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故事:華爾街灰姑娘的成長記
(2011-01-06 20:5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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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我在舒利文企業管理與人才谘詢公司找到了一份工作,但這並不能保證我就能保住自己的工作,或者說我能幹好這份工作。這隻是求職求生的開始,困難還在後麵。首先,我不懂專業,也不懂專業術語,而且我和同事之間沒有任何認同感——我和公司的人不是一類人。我們不同的中美文化背景暫時不提,就打我到美國後,我一直都在學校呆著,而我的同事,大都是久經華爾街沙場的老手,他們和我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價值觀念這些大問題我們也暫時不去考慮,最先要考慮的是語言。
在新移民中,人們愛說的一句話是:有多少語言辦多少事。如果不懂語言,那就隻好去幹不需要語言的事,很多新移民於是隻好去幹苦力,等語言上去後,再慢慢改變工作環境和社會地位。我的問題可有些特別:我的英文在美國文學院修煉了七年,說得從句套從句,誰也沒有耐心聽!公司同事們的遣詞造句跟我完全不同,更不要說談話內容了。我愛用學院派英語,用大字,難字,長句子,且一個句子主、謂、賓、定、狀清清楚楚,可往往不等我把話說完,就遭人“好意”地打斷,因為我說話太繞,是念博士時被學校給“硬”培養出來的,是“有教養的、語法正確的英語”。被人打斷好幾次後,我就感到憋得慌,感到孤獨。
還有,同事們講的笑話,我也大多聽不懂,餘下的,又太“低級”。有些笑話,我覺得簡直不好笑,可他們哈哈大笑。想想:別人都在開懷大笑,你隻是臉皮在動,那滋味好受?他們講的人和事,我更不知道:州與州之間的恩恩怨怨我鬧不清楚,我也不懂棒球,也不懂手球,更不懂美國的政治,共和黨,民主黨,他們關我什麽事啊?我常在心裏嘀咕我幹嗎到這家公司來了?可我的好勝心又偏要讓我的美國同事們接納我,我也要接納他們,這真是談何容易!說話和平時生活中看來最無關緊要的事,真正地是我上班後最難應對的事,使我傷了好一陣子腦筋!
要變成同事中的一員,還得在錢這個概念上修正自己。美國人喜歡今天用掉明天的錢,而中國人則喜歡今天為明天省錢。一個外國人,在國外親人全無,如果平時不省一筆錢下來備生活中的不測,那是絕對不可以的。由於曾經在中國人開的股票交易中丟過錢,我真的怕沒錢的日子重演,因此,我很儉省,不該用錢的時候,絕對不用。好了,我身邊的同事,不少人有的是錢,他們是掙了錢後,才來這家公司工作的,而我是沒錢,來這裏掙錢的。我的薪水在六個月的試用期間少得可憐,真的是“食品錢”(grocerymoney),和在麥當勞打工差不多,隻夠我的飲食。我的同事去公司餐廳,中午一頓飯十美元,根本不在乎,仿佛公司餐廳是他們家的廚房,而我還是帶著從學校出來的習慣:自己帶前一天剩下的飯到公司。那時,我們一家三口每天的飲食也不超過十美元,於是我常找借口不跟同事出去吃午飯,等他們走後,自己就在桌邊很快地吃完。這樣做有時真讓我感到難為情,其實後來我明白了一點,如果我直言告訴大家:我們家現在沒錢,請原諒我不能和你們一塊兒出去吃午飯,誰也不會介意的。美國人根本不在乎你在哪兒吃飯,他們並不會因為你舍不得花錢到公司餐廳或外麵的餐館去吃午飯,就看不起你,你的生活方式是你個人的選擇,許多美國人並不勢利,也不幹涉別人。但我的虛榮心卻讓我在工作的最初幾個星期吃了不少苦頭,還讓我胃痛。生活是老師。慢慢地,我發現很多同事都喜歡吃我做的餃子,而且羅蘭還端著碗喝那又紅又辣又甜的佐料,他們輪流請我出去吃午餐,以此和我交換我的紅油餃子。
沒錢吧,我還多心。我認為他們不少人因為有錢或因為從小生活方式優越的習慣,說話時都很“ 衝”。從學校輕言輕語出來的我,特別不能習慣別人說話的這種態度,後來工作久了我才明白,這是工作性質所致,是職業病。因為要說服客戶和應聘者,聲音就得 “硬”,才具有說服力。但我當時怎麽知道?我太敏感,我沒有辦法不敏感。我是一個女子,這個公司是男子的世界;我是一個中國人,一個少數族裔,而這裏是美國白人的天下,黑人是門衛,黃種人是送外賣的;我講英語,不管講得多麽流利,還是能聽出來我是一個外國人,有外國口音。
唉,我太關注別人對我的看法和評論,包括我的頭發式樣,指甲顏色,口紅質地,這一切小事我都不能放心自己!我完全沒有自信,老是感覺灰頭灰腦的。其實,自己對自己客觀真實的評價才應該是最重要的,這種評價才會給人真正的自信。當時,我辦不到。
盡管大老板在電話上和我談過一次後就決定雇用我,但其他麵試我的十來名公司成員,雖然認為我談吐優秀,相貌姣好,可以相處,但因為我沒有專業知識,也談不上有任何業務上的成功案例,雇不雇我不影響公司業務,無關他們的痛癢,他們因此對我很客氣;另有幾位專業知識強、在各大銀行供過職的股票經紀人、資深投資谘詢顧問、交易場上的交易員,特別是公司“全球金融人力資源與管理谘詢部”的團隊領導米切爾,從心裏認為雇用一個不懂專業的外國人,還要從頭培養她,不是他們願意做的事。但由於要開辟新的市場,又不得不培養一些新人,就這樣,我們被綁在了一起,難為他們,也難為我。(用米切爾的話來講:雇傭一個不懂專業的雇員,等於給自己埋了一顆定時炸彈,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引爆,既傷自己,也傷他人。如果這個不懂專業的雇員,還是一個外國人,一個女人,好了,天下還有太平的時候?那是以後的故事了。目前最重要的是:我要變成他們中的一員。沒過多久,我和大家就相處和睦了。但是,我和我的直接上司米切爾,就是合不來。
在這個世界上,我最介意的人是米切爾。
在我工作的最初三個月中,米切爾這個對人尖酸刻薄的猶太人,他帶有種族偏見的風言冷語,有好幾次將我氣得頭發暈,隻想拔腿就走人。一個在哈佛大學法學院畢業、又在李曼兄弟(紐約)拉丁美洲市場上當莊家製造外匯混亂的人,每天與我這個有著美國文學博士學位、心氣很高但氣量很小又學非所用的中國女子在一起,能不口齒相辱、打翻天嗎?他沒想到也許我的骨頭比他的還硬呢!但我“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可又“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一個人的性格哪能低眉順眼就被遮掩過去?有這些心理障礙,我確實過得不輕鬆,他也過得不愉快:找一個中國女人做同事,憑空給自己找了一個癌症來害!
人的感覺都是相互的。有時我想,也許流浪街頭都比替米切爾打工強?他也許確實想把我趕走?為不少小事,比如我在用一本公司電話號碼簿時,正巧他也要用,就為這麽一點小事,我們可以吵起來,然後他會立下一條新規矩:用電話簿時要登記,先來後到。我從此以後不用。在最初的幾個星期裏,我和他大吵過好幾次,他威脅過要辭退我,我也威脅過要將他告上法庭——我的嘴從不讓人,盡管我心上有時也挺虛的。我們的“個人戰爭”(personal war),直到二十個月後,我的客戶,特別是瑞士銀行、波士頓第一銀行和摩根銀行將他們長期雇用的人力資源公司給“開”了,而將生意因我的努力給了我們公司、並使我在1995年的收入達到米切爾的水平,我和米切爾之間的關係,才平等起來。
但在那天到來之前,我真的是跟米切爾下了一趟地獄,在他麵前,我常感覺像個灰姑娘,穿了一套借來的漂亮衣裳,隨時隨地會被他揭穿真相,無地自容,無路可逃!
但最後,我還是跟他學會了罵“****”(*)!
在美國職場久了,常聽到的一句問話是:誰是你的Godfather(教父或保護傘)?回想我的就職經曆,我的確沒有Godfather,但確實有過很多不同的Mentor(指路人)。我摸索出的一條職場經驗是:如果你能把虛榮心揣起來,總能平心靜氣地向最優秀的人(best)學習,你也許有機會成為第二優秀的人(secondbest)。
在美國公司,優秀的人很多,各有所長,就看自己願不願意向人學,怎樣學。平心而論,我想我在就職之初,從兩個人那兒受益最大,一個是我的大老板唐納德,一個是我的小老板米切爾;一個將我往上拉,一個將我朝下推。一上一下,他們不僅教會我許多專業知識和職場道理,他們更教會我美國公司的辦事方式和行為準則。這些經驗,無論我是花什麽樣的代價得來的,它們將我錘煉得意誌堅強,使我後來在華爾街的工作,如魚得水。
剛工作時,我的大老板幫助了我許多。比如,他替我定出一個計劃:三個月的短期計劃,六個月的中期計劃,一年的長期計劃;並且將這些計劃具體到每一天:一天打五十個電話,一天兩小時瀏覽《華爾街日報》《紐約時報》《財富》《經濟學家》《全球金融》等各大報紙和雜誌,了解美國主流社會關心的消息和事情,熟悉銀行業務,記生詞,學專業。他還特地為我訂了《亞洲華爾街時報》,讓我熟悉亞洲財團的名字、生意範疇、辦事效率和方式。每天,我的工作排得滿滿的,有時看書看報看得太多,在電腦上用眼太久,我通常兩眼紅腫,疼痛不止。那些日子我最怕的是哪一天我的眼睛會突然出血,滴滴答答落在我的辦公桌上!
但我很頑強,我的天性就是不服輸,我不在意一天要工作十個小時或是十五個小時,隻要我的女兒讓我去上班,把我送到門口時她不咧著小嘴哭,我就不介意我要工作多少個小時,要打多少個電話,要聽多少人嘮叨。慢慢地,我開始喜歡我的工作,而且就這樣日日工作開來。1992年的秋冬在不知不覺中就這麽沒日沒夜地過去了,隻記得有一天,等我跟亞洲打完最後一個電話出得門來,已是半夜三點,我竟然忘了車泊在哪一個樓層,哪一個停車場。冰天雪地,在零下十幾度的空曠停車場,荷槍實彈的公司警衛好心地陪我到處找我的車,但終因氣溫太低,停車場太大,我們冷得直打哆嗦,隻好報警。警察來後,找到了車,原來我把車停到隔壁公司的停車場上了。半晌我才回憶起我們公司正在為波士頓各中小企業總裁舉辦管理訓練班和電腦訓練班,我們自己的停車場留給了這些學員。
等我坐進車裏用凍僵的手指發動汽車時,聽到一首美國歌曲,那是當年麥當娜正走紅的《為你瘋狂》。我突然淚流滿麵:我真的是為了我的工作,為了在美國立足,為了讓人看得起,為了實現自己的存在價值,發瘋發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