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葉
貝葉是一種可以在上麵寫上字的葉子。
2020.12.13.周日。卡城連日極寒無風。最低氣溫在零下15~20攝氏度，預計山頂的氣溫在零下25攝氏度之下。
清晨7點，我和天駿從家裏出發朝位於Canmore旁的Red Ridge Trailhead（登紅嶺的入口處），google maps顯示行車時間是1小時51分。但是按照以往的經驗，Google Maps預估的時間一般都是偏於保守的，所以我們估計隻需1個半小時左右即可到達。但是後來事實證明，穀歌是正確的，而我們是太樂觀了。當我們的車輪子碾過寒光閃閃的路麵，沿著臭名昭著的險峻崎嶇碎石嶙峋的742號公路抵達目的地時，時間正好是8點50分。
最近一段時間新冠疫情肆虐，本省爆發情況尤其嚴重，每天確診的人數都直逼2000人，而卡城這個隻有130萬人口的城市每天也有將近1000人染疫，醫療係統瀕臨崩潰。5天之前，省政府下了最嚴厲的封城令，從本月8號起，所有的娛樂場所和服務行業都必須關閉，在家辦公變成強製性的。所有室內室外的聚會一律禁止，違者可能被罰款1000$。好在爬山活動並不禁止，隻是爬山小組不能超過10人，每人之間最好保持2米的社交距離。同車的人最好是家庭成員，否則在車內也要戴口罩。這樣的結果是：平時8-10個人的隊伍隻需開2部車，這一天8個人卻開了4部車。
從7點到8點車子行駛在1號公路上，正是黎明前的黑暗時刻。一眼望去隻見一條由密密麻麻的車尾燈組成的紅色車流，蜿蜒曲折地伸向黑暗的前方。看著這麽早就有這樣綿綿不絕的車流不禁令我覺得驚奇：看來大家都在家憋瘋了，才會這麽多人趕早摸黑地往山裏趕去。恍惚間，看著前方的天空上閃現出一片灰白的亮光，我還以為那是晨曦。可是天駿提醒我：太陽是從東方升起的，而東方是在我們身後，不是在前方有亮光的天空。果然，後來我們發現，那在漆黑的天空中出現的一片亮光是從公路旁的加油站反射上去的，那亮光映在黑色的天空上，形成一片海市蜃樓般的幻境。那片我們原以為是自然的景色，其實已經浸透了人類的痕跡。
車子開了一個小時天還沒有亮，我記起來有人說過：每年白天最短的日子是在冬至那天，於是對天駿說：現在差不多到了白天光照最短的日子了。天駿說：就算是到了白天最短的時候，每天也還有8個小時的白天，已經算很好了。加拿大北邊有些地方每天隻有2個小時是亮的，你想想得多難受啊！我說：聽說地球上還有些地方每年有半年是黑夜，另外半年是白天的，那又該怎麽活啊？不得抑鬱症才怪！他說：可是還是有很多人就這麽活著。習慣了就怎麽都能活下去！這倒是真的，想到這些不由得令我感到既詫異又慶幸。
當我們準時到達入口處的公路邊時，車外的氣溫是零下16攝氏度，好在一絲風也沒有，因此並不覺得特別寒冷。這條紅嶺路我和天駿已經走過兩次。去年初春第一次走時因為雪太厚停在了第一個碎石坡上，與紅嶺的假頂遙遙相望。三個月之後我們又帶隊走了一趟，同行的隊友們因為體力較差停在了我們第一次止步的山坡上，而我們雖然有能力登頂，但為了不讓隊友等得太久，便隻是爬到對麵的假頂之後就急忙返回。這一次是我們第三次嚐試登頂紅嶺，而三周前已有兩個團隊因為積雪太深登頂失敗，不過今天雖然氣溫很低，但過去幾天山上沒怎麽下雪，而且沒有風，所以登頂的希望還是很大的。
紅嶺路全程不到10公裏但爬高超過1000米，所以坡度很陡，在冬天爬山的線路中算是比較難的。一開始的2.5公裏的是走在雜樹叢生的叢林中，滿山都是一公尺深的積雪，需要穿上冰爪，山坡很陡所以走起來非常費勁。林中景色乏善可陳，隻是偶爾可見一些枝條纖細的雜樹被白雪裝點成玉樹瓊枝，看起來像妙不可言的藝術品一樣可愛，還有一些布滿樹掛的鬆樹也特別令人心曠神怡，使我常常忍不住停下腳步拍照留念。因此我們花了一個半小時才走出了樹線。
出了樹線便是一座銀裝素裹的碎石坡，真是令人眼前一亮。但見雪天一色，朝陽在灰色的雲層裏透射出來，泛出淡淡的銀白亮光，與雪白的石坡相映成一幅無比淡雅的圖畫。往石坡右上方走上一小段，如玉帶環繞的水花湖（spray lake）即赫然呈現眼前。夏天時如翡翠玉帶的水花湖此時冰麵似鏡，在清光下銀光閃閃的冰湖縈繞著連綿起伏皚皚雪山，純淨至極又美到了極致。我們在雪坡上留連不已。我貪婪地用相機拍了很多照片，想盡量用鏡頭留下那些變幻莫測的光影和美妙絕倫的湖光山色印象，但卻深感難以攝取那些絕妙景色之萬一。
越往上走時，碎石坡便越陡峭。大小不一的石塊上積雪凝冰，看起來像是塗了一層厚厚的白色奶油似的煞是美麗，但積雪之下多是滑溜溜的石壁，稍不留神就可能陷入積雪下的石縫中扭傷腳踝或者滑倒受傷，因此必須走得格外小心。越往上走山就越陡，真是步步維艱。而每一次回首，都能看見漸露全貌的水花湖如慢慢揭開麵紗的絕色佳人般風情萬種。同時，越往上走天氣就越寒冷，偶爾停下來抽出手拍照，指頭在幾秒鍾內立即凍得疼痛入骨。必須要繼續走動到全身發熱那疼痛才會慢慢消失。每個人的臉色都是凍得通紅，看起來像塗了胭脂般可愛。
在極寒的天氣下，風仿佛也已經被冷凝了。沒有一絲風的世界極為靜謐。在寧靜的天地間步步攀登，四周群山如畫，而我們也成了絕妙圖畫中的一抹色彩。我們也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活物，當我晃動著身體艱難地移動腳步時，我感覺自己也跟著大地一起深沉地呼吸。雖然越往上走天氣越冷，而我也越走越吃力，但我始終沒有停下來。我們爬上了第一次走時被深雪阻隔的大石坡，越過那時不敢爬下去的懸崖，爬上滑溜溜的陡峭石壁上到第一個假頂。那之後我和天駿便漸漸落在了最後麵，但我們忍著體力即將耗盡時的極度疲憊，踏著前方隊友的腳印咬牙堅持著，終於在經過4個多小時的艱難跋涉後成功登頂。
我的這篇遊記可能很冗長無趣，但我想起以前曾經讀過Michael Kennedy 1912年3月7號登Observation Peak 觀察峰寫的遊記，再讀依然感動不已，所以翻譯了一下並在此附上：
March 7, 1912
The weather was unkind to me today. Unkind, yet typical of the ever-changing systems that pass through these mountains. Deep snow accumulated underfoot, making each step more arduous than the last. I was defenseless against the strong gusts that raged from the South while white wetness soaked straight through my overcoat.
Still, I persevered.
The weather finally shed its unkindness as I ventured higher. A dense fog lifted and revealed a vista suited only for those who forage for the Earth’s utmost wonders. Yet, I was a lonely traveller in a vast landscape. Overlooking that lake, and the magnificent peaks that flank its shores, I had no companion to take joy in my discovery.
I know others had been there before me. I have spoken to them and read about their journeys. They are the great wanderers, who quest to be the first to survey and climb the Rockies’ crown jewels. What is more, the native Stoney people have shown the way to many alpine lakes. They seem to have a connection with this terrain so deep it verges on magical.
I wonder who will follow in my footsteps and return to this place when the icy lake melts? As I write, I realize that even when I am alone, I am in great company. We – the explorers of the past, present, future – may not share the same timeline of life, but we are bonded by our passion for the magnificent.
We share our stories through words – like the ones I write this very second. And we share our stories through photographs.
Nothing can quite capture the life of this place, but we try.
～～～我的翻譯～～～
1912年3月7號
今天的天氣對我有些殘酷。而殘酷無情是這些氣候變幻莫測的山脈的常態。深深的積雪不斷聚集在我的腳下，使我步步維艱。當白色的雪水逐漸浸透了我的大衣時，我對從南方吹來的的猛烈陣風已無力抵擋。
但我沒有止步。
當我冒險爬高時，天氣終於變得好些了。濃霧升起，露出隻有以流浪到地球最夢幻的地方為樂的人才能欣賞到的奇景。但是，在這廣袤的天地間我是一個孤獨的行者。俯瞰著那絕色湖泊，以及環繞著湖岸的那些壯麗山峰，沒有任何同伴與我分享這些發現帶來的歡樂。
我知道有人來過這裏。我曾經與他們交談過，也讀過他們的遊記。他們是偉大的流浪者，他們想要成為第一個攀登和摘取落基山脈皇冠上的寶石的人。而且，當地的斯通尼人已經踏出了許多通往高山湖泊的道路。當地人與這片土地的聯係如此之深，如同魔幻般不可思議。
我想知道當冰湖融化時，誰會跟隨我的腳步回到這個神奇的地方？當我一邊寫下這些文字時，我意識到自己並不孤獨。我們這些過去、現在、未來的探索者，盡管不是同時到達這裏，但是我們都被同樣的熱情連在一起。
我們通過文字分享我們的故事，就像我剛剛寫下的這些。我們也通過照片分享我們的故事。
盡管沒有任何方法可以完全描繪此情此景，但是我們會盡力嚐試。
===附：我記錄的紅嶺之徒===
是的，非常漂亮，謝謝讚賞。
謝謝讚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