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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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不下的戒指 ( 中 )

(2011-01-04 16:39:08) 下一個

原來隻是聯想的作用呀?我感覺終於釋然,便也笑了,說:

“非洲這種習俗好恐怖啊,就跟我們中國古代女人裹小腳一樣殘酷。我看那些鐵環一輩子也不能取下來了,不然她們的脖子肯定就要軟綿綿地垂下去,然後喀嚓一下子斷掉。對了,你們在非洲時有沒有見過這樣箍脖子的女人?你們今年打算什麽時候去非洲?”

我記得那天曉萍搖頭說:“我們一般都去非洲的城市,像肯亞那些地方,還是比較先進的,沒見到這麽樣箍脖子的非洲女人。今年我們不去了,因為蘭娜 ( 他們的女兒,那時 3 歲多了 ) 在非洲沒什麽好玩的,而且她也要開始讀學前班,所以就不去了。”

“那麽裏克會自己去嗎?” 我又問。裏克是從很多年前開始,就每年花一個月的時間自費參加這類教堂組織的義務醫療隊去非洲行醫。八年前他們結婚之後,曉萍就每年跟他一起去,蘭娜出生後也是一樣。

“我倒是希望他自己去,可是他不肯。” 曉萍黯然地說:“我也想輕鬆一下啊,可是他說:一個家庭的人就得要在一起。其實非洲也還好啦,陽光燦爛風景很美的,那裏的人很少有垃圾,我們這裏是垃圾的東西在那邊都用得上。去一趟回來就會覺得我們在北美的人生活太浪費了。我們每次去,那邊的教堂都會安排好住宿和幫助做家政服務的人,人人也都很 Nice 。可是,那裏的蟲子太多了,各種各樣的蒼蠅蚊子臭蟲,到處都是,特別是那些臭蟲,比腳拇指還大,一窩一窩的,密密麻麻地爬來爬去的,讓人毛骨悚然。” 她說著就微微發起抖來。
 
“熱帶地區是有很多蒼蠅蚊子臭蟲的,我們的家鄉也是那樣。不過我小時候習慣了,覺得沒有什麽問題啊,我們那裏的蚊子也不毒。人被蚊子咬了之後皮膚隻不過有一點點發紅發癢,不像這裏,蚊子一咬一個大孢,聽說還有咬死人的毒蚊子,這才可怕呢!我估計非洲的蚊子臭蟲跟我們南方的差不多,數量雖然多但是毒性不大,對吧?我還以為你們每年都去已經習慣了呢!” 我看她怕成那樣,便輕描淡寫地說,想讓她輕鬆起來。

“哪裏,非洲的毒蛇是很多的,被蚊子咬的話,皮膚也會起泡。我不知為什麽頭幾年還好,後來就越來越不想去。可怕的是不管你怎麽做清潔都沒用,到處都髒兮兮的,怎麽擦都擦不幹淨,臭蟲是無孔不入。還有那麽多的艾滋病毒,萬一不小心劃破了小指頭,不定哪天一出門就中招了。” 曉萍用深惡痛絕的語氣說。

“這樣啊,看來你在那邊吃過不少苦。裏克也是一樣嗎?” 我同情地說。

“裏克對其他人是沒那麽多要求的,有什麽不滿意也能忍啊忍,忍一大堆垃圾臭氣積在心口,回來找我發泄。隻不過苦的是我而已。” 曉萍這麽抱怨著的時候,蘭娜來纏她,我們就把話題丟開了。

我當時慣性地以為曉萍說“隻不過苦的是我” 指的是她越來越不能容忍非洲那個地方,那也是我第一次聽到曉萍對她的生活生出微言的時候。

在我的印象中年近 40 的曉萍看起來也不過是 25 、 6 歲的樣子,嬌小美麗,性格溫順而又不失活潑明亮,像一道光芒似的能照亮她走到的每一個地方。我的孩子們總叫她靚姑,而且永遠沒有忘記從他們很小的時候起,每次見麵她都一個個地把他們抱起來,隨著激揚的音樂瘋狂地旋轉舞蹈,把他們轉得頭暈眼花且笑聲震天。那些跳舞狂歡的的畫麵一一定格在她飛揚的秀發和噴紅的笑臉上,像從天上飛下來稍息的小精靈。

曉萍的父親是我母親的表哥,我的表舅,他的家族在我們故鄉赫赫有名。母親曾津津有味地說起他家巨大的藏書室,還有裏麵的一座跟她一樣高的木馬,她孩童時在那裏玩過很多次。她還記得,表舅年青的時候是個英俊瀟灑的進步學生,一個曾穿了西服革履在舞台上表演戲劇,號召人民起來抗日的愛國青年。可表舅的父親卻是個國民黨高官。全國解放前夕, 他惶惶不可終日地等待去台灣的機會,希望破滅之後,隻好帶著表舅逃亡越南.在西貢經商,成立中文學校, 辦中文報紙,創下一份殷實家業,到了 1976 年越南南北戰爭爆發之後,家業被共產,表舅的父親病故, 表舅也被勞改了一年。出獄之後便攜同妻兒逃入難民船偷渡到香港,後來被基督教堂保領到加拿大。為了報答教堂的恩情,表舅帶著全家人領洗成了基督教徒。

我第一次見到表舅時,他躺在搖椅上,用居高臨下洞察一切的的表情審視了我一番,之後才回顧起他的奮鬥經曆,怎麽樣能屈能伸地為了謀生做體力活,怎麽樣含辛茹苦地把孩子們一個個送進了大學.他的話語總帶點專橫和說教意味,像是要藉此提醒我不要忘記他原本高貴的身份,他威嚴的麵孔和洪亮的聲音跟衰老的身體形成了奇特的對比,使我不由自主地對他生出憐憫的情愫,完全違反了原本想要尊敬他的願望.

曉萍是老麽,那時已經 20 歲了,含苞欲放秀麗無雙。我一眼就喜歡上了她。

“曉萍太可愛了!那麽聰明,會那麽多種語言!” 有一次我驚奇地讚歎道,雖然隻是癡長她數歲,我感覺自己比她長了一輩不止。曉萍會說流利的越、粵、國、英語,因為喜歡中文歌曲,自學了很多中文字,有段時間因為喜歡一個日本男孩,又自學了不少日語,中英日語歌曲都唱得滑溜溜的,她柔美的聲音有一種使人銷魂蝕骨的魅力。

“你說曉萍聰明?其實她是個很蠢的女孩,根本不知道自己要什麽!所以說你還是不行啊,會讀書但是沒有觀察力和判斷力,就跟知書卻不識禮一樣,完全沒有用。” 表舅批評道。在加拿大遇到的種種挫折使他的傲氣轉化成暴躁的脾氣,他唉聲歎氣地繼續說:

“實話告訴你,曉萍是她母親的心肝,被她寵得傻呼呼的沒有頭腦,性格又像她一樣溫順懦弱,將來要是碰到壞人,肯定是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的主,實在是我的心病啊。要是能像你一樣稍微有點自己的主見我還放心點。”

他說了那樣的話不久便去世了,免去了遭受曉萍給添上的心病的折磨.曉萍確實一直不停地折騰著,先是從大學退學去讀護士,後來又轉學文秘.問她為什麽,她說本來以為護士是自己真正想做的職業,學了一年多之後才發現太沒意思.既然都沒意思,不如就找個最簡單的打字接電話的工作糊口算了.

我想她的骨子裏是有著她父親高傲和理性的鋒芒,而血管中流著的是她母親溫柔易感的血.那樣矛盾的天性困擾著她的種種選擇,也動搖著她的信仰.雖然很小就已經受洗為基督教徒,熱情的天性也使她很容易地接受了基督教義,但是回到現實時,理性的力量使她始終無法像她母親那樣全身心擁抱上帝,成為虔誠的基督徒,那也是讓她苦惱的.她又無法像我一樣理直氣壯地做個無神論者,所以她說她既羨慕她的母親,能把一切煩惱都交給上帝,又羨慕我很自信夠堅強.

我們不知不覺地成了很好的朋友.在我這方麵,我是因為真心喜歡她這樣一個讓我感覺很真純生動,又有赤誠的熱情的人,同時又是柔美脆弱到令我無法不心生感動的.

就在她24歲那年,她告訴我她喜歡上了裏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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