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接觸的人多,朱蒂很善於觀察別人的眼神。她特別喜歡那些有清澈平靜的眼神的人,就像柳誌誠那樣的,她想有清澈平靜的眼神的人,一定是很大度,心無邪念的。她也喜歡眼神開朗,時不時散發出生氣和熱力的人,像她的師傅阿嬌,好朋友mimi和男朋友陸春暉那一類,跟她沉鬱內向正好互補的。最讓她覺得難以承受的是那種有些憂鬱有些淒迷的眼神,像Shirley, 還有眼前這個談起自己的網戀時的李曦眼中閃耀著的。也許是因為那樣的眼神太熟悉,每次照鏡子的時候都能看得到,使她覺得十分淒涼且充滿不祥的氣息。她便總是下意識地想要躲避開去,卻又不由自主地深受感動。
三個月又三個月,好多個三個月過去,李曦還是不敢回國去見她苦戀的對象。理由是她的皮膚還不夠好。雖然經過兩年多的細心護理,種種不雅的疤痕已經淡到可以忽略,皮膚也已經細致光滑了很多,卻比她理想中的膚如凝脂還差得遠。“他把我想象成美如天仙的,我這樣子去見他,一定讓他很失望,一定會見光死的。朱蒂,有什麽辦法讓我皮膚更好嗎?” 她差不多每次臨走時都這麽哀求,眼神落寞淒婉,簡直讓朱蒂慘不忍睹,同時有一股悶氣湧上心頭。她便隻是職業性地微笑著安慰她:“你的皮膚已經改善很多了,再做好清潔防曬保濕,平時多吃水果蔬菜,就會越來越好!”
這樣的周而複始,為李曦做美容慢慢變成苦差使,因為李曦的希望太高,讓她感到壓力和無能為力,便不再有任何愉悅感。而且她見過來接李曦回家的男人,完全不像李曦口中形容的那樣醜陋萎瑣,隻不過是一個似乎被生活壓垮了的男人,臉色黝黑,愁眉不展,眼神有種虎落平陽被狗欺的怨恨,但是又已經被生活修理得隨波逐流沒有銳氣。聽李曦說,他因為找不到專業工作,隻好去讀了電工牌照,做了個電工,開始是在一個華人老板手下做學徒,整整五年受了很多淩辱剝削,所以脾氣特別壞,回家後就把悶氣朝老婆孩子身上發泄,讓她簡直生不如死。直到最近拿到了正式牌照,在大公司找到了工作才好了一點,隻不過那臭脾氣並沒好多少,一張臭臉還是比廁所還臭。朱蒂曾忍不住偷看那男人的手,果然是骨節粗大皮粗肉黑,指甲縫還留有油黑的痕跡。朱蒂隻是覺得那個男人挺可憐的。
“不好意思啊,突然來找你!你這就要關門了嗎?今天能幫我做做臉嗎?” 李曦抱歉地笑著說。
朱蒂猶豫了一下,想到春暉到她家裏等著,跟她母親獨處的情景,心往下一沉。但是眼前的李曦眼神熱切,氣喘籲籲,呼出團團白氣,臉頰還留著冷凍的紅暈,便不由得扭開已經鎖上的門,讓她進去。
“我今天在Rocky Mountain Collage看見柳醫生了,我們的女兒一起到那裏考五級鋼琴。就是在樓下的柳誌誠醫生,你認識的吧?” 朱蒂聞言精神一振,笑著點點頭。
“他對我說:你要是想做美容的話,去找嬌滴的朱蒂吧,就在我的醫務所的樓上,她做得不錯。原來他並不知道我是你的客人。我問他:你覺得我需要做美容嗎?他說做做總是比較好吧。我就想我的皮膚一定很糟糕了,所以等我女兒考完,送她回家後就馬上趕過來了。我多久沒做了?超過一個月了吧?” 李曦不安地問。
朱蒂的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來。她在想著柳醫生這個人還真是言而有信的啊,剛剛對她說:看到凡是有可能做美容的,都給她介紹過來,還真是馬上說到做到。被李曦一問,她支吾了一會才說:“沒超過一個月,也差不多了,你來得正合適。”
“柳醫生好可憐啊!他老婆自己回深圳了,就他一個人留在這裏,又要照顧老人又要照顧女兒。” 李曦躺下來後,突然沒頭沒腦地說。
“啊!你認識他的家人呀?” 朱蒂忍不住失聲問道。
“認識啊!我們家相距不遠,女兒讀的同一個學校。柳醫生的老婆還是我朋友呢。她原來的公司到深圳開分公司,請她回去做副總裁。她很能幹的,是科大畢業的,柳醫生能出國,還是靠他老婆帶出來的呢。”
“聽起來,柳太太是個女強人呀。”朱蒂小聲回應,想問:“是那種美貌與智慧兼備的女人嗎?”但是卻說不出口。又想到柳先生一個大男人,是被那麽一個厲害能幹的女強人罩著,靠了她才能到加拿大來闖蕩,心裏便不舒服起來。柳醫生清澈的眼眸在她心底無限地放大開來,卻慢慢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雲翳。
“是呀,又聰明又能幹,英語又好。還是個博士呢!在大學教書好幾年了。要是不回國,將來鐵定做大學教授,不知道怎麽突然就決定回去了。可能是受不了這又冷又悶的鬼地方吧。她那個人性格是很果斷的。真是瀟灑啊!”
“柳醫生怎麽不一起回去?”
“為了孩子吧,小孩子都更喜歡這邊。功課沒那麽重,不像在國內,小學生的書包都重得壓死人。這裏的孩子一天到晚就是玩,太幸福了。還有老人在這邊福利也好。柳醫生是獨子,他父母都移民過來了。他媽媽心髒衰弱,在這邊老人看病是免費的,回國的話治病得花多少錢啊!”
“真的!”
“柳醫生也不容易。秋燕讀博士那幾年,他都是白天在家看孩子,晚上到超市和麵包廠打工。現在才好些了,有了自己的診所。他爸爸身體挺好,在大統華果蔬部做Part-time。”
“老人家還出去打工啊!” 朱蒂忍不住問。心中的雲翳更濃鬱了些。
“是啊,估計他這個診所也賺不了幾個錢。其實柳醫生本來在北京同雲堂工作,那是個很有名的醫院。他父母都是中學教師,如果不出來,退休後優哉遊哉的,多好!”
“就是啊。”朱蒂附和道。悲涼的感覺頓時彌漫開來。兩個人便沉默起來。
良久,李曦說:“今年春天我一定要回去見他了。等我女兒學校spring break,就帶她一起回去。到春天還有兩個多月,我到時應該能見得人了吧!” 這時朱蒂正為她敷麵膜,她從厚厚的已經漸漸變幹的白色麵膜勉強睜開眼睛,朝著朱蒂射出哀婉的目光。在強光的照耀下,她的眼球看起來混濁無光,眼白混黃,布滿血絲,簡直慘不忍聞。朱蒂不敢看她的眼睛,轉過臉去點點頭。
“我感覺他最近都不太理我了,上QQ都不常見到他了,也沒有Email.上次他對我說,他聘請了一個女孩子,隻是因為她跟我同名,就請她了。我覺得很可能那個女孩很年輕漂亮,比我還好,所以他就讓她替代我了。近水樓台先得月,他那樣移情別戀也很正常,你說是嗎?”
朱蒂無法回避那樣悲切的問話,隻好含糊地說:“也不一定,男人的心,很難說。”
“是很難猜。但是男人的心,估計都是喜新厭舊的多。反正,我今年一定得回去了。麻煩你,把我的皮膚弄好一些,我怕我太自卑。。。”
又來了!朱蒂隻好握握她的手,朝她點點頭,說:“放心吧!你很漂亮了,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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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拉課的,以後回來慢慢自習補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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