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明: 我的作文法
(2004-05-25 22:3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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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作文法
·友明·
我把中文這種方塊字稱“方城”,把手寫中文文稿叫“徒手功”。“徒手功”雖然可以把“方城”填滿方格紙,但因筆劃彎曲不正規,不可能寫出兩個一模一樣的字,字裏行間“爬動”著“不定數”,所以原本是方正的中文被“扭曲”了,整個寫作過程我叫“徒手爬曲方城”。
自從“洋人”發明了電腦和鍵盤後,現在寫文章可以在“鍵鈕”上打abc,送到電腦變成規範方塊字,每種相同規格的字體都是一模一樣的“正方城”,所以我叫“洋‘鈕’打正方城”。有個文友同意我的說法,還說“洋打”的“很漂亮”,乾脆就叫“打洋妞”。
十幾年前我在中國生活時,電腦還很少,我都是用手寫文稿。在白紙或橫格稿紙上寫好草稿,寫了再改,改了再寫,直到基本滿意才抄寫到方格稿紙。這種“徒手功”的最大毛病有兩點:一是手寫的字很潦草,同樣是一段文字,看起來的感覺總比與打印出來的差一點,有時明明寫得不錯了,卻好像還缺了什麽似的,對自己缺乏自信,甚至把好好的文稿撕掉,常做徒勞無功或事倍功半的傻事;二是文章一抄上了方格紙就很難再改,但有時又不得不改,如果增減個別字可在卷麵上改,但經常要整段改,這就要花費很多時間重抄,抄到手指發麻不能伸直是常有的事。
許多時候寫自己的“文章”不是為了發表,如寫回憶錄,隻是讓自己和好朋友看,那是非常有趣的。在寫的過程中,過去的歲月必然在你腦海裏翻江倒海,在苦思冥想中,許多已忘卻的往事會在你的腦海理忽然間閃過,你會用激動得顫抖的手飛快寫下,一筆寫過幾行字,字跡也草得像“爬行”的蛇那樣“曲曲彎彎”的,這種瞬間的記錄非“打洋妞”所能及。每當“徒手爬行”出難忘的歲月,就象酣暢淋漓地重活一次,年輕一次,值得!
用“徒手功”寫自己的文章,是為自己“打工”,一筆一劃都來源於心靈的感悟,所以不管寫得多艱難,都無怨無悔。徒手寫自我的最大優點就是可以沒上沒下、沒完沒了、沒始沒終,要寫就寫,不寫就把筆扔掉,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可是還有一種要用“徒手功”寫官定文章的,那就難了。所謂“官定文章”,就是上級領導指定你寫的文章,你想寫也得寫,不想寫也的寫。文中的觀點官說了算,你理解的要寫,不理解的也要寫,同意的要寫,不同意的也要寫。因為官定文章有太多的被“扭曲”和“不定數”,常讓你寫得心力交瘁,抄得天昏地暗,還不一定能通過終審。
一般來說,單位內部的官定文章如總結報告文章之類還好應付。但遇到重大事件發生,要通宵達旦寫,寫完之後好要讓諸位領級導一一過目。張官一個看法,李官一個觀點,趙官一個重點,人人都有理。許多官定文章這個不能涉及,那個點到為止,寫敏感話題要字字推敲,比古人作詩還講究。同一個意思的動詞表達法,要與上級的文章一樣。有時候明明是大功告成了,某主要領導忽然來了個“最新指示”,一定要以此為中心改稿,整篇文章就要重新構思,結果又一個不眠之夜等待你去熬。不少寫官定文章的老兄因常熬夜得了胃病、肝病,嚇壞了,隻好要求改行。我曾經看了一位中國大陸著名醫生的文章,說有人連續三天三業趕寫文章,還沒寫完就累死在桌上,要寫作者注意休息,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用“徒手功”寫官定文章,“官規文律”和條條框框積堆如山,四麵八方都是“大方城”的圍牆,你就象圍牆內的人質,施展不開功夫,打一拳不到位,多一點力就碰壁。真是“秀才遇到官,沒法作文章。”不少寫多了官定文章的人,寫其他文章都“官氣十足”,想寫出真情卻不由自主的遮遮掩掩,想自然流露文筆卻總是硬硬梆梆,很容易被人揪出“官八股”的紅尾巴。說老實話,我現在寫文章有時還會有“官八股”味,隻不過是慢慢淡化了。
自從電腦問世之後,大多數人寫文章是用“打洋妞”。在鍵盤上敲打按鈕,手指是自然放開的,比用手握緊一隻筆比之,既輕鬆又豪放。你打得再累,跑出來的字還是一樣“漂亮”,“漂亮”看了感覺就舒服,舒服就來勁。
當然,有的人手寫的字也很漂亮,能用“徒手功”寫出的一篇篇好作品。從欣賞文字的角度講,手寫字比千字一麵的印刷體更具魅力。但文稿不是書法,不管寫得多好,都不能太草,想寫得工整,要花很多時間。不公平的是:你是如此的一絲不苟,但許多手寫的文稿給人的第一感覺還是象沒有包裝的商品,看不出品味,得不到編輯的青睞。今天的作者如果還“徒手爬曲方城”的話,文稿被編輯們扔進垃圾堆的比例將比打印的大得多,吃力又不討好。
以我的自身經驗而言,這兩年多來我的一些文章能在中文報刊雜誌上被發表,往往是憑“打洋妞”打出的靈感。
我第一次“打洋妞”,是寫自己的回憶錄。沒頭沒緒的,想到什麽寫什麽。這裏一段,那裏幾句,就象一堆散亂的棋子,兵退回宮,象渡過河,大車翻溝,老馬不識途。經過收羅這些散兵遊勇和重新布局後,每個棋子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又彼此互相通氣。有時幾大塊文段互不相幹,就象被切割於各山頭的棋軍,找不到主戰場,就讓帥旗一揮大炮彈發射信號升空,指點各路人馬匯集旗下,又所向披靡,暢通無阻。真是“棋氣通,文氣通,一通則百通”,那些零零碎碎的文句終於被有秩序的串連起來,成為挺像樣的文章。這種整理加工的過程很刺激,可以上下複印剪裁,左右調整對照,整個電腦屏幕就是一快速變化著的動感的世界,隻要你有情有意,就能使你的靈感和激情“鼠闖”出電腦屏幕。
有了幾次成功的經曆,我寫文章的數度越來越快。每當有意義的素材在我大腦裏閃過,或是我覺得這件事非常有趣,我就先用“徒手功”,胡亂在草稿本上”爬“一通,再找出它們之間連接的語言橋梁,這樣,幾乎所有的材料都有了用途。用手寫文章刪掉的部份是廢品,電腦打印的文章刪掉的部份仍可儲存,隨時有機會變廢為寶。這是我“打洋妞”的一點感想,對眾多“打手”而言,隻是雕蟲小技而已,但對於像我這個在美國生活,掙紮在兩種文化邊沿的移民,每星期能撥出幾小時時間“打洋妞”,已十分知足了。
這幾年,寫美國生活的文章和作品很多,但隻有你真正踏上美國這塊土地,並赤手空拳的打拚一年半載,你才會真正理解那種文化震撼的巨大壓力是多麽殘酷。以一個中年移民來說,除非他在中國的英文就很好,否則的話,他到美國後就立刻變成聽不懂話的“聾子”、說不出口的“啞巴”、不會開車走不出門的“瘸子”。要學聽,學說,學車,又要養家糊口,買房買車,隻好起早貪黑,奔走星月。一年年熬過來了,以為可以鬆口氣了,才發現自己的英文隻學個皮毛,隻能在美國做低級熟練工,如果不做幾份工的話,就買不起新車,交不起分期付款的購屋款,隻好一天做十幾個小時。長期高負荷的勞累,多積幾塊錢,才有臉回家見江東父老,又要裝得很洋很闊,悲哀!我的同胞們!
在這麽巨大的壓力下,許多移民不要說“打洋妞”,就連“徒手爬”就很少“爬”。很多人沒時間學電腦,因為太忙了。有一個很生動的例子可說明“忙”。美國私人房子周圍的空地都很大,小則幾十平方米,大則幾畝,人們要年年月月在家“種地”,或是花錢請人來做“種”,如栽花種樹割草,幾乎和中國的農民一樣忙。美國人很講究“種地”技巧,把各自的家園打扮得氣象萬千,而老中們忙於像“老小孩”呀呀學語,“種地”也應付了事,老美常歧視老中:“為何地種不好?”這中美“代溝”真的很難跨越。
以我為例,來美國十年,直到這一年多來才有時間“打洋妞”,因為有太深的感觸,太多的話要說,打起“洋妞”自然是無師自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