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牆下生死通道的故事——紀念柏林牆倒塌17周年[圖文]
賈比希(左)和諾曼(右)已是年近七旬的老人。
又到了11月9日,這個德國曆史上最重要的日子之一。1938年的那一夜,納粹焚燒猶太教堂,砸搶猶太人店鋪,開始了謊言掩蓋下的大屠殺。而1989年的這一天,圍困西柏林26年之久的柏林牆轟然倒塌,東西德走向統一,德國自此走出了半個多世紀來納粹及共產黨獨裁統治的陰影。
身在柏林的賈比希和遠在德國南部的諾曼,如今都已是年近七旬的老人,這對當年西柏林大學的好友,永遠不會忘記17年前令全德國人徹夜歡慶的柏林牆的終結,更不會忘記42年前,他們和朋友們一起成功突破封鎖,完成了柏林牆下最大的一次營救行動。
一夜高牆起
1945年二戰結束後,戰勝國美英法蘇把德國分成四個占領區,首都柏林由四個戰勝國共管,蘇聯管轄東柏林。
1949年在德國和柏林西部的美英法占領區建立了實行民主的德意誌聯邦共和國,簡稱西德。10月7日在蘇聯占領區內也相應地成立了德意誌民主共和國,即由共產黨統治實行社會主義的東德。西柏林成為共產主義體製包圍之中的自由之島。
從50年代開始西德創造了戰後的“經濟奇跡“,發展突飛猛進。而東德卻由於背負著巨額的蘇聯戰爭賠款,又強製實行計劃經濟,國民經濟日漸衰退。
1953年6月17日東柏林百姓走上街頭,要求自由選舉,蘇聯派出坦克血腥鎮壓了這次民主運動,從此人們紛紛逃離東德。蘇聯和東德政府想方設法圍堵逃亡的潮流。
1961年8月13日清晨,當柏林市民一覺醒來時,突然發現西柏林四周築起了一道屏障,全長約170公裏,高達3.6米到4米,隨後東德政府又進一步封閉了通往西德的邊境。
親友各東西
那一刻,世界上沒有一個地方像柏林一樣,東西兩大陣營的分裂衝突表現的如此尖銳激烈。好好的一條街道突然分成了兩半,左邊是東德,右邊是西德,或者前半條街屬於東邊,後半條街在西邊,一下子變成了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家庭被拆散,孩子,父母,好友,鄰裏,不能相互來往。
賈比希和父母生活在西柏林,但他所有的叔叔阿姨和表兄妹都住在東德,以往每次學校放假前他都向往著早早到東德表姐家做客。柏林牆一起,要見到表姐一家簡直比登天還難。
諾曼是東柏林人。1961年整個夏天他是在北部的波羅的海邊度過的。一回到東柏林,發現柏林牆建起來了,九月份開學後,大學的氣氛也一下變了,學生們被告知,如果舉止不像政府期望的那樣,就會被開除學籍。大家馬上感覺到,上頭對來自民間的意見,反應比以前強硬多了。
柏林牆的東側戒備森嚴,高聳的了望塔,暗藏的碉堡,探照燈、鐵柵欄,電網,警犬,地雷帶遍布牆根;裝甲車和全副武裝的士兵晝夜巡邏,一旦有人接近這裏,便會在沒有任何警告的情況下遭到槍擊。
彼德.範希特揭示了東柏林逃亡者的血腥下場。這個18歲的男孩想翻過柏林牆到西柏林去。他已經爬到了牆頭上,被東邊警察發現開槍射擊,他中彈摔到牆東邊的地上,身受重傷,血流不止。他大聲呼叫求救,牆西邊的民眾和西德警察眼睜睜看著他掙紮卻無法接近,東邊的警察眼睜睜看著他流血卻無動於衷,隻管自己聊天吸煙散步,50分鍾後範希特停止了呼吸,兩個麵無表情的東德警察像拖一條狗一樣拉走了他的屍體。
人心嚇不住
毫無疑問,人們心裏都害怕,但是追求自由的願望超過了所有擔心害怕的總和。他們在逃亡前想到過失敗的後果,或者被抓,被關監獄,甚至被開槍打死。但是他們還是選擇了逃亡。
有人采用假造外國護照通過邊防哨所進入西柏林,萬一被發現最多判幾年監禁,不會有生命危險。也有不少人選擇翻越高牆,泅水過河,甚至采用秋千或傘兵空降,以生命作賭注來擺脫專製。
在柏林牆倒塌之前共有957人在牆下因試圖逃離東德而喪生。然而更多的東德人在西柏林人的幫助下,成功地到達了西邊。
諾曼是其中幸運的一個。柏林牆建起後幾個月,通過朋友的幫助,他搞到了一份外國護照,成功來到西柏林,然而他的女朋友卻留在了東柏林。臨走前,朋友們對諾曼說,你到了自由的土地上,千萬不要忘了東柏林的哥們,有機會一定要幫我們走脫。
到了西邊後,諾曼繼續大學學習,心裏總想著朋友們的囑托。他覺得有道德上的義務,把東邊的朋友救到西邊來。他們幫他逃離東柏林,自己不能隻顧讀書工作,不顧別人死活,何況那裏還有自己時刻牽掛的女友。
賈比希經常牽掛的是東德的表姐一家。現在回想起當時的心情,他依然記憶猶新,“那個時候,隻要是一個理智清醒的人,生活在西柏林這樣的地方,就隻有兩種選擇。要麽是對這一切熟視無睹,隻管埋頭學習工作,所謂不卷入政治,對外界不聞不問,要麽認為“這樣下去不行”,努力去采取行動,改變現狀。”
他選擇了後者,就像許許多多人選擇的那樣,特別是很多年青人都選擇了挺身而出。
賈比希和諾曼一拍即合,決定在柏林牆下挖一條隧道,把東邊的親朋好友接到雖被柏林牆圍困卻充滿自由的西柏林來。三十多個大學生加入了他們的行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動機:父母親,兄弟姐妹,伴侶,好友,他們心裏牽掛的人留在了牆的那一邊。親情,友情,道義和勇氣賜予這些年輕人不盡的力量,他們眼中這個在當時再自然不過的行動,成為此後二十多年鼓舞多少人擺脫獨裁投奔自由的榜樣。
整個工程持續了近兩年時間,經曆了一次失敗,但最終取得成功。
他們在被柏林牆一分為二的著名的百瑙大街西側選中了一家荒廢的麵包房作為起點,因為那裏無人問津,且挖出來的大量泥土可堆到麵包房的巨大地窖中,不會引起外人懷疑。
他們認準了往東的方向,挖了一年多時間,希望地道的出口通向牆東邊的某家院落。在沒有任何探測和計算的可能下,地道工程像瞎子一樣摸索前進。他們白天各自上學,過著正常人的生活,晚上就聚集到舊麵包房的地窖裏,輪班挖土,沒有先進的機械,也不敢弄出聲響,一鍬一鍬的土被小推車運出地道。
挖了近一年,等到他們重見天日時,卻發現地道的出口是在東邊一個空曠的賣碳的廣場上,並非像他們預想的人家後院。在這裏進行營救行動顯然危險太大。他們趕緊在廣場視線所及的柏林牆西邊的建築上掛上白布,這是當時人們約定俗成的信號:風險太大,不要冒然行動。
即使如此還是有三個東柏林的女孩散步時偶然發現了這個洞口,試探性的一躍而下,不料卻從此得到了向往的自由。不過第二天一早,來市場上賣碳的人發現了這個洞口,報告了警察,封死了洞口,第一次地道行動就這樣流產了。
地道顯神威
柏林牆下的地下通道示意圖,左邊是西柏林,右邊是東柏林
年輕人並不就此罷休。他們嚐到了麵包房作為基地的甜頭,於是還是從那裏開始,換了個方向,繼續向東邊挖進。他們先垂直向下挖到10米深處,再橫向前進,使地道從地下10米處通過柏林牆,到了東邊後逐漸傾斜向上向前推進,10米深的地下總是滲出地下水,所幸水沒有淹沒通道,工程照常進行。
又挖了半年多,挖到離地麵還有3米左右的地方,大夥忽然感到那裏的土質特別鬆軟,再向前挖不多久就到了一個坑裏,鑽出坑來一看,把大夥都樂壞了,簡直是上天的傑出安排。原來這是一個廢棄了好幾十年的茅坑,在一所樓房的後院裏,茅坑四麵有牆有門有屋頂,已經好多年無人問津了。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們撞到了一個再理想安全不過的出口。
140多米長的地道挖好了,下一步就是要通知東柏林的親朋好友在約定的時間到地道口集中。
當時東柏林人沒有可能到西邊去,西柏林人憑西德護照可以出入西柏林,但進出都要通過柏林牆下東德關卡的嚴格檢查,連一張小紙片都不能帶入。
於是大學生們列出了所有他們在東柏林的親朋好友的姓名住址,又找到了一批將去東柏林又樂於支持營救行動的西柏林人,讓每個人熟記名單上的幾個人名和地址,這些信息必須刻入記憶中,因為他們沒有可能攜帶任何信息載體進入東德。然後還要記住行動開始的時間,集合地址和暗號。
信使們出發了,去東柏林找尋他們的目標,把團聚的希望帶給他們。第一次營救時間定在1964年10月3日晚上,因為當年夏天在日本東京舉辦奧運會,接頭暗號定為“東京”。
第一個晚上的營救進行得非常順利,總共有29人通過地道來到西邊。大學生們作了周密安排,派三個人先穿過地道在東柏林的入口接應:一人躲在在前樓大門的暗處,如果是樓裏的居民進門,一般都直接上樓,如果是要逃亡的人進來,則是小心翼翼四處張望,在暗處接應的人這時候就出來詢問,如果對方說對了暗號,就把他們領入後院,交給在那裏接應的人,那人再把他們帶到茅坑前,由第三個接應者把他們送入通道。為防不測,每人還帶了手槍。為便於通訊他們還在地道裏拉了電話線,東邊有人下去後,西邊可以馬上準備接人。
大學生們信心倍增,決定隻要地道不被發現,他們可以每天晚上通過它把東柏林人接過來。
不過第二天情況就發生了變化。到了半夜12點左右,預定的28個親友都順利通過地道後,西邊的營救組通過電話讓東邊的三個接應人員再等十分鍾,看還有沒有其他人要來。那天諾曼負責守護茅坑邊,他回憶說,就在這時候從前門進來兩個人,行動謹慎,對接應的人說,他們也想逃到西邊去,但沒有說暗號“東京”,前邊的人叫他們馬上到後院下地道,可他們卻猶猶豫豫,說還要到外麵再叫一個人一起走,然後轉身走了。
諾曼和守在後院的同伴覺得不對勁,正想叫前門的同伴一起撤離,大門被推開了,剛才那兩個人又來了,還跟來了兩個警察,果然那兩人是東德的便衣特務。警察拿槍對著前邊的接應者,叫他跟他們走,這個西柏林的大學生沉著冷靜,在黑暗中一步一步慢慢向後院退,在後院的同伴看到這一幕,馬上拔出槍,一邊大叫“危險”,提醒通道口的諾曼,一邊向空中鳴槍,以吸引警察的注意力。乘著警察反應不及,諾曼和兩個夥伴飛奔到茅坑邊,先後躍入,迅速爬回西柏林。這條生死通道在救出了57個東柏林人後被迫關閉了。
直到25以後柏林牆倒塌了,諾曼回到東柏林查找檔案,才獲悉當年他們逃脫時地道那頭發生的一切。同伴開槍警告的子彈陰差陽錯的擦破了站在前麵的東德警察的肩頭,他大叫著倒向身後的同事,後麵的警察聽到槍聲後拔槍還擊,混亂中射到前麵正在倒下的同事,把他送上了黃泉之路。
結果那個冤死的東德警察成了抗暴英雄,媒體大做文章,說有一群西柏林暴徒挖通地道跑到東邊來騷擾人民警察,英勇的警官在抵抗暴徒時獻出了年輕生命等等,還把樓前的街道以那個被同事打死的警察的名字命名。沒有一家東德媒體敢說出地道的真實用意:把東邊向往自由的人救過去。
有情人團聚
一切有如神助,在營救行動的第一夜,諾曼親手把心上人接到了西邊,這是他做夢都不敢想像的驚喜。
這個勇敢的女孩從男朋友離開後,就一直試圖從東柏林逃到西邊來。在一次逃跑的時被發現,判坐牢兩年,從此兩人失去了聯係。就在營救行動即將開始的10月3日中午,諾曼從學校考完試回家,意外收到她半年前從東柏林寄來的一封信,說她被提前釋放,地址也換了。
諾曼喜出望外,立刻到處找人,總算找到一個當天下午從西柏林去東柏林的人,托他給女朋友捎信,晚上去地道口等。他心裏一點底也沒有,不知道送信的人能否把信帶到,也不知道她的地址是不是還有效。
晚上諾曼負責在茅坑邊上接人,大約十點多,前麵的同伴交給他一個女孩,還叮囑說要小心照顧她,因為她特別緊張。諾曼接過那個女孩,在黑暗中他就認出了這正是他的女朋友。
賈比希的表姐沒有那麽幸運,營救行動那兩天,她正好回東德老家,不在東柏林,錯過了回歸自由,親人團聚的良機。
盼得自由歸
地道行動成功後,東德政府加強了對柏林牆上下的所有出入可能的控製,再要想通過挖地道逃脫不太可能,賈比希和朋友們開始考慮通過其它途經救助東德人。
當時的東德人可以去其他東歐社會主義國家,比如捷克斯洛伐克或匈牙利,從那裏去民主自由的西德或奧地利,邊境的檢查不像東德那樣嚴厲。賈比希和另一個朋友把一輛舊車作了改裝,可以在行李箱裏藏下一個人,他們就用這輛車把一個個東德人,通過捷克斯洛伐克帶往西德。
直到1967年秋天,他們的智慧被捷克警察識破,兩個人都被關進了捷克監獄。幸好當時捷克正在經曆“布拉格之春”,改革派政府有意擺脫專製,雖然最後變革被鎮壓,但那段時間捷克斯洛伐克各方麵都有所鬆動,賈比希在蹲了幾個月大牢後就被放回西柏林,而他的朋友則不幸被押回東德,關了十年,最後被用來和一個在西德被抓獲的東德間諜交換,終於也回到西邊。
1987年6月12日美國總統羅納德.裏根訪問西柏林時,麵對布蘭登堡門前的柏林牆說:“戈爾巴喬夫先生,請推倒這堵牆吧! ”
1989年是風雲多變的一年。東歐社會主義國家的民主運動一浪接一浪,國際共產主義體係風雨飄搖。89年6月,東德共產黨的總書記昂納克還宣稱:“隻要柏林牆存在的條件還在,它將50年不倒,100年不倒。”
10月9日東德萊比錫爆發了著名的星期一示威活動, 人們要求自由選舉,擺脫幾十年來共產主義專製對人們的禁錮。10月18日昂納克迫於壓力辭去黨和國家的最高職務,整個東德政府陷於完全癱瘓的狀態。
1989年11月9日,東柏林市委書記沙波夫斯基宣布了一條模棱兩可的新旅行法, 開放柏林邊界的通道。矗立了28年的柏林牆在轉眼之間就被兩邊洶湧的人潮推倒了。人們不再需要地道和假護照,重新可以呼吸道自由的空氣,東西德人通宵達旦地歡慶,享受著親友相逢的喜悅,節日的氣氛經久不消。
賈比希和諾曼時常會想起當年的一幕,不管是在當年的高壓下,還是如今輕鬆的環境裏,他們始終相信,無論什麽樣的高牆,都不能阻擋人性和自由,如果違背曆史的潮流,再堅固的柏林牆,也會在瞬間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