三旨相公(聽旨、領旨、遵旨)、模棱相公,而清朝,則推陳出新,上了一個新境界。做過乾隆、嘉慶和道光三朝紅人的曹振鏞曹大人,死的時候,被道光稱為“實心任事”的朝廷第一號大學士,其做官的心訣,是六個字:多磕頭,少說話。皇帝說什麽,罵什麽,原本就跪著,磕頭就是,磕頭有如雞啄米,皇帝就是想怪罪,也於心不忍。那個時代,很多後進的朝臣,在私下寫筆記的時候,都免不了提及賞識提拔他們的老師前輩。最感恩的話,無非是說,老師如何叮囑他們,上朝的時候,褲腿上要縫上塊皮子,最好裝點棉花,否則跪久了,膝蓋要生病的。當然,更有心的人,還會特意請教一些資深太監,討教他們如何頭磕得響,但又不十分痛的方法,以增進多磕頭的邊際效應。

  深得曹振鏞大人心法的,是位滿人。此人叫全慶,滿洲正白旗人,正經的上三旗出身,是道光、鹹豐、同治、光緒四朝元老。為官60年,活了82歲,最後官拜體仁閣大學士、太子少保,可謂位極人臣,全福全壽。此老不僅見皇帝多磕頭,而且回到家自己沒事也磕。風雨無阻,每日磕頭120次,起來跪倒40次。就像打太極拳,做體操一樣。據說,這就是此老的長壽秘訣。他的學生漢人翁同?,在做官做到罷官回家之後,深感老師的功夫深厚,於是在家待著,每天入夜必定在房間裏三跪九叩數次,才上床睡覺。最終,得以保住了自家的首級,沒有身首異處。

  做奴才做得心服口服,自我總結經驗,私相授受,然後再把磕頭這種奴才儀式轉變成健身體操,終於做到體健長壽,你還別說,這實在也算是一種創造,足以傲視世界的創造(因為別人想不到)。這樣的創造,當然沒辦法讓大清走出困境,更休談富國強兵,但是在上麵的皇帝或者太後,委實受用。無論說什麽,都有人答應“喳”,無論做什麽,都有人讚聖明,一呼百諾,威風凜凜。大權在握,圖的不就是這個嗎?可是,真到了有事的時候,這些奴才,除了餿主意之外,半點正經主意也沒有,眼睜睜把皇帝太後帶到溝裏去。

  所以,將下屬都變成奴才,自我感覺是不錯。但是不能碰上事,也不能有大事要辦,否則吃癟是現成的。隻是,天下做領導的,沒幾個在乎做事的,更不打算做什麽大事。隻消大家向上一級一級地下跪,向下一級一級地吆五喝六,天下太平。

  有事怎麽辦?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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