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葉

貝葉是一種可以在上麵寫上字的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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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置(76)

(2013-06-07 10:06:01) 下一個

夜半時分,朱蒂突然醒了。

一開始她恍惚覺得是在自己的家中,所以本能地凝神傾聽母親的動靜。有好多年,她不時地半夜驚醒時,會聽到母親飲泣或者歎氣的聲息,所以每每心驚。

但是她很快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是身處異鄉。也許是因為公寓內漂浮著的濃重的海風的味道---雖然是在春天,白天的珠海已經悶熱汙濁不堪,但是像現在的夜半時分,空氣卻是潮濕清涼,並且帶著若有若無的腥氣。這種氣息一開始讓她很不習慣,覺得有點難以呼吸。不過,她很快便習慣了,並且覺得熟悉,還有一點點感傷---那是她童年聞慣了的氣息。在香港時,曾經每天都呼吸著這種空氣。

感傷,還有無法排遣的孤獨無力感,一時之間向她襲來,使她幾乎窒息。

不!我不喜歡這樣!不能這樣悲傷。她軟弱地想。不安地翻了翻身,她的右手觸碰到一隻溫軟的小手。輕輕地握著那隻小手,她的心情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小希急切的聲音又響起來:

“姐姐,你真的馬上要走了嗎?”

“唔。姐姐要回去做事啊。”

“那你什麽時候再回來?”

那是臨睡前小希說的最後一句話。他熱切地凝望著她,仿佛等著她說:“很快!很快!姐姐很快就會回來。”

但她隻是一把把他抱進懷裏,輕輕拍著他的背部,喃喃地說:“會回來的,睡吧!小希,睡吧!姐姐會回來的。”

朱蒂來到珠海已經快一個月了。她的父親得了胃癌,在她抵達珠海後的第三天,已經成功做了三分之二胃切除手術,明天就可以出院,而她也到了該回家的時候了。

“我阿媽上個月過身(粵語:過身即過世)了。想起來,我真是很不孝啊!我們母女恩情很薄。她養大我,我都沒有孝敬過她,隻除了她差不多過身那晚,我背過她去了一次廁所,又幫她抹過一次身。”她想起信佛的何太有一次那麽說。那時朱蒂幫她按摩額頭,她卻一再地皺眉,傷心地說:

“我欠了她的債,今生來不及還,來世要不好過的喲。我真是後悔,沒早點關心一下她。”她唉聲歎氣地說:“所以朱蒂啊,你要記得我的教訓。趁著你阿爸阿媽還在生時,對他們好點。莫要欠了他們的債,將來還要回來為他們當牛作馬的受苦啊。”

這麽說來,我跟我阿爸的恩情也很淡薄,隻是有機會服侍了他幾天而已。她消沉地想。父親骨瘦如柴,氣若遊絲的樣子在心中浮現。如今,自己對他已經沒有任何怨恨了,隻有深深的憐憫,和無法排遣的悲傷。

他要是能讓我繼續怨恨就好了。能讓我恨他,說明他過得好,甚至比我們過得好。這樣我和母親才能繼續怨恨他。原來要能讓親人恨也要有條件的,不管怎麽樣都比被親人憐憫強。

“朱蒂,阿爸知道對不起你們母女。但是你看,那時一不小心,就有了小希。阿爸也不能丟下他不管。我還以為,加拿大那個地方福利好,環境好,不管怎麽樣你們母女都不會有問題的。沒想到你阿媽卻出了事。。。不過無論怎麽樣,我們有小希了。你看,小希多可愛!他是你的親弟弟,將來你們也可以互相依靠,你們也不至於太孤單。”他剛見她時,便絮絮叨叨地說。

他竟然從來沒提到過小希,直讓她恨了他那麽多年。。。不,也許他提過了,在那些每年一封的信裏。問題是她從沒有打開過那些信,一直讓它們原原本本地躺在抽屜中。如果早知道是因為小希就好了,也許她能稍微理解些,然後可能就不會有那麽多怨恨,她的生活可能就會不同。。。但是,即使知道了,她的人生軌跡就會有什麽不一樣嗎?不,也許一切都一樣。事實不會有任何變化,不管你有沒有認識到真相。

小希是真的很可愛。 那麽漂亮,又那麽活潑,總是充滿好奇和生氣。她剛下飛機時,阿姨帶著他去接機,手上舉著“朱蒂”的牌子,看見她走近來,便大聲說:

“你是朱蒂吧!這裏!這裏!我就是給你打電話的那個人,小希的阿姨。小希,快叫姐姐!這是你的大姐姐啊!你不是一直等著姐姐嗎?看,姐姐多漂亮!”

小希便繞著她團團轉,叫著姐姐,姐姐的。又歡喜地說:“姐姐,我們等了你好久!為什麽飛機那麽慢啊!說是三點鍾到,現在都四點十八分鍾了!”

他有著跟自己一樣的雪膚大眼,睫毛又黑又濃。雖然個子還瘦小,蹦蹦跳跳著的他,卻有讓四周都明亮起來的能量。朱蒂一眼就喜歡上了他。

“小希,你多大了?”她不由自主地拉著他的手問。

“十一歲。還差三個半月滿十二歲。”他說。

“哦,姐姐二十八歲。比你大。。。十六歲。”

“是大十六歲零三個半月。”他糾正道。他總是那麽精確。

“是啊。小希數學真好呀!將來長大了想做什麽?數學家?”她不禁開心地問。

“我想做船,做很大的船,不冒黑煙的。”他認真地說。

船?為什麽是船?她當時沒來得及問,不久便明白為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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