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前寫了《迷失的時間(5)--- 泰戈爾之光》之後,我的心依然會時不時地迷失在與光有關的種種記憶之中。這似乎是我的一個特點:當我的心被某一句話、某一本書、某個念頭或某種情景所吸引,就會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沉浸其中難以自拔,而對其他的東西幾乎置若罔聞。我以前不知道這其實並不是心的健康靈動的狀態,甚至會以自己能對自己感興趣的事全神貫注而自豪。一直到學了觀心法之後才發現這其實是“癡”的一種體現。但這與生俱來的業習已經根深蒂固,並不可能一時之間撼動絲毫。
因此,昨天當我聽到我們一個這裏的爬山群裏有名的攝影才子說:
“攝影就是用光來講述一個故事,或者說用光來寫一首詩。”的時候,立即就覺得非常心動了。
聽到那句話的一瞬間我簡直有一種醍醐灌頂之感,仿佛一下子就領悟了攝影藝術的奧秘。這也讓我記起很多年前教我開車的一個華人老師傅對我說的話:“你的眼睛隻要專心看著前麵,自然就會開車了!放鬆身體,隻管專心看著要去的方向就好!”我按照他的教導專心致誌地看著前方,發現自己的手腳自動地協調起來控製了車子,可以駕駛得很輕鬆。
這位老師傅的模樣我已經完全記不起來了,但他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眼睛緊盯著前方,用有點緊張的語氣對我說那些話的情景還是曆曆在目,時不時地在我獨自開車的時候自動地冒出來,令我不禁心生喜悅,覺得自己真是一個幸運兒,總是在自己涉足的每一個地方都會碰得好老師。
我現在就在想:這個攝影才子對我說的這句關於攝影的名言,一定會讓我終生不忘的。多年之後我可能會像忘記了那位教我開車的老師傅的模樣卻永遠記住了他的教誨那樣,即使無法再想起才子的麵容,卻會時不時地想起他的這句話,或許是在我拿起相機的某個瞬間,或者是在看到某些令我動心的照片的時候。我又想起了泰戈爾詩中的光:“黑雲受光的接吻時,便變成了天上的花朵”。“花瓣似的山峰在飲著日光,這山豈不像一朵花嗎?”這光之詩是如此形象,就像我在心中舉起了相機攝影出來的照片,可不就是用光來寫一首詩嗎?也許在很多很多年之後,每當我想到攝影,我就會想到用光來寫一首詩,同時也會想起泰戈爾的這光之詩。
我對攝影開始感興趣是在大約三年之前。記得是有一天傍晚我去屋後山跑步,當我從山頂跑回家旁的街道上停下來時,抬頭一看,不由得被暮靄中的天空震懾了!天空依然蔚藍,而半月在樹梢之上閃耀銀光,夕陽的餘暉映照著天空、雲彩、樹影和房屋,幻化出一幅幅美妙絕倫的景色,那種自然之美是我所見過的所有繪畫都無法比擬的。於是我便用手機拍了下來。並附上一篇短文《你會崇拜蠟燭而忽視了太陽嗎》(https://bbs.wenxuecity.com/teatime/555442.html )發來茶壇這裏,當時立寫了這樣的留言:
敬呈拜太陽教之川川:
沒有了月亮
太陽遲早會抽風
過於炙熱過於龐大
成為一個黑洞
每一支蠟燭都是一小段明亮的時間
我擁有許多蠟燭
比我的生命漫長
比我的生命——更光明
但我的生命
在太陽之下
仍然如此黑暗
充滿灰塵和泥濘
爬滿了常青藤
立
2019/04/01
此致敬禮!敬禮!
敬禮的立是頑皮的,但我因他的調侃剛剛露出的會心一笑卻很快就縮了回去,因為立接著便嚴肅地批評道:“你攝影的藝術真應該好好提高一些。那麽多年了。”我當時尷尬地找借口說我的相機不好,不過我心知立的話不錯,我是應該想法提高我的攝影水平了。於便是翻箱倒櫃找出一個蒙塵已久的Canon 6D第一代全幅相機,買了一個能拍廣角的16-35mm鏡頭,背上山去學拍照。那之後不久,我曾寫下了這樣一段遊記:
“傍晚4點多鍾,在我們驅車回到40號公路上,夕陽從我們的左側山峰的烏雲中透射出來,照在前麵的天空上。金色的陽光照得雪峰熠熠生輝,與山頂上空從黑雲間露出的一角藍天相映,甚為奇幻。這條路以及路旁的Kananaskis 群山我們走過很多次,很多山峰我們的雙腳也踏上過,可是每次看見都仿若初次相見。那些山色光影在與我們相遇的瞬間已經變了顏色,而每一次新的相遇都令我驚歎不已。我想:山本來就沒有原貌,她本來就是變幻莫測的。“看,前麵那座山,太美了!快拍啊!”天駿叫道。我抬頭看時,隻見前麵那座山的山頂像一座灰藍色的尖塔,從兩邊灰白的山間突顯出來,在藍光下好像一幅長長的畫卷中的絕對主體,高聳如雲,無比威嚴。可是就在我擺弄相機的時候,那座山隨著車子下行而變得矮小了,很快就變成了長畫中不起眼的一小部分。她那動人心魄的美隻如驚鴻一現,很快便消失了。
“你對光影變化比我敏感很多,看到耶穌光的Will也是,所以你們拍照都比我好。”我有點不甘心地說。那之前,當我們登頂不倦山的頂峰時,從烏雲中呈現出一道柔和的半月形亮光溫柔地籠罩在對麵的群山之巔,同行的攝影師WILL便告訴我說那是耶穌光。在烏雲籠罩的天色中,耶穌光是唯一的亮光。這個情景以及耶穌光這個名字不由使我浮思連翩,仿佛看到黑暗中的光明和人世間的希望。
同時,我想到:其實所謂的才華,甚至於所謂愛,都隻是一個敏感度的差異而已。
一個真正熱愛大自然的人會很自然地愛不同季節不同天氣下的各種景色,因為他比常人更能感受到大自然變幻莫測的美。無論是藍天白雲豔陽高照還是陰雲密布天色蒼茫都有無可替代的特殊之美,而一個常年爬山的人肯定比一個足不出戶的人更能敏銳地感受到。若是一個人真的愛山,他怎麽可能隻喜歡陽光明媚的山色呢?那些雨雪霏霏天色蒼茫的景色也會令他為之著迷的。
正如你若真愛一個人,你不可能隻愛她的笑魘如花。你會非常敏銳地感受到她的一顰一笑中的喜怒哀樂。你能在擁擠的人群中一眼認出她的身影,你能在嘈雜的噪音中立即分辨出她的腳步聲。你對她的愛越深,你對她的敏感度就越高。愛到極點時,她就占據了你全部的感覺和思想。
那些真正有文學才華的人,是對文字之美和人性的本質特別敏感的人。當人們盛讚這些人很有詩意,對人的心理和環境觀察入微時,其實隻不過是因為他們的敏感度更高,能很自然地感受到更多的東西,因此能更豐富地表達出來。這樣的敏感性一部分來自天賦,更多的應該是來自永不止息的磨練。如果一個人如行屍走肉般活著,終日沉溺在功名利祿的泥潭中,又怎麽可能保持對詩意的敏感呢?”
像這類的遊記我寫下來的真不少。回頭再讀的時候,有時覺得挺美,但大多數的時候卻覺得輕飄無力。因為其中多是一些飄忽的思緒,並沒有洞徹的真相。
現在看來,我對攝影的理解領悟也跟我的天性一樣循規矩蹈、毫無創造力,因此拍出來的照片也呆板無趣、淡薄無味。光是如此豐富多彩變幻莫測,而我飄忽不定的心隻是在極少的瞬間被絢麗的光之幻影吸引時才會留意到光的存在,但即使是在被吸引的時候,也沒能以非常安靜的心專心致誌地去觀察光的實相。我總是淺嚐輒止,我的靈感也就隻是曇花一現。更為糟糕的是,我即使是在極其短暫的專注其中時,內心也依然抱著懷疑:如此變幻莫測且虛幻不實的光影世界,這樣企圖用攝影留下的印象真的有意義嗎?這樣的懷疑其實是更致命的:它令我的作品缺乏至誠的情愫。
就像林木寫的一首詩:
《詩人,秋》
什麽人對光心懷愧疚
那些拒絕流淚,體內有太多鹹澀的人
就是我們,一群從詩裏走出的人物
在這個注定要死的秋天
萬物沒有爆裂或燃燒,枯草還是枯草
我們賞菊花,以及嫋嫋炊煙
即使看不見古老的房子
依然心自在,體自然,好像生命充滿了自身
也許隻有極其敏感又能安於孤獨的心才能拍出光之詩吧!又是好久以後我才知道,立在作為一個嘔心瀝血的嚴肅作家之前曾經是一個很嚴肅的攝影愛好者,而那也是他與他的知音影雲---另一個同樣嚴肅的極有藝術天分的攝影愛好者得以相遇的契機。我想他們兩個對藝術的領悟已經達到如此細膩深邃的境界,以至於彼此的存在已足於相互滋養而共同翱翔於藝術的天堂之中,而這也是心靈所能具有的最純粹美好的境界。
有個著名的攝影大師亞當斯曾經這麽說:“你並不隻是用一台相機來拍照。你的攝影中帶著所有你看過的圖片、你讀過的書、你聽過的音樂和你愛過的人”(You don't make a photograph just with a camera. You bring to the act of photography all the pictures you have seen, the books you have read, the music you have heard, the people you have loved. --- Ansel Adam),毫無疑問,他是一個真正的能以光作詩的詩人。
我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寫出自己的光之詩,如同我張開手心,接住一縷縷在破碎的時間中綻放的生命之花瓣:
破碎的時間 ---by 立 2021/2
時間如此破碎
我們置身其中
和時間一樣的破碎著
我們的生命如此美麗
你需要的隻是一點點耐心
你需要的隻是一點點時間
然後,徹底的破碎
像綻放
一樣
平等兄好!元宵節快樂!我又偷懶了半年時間,慚愧。新年開始打算好好修行,有很多問題慢慢向平等兄請教呢!
謝謝您,新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