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南故事 (30) 皮婭的一世風流
皮婭和她的姐姐本是金門人。幼年時被賣到廈門。 皮婭被賣到何厝。 她的姐姐也賣在近處。那時候，經常有人從金門擔孩子來賣。解放前， 去金門的人很多，經常有人來來去去。
我在2001 年看到她時， 她很硬朗， 但有點落寞。太會開錢了， 子女招架不住。她家和我阿舅家都在戲台邊， 戲台變成了菜市，她家在市場尾，她從牆上開了個門，自己開了一家小雜貨店。那時， 她還在家開設佛堂， 讓人問佛。厝邊頭尾說起就笑。這種事本來也就哄哄遠客。果然就有市區的年輕女孩來問佛。
你以為她完了？ 還早呢。在2009 年的夏天， 我又看到她了。這一回， 她派頭十足。她和我阿妗是朋友，她站在我阿舅家門口，身著華麗的暗紅帶花的上衣。一條大大的珠鏈長將即腰。她矜持地跟我點點頭微笑。這一年，她有九十歲了。 她成了紅人。
金門與廈門又通航了， 恢複了古早的航線， 從五通碼頭走。解放前， 我們村的人去金門， 就像現在去廈門一樣容易，從五通走。 解放後， 又是打仗又是炮彈，碼頭就廢了。現在又通航了， 兩個城市還結成了好鄰居，好姐妹。
政府來找以前金門的人， 幫他們找親人。找到了這對九十歲的姐妹花。皮婭的姐姐也還在，跟她一樣精彩。從49年到現在，60年了。兩姐妹都九十歲了， 都還很硬朗，麵貌還很像。黨幫她們找到了親人, 再組織她們一起去金門認親。她們妝扮得水水地， 漂漂亮亮地上了電視。金門的縣長給她們各包了五百塊錢的紅包。廈門市長聽說了， 給了個更大的紅包。
我問媽媽說， 皮婭和她姐姐怎麽記得以前的家。他們是長大了被領來，還是成人後有回去。 媽媽說， 他們的養母會說呀。 從小抱來的，他們的養母就常常會說。
媽媽的同學水瓊，就是被抱來的。 她的養母常常說: “我在你四個月的時候就把你抱來了。 給你吃米糊。 剩下來的底，加點水再衝一衝，撿一撿底，再給你喝下去。” 水瓊這個名字是這麽來的。原意是水撿。水瓊知道自己的親生母親在哪裏，後來嫁給養母家的阿兄，就是送回親生母家， 再嫁過來。所以養子們一般都知道自己親生母在哪裏。
人生的頂峰下來， 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鄉間的人， 現在經濟很好。皮婭的土地錢足足夠她用。雖然是老人， 個個也都有退休金和醫療保險。經濟的騰飛，造就了精神生活的騰飛，佛廟如雨後春筍出現。舊廟都恢複了， 還有很多新寺廟。皮婭就經常跟人到處燒香拜佛，飛機動車滿世界跑。她還電著頭發。這麽老的老太太少有燙發的。
前兩年，皮婭給我媽媽打電話， 要探聽個地址。在石碼，有個佛堂，讓老人住的， 老人可以在那裏終老。她想去，子孫不同意。石碼在島外，她自己搭了汽車去找兩次了， 沒有找到。 還要再去找。正好媽媽有朋友要去，她就跟了去，找到了“龍海禪室”。 她很高興， 捐了四千元。過年時，見到媽媽，又給媽媽包了個紅包。媽媽無法推辭，回頭給她買了一些素食。皮婭本是個慷慨的人。
皮婭真是一世人好命命。她今年剛過世，九十幾歲，精彩人生， 圓滿落幕。再見！
2015-10-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