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菊知秋

秋風起深壑,秋葉舞商弦。 我在山頭坐,靜觀秋月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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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限江山:第十章 塞外桃源

(2008-10-26 11:23:52) 下一個

靳山、龍朝歌騎著駱駝向西北而行,經犛牛山、托素湖,便進入海西地區,沿途所見無非戈壁荒漠,鹽湖草甸,偶爾遇到蒙古牧民和他們的羊群。兩人橫穿柴達木,翻越阿爾金山,降臨塔克拉瑪幹沙漠邊緣的羅布鎮。龍朝歌雖然生長在山清水秀的江南,卻打心眼裏喜歡雄渾壯麗的西域。這一路上他經受戈壁、荒山、烈日、狂風、沙暴、幹旱等嚴峻考驗,卻安之若素,毫無怨言。靳山看在眼裏,喜在心上。

羅布鎮地處一塊綠洲,是絲綢之路南線的樞紐。這裏是撒裏畏兀兒人世代遊牧的地方,元朝時為西寧王卜煙帖木兒封地。洪武初年,卜煙帖木兒接受明朝冊封為安定王,所屬領地設置安定、阿端、曲先三衛,與西域的罕東、沙州、赤斤蒙古、哈密四衛,並稱“關西七衛”,拱衛著明王朝的西部邊疆。兩人經過一個月的爬山涉水,都很疲憊,於是在羅布鎮小憩了一陣。靳山常年來往西域,對這一帶非常熟悉,帶著龍朝歌四處遊覽,探訪了樓蘭古城遺址、羅布泊的怪石灘,又在阿爾金山腳下獵殺野驢和羚羊。龍朝歌控弦策馬,馳騁草原,左右開弓,箭無虛發,當真如魚得水。靳山見龍朝歌騎射功夫精湛,還能說突厥語,可以跟當地牧民流利交談,甚為驚訝。龍朝歌於是述說了自己的身世,靳山聽罷感慨萬千。

八月中旬,兩人重新踏上旅程,沿車兒臣河西行。車兒臣河發源於昆侖山,向東北流入塔克拉瑪幹沙漠,其下遊的河灘、河階十幾裏寬廣,遍生胡楊、紅柳、蘆葦、梭梭,形成一條三百裏長的綠洲,將大漠斬斷。時值仲秋,寶藍色的天空清澄透亮,沿河的蘆葦叢迎風搖曳,周圍的胡楊林一片耀眼金黃。龍朝歌目眩神離之餘,感歎道:“想不到西陲邊疆居然有如此美景。” 靳山笑道:“這不算什麽,香格裏拉才美呢,那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過了且末,便進入一望無垠的沙漠。兩人與一個商隊結伴而行,白天騎著駱駝穿越沙海,夜裏便在駱駝旁邊席地而眠。經過十幾天的艱難跋涉,眾人走出大漠,到達和闐。商隊繼續向喀什噶爾前進,兩人沿著通往印度的商路折向西南,攀登雪嶺冰川,越過喀喇昆侖山口,橫穿拉達克高原,終於抵達克什米爾穀地,此時已是九月底了。

克什米爾穀地位於印度西北部,南北長五百裏,東西寬逾百裏,印度河支流傑赫勒姆河由東南向西北穿流而過,周圍群山環繞,氣候宜人,物產豐饒。這裏有居民百萬,大多是穆斯林和印度教徒。克什米爾王國由來自中亞的薩伊德王朝統治,首都便在傑赫勒姆河畔的斯利那加。

靳山和龍朝歌來到斯利那加北郊的一處關卡,便有披堅執銳的克什米爾官兵走過來惡聲惡氣地盤問。靳山不卑不亢,亮出一麵銅牌,領隊的軍官點頭示意,立刻揮手放行。龍朝歌好奇詢問,靳山笑答:“咱們跟克什米爾蘇丹有協議,明教教眾持此銅牌可以在克什米爾暢通無阻。”龍朝歌接過銅牌仔細觀看,隻見上刻一枚圓形印鑒,中央是一頭大象的圖案;印鑒下麵是幾行彎彎扭扭的波斯文字。此時天色已晚,靳山便領著龍朝歌進城過夜。斯利那加雖然是克什米爾國都,卻遠遜中土名城,街道狹窄,建築低矮,普通民居都是夯土泥牆,稻草敷頂,隻有少數宮殿、豪宅和清真寺顯得氣派一些。兩人先找個飯館飽餐一頓,然後到鬧市區的一家豪華浴室洗盡旅塵。

這是一間當地人稱為“哈麻姆”的蒸汽浴室。兩人在更衣室脫去衣裳,隻在腰間圍一塊浴巾,然後來到一個熱氣騰騰的大廳。大廳上方是一個高達數丈的穹頂,四周由十六根石柱支撐,穹頂上開啟十數個的橢圓形玻璃窗透入陽光;大廳下方是一個巨大的浴池,浴池中央一座噴泉不停換水,周圍靠牆有許多大理石砌成的長椅。兩人在浴池裏泡了一會兒,熱氣蒸騰中汗如雨下,如同虛脫一般,於是爬在長椅上歇息。不久便有夥計前來伺候,端來毛巾茶點,為兩人剃須剪發,搓背按摩,用檀香木矬慢慢磨去兩人腳底厚厚的老繭。龍朝歌好奇地四處張望,隻見浴室到處光潔可鑒,牆上是五彩斑斕的馬賽克壁畫,椅旁的盥洗池都是玉石雕成,造型優美,不禁連聲讚歎。靳山介紹道:“浴室是伊斯蘭城市最重要的公共設施,任何時候都必須幹淨整潔、一塵不染,官府每天都會派人前來檢驗。這家浴室在斯利那加城裏首屈一指,是豪門巨賈光顧的地方。”

洗浴完畢,龍朝歌果然覺得身輕如燕,路途的疲倦似乎一掃而空。當晚兩人下榻傑赫勒姆河畔的船屋。船屋是斯利那加的一大特色,沿河排列鱗次櫛比,船身寬敞,可以布置成七八間客房。龍朝歌進了客房倒頭便睡,睜眼時已是日上三杆了,起身洗漱完畢,便有一個身穿莎麗、頭戴絲巾的船家女送來早點。此時的克什米爾已經被突厥人的王朝統治了將近百年,老百姓大多會說幾句突厥話。船家女便陪著龍朝歌閑聊,龍朝歌對當地的風土人情非常好奇,向船家女問長問短。船家女隻是簡單作答,臉上不時露出羞澀的微笑。兩人正聊著,靳山挑簾進來,急急道:“大少爺,趕緊收拾東西,明教的船馬上就到。”

兩人來到碼頭,隻見數百克什米爾官兵已經沿岸布置了警戒線,領隊的軍官手扶刀柄,神情緊張,眺望遠方。靳山低聲笑道:“總壇派來接你的是一艘炮船,難怪當地官府要小心提防。” 話音剛落,便聽見遠處一聲炮響,兩片紅帆出現在數裏之外的河麵上,此時西風正勁,紅帆船很快便來到眼前。隻見此船寬逾兩丈,長約十丈,主桅和副桅都掛著絲綢質地的猩紅色風帆,在朝陽的映照下鮮豔奪目;桅杆頂上飄搖一麵紅色旌旗,上繡黃色的火焰圖案;船身兩層甲板,底層甲板伸出十支船槳,也都漆成猩紅色;頂層甲板的船舷築有雉碟,碟口赫然露出一個個黑洞洞的炮口。

炮船靠岸,下來幾個身著白袍的漢子,衣領和袖口都有一道藍色滾邊。為首一人二十多歲年紀,身材魁梧,昂首挺胸闊步上前,先見過靳山,然後右手撫胸向龍朝歌深鞠一躬,說道:“卑職沙辛,參見龍少爺。” 龍朝歌連忙還禮,定睛一看,見沙辛膚色白皙,頭發卷曲,高鼻深目,褐色眼珠,問道:“沙兄相貌奇特,似有西域血統?” 靳山笑著介紹:“沙辛是咱們明教土生土長的新一代,父親是中國人,母親是波斯人。二十五年前明教退出中原,遷來香格裏拉的教眾有五萬餘人,由於男多女少,婚配很成問題。不久你大伯便同客居印度的波斯遺民部落結成聯盟,十多萬波斯遺民遷來香格裏拉居住。恰巧波斯遺民多年來出生的孩子女多男少,正為此大傷腦筋。波斯拜火教與明教本是同根生,於是許多明教徒便娶了波斯女子為妻,沙辛的父母便是其中之一。這些年明教人丁興旺,如果加上波斯遺民,總人口已經超過三十萬了。”

沙辛向一旁監視的克什米爾軍官遞交文書,贈送禮品以後,便引靳山、龍朝歌兩人登船,進了船樓落座,然後命令拔錨啟程,吩咐水手收起風帆,調轉船頭,劃動船槳,逆風前進。龍朝歌對這支炮船非常好奇,靳山便陪著他參觀了一番,並順帶介紹了一些明教的情況。

原來這是一支明教的內河炮船,定員兩百人,包括八十名槳手,八十名炮手,二十名機弩手,以及二十名水手。每艘船裝備三寸銅炮十六門,連發機弩二十具,可謂火力強勁。三寸口徑的銅炮發射五斤重的實心鐵彈,射程可及三裏;機弩便是龍朝歌在夏瓊寺見過的類型,射程可及四百步。這樣的炮船明教擁有五十餘支,專門用來控製印度河及其支流的主要航道。此外明教尚有十幾艘遠洋炮艦,常駐波斯忽魯漠斯港,為明教下屬的海商船隊護航。明教洪水旗專門經營水師,他們的製服便是衣領袖口藍色滾邊的白色衣衫。

炮船沿著傑赫勒姆河順流而下,向西北駛去。斯利那加西北百餘裏,座落著印度最大的淡水湖–蕪拉湖,傑赫勒姆河由蕪拉湖的東北角流入,從西南角流出,隨後穿越山川匯入印度河。蕪拉湖方圓百裏,東、北、西三麵雪山環繞,山坡有森林草場,湖中水產豐富,湖畔良田萬頃。這裏便是塞外桃源香格裏拉,而明教總壇就在湖心的一座小島上。

不到一個時辰,炮船就駛入蕪拉湖。龍朝歌矗立船頭,極目眺望,隻見湖麵廣闊一望無際,其中點綴無數白帆漁船,喜馬拉雅的皚皚雪峰衝破雲海,傲立天邊。船行不久,正前方的湖中陡然出現一座城堡,占地百頃,外城是西洋風格的要塞堡壘,內城卻是一係列中式樓閣,琉璃敷頂,飛簷翹角,簷上掛滿大紅燈籠;城堡外圍是周長十裏,高達三丈的花崗岩城牆,全部建在水中。整個城堡便如同海市蜃樓一般,富麗堂皇,巍峨矗立。龍朝歌驚歎不已,問道:“這就是明教總壇嗎?” 靳山笑道:“不錯。咱們總算到家了!”




炮船駛至城堡一裏開外時,便聽見東門城頭炮聲隆隆,一共鳴放十八響,驚天動地,在湖麵久久回蕩;隨即數百支牛角號同時吹響,聲震雲霄。龍朝歌驚異問道:“今天明教迎接什麽貴客嗎?這麽大的排場。” 靳山笑答:“明教迎接的貴客就是你啊。十八響禮炮是慶祝你十八歲生日。” 龍朝歌目瞪口呆,惶然不知所措。靳山慈愛地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失散多年,今天終於回來了,家裏總得有點表示吧。”

炮船在城堡東門外的碼頭靠岸,放下跳板。龍朝歌由靳山、沙辛等人陪著下船,抬頭一看,隻見旌旗招展,棧橋上數百人身穿白色禮服列隊迎接,為首一人五十開外年紀,身材健碩,方麵短須,膚色黝黑,目光犀利。靳山在一旁輕聲道:“這就是你三叔,明教教主陽朔方,趕快前去拜見。” 龍朝歌連忙上前跪倒磕頭,陽朔方哈哈大笑,雙手扶起,朗聲說道:“龍賢侄生得一表人材,我二哥二嫂可以含笑九泉了。” 說完轉身攙住龍朝歌的左臂,為他引見肅立兩旁的明教諸人。

長約百丈的棧橋上,整齊排列著明教大地、烈火、洪水、狂風四旗的教眾首領,都身著白色長袍,但衣領袖口印有不同顏色的滾邊。大地旗的滾邊是黃色,烈火旗是紅色,洪水旗是藍色,狂風旗是黑色。陽朔方向龍朝歌逐一介紹明教各旗的首腦人物,排在最前麵的是大地旗。兩人沿著棧橋上鋪設的紅地毯款款而行。龍朝歌不停抱拳作揖,腦子裏卻是一片空白,一個名字也沒能記住。不一會兒兩人便來到烈火旗的隊列前麵,陽朔方剛要開口引見,為首一位老者雙膝跪倒,老淚縱橫,顫聲說道:“烈火旗代理旗主東方亮,拜見龍少爺。”身後百餘烈火旗教眾跟著轟然跪倒。

龍朝歌連忙跪倒還禮,雙手將東方亮扶起來,惶恐道:“東方前輩真是折殺小生了。” 東方亮用衣袖擦幹眼淚,感慨道:“老旗主的再造之恩,烈火旗上上下下無不銘刻在心。十幾年前老旗主遇難的噩耗傳來,咱們真是悲痛欲絕啊。倘若不是老教主極力約束,烈火旗一定會殺回中原攪個天翻地覆。老夫代理旗主之位二十年,隻等龍少爺長大成人。今天龍少爺回來,咱們烈火旗就有正主了。”說完便摘下頭上的羽冠雙手奉上。龍朝歌大驚失色,連忙推辭道:“東方前輩,這可萬萬使不得!”

陽朔方在一旁麵露不虞之色,勉強笑道:“東方老兄一片摯誠,龍賢侄心領了。這旗主之位關係到烈火旗數萬教眾的福祉,豈能隨便讓與別人。龍賢侄還年輕,尚需曆練,假以時日必能擔當重任。” 龍朝歌口中唯唯諾諾,不知說什麽好。東方亮嗬嗬笑道:“我見到龍少爺,高興得糊塗了,教主原宥則個。龍少爺下榻之處安排了嗎?我賣個老臉,就讓龍少爺住在象踞山吧,弟兄們一定悉心照料。” 陽朔方點頭答應。

陽朔方接著為龍朝歌引見洪水、狂風兩旗教眾首領,然後便是西域各國派來明教的使節。龍朝歌發現使節隊列裏有一位身穿袈裟的胖大和尚似曾相識,正暗自納悶,陽朔方便介紹道:“這位是來自中土的高僧道衍大師。” 龍朝歌恍然道:“大師就是燕王殿下的師傅,去年秋天我在朝天宮見過大師一麵。” 道衍嗬嗬笑道:“老衲也記得這一麵之緣,那天劉真人符錄齋醮,為皇太孫除妖解厄,你在一旁打下手。對吧?” 龍朝歌連連點頭,好奇問道:“大師為何在這裏?” 陽朔方插道:“道衍大師奉朝廷之命出使本教。皇上有意解除禁令,允許明教返回中原。我們這些人在外漂泊數十載,大多年近花甲,都盼著葉落歸根呢。”

兩人足足花了大半個時辰才走完明教迎接隊列,在眾人的簇擁下進入城門。龍朝歌眼前豁然開朗,隻見一個百丈見方的廣場座落與城門和內城之間,廣場青磚敷地,中間一條三丈寬的幹道,全部由潔白的大理石鋪成。陽朔方在一旁介紹說,這個廣場可容納萬人,是明教舉行各種儀式的地方。廣場西側便是內城要塞,門樓是伊斯蘭風格的方頂拱門,兩側各有一個高塔,塔身遍布炮口。穿過內城門樓,抬頭便見一座高高在上的中式大殿,重簷歇山頂,上鋪金黃色琉璃瓦,簷上掛滿大紅宮燈。大殿矗立於十丈高的三層花崗岩基座之上,高峻凝重,金碧輝煌。這便是明教的議政場所“光明殿”。眾人登上數百級大理石台階,一起來到光明殿前。龍朝歌在高台上憑欄遠望,但見四周的亭台樓閣鱗次櫛比,如同眾星捧月;遠方湖光山色、雲海雪峰盡收眼底。

光明殿裏已經擺好了數百張席位,陽朔方在這裏設宴為龍朝歌接風洗塵。眾人秩序井然,依次入席落座。龍朝歌坐在陽朔方的右手邊,環顧周圍,發現靳山遠遠坐在一個角落,向他微笑示意。陽朔方起身簡短致辭,宣布酒席開始,便有百餘位波斯女仆端著盤子上菜上酒,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在殿內來往穿梭。這些女仆年輕貌美,笑容可掬,大殿裏頓時明媚起來。酒席上的明教教眾卻個個正襟危坐,對待女仆態度端莊,顯得教規森嚴。陽朔方談笑風生,不時詢問龍朝歌的身世,龍朝歌都恭謹作答。席間不斷有人前來敬酒,龍朝歌來者不拒,很快便醉得不省人事了。

龍朝歌醒來時,發現自己身處一間寬敞整潔的臥室裏。此時已是日落西山,夕陽從敞開的窗戶照進屋內,灑了一地金暉。龍朝歌起身舒展筋骨,走到窗前向外望去,驚喜地發現屋外居然是一片茂密的竹林,正要出去觀賞,卻聽見外屋有人輕輕推門進來。龍朝歌走到外屋一看,卻見一位須發花白的六旬老者滿臉堆笑望著自己,原來是上午見過的東方亮。龍朝歌連忙上前躬身行禮,兩人於是在外間坐下來交談。經過東方亮介紹,龍朝歌這才知道這裏便是烈火旗分壇,位於蕪拉湖北麵的象踞山腳下。兩人聊得頗為投機,龍朝歌很快就打心眼裏喜歡上了這位性格豪爽、心直口快的老人,稱呼他“東方大叔”,東方亮笑得合不攏嘴。

兩人聊起上午的歡迎儀式,東方亮突然問道:“朝歌,你覺得陽教主這個人怎樣?” 龍朝歌不假思索答道:“三叔人很好啊,今天擺了這麽大的排場,我真是受寵若驚呢。” 東方亮語重心長道:“孩子,你還是太年輕。陽朔方老奸巨猾,你要提防他一點。” 龍朝歌大驚,不解問道:“大叔何出此言?”東方亮哼了一聲,麵露不屑之色,答道:“當年汪教主萌生去意,曾經私下找我商量傳位事宜。最後商量的結果,傳位順序首先是老旗主,其次是狂風旗主戴浴風,大地旗主陽朔方排在第三。後來老旗主無端遇難,戴旗主不知所終,陽朔方這才得以繼位。其實汪教主一直懷疑陽朔方跟此事有關聯,隻是為了明教大局,不願再深究。這些年陽朔方大概是做賊心虛,極少過問咱們烈火旗的事情,對我的當麵頂撞也顯得頗為大度。嘿嘿,這人的城府之深,我過去還是低估了。”

龍朝歌聞言沉默片刻,問道:“您說我爹娘遇難一事陽教主有牽連,可有什麽憑證?” 東方亮歎口氣,搖頭道:“汪教主當年派人潛回中原暗中查訪過,找到了一些線索,但苦於無法進入錦衣衛指揮使衙門,因此沒有掌握一件確鑿的證據。近些年我又幾次派人回去,依然毫無進展。”龍朝歌點點頭,又問:“大叔派人回去,陽教主是否知道?” 東方亮輕蔑地一笑,道:“他倒問過幾次,我隻推說是派人去查訪你的下落。陽朔方是聰明人,這件事我們彼此心照不宣而已。這十幾年他視我為眼中釘,想方設法拉我下馬。幸好咱們烈火旗上上下下團結一心,鐵板一塊,他才不敢公開跟我鬧翻。明教能在西域偏安一隅,全靠洪水旗的戰船,烈火旗的大炮。洪水旗旗主方振翼跟我肝膽相照,我們兩旗結成攻守同盟,有大事就直接派人到君士坦丁堡請示汪教主,他陽朔方一點辦法也沒有。” 說完開懷大笑,須發皆顫。

龍朝歌陪著笑了一陣,然後歎道:“沒想到明教內部這麽多矛盾。汪教主不是早已隱退了嗎?怎麽還在過問教中之事?” 東方亮笑道:“汪教主雄才大略,哪能閑得住呢。這些年明教財政大有起色,全靠老教主開拓的商路。眼下明教歲入的大頭,便是與西洋各國的海陸貿易,每年的純利相當於五百萬兩白銀。” 龍朝歌驚訝道:“賣什麽東西能這麽賺錢?” 東方亮故作神秘地笑道:“你不妨猜猜看。” 龍朝歌隨口猜了幾樣,都不對。東方亮於是答道:“最賺錢、銷量最大的貨物是硝鹽。” 見龍朝歌一臉的困惑,東方亮笑著解釋道:“硝鹽是製造火藥必不可少的配料。近幾十年來火器在西洋各國越來越流行,火藥的需求就越來越大。但西洋氣候溫和,普遍不產硝鹽,隻能從人畜糞便中提取,費時費力,質量也差。印度氣候炎熱,盛產優質硝鹽,咱們將硝鹽運到西洋,汪教主在當地建了大型作坊,就地製作成火藥,然後銷往西洋各地,這生意可是日進鬥金啊。”

提起火藥,龍朝歌立刻想起在夏瓊寺見過的明教火炮,於是便央求道:“大叔,聽說咱們烈火旗鑄造的火器犀利無比,我很想見識一下。”東方亮驚喜道:“你對火器感興趣?這可太好了,我明天就領你去看!”


象踞山位於蕪拉湖北麵二十裏,輪廓如同一頭跪臥的大象,因此得名。明教烈火旗的試炮場,就在象踞山西側的山穀中。第二天清晨,東方亮便領著龍朝歌來到試炮場,隻見穀口築有一個長十丈、寬兩丈的花崗岩炮台,台上安放一排大炮,約有十幾尊,長短粗細各異。炮台北側是一條深達十數裏的山穀,形狀狹長,地勢平坦。山穀裏插了許多彩色標牌,作為射程的記號。

東方亮帶龍朝歌登上炮台,先來到左邊起首第一尊巨炮前麵,雙手摩挲炮身,麵露得意笑容,嘴裏嘖嘖有聲。龍朝歌見此炮顏色烏黑,炮身長達一丈,粗似水桶,架在青石炮座上麵,著實威風凜凜。東方亮介紹道:“這是五寸要塞大炮,生鐵鑄造,重七千斤,在所有明教大炮裏射程最遠,但份量也最重,因此隻能用於要塞防禦。我們一共隻有三十六尊五寸大炮,分散配置在幾個要塞裏。此炮口徑五寸,發射重二十八斤的生鐵炮彈,最遠可及五裏地。”說完便吩咐手下試射一炮。旁邊的幾個烈火旗教眾手腳麻利,裝填彈藥,點燃引信,隻聽轟的一聲巨響,硝煙彌漫,氣味刺鼻。待到硝煙散盡,隱約可見遠方數裏之外一人搖動紅旗,標明彈著點。東方亮和龍朝歌策馬馳入山穀,前去觀看,一直走了七八裏地,才來到紅旗跟前,卻見炮彈深陷在一道土坡裏。龍朝歌不解問道:“您剛才不是說此炮射程可及五裏嗎?這顆炮彈可飛了有七八裏路。” 東方亮笑道:“你有所不知。這五寸炮確實隻能及五裏地,但是炮彈著地以後並不停止,而是繼續向前彈跳了兩裏地,力道方盡。”

兩人回到炮台,又試射了其它幾種炮,其中四寸和三寸炮,青銅鑄造,是明教數量最多的大炮,總數超過千尊。東方亮介紹說,四寸炮重逾千斤,使用的實心炮彈重十斤;三寸炮重約六百斤,使用的實心炮彈重五斤。這兩種銅炮射程可達三裏,除了用於要塞防禦以外,三寸炮主要裝備明教的內河炮船,四寸炮裝備遠洋戰艦。龍朝歌抓起一顆三寸炮彈掂量了幾下,思索片刻,問道:“這種實心炮彈確是水戰利器,但野戰隻怕沒太大用處。倘若敵騎以鬆散隊形蜂擁而至,這樣的單個炮彈豈能攔得住?”

東方亮哈哈大笑,眉飛色舞道:“問得好,問得好。我們另有野戰利器。” 說完便吩咐手下從一旁的彈藥箱裏捧出一個圓筒形物事,長約一尺,麻布包裹,解開麻布,露出裏麵的數十個彈丸,緊緊捆綁在一起,宛如一串葡萄。東方亮介紹道:“這是三寸銅炮使用的葡萄彈,底座是個木托,中心有一根立柱,立柱周圍以麻繩捆綁了四十八枚圓徑一寸的生鐵彈丸,六顆一層,一共八層,然後以麻布整個包裹。葡萄彈出膛以後,木托即碎,四十八枚彈丸向前打出一個扇麵,專門對付敵軍步騎衝鋒。試想一百門三寸炮齊射葡萄彈,一次便打出四千八百枚彈丸,足以挫敗任何進攻。” 東方亮正說話間,手下已經在前麵三百步以外豎立了一排十個稻草人靶子。明教炮手裝填一顆葡萄彈,一炮轟去,硝煙散盡以後隻見十個靶子全部被擊倒。龍朝歌拍手叫好,驚歎不已。

東方亮手捋胡須,自豪微笑,接著說道:“咱們的野戰利器,除了葡萄彈以外,還有轟天炮。” 於是領著龍朝歌來到炮台右首。這裏擺放幾尊外觀獨特的銅炮,口徑大小不一,炮身短粗,形如香爐,炮口斜斜朝天。東方亮雙手捧起一顆烏黑發亮的球形炮彈,介紹道:“這是咱們明教的秘密武器,六寸鐵殼榴彈,還從來沒有上過戰場。這種炮彈空心鑄造,內裝兩斤火藥和半寸圓徑的生鐵彈丸一百枚,剖開來看恰似一顆石榴,因此得名。由於榴彈彈殼厚不足半寸,用尋常大炮發射便會炸膛,隻能用炮膛短淺的轟天炮發射。這榴彈上麵安裝一段引信,由轟天炮高高拋射到空中,然後引信點燃火藥,榴彈爆裂,彈丸和破片如同天女散花一般傾瀉而下,是對付敵軍密集戰陣的利器。那邊最大的一尊轟天炮,生鐵鑄造,口徑一尺,發射兩百斤重的實心鐵彈,或者裝填一百五十斤火藥的空心炸彈,專門用來轟擊要塞堡壘。”

東方亮正要吩咐炮手試射一顆榴彈,突然聽見空中幾聲爆響。眾人抬頭一看,隻見南麵又有幾支火箭拖著長長的紅煙竄入高空爆炸。東方亮微微色變,說道:“不好,這是敵情警報,咱們要立刻趕去總壇。” 兩人快馬加鞭趕到蕪拉湖畔烈火旗的碼頭,一艘快艇已在岸邊等候。東方亮領著龍朝歌和幾個副手跳上快艇,直奔明教總壇。

烈火旗眾人氣喘籲籲趕到光明殿,明教其他各旗首腦已經先到了。隻見大殿正廳中央擺放一張長三丈、寬一丈的橢圓形會議桌,桌上擺放一張巨幅克什米爾地圖。眾人圍著圓桌各自落座,龍朝歌剛剛坐定,便見陽朔方板著臉快步走進來,神情肅穆,環顧周圍,開門見山道:“今晨得到德裏城內的飛鴿傳書,馬赫穆德蘇丹發兵十萬,西征克什米爾,大軍十日之後便會抵達烏裏山口。今日召集大家,便是商議出兵之事。”

東方亮嘿嘿笑道:“這廝終於按捺不住,想跟咱們扳扳手腕。烈火旗早有準備,隨時可以出征!”

陽朔方微微點頭,問左首一位方麵大耳的中年漢子:“方旗主,此戰我們要水陸並進,洪水旗能夠出動多少炮船?”此人便是洪水旗主方振翼,他拱手答道:“啟稟教主,目前洪水旗船塢裏有十五艘炮船正在維修,隨時可以出動;另有十艘駐紮印度河中遊的幾個據點,能夠在五天之內趕回來。其它炮船距離太遠,無法及時趕到。 ”陽朔方說道:“不要傾巢而出,務必留幾艘船保護總壇。” 接著兩眼緊盯著地圖,沉吟片刻,高聲問道:“納西爾特使來了嗎?”一位裹著頭巾、鷹鼻深目的老者以生硬的漢語答道:“明王殿下,納西爾在此。” 陽朔方說道:“麻煩特使立刻返回斯利那加轉告蘇丹殿下,明教期望克什米爾王國出兵一萬助戰,五日之內前往烏裏山口會師。”納西爾問道:“請問明教出兵多少?” 陽朔方沉吟片刻,答道:“明教打算出動歩卒八千,鐵騎兩千,炮船十艘。” 納西爾領命離去。

接下來陽朔方與各旗旗主商議出兵數目,最後的決定是大地旗留守總壇;烈火、狂風二旗各自出動弓弩手三五百千人,炮手五百人,總共攜帶三寸銅炮四十尊,六寸轟天炮二十尊;洪水旗出動炮船十艘,貨船五十艘;波斯遺民出動兩千烈焰鐵騎。具體行程確定以後,陽朔方便吩咐眾人趕回分壇準備出征。

眾人下了光明殿,登上快艇,龍朝歌悄悄問東方亮:“這德裏蘇丹是什麽人?為什麽要討伐明教?”東方亮答道:“德裏蘇丹國是兩百年前來自河中的突厥豪強所創建,幅員五千裏,庶民億萬。明教西遷以前,克什米爾蘇丹向德裏蘇丹稱臣,每年納貢,負擔極重。明教來到香格裏拉紮根以後,填湖造田,開山冶礦,遠洋通商,財源滾滾,實力越來越強。十年前克什米爾蘇丹便與明教結盟,不再向德裏納貢。德裏老蘇丹耿耿於懷,但懾於明教聲勢,未敢輕舉妄動。去年老蘇丹病死,新即位的蘇丹馬赫穆德二世年輕氣盛,派人送來最後通牒,要求克什米爾王國和明教立刻遣使朝貢,否則兵戎相見,我們沒有理睬。這廝於是招兵買馬,整軍備戰,鬧騰一年多了,直到現在才發兵。”

龍朝歌憂心忡忡道:“咱們總共隻有兩萬人,德裏蘇丹卻有十萬大軍,兵力相差懸殊,這仗恐怕不好打吧。” 東方亮不以為然地笑道:“明教打仗向來以少勝多,靠的就是精兵利器。德裏蘇丹的兵力再強,隻要架起大炮一轟,立刻灰飛煙滅。”龍朝歌不解問道:“德裏蘇丹沒有大炮嗎?” 東方亮嗬嗬笑道:“他的大炮比煙花爆竹強不了多少。咱們烈火旗鑄造大炮,製作火藥,都有訣竅,秘不外傳。他們隻會照葫蘆畫瓢,搞出來的玩意兒怎麽中用呢。 ”

不久快艇靠岸,早有烈火旗教眾牽著馬匹在碼頭等候。兩人棄舟上馬,正要奔向象踞山,突然聽見遠處傳來幾聲短促高亢的號角聲,緊接著聽見整齊劃一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如同滾雷一般震懾心魂。龍朝歌抬頭望去,隻見東方大路上出現一隊鐵甲騎士,他們頭戴橢圓形鐵盔,盔頂的紅色翎羽高高飄搖;盔沿垂下一圈鎖甲,將臉遮住,隻露出兩支眼睛;他們全身穿戴鎖甲,胸腹背心要害部位加掛鎧甲,連戰馬也披掛鎖甲,奔跑起來發出嘩啦嘩啦的金屬摩擦聲;他們肩上披著猩紅大氅,手持長矛,排成兩列縱隊快速行進,從兩人身邊疾馳而過。騎士顯然認出了東方亮的身份,個個搖動手中長矛,以示敬禮,東方亮點頭回應。

龍朝歌看得目眩神離,驚歎問道:“這些騎士好威風!都是什麽人?”東方亮答道:“他們便是波斯遺民部落的烈焰鐵騎。” 隨即將烈焰鐵騎的來曆簡單介紹一番。龍朝歌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臉上流露無限向往的神情。東方亮看在眼裏,訝然笑道:“你喜歡烈焰鐵騎?這個好辦,我明天找波斯遺民長老說說,讓你跟他們一塊兒參戰。你看如何?”龍朝歌連連點頭,喜不自勝。


烏裏山口位於蕪拉湖西南兩百裏,是進出克什米爾穀地的門戶。這裏傑赫勒姆河在崇山峻嶺之間硬生生劈開一條峽穀,奔流而西,過烏裏山口以後河穀驟然開闊,最寬達十數裏,地勢平緩。明教二十餘年前便在險要處修建一座要塞,扼守烏裏山口,要塞築有炮台兩座,架設四寸銅炮二十尊,儲存火藥萬斤,常駐兵丁五百人。

十月初一,明教大軍水陸並進,到達烏裏山口,在要塞前麵的山坡上安營紮寨。此時已是深秋,寒風凜冽,荒草萋萋,林木樹葉脫盡,將山麓穀地暴露得一覽無餘;地上堆積厚厚一層枯葉,踩上去便發出沙沙的響聲。陽朔方領人四處探查,滿意笑道:“德裏蘇丹選的時候真好,這山上沒有樹葉遮掩,一目了然,連頭鹿都藏不住,敵軍想偷襲那是不用指望了。” 有人前來稟報,克什米爾軍隊出發遲了,此刻還在路上。陽朔方惱怒地哼了一聲,派快馬前往催促。

第二天清晨,烏裏山口西麵的穀地便出現敵騎的行蹤,那是德裏大軍的前驅。明教各部立刻出營列陣,擺出一個以要塞為軸心的扇形戰陣,烈火旗居中,狂風旗在右翼,烈焰鐵騎在左翼。陽朔方端坐要塞城頭,居高臨下,總攬全局。明教歩卒們頭戴鐵盔,身穿猩紅戰袍,外披鎖甲,肩背弩弓,手持長矛,列隊結陣。烈火旗和狂風旗各自擺出兩道防線,前沿部署歩卒一千二百人,組成二十個方陣;每個方陣六行排列,每行十人;方陣之間相隔五步,布置一門三寸銅炮。各方陣在陣前架起一道鹿砦,一根根削尖的木樁斜向前方,用來抗拒敵軍騎兵的衝擊。前沿陣線後麵一百步,五十輛輜重馬車首尾相連組成一道防線,由一千二百歩卒扼守。馬車防線後麵部署十門轟天炮,以及千餘歩卒組成的後備隊,由旗主親自指揮,倘若前沿吃緊便立刻增援。兩千波斯烈焰鐵騎組成明教戰陣左翼,分為五隊,呈前後左右中十字排列,每隊四百騎,龍朝歌身穿盔甲,胯下駿馬,躋身後隊。這是東方亮為了保證龍朝歌的安全,特意做出的安排。龍朝歌渴望衝鋒陷陣,心中雖然很不樂意,但又不願讓東方亮擔心,隻得勉強居於隊尾。

正午時分,敵軍到來。首先是如同洪流一般湧現的騎兵,大多是操刀控弦、不穿盔甲的輕騎兵,約有兩萬之眾,身上戰袍五顏六色,顯然來源蕪雜;隨後出現的是鐵甲騎兵,披堅執銳隊列嚴整,這是德裏蘇丹的五千親軍。敵軍輕騎兵率先上前,在戰場上組成一道綿延數裏的屏障;數百麵旗幟迎風飄揚,遮擋對手的視線,掩護後麵的步兵布陣。大約一個時辰以後,執行掩護任務的敵騎向兩翼退去,露出敵軍的步兵戰陣。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數十頭高大威猛的戰象,渾身披甲,背上馱著輕型投石機以及數名兵丁。戰象隊列兩邊排列十幾門巨炮,炮口如盆,炮車的輪子足有一人高。戰象和炮車後麵是步兵陣列,旌旗密布,長矛如林。兩軍戰陣相距不足三裏,德裏大軍整條戰線寬達十裏,右翼靠著河畔,與明教戰陣左翼等齊;左翼卻一直延伸至山麓,對明教戰陣右翼形成包抄之勢。陽朔方立刻命令右翼狂風旗加強右側兵力,以防敵軍迂回側後。

雙方列陣完畢,德裏蘇丹派遣信使招降,陽朔方斷然拒絕,大戰拉開序幕。德裏大軍率先開炮,數十門巨炮將百斤重的石彈拋射到空中,紛紛落在明教陣前的戰場上,一連串沉悶的轟響之後,明教陣前出現一個個大坑。陽朔方譏笑道:“德裏蘇丹仗著這點兒火器,就敢跟明教爭鋒?” 一聲令下,三支信號火箭直衝上天,明教部署在前沿的四十門三寸銅炮齊聲轟鳴,驚天動地,炮手瞄準敵軍炮陣水平齊射,四十顆實心鐵彈落地以後如同打水漂一樣彈跳前進,竄入敵軍炮陣,霎那間十幾輛德裏炮車被擊中翻倒,萬斤巨炮滾落地上,壓死壓傷無數士兵。明教炮手動作敏捷,很快裝填完畢,瞄準敵軍象陣施放第二輪齊射。高速蹦跳的炮彈飛入戰象陣列,七八頭戰象轟然倒地,嘶聲吼叫,不是被削去前腿,就是被開膛破肚。

德裏蘇丹見勢不妙,趕忙下令全線出擊,左翼騎兵沿著山麓邊緣快速挺進,企圖迂回明教狂風旗戰陣的側後;右翼騎兵受到河流阻礙,無法迂回,隻得正麵衝擊烈焰鐵騎的戰陣;中路步騎兵在殘餘戰象的掩護下衝擊烈火旗的戰陣,戰象背上的投石機頻頻投擲鐵殼炸彈,然而射程有限,不能危及明教戰陣。明教烈火、狂風兩旗的前沿戰線沉著冷靜,三寸銅炮連續發射實心炮彈,德裏大軍的戰象很快便悉數中彈身亡;馬車防線後麵,二十門轟天炮發射的榴彈不斷在戰場空中爆炸,彈雨傾斜而下;待到敵軍衝至三百步距離時,三寸銅炮改為發射葡萄彈,彈丸如同冰雹一般掃蕩戰場,將德裏士兵成片擊倒。

德裏士兵異常悍勇,麵對明教密集的炮火舍生忘死、前仆後繼。當敵軍衝至陣前兩百步以內時,迎麵而來的是密如飛蝗的弩箭。明教歩卒訓練有素,將長矛放在身旁地上,取出弓弩裝箭上弦,各個方陣前兩行交錯站位,輪番瞄準直射,迎頭痛擊衝鋒敵軍;後四行抬高弩弓仰天施射,鐵製短箭竄升至空中,然後呼嘯而下,暴雨一般落在衝鋒敵軍的頭上。明教弩弓拉力驚人,鐵質短箭力道強勁,一支箭往往能洞穿幾名德裏士兵。德裏大軍傷亡慘重,伏屍遍野,隻有少數德裏騎兵能衝到百步之內發射羽箭,造成明教零星傷亡。奉命保護明教左翼的是十支炮船,在傑赫勒姆河麵上一字排開,六十門三寸銅炮以猛烈的葡萄彈炮火側擊德裏騎兵的衝鋒,很快便瓦解這一邊的進攻。然而德裏大軍在宗教狂熱的驅使下依然呐喊向前,仿佛不是衝向死亡,而是衝向天堂。

要塞城頭觀戰的陽朔方誌得意滿,哈哈大笑,說道:“德裏蘇丹看來要大傷元氣,今日之戰必將換來十幾年的和平。” 這時有人前來稟報,克什米爾蘇丹領兵來到。陽朔方轉頭向東方望去,隻見萬餘騎兵浩浩蕩蕩,通過烏裏山口的峽道,向要塞城下匯集。為首一麵綠色星月牙旗,旗下一人白衣金甲,相貌堂堂,正是克什米爾蘇丹斯坎達爾。陽朔方便讓人帶信給斯坎達爾,請克什米爾大軍在波斯烈焰鐵騎後麵列隊待命,隨時準備發起衝鋒。

克什米爾大軍前鋒在明教戰陣左翼後麵停住列隊,接踵而至的後續隊伍依次向右側排列,一直延伸到山坡上的明教大營。斯坎達爾聲稱車馬勞頓,需要小憩,領著數百親軍直入明教大營,突然動手,控製了明教大營南門,然後一支響箭竄入空中,克什米爾大軍喊殺聲四起,萬馬奔騰,從明教戰陣背後發起突然襲擊。千餘騎兵從大營南門一湧而入,明教守兵猝不及防,大營很快失陷。陽朔方大驚失色,連忙命令要塞發炮轟擊。身邊的副手連忙勸阻,指出大營前麵不遠便是明教烈火旗戰陣,開炮隻怕會傷了自己人。陽朔方定睛一看,發現克什米爾大軍嵌在明教戰陣與要塞之間,很快便與明教各部的後備隊混戰在一起,這種情況下要塞大炮已經毫無作用。眼看著明教大軍就要在兩麵夾擊之下覆滅,陽朔方急得滿頭是汗,卻束手無策。

此時明教整條戰線危在旦夕,左翼烈焰鐵騎仰仗河上炮船的掩護,隻留下前隊阻擊德裏大軍,其餘四隊全體轉向後方,與三千克什米爾騎兵殺得難解難分;在中路,斯坎達爾派遣六千精騎猛攻烈火旗,東方亮帶領三千歩卒先退到輜重馬車後麵據守,但防線很快被敵騎左右迂回衝了進來。東方亮指揮歩卒迅速退到前沿戰線後麵,一千歩卒以蹲踞姿勢結成半圓形長矛陣,以遏阻敵騎衝鋒,其餘士兵在長矛陣後麵繼續以弓弩齊射還擊,此時烈火旗將士無路可退,人人報定必死的決心,頑強抵抗,奮戰到底。斯坎達爾將牙旗立於明教大營西門外的高坡上指揮全局,見中路戰局一時膠著,便分兵三千去攻右翼狂風旗。德裏蘇丹遠遠看見明教陣線一片混亂,立刻派遣五千鐵甲騎兵猛衝中路烈火旗戰陣,戰局已經到了千鈞一發的關鍵時刻。

明教大營前麵,克什米爾大軍同明教各部激戰正酣,傷亡漸增,數百匹失去主人的戰馬在戰場上漫無目的到處遊蕩,其中有一匹烈焰鐵騎的戰馬小步慢跑,漸漸接近明教大營南門。這匹戰馬身高腿長,披掛長及膝蓋的猩紅戰袍,背上無人,隻有一支長矛豎立在馬鞍旁邊。明教大營南門是克什米爾蘇丹的牙旗所在地,斯坎達爾周圍拱衛著數百親軍精騎,都在聚精會神地觀戰,無人注意到這匹明教戰馬。突然有人從紅袍戰馬的腹下一躍而出,跳上馬鞍,向山坡上斯坎達爾的牙旗直衝過來。立刻有七八個克什米爾騎兵前去攔阻,被此人以長矛連連挑翻。斯坎達爾身邊親兵護衛以扇形展開,亂箭齊發。此人揮舞長矛如同風卷殘雲,撥打密如飛蝗的羽箭,衝入敵群,又刺翻數人,一直衝到距離斯坎達爾十幾丈遠的地方,但胯下的戰馬身中數箭,失足跌倒。此人見機極快,借著戰馬前衝的力道,以長矛撐地騰空而起,飛越數十名克什米爾騎兵,落地之後又是幾個縱跳快如閃電,先一劍砍倒牙旗,然後飛身躍起,跳上斯坎達爾的戰馬,右手長劍架在他的脖子上,以突厥語喝道:“想要活命,立刻投降!”

此人正是龍朝歌。方才他所在的烈焰鐵騎後隊受到數千克什米爾騎兵突然襲擊,隊形很快被衝散,三五成群各自為戰。龍朝歌麵對危局異常冷靜,他遠遠望見斯坎達爾的牙旗,心念一動,裝作中箭落馬,卻藏身在馬腹下的戰袍裏,兩腳勾住馬鐙,輕輕扯動韁繩,引導戰馬慢慢靠近至斯坎達爾百步之外,突然翻身上馬,直趨敵酋,一擊得手,扭轉戰局。斯坎達爾驚恐萬狀,連忙傳令下去,克什米爾大軍放下武器,向明教大營匯集。

龍朝歌親自將斯坎達爾押進要塞,登上城頭。陽朔方笑逐顏開闊步走來,挽住龍朝歌的左臂,向身邊眾人誇讚道:“要不是龍賢侄力挽狂瀾,咱們明教百餘年的苦心經營隻怕就要毀於一旦!” 看見跟在後麵的斯坎達爾,陽朔方立刻收起笑容,沉下臉來以突厥語問道:“明教與貴邦結成攻守同盟已有數十年,一直和睦共處,相互扶持,殿下今日反戈一擊,是何道理?” 斯坎達爾低聲答道:“幾個月前德裏蘇丹派來密使,請求與我結盟,願意割讓印度河穀千裏之地,攜手鏟除拜火教。我一時糊塗,便答應下來。” 陽朔方冷哼道:“德裏蘇丹垂涎克什米爾已有多年,隻是忌憚我們兩家聯盟,一直沒敢動手。明教覆滅之日,便是你克什米爾亡國之時,這個道理你都不懂?” 斯坎達爾滿臉愧色,低頭不語。陽朔方沉吟片刻,說道:“你父王待明教不薄,我們一直感恩戴德。如果你願意把幾個王子送到香格裏拉做人質,我可以既往不咎,放你回去。”斯坎達爾連聲答應。

龍朝歌在眾人簇擁下出了要塞,發現德裏大軍已經狼狽敗退,明教大獲全勝。龍朝歌放眼望去,但見方圓數裏的戰場上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死者人馬相籍,肝腦塗地,殘肢斷臂,隨處可見;傷者鮮血淋漓,輾轉哀嚎,慘呼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龍朝歌驚駭之餘,喃喃自語:“沒想到死傷這麽多人,實在太慘了!”陪著身邊的靳山點頭道:“你宅心仁厚,酷似你爹。兵者凶器也,戰端一開便是哀鴻遍野,生靈塗炭,能夠不戰而勝才是兵法的最高境界。”

這時隻見東方亮快步走來,後麵跟著一位高鼻深目、高大威武的波斯騎士。東方亮一把抱住龍朝歌,喜極而泣,歎道:“今天咱們烈火旗險些全軍覆沒,多虧了你啊。你單騎闖關我都看見了,真是好樣的,老旗主可以含笑九泉了。”待情緒稍稍平複,東方亮便為龍朝歌引見身邊的波斯騎士,此人便是烈焰鐵騎統領,名叫沙普爾。沙普爾奉上一柄長劍,以略顯生硬的漢語說道:“今天烈焰鐵騎的隊列裏飛出一支雄鷹,我們都無比自豪。這柄劍是波斯名匠所鑄,寶劍當配英雄。”龍朝歌連忙拜謝,恭恭敬敬雙手接過。以後數日,明教清理戰場,救死扶傷。此戰明教傷亡僅千餘人,而德裏大軍陣亡兩萬,元氣大傷,精銳的鐵甲騎兵幾乎全部斃命。

明教大軍凱旋而歸,陽朔方論功行賞,龍朝歌當仁不讓得了首功,按照慣例頭戴金冠,身披錦袍,高踞八駕馬車之上招搖過市,遍遊香格裏拉,所到之處萬人空巷夾道歡呼,少女們爭先恐後向車內投擲一束束梅花,幾乎將龍朝歌淹沒在香雪海之中。此後明教大擺慶功宴,龍朝歌受到眾人追捧,接連十幾天四處應酬,酒宴不斷,每天都喝得酩酊大醉。此後幾個月,龍朝歌索性搬到烈焰鐵騎的營地去住,很快跟波斯騎士打成一片,整日與沙普爾等人切磋騎術,較量箭法,學波斯話,跳波斯舞,其樂無窮。

轉眼年關將近。這天一位來自君士坦丁堡的特使到達香格裏拉,原來是奉汪逐浪之命,專程來接龍朝歌的。大年初一,龍朝歌收拾行裝,與眾人依依惜別,便踏上萬裏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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