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東風

桑尼不可救藥地愛耍文弄墨,人卻很木頭,性格和行為總是南轅北轍。心裏有話,嘴上寡言,怕憋出病來,所以欲尋一塊模板以塗之
正文

情與悔

(2021-11-12 19:49:18) 下一個

張秀蘭的家就在成都市內一幢公寓裏。             

這天夜裏,四歲的女兒小花已經躺在雙人床上睡著了。媽媽張秀蘭看著女兒露在粉團團被子外的一張粉嘟嘟的小臉,眼神裏滿是無奈和淒涼。她伸手把被子裏和小花的頭並列著的絨毛熊輕輕地拿出來,放在小花被子外麵,和小花挨著躺好,然後,自己回到床邊的梳妝台前,就著梳妝台上一盞台燈的桔光,鋪開一張信紙。張秀蘭握著筆,陷入沉思………良久,她在信紙上緩緩地寫下:

親愛的秀菊:你好!

原諒我八年沒有回過家。你一定非常恨我……不管你有多麽恨我,你都是對的,因

       為我是一個隻配被人恨不配被人愛的人。可是,我的女兒、你的親外甥女卻是可愛的……

張秀蘭寫到這裏,眼裏已湧滿淚水,她伸手從桌邊的紙巾盒裏抽出一張紙巾,輕輕擦去眼窩裏的眼淚。

停頓了一下,張秀蘭接著寫道:

               說出來可能會嚇你一跳,但是我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我就是再不想說再不

        願說再不敢說,我今天也得咬著牙把實情跟你說清楚,因為……我就要死了,因為我四

        歲的女兒不能沒有媽……

眼淚再一次湧滿張秀蘭的眼眶,這一回,她沒有擦去淚水,而是任憑這淚水沿著兩腮一滴一滴地滴落到信紙上……

 

                                                                           2

 

接到雙胞胎姐姐張秀蘭的信,這讓妹妹張秀菊既詫異又興奮。八年了,八年了呀,這家夥上大學離開家後,隻給家裏來過一封信,而後,就再沒給家裏寫過隻言片語。

張秀菊好不容易挨到下班,她騎上自行車,嗖嗖地穿行在自行車的隊伍裏,一溜煙地騎回家,衝到自己的屋裏,迫不及待地撕開信封,拿出信紙,急急地讀著:

         思來想去,隻能按照下麵的辦法做:我從現在開始,把小花送幼兒園全托,你這個星

期就趕來,在我家熟悉一切,我再告訴你如何與小花相處,然後,我就永遠地離開這個

家,由你來給小花當媽……

張秀菊從信中抬起頭,她緊鎖雙眉,想不明白姐姐秀蘭的信裏到底說的是什麽。

這時,張母下班回來了,她推門進屋,見張秀菊坐在床邊,順嘴問了句“回來了,還沒做飯吧?”

張秀菊趕緊把信收好,揣進兜裏,回應著母親:“我這就去做。”

張秀菊略帶驚慌的神色引起了張母的好奇,張母盯著女兒的眼睛,問:“咋了你,有什麽事嗎?”張秀菊連忙回答:“噢,沒什麽事,就是肚子有點疼,老毛病了。”秀菊說著,就起身走進了廚房。張母跟在她身後,關切地問:“身上又來事了?”張秀菊背對母親點點頭:“嗯。”張母歎了口氣:“哎,這毛病呀,結了婚就好了。你和小剛的事,啥時候辦呀?”張秀菊已慢慢地沉靜下來,此刻,她淡淡地說:“我倆……隻是處對象,離辦事還早著呢。”張母有些嗔怪地:“早著呢早著呢,別總慎著了,你也都二十七、八的人了。”張秀菊“嘩”地擰開水龍頭,在水池裏洗起菜來,“我的事我心裏有譜,您就別老為我操心了。”

母女倆一邊做飯,一邊嘮起嗑來。

張母說“哎,昨天夜裏我做了一個夢,你猜我夢見誰了?”張秀菊把一個洗幹淨的蘿卜扔進洗菜盆:“夢見誰了?我猜不著。”張母聲音不大,但有點不滿地說:“夢見誰了,夢見你那沒良心的姐姐秀蘭了!”張秀菊吃了一驚,難道真有心靈感應?!她脫口而出:“真的?!您真的夢見秀蘭了?”“哎……”張母歎了口氣說:“這個沒良心的,你猜她夢裏跟我說什麽了?她說她要出遠門。還說這一去就不回來了。瓢飄忽忽的,從咱家窗口一閃,也不進來。我就追她呀,一邊追,我就一邊喊呀,我說,你這個死丫頭,你給我回來,你考上大學就把家裏的人給忘了,你嫌家裏窮給你丟臉了是吧,你知道你妹妹多想你嗎?你知道你老爸老媽多想你嗎?她在前麵刷刷刷地走,走得那個快呀,我怎麽追也追不上。這個死丫頭,你說,我怎麽會夢見她了?!”“秀蘭她……”話都到嘴邊上了,張秀菊還是忍住了沒說。

    張母低頭摘著豆角,沒注意到秀菊欲言又止的樣子,她繼續沿著著自己的思路說下去:“你說你們這姐兒倆啊,一胎所生,一母所養,一塊長大,連穿的衣裳都是一樣的,可怎麽這脾氣性格就那麽不一樣呀。你看你,從小就聽話,孝順。你姐姐,從小就霸道,從來就不知道讓著別人。有的時候我都想,幸虧隻有你姐姐一人考上了大學,要是當年你們倆都考上了大學,那我就白養了兩隻白眼狼了。”張秀菊又心疼媽媽又心疼姐姐地說:“看您說的,秀蘭她興許遇到了什麽難事了呢。”張母反駁道:“真遇到了什麽難事,那就應該和家裏人一塊商量解決呀,不管遇著了什麽事,都不應該不要家人了,你說是吧。可她,八年了,就給家裏寄過一兩封信,還不留她的地址。這明擺著就是她不想再要我們這個窮家了。去了大城市、上了大學,就變質了。哎,真應了那句話所說的:啊……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認爹和娘。”

    張秀菊忍了半天的,此時見話已說到這份上了,就試探地說:“要不,我去找找她。”張母傷心失望地說:“上哪兒找去呀,都八年了。”“到她原來的學校,從源頭找起。”“她離開學校也有四多年了吧。”張母的語氣、神態,一點信心都沒有、一絲希望都不抱。

張秀菊見時機已到,安慰張母道:“媽,我有一種預感,這次我一定能找到她。不行,我不能再等了,明天我就走,我先去玩具廠請個假,然後就上路。您在家等我的消息,有什麽情況,我隨時給您打電話。”張秀菊越說語速越急,越說聲音越大。張母有些奇怪了:“八年都過去了,還急這一兩天幹嘛。玩具廠效益不好,下崗是隨時都有可能的。反正秀蘭是不想要我們了,還找她幹什麽。”

張秀菊拉起張母的手:“媽,我知道您說的是氣話,您想她,您連做夢都想的是她,我也想她,特別想。她就是真不想要我們了,那她也還是我的雙胞胎姐姐,我在心裏是跟她割舍不開的。”

張母拍拍張秀菊的手:“哎,你是個有善心的孩子,秀蘭要是有你十分之一的善心,她也不會八年不回家。”說著,張母的眼眶紅了。

這時,張父下班回來,他是用咳嗽的巨大響聲跟家人打招呼的。來到狹小的客廳,坐在一張鋪著浴巾的沙發上,張父拿起茶幾上的煙盒,從中抽出一支煙,點上火,深深地吸了一口,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隻聽張母的聲音從廚房傳出:“你老咳嗽,就少抽點煙吧。”

                                                                                

                                    3

 

一輛出租車停在成都一家購物大廈前,張秀蘭帶著一幅長筒的肉色手套,領著小花從車裏出來,倆人徑直進了百貨商場的大門。在兒童服裝部她們停了下來,張秀蘭指著一身淡藍色“Hello Kitty”的睡衣問小花:“喜歡這套睡衣嘛?”小花高興地:“喜歡。媽媽,你要給我買新睡衣嗎?”張秀蘭滿是慈愛地望著小花花一樣的臉蛋:“是的,媽媽還要給你買新內褲、新襪子,買好多好多新衣服。”小花高興地拍著小手,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線:“太好了,謝謝媽媽。”

張秀蘭蹲下身子,邊撫摸著小花柔軟的頭發,邊輕聲問小花:“小花想不想知道媽媽為什麽給你買這麽多的新衣服?”小花揚著小臉,笑嘻嘻地問:“為什麽呀?”張秀蘭垂了一下眼睛,隻是短瞬地垂了一下眼睛,馬上她又恢複了慈愛:“媽媽想幹點事情,所以媽媽會忙的,媽媽一忙,就沒時間照看小花了,所以就要把小花送幼兒園全托啦。”小花張大了驚奇的眼睛:“全托呀,媽媽不要小花了。”

小孩子說者無心,滿腹心事的媽媽聽者有意,張秀蘭蹲下身子,哽咽著對小花說:“媽媽怎麽會不要小花呢,小花是媽媽的心頭肉,媽媽就是不要我自己,媽媽也是要小花的。”張秀蘭說著,眼淚竟控製不住地流了下來。小花見媽媽流淚了,慌忙伸出小手就要給媽媽擦眼淚,張秀蘭一把攥住小花的手:“不,小花……媽媽是大人,媽媽自己會擦眼淚,媽媽不用小花擦眼淚。”

小花凝望著媽媽,不明白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麽事情,惹得媽媽掉眼淚,她怯怯地問:“媽媽為什麽哭呀。”張秀蘭掏出紙巾,輕輕擦了擦淚水:“媽媽沒出息,不知為什麽就哭了。”小花大張著眼睛,望著媽媽的眼睛:“媽媽不要哭。老師告訴我們,小朋友要堅強。”張秀蘭勉強笑笑:“小花的老師說得對,我們都要堅強,以後不管遇到什麽事,我們都不哭。”小花高興了,她抬起胳膊,伸出小拇指:“那咱們拉鉤。”媽媽沒動,小花忽然發現到媽媽今天帶了一幅手套,她好奇地問:“媽媽,天這麽熱,你為什麽要帶手套呀?”

張秀蘭一下子被問到了痛處,她突然語塞。停頓了兩秒鍾,她說:“哦,媽媽這幾天手有點過敏,長了許多紅包包,我怕碰破了。” “讓我看看。”小花說著就要往下拉張秀蘭的手套。張秀蘭急了:“別動!會傳染的。以後,媽媽總會帶著手套的,你別老這樣大驚小怪的。”張秀蘭站起身,讓服務員把那套睡衣包好,然後,領著小花去交費。

 

                                   4

 

這天一大早,張秀菊背著一個裝滿東西的雙肩背,在火車站的月台等候列車,她不停地看看手表,看看列車該來的方向。跟玩具廠廠長請了兩個星期的假,她這回要好好地和八年未見的胞姐團聚團聚。秀菊從衣服口袋裏掏出姐姐張秀蘭給她的信,反複地看著上麵寫的地址。

列車終於來了,張秀菊上了車,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人很多,鬧哄哄的,張秀菊靜靜地坐在那兒,眼睛出神地迷茫地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人仿佛遊離於這個喧鬧的世界之外,她眼前又出現了張秀蘭的信:

                   我特別想家,想你,想爸媽,可是,我沒臉回去,我對不起你們。

列車一聲長鳴,開始啟動了,張秀菊的思緒也從天邊被拉回來了。

 

                                   5

 

今天是要送小花去幼兒園全托的第一天。

一大早,張秀蘭穿著睡衣、帶著手套在廚房裏做早餐。爐盤上,餅鐺裏的雞蛋在熱油的烹炸下,嗞啦作響,張秀蘭熟練的翻著雞蛋,不一會兒,兩個荷包蛋就做好了,她把荷包蛋放進小盤,均勻地在荷包蛋上撒點鹽,然後,又從冰箱裏拿出一袋牛奶,倒出一碗,放進微波爐中。一邊熱著奶,另一邊,張秀蘭把荷包蛋、麵包都拿到餐廳,放在餐桌上,再回身把熱好了的牛奶拿出來。一切都擺弄妥當,她這才轉身去了小花的臥室。

小花躺在自己的床上,還在香甜地睡著。張秀蘭坐在床邊,癡迷地望著女兒,望著望著,她的眼就被淚水模糊了。她抬頭,睜大眼睛,寧把淚水強咽下去,也不能讓淚水流出來。

過了一會兒,張秀蘭慢慢把頭伏了下來,她把手伸進小花的被子,隔著手套溫柔地撫摸著小花的小腳丫。

小花被媽媽的撫摸給弄醒了,她睜開眼笑眯眯地說:“真癢癢。”然後她環視了一下,問道:“咦?我怎麽睡到我自己的房間來了,我記得昨天晚上我是在媽媽的大床上睡的呀。”

張秀蘭笑笑說:“你的小腦瓜記性還挺好。對呀,你昨天晚上是在媽媽的大床上睡的,媽媽等你睡著後,又把你抱回了你自己的房間。小花長大了,以後要自己睡自己的房間了。”小花問:“那為什麽?”張秀蘭說:“就因為小花長大了唄。”小花有些不太情願地說:“我沒有長大,我還是小班的呢。”張秀蘭說:“小班的也會一天比一天大。”小花耍起賴來:“那我也不自己睡,我要跟媽媽睡。你以前說過,小花上一年級的時候才自己睡呢。”張秀蘭逗她說:“是嗎?我說過嗎?”小花堅決地說:“說過的,我記得的。”張秀蘭望著女兒天真可愛的小模樣說:“小花真是個聰明的孩子,長大了一定會有出息。小花要記住,長大以後,小花要學會自愛自立。”

小花從被窩裏伸出小手,把躺在旁邊的茸毛熊拽到自己的被窩裏,她看了看媽媽,不解地問:“‘自愛自立’是什麽?“

是啊,女兒還這麽小,我跟她講“自愛自立”,她哪能懂啊。可是,這個道理,這個用我的生命作代價才讓我真正懂得的道理,此時不給她講,恐怕今生就在也沒有機會跟她講了。張秀蘭努了半天力,平靜地說:“‘自愛自立’就是自己愛護自己,凡事靠自己的努力。你現在還小,還不能懂媽媽跟你說的這些,但是你一定要記住這四個字。”

小花天真地眨眨眼,使勁地回想媽媽都說了些什麽,想了好一會兒,也沒想起來,她不好意思地說:“我忘了是哪四個字了。”

張秀蘭用帶著手套的手,點了點小花的鼻尖:“你呀,除了吃好吃的,穿好看的以外,你是什麽也記不住。再告訴你一遍,好好聽著,這四個字是‘自、愛、自、立’。”

小花模仿著媽媽的樣子,對著茸毛熊也一字一頓地:“好好聽著,這四個字是自、愛、自、立。”

張秀蘭多想埋下頭去,使勁地親親自己的寶貝女兒呀,但殘酷的現實,迫使她戒掉一切與女兒、與任何人親昵的舉動。望著女兒她隻能語氣平靜地說:“真是媽媽的好孩子。來,咱們穿衣服吧。”

張秀蘭一件一件地給小花穿上衣服,她讓小花自己扣上衣服的扣子,然後帶她到衛生間洗涮。她把溫水放好,讓小花自己洗臉。小花把手放在水柱下麵,用小手打水玩,張秀蘭催她到:“好啦,別玩啦,早晨的時間很緊張,快洗臉吧。”小花一邊繼續打著水柱,一邊問:“為什麽我要自己洗臉呀?以前都是媽媽給我洗。”

女兒已經無數次的在問這樣的問題,每一次張秀蘭的回答都既無奈又痛苦:“從今天開始,小花自己的事情,都要自己學著做。自己做自己的事情,這也是自愛自立。是小孩子的自愛自立。”

小花一邊往自己的牙刷上擠牙膏,一邊問:“我為什麽要自愛自立呀?”

張秀蘭幹脆拿起自己的牙刷,也擠上牙膏,用牙杯接滿溫水,然後說:“你看,媽媽也是自愛自立,每一個人都要自愛自立,因為隻有自愛自立才是最靠得住的,別的什麽你也靠不住。媽媽給你打個比方:假如,我說的是‘假如’,假如就是這不是真的。假如有一天媽媽沒在家,小花要自己穿衣服、刷牙、洗臉,如果小花總是依賴媽媽,什麽事都讓媽媽幫你做的話,那麽當媽媽不在家的時候,小花就穿不上衣服,那小花就會凍著,就會生病。你說是不是呀。如果小花能自立,自己會做自己的事,小花能穿衣服,能刷牙洗臉,能自己拿麵包和牛奶,那小花就凍不著也餓不著了,那多好啊,你說是不是?”

小花點點頭。很乖地自己刷牙、洗臉。看著女兒一件事一件事一絲不苟地做著,張秀蘭眼裏掠過一絲不知是喜是悲的眼神,她轉身回自己的臥室換衣服去了。

 

吃完早飯,張秀蘭拎著一個大包,母女倆手拉手走在去幼兒園的路上。小花不時地用小手撫摸一下媽媽手上那光滑柔軟的絲織手套。

離幼兒園的大門還有十幾米遠的距離呢,小花看見了她的孟老師,孟老師衝她招招手,小花就撒開腿跑了過去。張秀蘭也微笑著跟了過去。

 “孟老師早。” 張秀蘭禮貌地跟孟老師打著招呼。孟老師笑著回道:“您早。”張秀蘭說:“小花從今天開始就上全托了,她要是有什麽不懂事的地方,還望孟老師多多批評幫助。”孟老師摸著小花的頭:“沒問題,小花是個懂事的孩子。您怎麽突然舍得把小花全托了呀。您以前可是堅持要每天接送的。”

張秀蘭下意識地移開了目光,她看了一眼陰沉沉的天空說:“小花一天天長大了,應該慢慢的學會獨立了,再說,我也想出去找點事情做。”

這時有別的小朋友來,孩子們在一起又是說又是笑的。孟老師說:“您看,孩子們在一起,永遠都是高高興興的。您就放心吧。”張秀蘭點點頭:“那好,小花交給您了。謝謝啊。”張秀蘭說著,轉身走了。

                                       

                                       6

 

離開幼兒園,張秀蘭坐上公共汽車,直接奔了火車站。

接站的人很多,大家都翹首企盼。張秀蘭夾雜在人群中,臉色顯得格外蒼白,眼神顯得格外憂鬱。

眼見旅客一個接一個從出站口裏走出來,人都快走沒了,可還沒見到張秀菊的影子,張秀蘭緊張起來,她扭頭向前後左右張望著……會不會秀菊已經出來了,我們倆誰都沒認出誰來呀。張秀蘭這樣想著,就朝車站的廣場慢慢走去。

這時,背著雙肩包的張秀菊從出站口出來,由於很少出遠門,張秀菊對火車站裏的事情很不清楚,下車後,上了一次廁所,出來就找不到人流了,她是問了半天才走對了路,終於出了站,卻不見秀蘭的影子。

畢竟是八年沒見過麵了,又不知秀蘭到底遇到什麽事了。但願她不會變得我都認不出來了。秀菊心裏想著,眼睛東張西望著。

人群漸漸地稀疏了,張秀蘭再回頭向出站口望去,遠遠的,她終於看到了張秀菊。張秀菊也遠遠地看到了張秀蘭。就愣了那麽一霎那,她們就不約而同地、相向著奔跑起來……

張秀蘭跑著,她步履維艱,汗水和淚水一並湧出;張秀菊跑著,她步伐堅定,淚水和笑容一起綻放。

還差十米、五米、一米,就在姐妹倆要親密接觸的瞬間,張秀蘭突然停下,麵對妹妹張秀菊張開的手臂,她扭轉過身子,背對著張秀菊,同時,雙手捂住臉。

    滿臉興奮的張秀菊一下子愣住了,她收回伸開的雙臂,收回臉上的喜悅,不解地繞到張秀蘭前邊,試圖伸手把姐姐蒙在眼睛上的雙手拿開,猛然間,卻聽到張秀蘭大叫一聲:“別碰我!”張秀菊著實嚇了一跳,她的手懸在半空,她用有些發顫的聲音問:“秀蘭,你怎麽了?我是秀菊呀,姐,我是你八年未見的妹妹呀。”張秀蘭再也抑製不住了,她大聲痛哭起來……

張秀菊在一旁陪著流淚,她束手無策,也愛莫能助。張秀蘭這不尋常的舉止,已經讓張秀菊感到姐姐一定有什麽難言之苦,那就讓她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吧。

張秀蘭放聲哭著,哭得雙肩直抖,哭得就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終於見到了母親一樣。等到終於哭不動了,張秀蘭才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緩緩地說:“秀菊,對不住你。”

張秀菊趕忙:“看你,說什麽呢……”“秀菊,”張秀蘭打斷妹妹的話,“我一定要把話說在前麵,你千萬不要碰我,因為我得了嚴重的傳染病,而且我已經沒有多長時間了,所以我才急急忙忙地把你請來。現在你一定要聽我的,所有的事都聽我的。當我把所有的事都講清楚了以後,如果你不同意我的想法,你可以走。”

張秀菊:“行,我都聽你的。不過姐,你也不要太擔心,天塌不下來的,你這麽年輕,才二十八歲,什麽病不能抗過去呀。在這兒沒人照顧你,就跟我回家,我和爸媽我們三人照顧你。”張秀菊仍沉浸在初見麵的喜悅、興奮之中。

張秀蘭輕聲地:“我哪兒配呀。”“哎呀姐,”張秀菊說,“說什麽呢你!爸媽可想你了,媽做夢都夢的是你……”

張秀蘭抬眼望了望高遠的天際,以掩飾目光中流露出的悲哀和愧疚。

張秀菊有意轉換一下沉重的情緒:“行了姐,別難過了,一切都會過去的。我餓了,帶我去吃點什麽吧。”

張秀蘭愧欠地笑一笑:“好吧,我帶你去吃飯。”

張秀菊看看自己老土的打扮,再看看姐姐時尚的穿著,禁不住讚歎道:“姐,看你洋氣的,這麽熱的天,帶手套幹嗎?嫌外麵髒啊?”

張秀蘭苦澀地笑了笑,沒說話。

倆人並肩而行。

姐妹倆在路邊攔下一輛出租車,張秀蘭坐在了前邊副駕駛的位置上,她讓張秀菊坐在後排。

張秀蘭對司機說:“到最近的一家餐廳。”

出租車一溜煙地開走了。

                                   

                                   7

 

這是一家中檔餐廳。

姐妹倆圍坐在一張雙人座的桌旁,張秀蘭拿著服務員遞過來的菜譜在看。她問張秀菊:“你喝啤酒嗎?”張秀菊搖搖頭:“從來沒喝過。”張秀蘭說:“那就嚐嚐吧,我喜歡啤酒,爽口,雖然苦,卻苦得厚道,爽口加厚道,那是一種很有張力的感覺。”張秀菊笑道:“你說的都是文化詞。到底是大學畢業。我可不懂你的什麽感覺。”

張秀蘭招手叫來服務員:“一個水煮魚,一個海鮮鍋巴,一個八寶糯米雞,一個幹煸筍片,兩個龍抄手。再來一瓶青島啤酒。噢,先給我拿兩個盒子,裝菜的盒子。”服務員很有禮貌地:“好的,請稍等。”

張秀菊等服務員走了後說:“姐,你點的菜太多了吧,吃不了就浪費了。”張秀蘭溫柔地看著妹妹的眼:“吃不了的,給你帶回去吃。你不跟我住一塊兒,我已經給你另租了住處,一會兒吃完飯,我先帶你到我那兒認認門,然後我們去你的住處,我再好好跟你聊,讓你清楚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現在,吃飯的時候,你不許問我的事情,隻許你給我講爸爸媽媽的事情。”說完,張秀蘭收回目光,看著自己眼前的杯子、碟子、筷子,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姐姐越是不說自己的情況,張秀菊就越是擔心姐姐的情況,她假嗔道:“八年沒見了,你還是那麽霸道。好吧,老樣子,我讓著你。”

    說話間,服務員把酒、菜和兩個白色泡沫塑料盒兒都端了上來。張秀菊為了緩和氣氛,說笑道:“哪個菜好吃呀,我先下手啦,快餓死我了。”張秀蘭伸手做了個停的手勢,並且說道:“等一下,等一下。為了你的健康……記住,我現在所做的一切,前提都是為了你的健康,你別覺得我的做法太奇怪啊。為了你的健康,你先把八寶糯米雞和幹煸筍片各裝滿一個盒子,留著給你帶回去,當作下頓飯。”

張秀菊擺擺手,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不用不用,咱們先吃吧,吃剩下了我再帶。”張秀蘭繃起臉來:“你可是剛說完你讓著我。”張秀菊隻得聽由張秀蘭的:“好好,讓著你。”

張秀菊放下筷子,仰起臉,做出認真的樣子,聽張秀蘭介紹,張秀蘭說:“這水煮魚有很多湯,不好帶,咱們盡量吃,吃剩下了就不要了。海鮮鍋巴也是,時間一長,鍋巴就疲了。”

張秀菊等姐姐說完,順嘴問道:“秀蘭,你是不是特有錢呀?你平時總是這樣吃嗎?你是做什麽工作的呀?我那未曾見過麵的姐夫是做什麽工作的呀?你帶你們一家三口的照片了嗎?”

張秀蘭沒料到妹妹會一口氣問自己這麽多問題,一時間她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張秀菊了,“你你,別討厭啊,我不是說過了嘛,你給我講講爸爸媽媽的情況,別的,我也不問你,別的,你也別問我。”說著,她揚揚下巴,示意張秀菊開始動手:“聽我的,先把兩個盒子裝好。”張秀菊真的聽話地把兩個盒子裝好。

見秀菊已把兩個裝好了的盒子又放進塑料袋中,妥妥地放在了桌上,張秀蘭又指著一個勺子說:“這個勺子還沒有用過,是幹淨的,我們倆吃飯,委屈你一下,所有的菜都得是你來夾。”

看著張秀菊不甚明了的樣子,張秀蘭又說:“你不光給你自己夾菜,你還要給我夾菜。現在勞駕你給我的碗裏盛上水煮魚。”

張秀菊拿起勺子,給張秀蘭的碗裏盛上水煮魚。

張秀蘭:“給我倒一杯啤酒。剩下的都是你的。”

張秀菊給張秀蘭和自己一人倒滿一杯啤酒。然後,坐定。

張秀蘭舉起杯子:“為了這——艱難的重逢,喝一口。”

張秀菊喝了一口:“哈——都說啤酒苦啤酒苦的,原來是這麽個味道呀,咂摸咂摸,還真是不難喝。”

張秀蘭說:“那就多喝點兒。來,你自己夾菜,一定要多吃點,我是吃不多的,我胃口不大好。”

聽姐姐這麽一說,張秀菊鬆了一口氣:“咳,就是個胃病呀,那你那麽緊張幹什麽,害得我都跟著緊張了。胃不好,慢慢調養,沒什麽了不起的。”張秀蘭半憐半嗔道:“說好了不說我的,再犯規,罰你喝酒了啊。”想到秀蘭不過是胃有些問題,秀菊葉就放輕鬆了,她高興地說:“罰我喝酒我不怕,這酒我愛喝。”

張秀蘭急得變了口氣,厲聲喝道:“秀菊,沒跟你開玩笑!”聲音很大,惹得周圍的人都把目光聚集到她們這裏,張秀菊連忙低下頭:“別生氣別生氣,我知道了。”

場麵一下子尷尬起來,張秀蘭低聲說:“別介意,我有點失去理智了,誰讓你是我的親妹妹呢。這麽多年了,我憋屈的都要瘋了,你就包涵著點吧。好了,還是給我講講爸媽的事兒吧,他們身體還好嗎?”

張秀菊嚇了一大跳,趕緊接過話茬兒說:“媽身體不錯,現在不用跟車賣票了,調到調度室,當副調度去了,爸還在郵局分揀處,幹他的老本行分揀信件,隻是,這兩年眼睛花了,抽煙抽的凶,老咳嗽,人也老得比較厲害。”

張秀蘭問:“爸什麽時候學會抽煙了,他以前從不抽煙的。”

張秀菊有些膽怯地翻眼看了看張秀蘭,沒說話,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

張秀蘭繼續問:“是不是因為……生我的氣,才抽煙解愁的?”

張秀菊遊戲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也……不能這麽說。”

張秀蘭追問道:“什麽叫‘也不能這麽說’呀?”

張秀菊看姐姐又要急,掂量著用詞,小心地說:“有一點是,不全是。”

張秀蘭神色黯然下來,長歎一口氣,說:“我知道,這些年我讓他們傷透了心了,我現在特別後悔。”說著,秀蘭的眼淚流了出來。張秀菊欲張口問,話到了嘴邊,她使勁抿抿嘴,還是把話咽了下去。她安靜地看著比自己隻大幾分鍾的姐姐,溫柔地喚道:“姐,我握握你的手行嗎?”

張秀蘭用餐巾紙緩緩地擦拭淚水,然後,她擠出一個委屈的微笑,站起身:“我去一趟洗手間。”

望著張秀蘭走去的背影,張秀菊很沉重地搖了搖頭,然後,拿起酒杯,一口氣把大半杯酒喝光。

 

張秀蘭去了衛生間,站在鏡子前,她脫掉手套,仔細地洗著臉,鏡子裏的她顯得十分憔悴,她拿出化妝盒,稍稍補了點妝,然後,反複搓洗雙手,洗了無數遍後,才走出衛生間。

當張秀蘭重新走回來時,她的臉上帶著微笑,坐下,望著無限期待的妹妹,她伸出自己的雙手。瞬間,四隻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兩雙眼睛都泛出了淚花。良久,張秀蘭抽回了自己的手,含淚微笑著凝視張秀菊,輕聲地:“太好了,我覺得特幸福。”看著這樣的姐姐,張秀菊心裏別提多心疼了,她說:“姐,你怎麽真跟變了個人似的。”

張秀蘭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角:“我現在很脆弱,你笑話我了吧,我原來是個老虎,現在是隻老鼠。”張秀菊給張秀蘭成了一勺海鮮鍋:“你什麽都不是,就是自己憋悶得太久了,把自己憋出毛病來啦。你為什麽不給我多寫些信呢,你就是有什麽不想讓爸媽知道的事,跟我說說總行吧。”

張秀蘭很明顯不想接這個話題,她用個眼神示意張秀菊把啤酒瓶中的酒都到光。張秀菊知道姐姐有心事,她順從地把酒斟上。姐妹倆共同舉起酒杯,幹了杯中酒。

吃得差不多時,張秀蘭問妹妹:“怎麽樣,吃好了嗎?”張秀菊說:“吃好了。”

張秀蘭舉起一隻手,一個服務員走過來。張秀蘭說:“買單,加上這套餐具。”

服務員似乎沒聽明白,他用疑惑的口吻問了一句:“您說什麽?”

張秀蘭又重複了一遍:“我說我用過的這套餐具,我要把它們買下來,因為我想留著它們。”

服務員為難了:“這個,我得請示一下我們老板,以前還真沒遇見過這種情況。”

張秀蘭:“好吧,你去問去吧。”轉過頭來,見張秀菊也不解地望著自己,張秀蘭又說:“我必須這樣做,我不想再害別人。你現在別急著問我,回頭我都會告訴你的。”

服務員請示完老板,走回來,笑容可掬地說:“老板說,客人的一切願望,隻要我們能做到的,就盡量滿足。”

張秀蘭溫和地說:“謝謝,那就結帳吧。”

 

                                    8

 

姐妹倆從餐館裏出來,漫步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繁華熱鬧的街景吸引著張秀菊。張秀菊走著看著,時常忘記姐姐的囑咐,情不自禁地就想挎著張秀蘭的胳膊,張秀蘭總是堅決地躲開她。“好看嗎?這兒的街道這兒的人?”張秀蘭問妹妹。“好看,特別好看。”張秀菊眼裏不無羨慕的回答。“那你想不想來?”張秀蘭問妹妹。“我?來這裏?”姐姐突然的發問,讓她沒時間細想,張秀菊不知該如何回答。張秀蘭看了看可愛的、憨憨的雙胞胎妹妹,憐愛之情油然升起。是啊,自己離家八年了,自己生活成什麽樣子,家人們一點也不知道,冷不丁地讓秀菊來一個陌生的地方,開始新生活,她能同意嗎?想到自己給秀菊的信裏,語氣那麽堅定地讓妹妹來給小花當媽,張秀蘭心頭掠過一絲歉意。她轉用關切的語氣問秀菊:“這些年你是怎麽過來的?”張秀菊回道:“在玩具廠打工。”張秀蘭又問:“你後來沒再參加高考?”張秀菊搖著頭說:“沒有。”張秀蘭小心地猜測著:“你,結婚了吧?!”張秀菊說:“也沒有呢。”張秀蘭追問道:“為什麽?你都老大不小的了,還等什麽?沒有合適的,還是你太挑了?”張秀菊說:“我也說不上來,處了一個對象,可一說到結婚的事,我心裏就特煩,一點也不像別的女孩兒那麽想結婚。”張秀蘭問:“你的對象,他是幹什麽的?”張秀菊說:“修電腦的,他和他的一個同學合夥開了個電腦維修部。”張秀蘭略微提高了一點聲音:“這麽說,他是一個挺有錢的人。”張秀菊語氣平平地說:“他呀,我也不知道,我想他不會太有錢吧。咱家那窮地方,你還不知道,哪有那麽多的人用電腦啊呀。”

張秀蘭若有所思,自己這些年對有錢人的領教,讓他提起有錢人就心驚膽戰。想了兩分鍾,她緩緩地說:“這找男人呀,既不能找太有錢的,也不能找太沒錢的。有錢的男人,靠不住,沒錢的男人,不能靠。說句心理話,結婚真的很沒意思。其實,人長大了就是件沒意思的事情,不光沒意思,其實還很可怕,與人交往,處處是陷阱。還是咱倆小的時候好哇,想起小時候,記憶中除了嘎嘎嘎的笑,還是嘎嘎嘎的笑,你說,咱倆小的時候,哪兒有過什麽愁事難事呀。學習好,長得又漂亮,還是雙胞胎,走到哪兒,聽到的都是別人的誇獎。一個窩頭咱倆掰著吃,一床被子,咱倆睡覺的時候,你抻我拽的,可第二天早晨醒來一看,總是咱倆擠成一團,互相溫暖著。多好啊。”

張秀蘭說到動情之處,唏噓感歎起來。張秀菊趕緊拿出一張紙巾遞給姐姐,她說:“姐,跟我回家吧,回家咱還過咱原來那種踏踏實實的日子。你知道嘛,我曾在報紙上看過,說好多雙胞胎在心靈感應上是相通的,真的,我這麽多年之所以不想結婚,就是因為一說到結婚,我心裏邊就好像有一雙眼睛在看著我,那雙眼睛總是眼淚汪汪的,好像在說不,不要結婚。我以前就是鬧不明白,怎麽會這樣,現在,我好像有點明白了,我心裏的那雙眼睛,就是你的眼睛。姐,這八年你不在家,信也沒來幾封,我們一直都為你擔著心,特別是這兩年,我好像丟了魂兒一樣。”

張秀蘭哽咽著:“別說了,一切都太晚了。一切都讓我給毀了。”

張秀菊滿心的愁雲疑霧,不由得放慢了沉重的腳步。張秀蘭卻像要擺脫什麽似的,腳步急急的向前走去。張秀菊呆立片刻,看著姐姐瘦削的背影,仿佛明白了什麽似的喊道:“秀蘭,姐,等等我呀。”張秀菊甩開腳步,追了過去。

    

                                      9

 

路旁有一座街心花園,姐妹倆坐在街心花園的一張長椅上,花園裏,形形色色的健身器具上,男女老少很多人或慢悠悠、或興衝衝地做著各種運動。熟識與不熟識的人們有一搭無一搭地聊著、笑著,孩子們追追打打的,場麵極其熱鬧。

美好的生活畫卷感染了張秀菊:“姐,咱們也運動運動,運動對健康有好處。”

張秀蘭輕輕搖搖頭:“我坐這兒看著,你去吧。你從小就比我的體育好。”張秀菊沒動身子,她說:“我一個人去沒意思,要去就倆人都去,要不去就都不去。”張秀蘭意味深長地說:“那好啊,那你就賠我坐著吧。反正,你以後也不會有多少時間再陪我了。”

張秀菊盯著張秀蘭的眼睛:“好了,別再忍著了,告訴我實情,你到底是怎麽回事!”

張秀蘭欲言又止。

張秀菊焦急地:“你想急死我呀!”張秀蘭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說:“我給你的信,信的內容你還記得吧?”張秀菊回道:“當然,但我不明白,你幹嗎要那麽嚇唬我?!”張秀蘭眼裏透出一絲絕望:“秀菊,我真的不是嚇唬你,我真的是,是要完了。”張秀菊急得都要哭出聲了,她哀求張秀蘭:“別讓我瞎想了,快告訴我吧。”

張秀蘭收回絕望的目光,眼睛望向遠處,停頓了一會兒,這一次,她用非常平靜語氣說道:“你沒有瞎想,不管你怎麽往壞裏想,都不過分。沒錯,我是一個壞女人。你剛才說的雙胞胎心靈相通,也對也不對。你看你,那麽善良、本分,可我呢,我跟你大不一樣,我貪婪、妒忌,我自私、虛榮、毫無羞恥感。所以我遭到了報應……我得了艾滋病,沒錯,我得了艾滋病,已經到了晚期,我現在全身疼痛、肌肉無力、淋巴腫大,我的各個髒器都在一天比一天衰竭,我知道,我知道,我很快,我很快就會死的。”張秀菊張大了驚奇的眼睛:“你說什麽?”張秀蘭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嚇著你了吧!”張秀菊忍不住帶有哭腔地說:“姐,哪兒有這麽咒自己的呀。”“這要是咒語那倒也好了,可惜,這是真的。”張秀蘭說完閉上了嘴,閉上了雙眼,眼淚倏倏地流了下來。

張秀菊仿佛被霹靂擊中,剛剛她那因充滿急切盼望而挺得筆直的身軀,頓時癱軟下來。

姐妹倆無聲地流著淚,周圍喧鬧的世界不存在了,包圍著她們的隻有巨大的悲哀。

 

                                    10

 

默默地流了一陣子淚,等到心緒平靜了以後,張秀蘭重新坐直了身子,以非常平穩的聲調說:“事情到了今天這一步,誰也沒有辦法了,該走的留不住,該留的走不了。隻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想讓人們知道我的故事,我尤其想讓那些與我有著同樣身世、同樣奢求的女孩子們,記住我的血的教訓。青春不是拿來開玩笑的,感情更不是拿來賭的……”

張秀菊憐愛地看著張秀蘭,輕但堅定地伸手攬住了張秀蘭的肩:“姐,我能幫你做點什麽?”

張秀蘭的眼神似飄向了白雲深處,她的話也像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一,把艾滋病的相關知識,能告訴多少人就告訴多少人;二,仔細聽我講故事,然後把我的故事告訴別的女孩子,等小花長大了,也要告訴她……”

張秀菊心情沉重地點著頭。

張秀蘭收回飄渺的眼神,側過頭來,麵對張秀菊,強裝出笑容:“好啦,到了生命的盡頭了,我也不想總是愁眉苦臉的了,憋在我心裏的話,今天也終於跟你說了,眼淚也在你麵前流了,從現在起,我要換一種心情,一種輕鬆點兒的,即便輕鬆不起來,起碼也不是那種沉得讓我抬不起頭的心情。你可要配合我喲,從現在起,你不許哭鼻子,也不許皺眉頭。我想看到你健康美麗的笑、我曾經熟悉的笑,我要在你身上,找回我們從前的感覺。”

    張秀菊咬著嘴唇點點頭:“我盡量。”

張秀蘭果然換了一種平常的說話語調:“那好吧,說回我們原來的話題。久病成醫,關於艾滋病呢,我如今也算是半個專家了。先給你科普一下艾滋病的知識吧,也算是我開始贖罪……這幾個小時你也看到、感到、猜到了,艾滋病是一種可怕的傳染病,它的醫學術語叫‘獲得性免疫缺陷綜合症’,是由人類免疫缺陷病毒侵入人體後破壞人體免疫功能,使人體發生多種不可治愈的感染和腫瘤,最終導致死亡的一種嚴重的慢性進行性傳染病。這些醫學術語聽起來不太容易理解,簡單說來,艾滋病就是一種病毒,侵入人體後,專門破壞人的免疫力,人沒有了免疫力,就會得所有的病,最後就死了。明白了嗎?”

張秀菊點點頭:“對於艾滋病,我多少也聽說過,因為覺得這病跟我不沾邊,所以從來沒有認真琢磨過。你到底是怎麽得上的呢?”

張秀蘭還沿著自己的思路往下說:“艾滋病的病毒主要存在於人的體液裏,任何能夠引起體液交換的行為,都可能傳染艾滋病,得這個倒黴的病,目前已知的就三種途徑,一是性接觸傳播,一是血液傳播,還有一個是母嬰傳播。我不幸因生活放蕩得了這個病,不幸中的萬幸是我生的孩子僥幸沒被我傳上這個病。有一點你放心,艾滋病是接觸性傳染病,也就是說,你必須得接觸到我的眼淚、口水、汗水、血液或我身體的其它分泌液,你才有可能被我傳染,象我現在這樣跟你說話是不會傳染你的。剛才我們一起吃飯,為了不傳染你和其他人,我讓你給我夾菜,並且最後我把我用過的餐具都買了下來。我這一切做法,都是為了不使這個病毒從我這兒傳播出去。”

張秀菊:“姐,你是個善良的人,你不應該這麽倒黴呀。”

張秀蘭輕輕地搖著頭:“八年呀,八年我們沒有在一起生活,這八年中的我,根本就不是你心裏的那個秀蘭了。”

張秀菊:“可……為什麽呀?”

張秀蘭用有些怨氣有些賭氣有些生氣,又有些悔恨有些自責的語氣說:“為什麽,因為窮,因為怕窮,因為怕被笑話,因為虛榮,因為貪圖享受……”她眼望前方,目光縹緲而又空洞……

 

 

                                     第二章

 

                                  11

 

八年前,張秀蘭承載著家人的厚望,到成都某大學經濟學院國際貿易學專業求學,不光是家人覺得臉上有光,在那偏遠的小縣城,能考上正牌大學,那就是縣城的秀才,張秀蘭就是她們縣城的女秀才,是小縣城的驕傲。從接到大學錄取通知書,到背上行囊上了火車,張秀蘭的確是著著實實的驕傲、自豪了一回。但那份得意實在是太短暫了,在張秀蘭的一生中,這份短暫甚至可以用瞬間來形容,因為等她到了大學以後,麵對成績同樣優秀、相貌同樣漂亮,經濟條件、家庭背景卻優越許多的男女同學,張秀蘭驕傲、自豪不起來了。

和張秀蘭同住一個宿舍的共有六個人,其中兩個本地同學經常回家,所以,常住的有四個,一個叫藍露,是張秀蘭的鐵杆死黨,另外兩個,一個叫阿芳,一個叫阿梅,張秀蘭不知自己哪裏得罪了她們,反正,她倆明裏暗裏總處處透露著對張秀蘭的不待見。

這天上的是“世界經濟形勢和前景”的課,下課前,老師給大家布置了作業,是寫一篇關於世界經濟形勢的分析報告,題目就叫《區域壟斷對世界未來的經濟形勢有什麽威脅》,題目很大,所以老師說,大家既可獨立完成,也可自願結成小組,合作完成。布置完作業就下課了,教室裏立刻熱鬧起來,同學們邊收拾書包,邊尋找合作夥伴。

張秀蘭坐在座位上,阿芳和阿梅從她身旁走過,阿芳說:“張秀蘭,我們倆跟你合作怎麽樣?”

依照平日裏的關係,張秀蘭知道她倆不可能主動選擇跟自己合作,但看她倆一臉誠懇的樣子,又加上自己也確實想與人合作,張秀蘭就點頭同意了,沒想到阿芳立刻笑著說:“資料我們倆找,論文你來搞掂,就這麽定了。”張秀蘭立刻反對:“別呀,我的寫作不行,我找資料,你們寫,阿梅的文筆好,她寫的小說還上過校刊呢。”阿梅接過話茬兒說:“我也就能寫寫小說,在紙上談談情說說愛,論文那種硬邦邦的東西,我還真寫不來,還是你寫最合適,別推托了。”張秀蘭有點著急了,她本來同意合作就是想找人跟自己分擔一下,因為自己實在沒時間。所以她繼續推托著:“不行不行,我的寫作是剛及格的成績。”阿梅笑著說:“那你就應該不放過每一次機會,多鍛煉自己。”張秀蘭強硬地說:“你們堅持讓我寫的話,那我就不跟你們合作了,我去找別人。”張秀蘭說著站起身,阿芳輕挪一步站到了張秀蘭前麵,她後腦勺對著張秀蘭的臉,輕描淡寫地說:“這樣吧,你不就是想擠出點時間去打工嘛,你告訴我們,你一晚上打工能掙多少錢,我們倆加倍的付給你,這論文呢,就全權交給你了,怎麽樣?”張秀蘭忽然明白了她倆說要跟自己合作的目的,登時她也火頂上了腦門,毫不示弱地說:“你有錢是吧,我打一晚上的工掙800塊,怎麽樣,說話算數,拿1600來,我隻要現金,你現在把錢拍在這兒,我明天就把論文給你。” 阿梅看到張秀蘭真急了,趕忙勸道:“哎哎哎,開個玩笑嘛,何必真生氣。”阿芳更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道:“就是,幹嘛這麽敏感。”阿梅拉起阿芳,倆人往教室門口走,邊走阿梅還邊勸阿芳道:“走吧阿芳,出去喝杯咖啡,這課聽得我都快睡著了。”阿芳嘟囔著:“自卑過分,神經質,窮橫什麽呀,倒胃口。”

阿芳阿梅走出了教室,張秀蘭戳在座位上,她隱約感到教室裏有許多雙眼睛溜向自己。張秀蘭默默地、仿佛跟誰賭氣般地把書、本一件一件扔到書包裏去。然後背上書包,沉著臉,走出了教室。

懷揣怨怒和委屈,張秀蘭回到宿舍,從自己床頭的塑料袋裏拿出兩包方便麵,打開方便麵的包裝,把麵和調料一同放進一個搪瓷盆裏,張秀蘭轉身到牆角處拿起一個暖水瓶,由於用力過猛,暖水瓶“忽”地被提起老高,空的,張秀蘭又換了一個,還是空的,四個暖水瓶都是空的,張秀蘭氣得嘟囔了一句:“死阿芳,真不象話,輪到她值日,就一滴水都喝不上。”不得已,張秀蘭拎起兩個暖水瓶,去水房打開水了。

 

在水房,張秀蘭接滿了兩暖水瓶的開水,把暖瓶塞兒蓋緊,拎起暖瓶正要走,進來一個小個子女生,小個子女生見是張秀蘭,高興地打招呼:“嘿,老鄉,是你呀,怎麽這麽巧。”張秀蘭噘著嘴說:“嗨小雲,怎麽,今天你值日?”小雲興致很好地答道:“是啊,你也值日?”張秀蘭不滿地:“哪兒啊,替一個懶蛋打水。我真看不貫這些大城市來的嬌小姐,至於嗎?!個頭比我還高呢,愣說自己提不動一暖瓶水。好像說自己提不動一暖瓶水就有多高貴似的。奇怪,硬把殘廢當成美。”小老鄉小雲看張秀蘭真的一臉的不高興,就開導著說:“嗬,看你,還真生氣。自己打水自己喝,喝得還更痛快呢,別為這樣的事生氣。”張秀蘭說:“我倒不是為這麽一點小事生氣,我真的是討厭她們,她們以為她們是誰呢,一天到晚總是一副盛氣淩人的架勢,不就是有幾個臭錢嘛!那錢也不是她們自己掙的,伸手要父母的錢,還舔著臉傲呢!等著瞧吧,早晚有一天,我要讓她們對我需仰視才見!”小雲笑嗬嗬地點頭稱讚:“有誌氣。好了,不說她們了。哎,我在生物係又找到一個老鄉,是個男生,個兒特高,比我高兩頭,倍兒帥,叫賀峰。吃晚飯的時候,我給你們介紹介紹。”氣還沒消的張秀蘭哪有什麽閑心去認老鄉呀,她客氣地拒絕道:“晚飯的時候不行,我今天有事,改天吧。”小雲嗔怪起來:“你怎麽每天都有事呀,是不是有男朋友了,約會也不能天天約呀,多影響學習呀!”張秀蘭解釋道:“不是約會,我真的有事,以後再跟你說吧,我得趕緊走了。”小雲把空暖水瓶放到水龍頭下去接水,回過頭來說張秀蘭:“真不夠老鄉,有事還要等以後說。”張秀蘭最後陪了個笑,說:“沒辦法,我先歉著你的。我走了啊。”張秀蘭說著拎著兩個暖瓶水走了。

回到宿舍,張秀蘭立刻泡上一碗方便麵,開水冒著嫋嫋的熱氣,誘人的味道,多少驅散了一些張秀蘭心中的不快,她把鼻子湊近搪瓷盆,貪婪地吸了一口帶著方便麵料理香味的熱氣:“好香啊。”她說著,給搪瓷盆蓋上蓋兒,看了看手表,然後,從自己的床上拿過衛生紙撕了一塊,轉身出門去衛生間了。

張秀蘭出門後,她的死黨藍露回來了,一進門,藍露就聞到了方便麵的香味,她自言自語道:“嗬,我的口福真不淺。”她也拿出一個碗,放在張秀蘭的搪瓷盆邊上,自己又從自己床上的塑料袋裏拿出一個紙包,然後在桌前坐下,一隻手裏舉著一雙筷子,另一隻手藏在桌下的膝蓋上,手中攥著那個紙包,一副隨時準備開吃的樣子。

張秀蘭從衛生間回來,甩著手上的水,進了宿舍,看見藍露坐在桌前:“喲,你什麽時候回來的?”藍露笑模悠悠地說:“剛進門。”張秀蘭看見藍露放在那裏的空碗,說道:

“你這個饞貓,又惦記上我的方便麵啦?哎,攤上你這麽個有錢的窮命朋友,你說我是幸呀還是不幸呀?” 張秀蘭說著打開蓋子,給藍露盛了一半的麵去。

藍露變戲法般的拿起放在桌下的手,手裏一個法式巧克力麵包,她把麵包一掰兩半,遞給張秀蘭一半。倆人高興地吃起來。看著藍露吃得那個香勁兒,張秀蘭忍不住問:“你這麽能吃呀?”藍露嘴裏嚼著麵包和方便麵,嗚嗚突突地說:“我們田徑隊一會兒訓練,光吃你點方便麵哪兒頂事呀。哎,我這麽吃是因為我一會兒要大運動量訓練,你又不是哪個運動隊的,幹嗎也這麽吃呀,待會兒的晚飯你還吃得下嗎?”張秀蘭說:“晚飯我不吃了,我有事。”藍露說:“什麽事那麽重要,連晚飯都得給它讓路。”張秀蘭說:“不告訴你,保密。”藍露笑道:“咳,不就是約會嘛,用後腳跟猜都能猜得出來。”

張秀蘭看了藍露一眼,對藍露的高論未置可否,繼續悶頭吃自己的。藍露忍不住問:“喂,那人我見過嗎?帥不帥?”張秀蘭笑了笑:“帥不帥我也不知道。”藍露端起碗喝了口湯:“糊塗油蒙了心了,連他帥不帥你都搞不清楚呀。”張秀蘭奪下藍露的碗,放到桌子上:“我沒見過的人,我怎麽知道帥不帥呢?”藍露又端起碗:“啊,你不是見男朋友去?”

張秀蘭:“誰像你呀,一天到晚除了跑道就是男朋友,連第三樣惦記的東西都沒有。”藍露喝口湯,咕嘟一聲咽下去:“我的媽喲,想好這兩樣事都已是我的智商所不能承載的了,您還想讓我再想別的事。別轉移話題,快說,晚上幹什麽去!”張秀蘭猶豫了兩秒鍾:“說了你得給我保密。”藍露:“哎呀,不放心就別說。”張秀蘭:“那我不說了,因為我不放心。”藍露:“不行,你不說我倒真不放心了,你不會去幹壞事吧?!”張秀蘭急忙辯解道:“看你說的,我去打工,自食其力,自己掙學費,這怎麽是幹壞事呢?”藍露笑了:“哎呀急什麽,我哪說過打工是幹壞事了,我是怕你有什麽事瞞著我,那可就說不定是好事還是壞事了。”張秀蘭:“你看我是像幹壞事的人嘛?”藍露嘿嘿笑了兩聲:“用腳後跟想想,就你,還不如我的腳後跟腦子呢,好像還不至於吧。”張秀蘭用筷子敲著藍露的腦袋:“你這個壞丫頭。”

 

 

                                  12

 

這天晚上,張秀蘭騎著自行車穿行在去上晚自習的學生們中間,學生們都各自去了不同的教室、圖書館,張秀蘭徑直騎著自行車出了校門。

張秀蘭騎著車,不一會兒她來到一間叫作“奔馳”的汽車維修部的門前,維修部的卷簾門高高地拉起,維修部裏邊,千斤頂頂起的一輛小轎車下,一個人正在修車。張秀蘭把自行車貼牆放好,鎖好自行車,她一邊繞著小轎車往裏走,一邊從隨身背的大包裏拽出一件油漬麻花的工作裝,再從維修部裏邊出來的時候,她儼然一位打工妹。

張秀蘭精神飽滿地站在小轎車一側,跟鑽在車下的老板兼工人的馬勝民打著招呼:“馬老板,我來了。”

馬勝民的聲音從車下邊傳了出來:“小張來了,我不是跟你說了好多遍了嘛,是不是,叫馬哥,馬哥,你怎麽老改不了口啊。”

張秀蘭不好意思地:“我覺得叫馬老板更順口。”

馬勝民:“可我聽著馬哥更順耳啊。”馬勝民說著從車下鑽了出來,“你看,咱這維修部就你我倆人,當老板不如當哥好是不是,你叫了半天老板,還不就是我一個人聽嘛,沒勁,等將來我的維修部發展成了大維修公司,有了大車間,有幾條自動洗車線,再有幾十號員工了,那時你再叫我馬老板,我挺直了腰板聽,那多受用啊,是不是,現在生意剛起步,我每天還得像耗子似的鑽車底呢,我現在要的是互相鼓勁兒,是不是,所以叫我馬哥更好,記住了嗎?”

張秀蘭不自然地搓著手,勉強說:“那我試試吧,馬……哥。” “哎,這就對了是不是。”馬勝民高興地說,“好了,那邊有兩輛車等著洗呢,幹活去吧。”馬勝民說著,自己又鑽到車下去了。

張秀蘭從牆角抻出一根膠皮管高壓水槍,走到停在一旁的一輛車前,站好了姿勢,撳下高壓水槍的開關,一股強大的水注如出鏜之子彈,衝著轎車射了過去。

此時是張秀蘭一天裏最痛快的時候,她把手中的水槍假想成真槍一樣地端在手裏,把髒車當成一切讓自己不痛快的人和事,她就那樣帶著情感地開著槍,忘了時間,也忘了空間……

馬勝民再次從車底下鑽出來,看到張秀蘭這幅架勢忙說:“我說你這孩子,你什麽毛病呀你,怎麽每天拿著水槍,就跟過槍癮似的,沒完沒了地掃射,你射出去的那可是錢耶是不是,那水是花錢買來的你知道不知道!”

張秀蘭回過神兒來,趕緊關上水龍頭開關:“對不起,馬哥,我走神兒了。”張秀蘭放下水槍,又從一堆工具中拿出抹布、清洗劑,認真地擦拭汽車,上上下下前前後後左左右右,無一處不鋥亮,連車頂上的一粒鳥屎,她都蹬著凳子擦得不留痕跡。擦完了一輛,又接著擦第二輛。

這第二輛是輛黑色寶馬,塵土、泥巴和水印,把好端端的一輛車糟蹋得不成了樣子。張秀蘭憐惜地輕輕撫摸著車身,然後重又拎起水槍,從輪胎開始,一點一點地衝洗,她做得極其認真仔細,好像那輛寶馬就是她自己的車一樣……

馬勝民修完了車,從車底下鑽出來,他看了看手表,已經六點半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馬勝民從衣兜裏掏出一包香煙,抽出一支,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一邊吐著長長的白煙,一邊往張秀蘭這邊走來:“嗯,”他讚許地點著頭:“不錯,活兒幹得挺漂亮。得,馬哥我請你吃飯去。走。”張秀蘭並不停下手裏的活兒:“我吃過了。我來之前先飽飽地吃了一頓了。”正在興頭上的馬勝民繼續說:“這不又幹了這麽半天活兒了是不是,也該餓了,走吧,就前麵餃子館,簡單,想吃大餐,你馬哥我還請不起呢是不是,走吧。”張秀蘭堅持道:“馬哥我真的不餓,還是讓我抓緊時間幹活兒吧,省得一會再來了車,連停的地方都沒有。”見張秀蘭說的也挺對的,馬勝民便不再堅持了,他說:“你真的不餓,那你就在這看著點,我半個小時就回來。”

馬勝民走了。張秀蘭繼續幹她的活兒,她小心翼翼地擦著車的邊鏡,邊擦邊欣賞著鏡中自己漂亮的臉蛋,一時間竟自我陶醉起來。

這時,一個衣冠楚楚的男人往維修部走來,他遠遠地看見一個漂亮姑娘在擦自己的車,而且還那麽陶醉在鏡子裏自己的美貌中,他不覺好奇地放輕放緩了腳步。獨自觀望起來。

張秀蘭沉醉著,情不自禁地一手搭著車一手伸到腦後,撩起長長的秀發,擺了一個嫵媚車模的姿勢。那男人立刻舉起手機,連人帶車都照了下來。“真酷啊!”他大聲說著,並走了過來。張秀蘭自知舉止失態,趕忙放下手,不好意思地拿起抹布,用擦拭鏡子的舉動,掩飾自己的羞澀。沒想到那男人卻大大方方地說:“小姐真是很亮麗呀,比那些真正的車模還車模呢!前途不可限量啊。這是我的名片。”說著,這個男人遞過他的名片。

張秀蘭感到莫名其妙,對於伸到自己眼前的名片,不知該接還是不該接。

男子說和藹可親的樣子說:“我太冒失了是吧,這個這個,我是來取車的,哦,你擦的這輛車,它是我的。”

張秀蘭趕忙把搭在車鏡上的手拿開:“那那那,那什麽,我我我,我剛才不是成心的,我就是,我也不知道我剛才怎麽了……”男子溫和地說:“我使你緊張了嗎?”張秀蘭不知所措地:“我剛才,那樣,不好意思啊。”男子不露聲色地笑笑:“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你配這車,哦,這車配你很合適呀。”張秀蘭的臉都紅了:“我快快地給您擦,一會兒就好。”男子走近幾步,站到張秀蘭麵前:“我看這車已經很幹淨了,不用再擦了。”他說著從兜裏掏出一張一百塊麵值的錢,連同一張名片一起遞給張秀蘭。張秀蘭沒接,她說:“太多了。”那男子收回一百元,重新掏出兩張五十元的票子:“一張是洗車費,另一張是你的小費,請一定收下。”張秀蘭麵對這個陌生男人伸出的手,不知所措。正在這時,馬勝民吃完了餃子回來了,張秀蘭看見救星了似的,衝著馬勝民說:“馬哥,這位先生要給一百塊錢。”馬勝民高興地:“給你你就拿著唄,這是這位先生對你的獎勵。”男子說:“你看,你的老板都發話了,你還有什麽不敢拿的,拿著吧,這是你該得的。”

張秀蘭緩緩地伸出手,把兩張票子和一張名片都拿了過來。

男子重申道:“五十是洗車費,五十是小費。”張秀蘭微微頷首:“謝謝您。”

男子高興地圍著車轉了兩圈,然後打開車門,坐進去,打著火後,他降下車窗玻璃,對著馬老板,也對著張秀蘭說:“下次我還到你們這兒來洗車。”之後,車就一溜煙地開走了。

望著車的背影,馬勝民說:“得,遇見款爺了,不過你得小心點啊,他可是衝著你來的。看看他的名片,什麽來頭呀他是。”

張秀蘭拿起名片念道:“豪放房地產公司,總經理婁放。”

馬勝民若有所思:“怪不得這麽牛呢,我要是房地產公司的老總,我也敢跟漂亮女孩顯擺,‘拿去,五十塊錢是小費’。五十塊錢,太少了,我要是老總,怎麽也得給你五百塊錢呀是不是。”張秀蘭假裝生氣地:“馬哥,拿我打鑔是不是?!”馬勝民笑了:“不是不是,我是拿他打鑔。”

說話間,又開來一輛車要洗,張秀蘭又開始幹起活來……

洗車的活兒還真不少,一輛接一輛的,直到晚上十點多了,才把所有的活兒幹完,張秀蘭揉了揉酸痛的腰,換下工裝,背上大包:“馬哥,我走啦。”

張秀蘭騎上自行車,在夜的大街上行進。

 

                                  13

 

 

打了一份體力工,人自然就會覺得累,年輕有如張秀蘭者,也毫不例外。

這天正在上英語課,張秀蘭趴在課桌上睡著了,她睡得很香,把一節課都睡過去了。

老師看了看手表:“時間到了我們先休息吧。”說完,夾著教案走了。

同學們紛紛起身離座,藍露來到張秀蘭身邊,她見張秀蘭睡得跟死豬似的還沒有要醒的意思,就推了張秀蘭兩下,張秀蘭把向左側偏著的頭轉向右側,在她周圍的同學都笑了起來。藍露替張秀蘭不好意思起來,她又用力推了推張秀蘭,並彎下腰,把嘴湊在張秀蘭的耳邊說:“別睡了,再睡星星都要出來了。”

張秀蘭趕緊坐直了身子,揉了揉眼睛,藍露在她身邊的椅子上坐下,小聲地問她:“昨天夜裏失眠了?怎麽這麽困呀你,都睡了整整一節課了,再睡,老師就該揪你耳朵了,連我都看不下去了。”

張秀蘭懵懂地問了句:“幾點了,該幹什麽了?”藍露哭笑不得地說:“正在課間休息,該幹什麽了?該醒醒了。給,吃塊話梅,清醒清醒。”

張秀蘭接過話梅塞進嘴裏:“哎喲,太困了,醒不過來了,掐我兩下吧。”

藍露壓低了聲音小聲地說:“真的,那我可真用勁兒掐了,這事我喜歡幹。”說著,她用拇指和食指,捏起張秀蘭胳膊上的一點點皮,用力地來回一攆,隻聽張秀蘭“噢”的一聲叫喊,教室裏的人都把目光投向她倆,她倆使勁繃著才沒破口笑出來,等教室裏恢複了常態後,張秀蘭嗔怪道:“你還真下狠手呀。”藍露解氣地說:“那當然,幫人幫到起作用嘛,我弄得跟螞蟻爬似的,你醒得了嘛?”藍露這一攆還真管事,張秀蘭真的醒了,她看著藍露說:“行,等我有報複你的時候。”藍露笑道:“哎哎,別小人啊,我可是在救你,你知道你剛才有多丟人嗎?你打呼嚕的聲音,都蓋過老師講課的聲音了,我不掐疼你行嘛?!”張秀蘭信以為真:“真的?那好吧,今天中午我請你吃小炒。”藍露又掐了張秀蘭一下,張秀蘭“哎哎”地叫著,“我都要請你吃小炒了,你怎麽還掐我呀?”藍露說:“就因為此,我要看看你是真醒了,還是真沒醒,在說夢話。”張秀蘭有點小不高興了:“嘿,你什麽意思呀你,你也譏笑我呀,不相信我請得起你?!”

藍露緊張地四周看看:“你嚷什麽?!誰不相信你了。”張秀蘭氣哼哼地說:“真是的,這個墮落的世界,人人都戴著有色眼鏡看人,連你也一樣,還朋友呢!”藍露小聲地陪著不是:“Sorry,Sorry,都怪我,一不小心,步入雷區……”張秀蘭:“好哇,還敢誣蔑我,我要不讓你隻有出氣的份兒,沒有進氣的份兒,你是不知道我張某人的厲害。”張秀蘭突然伸手咯吱起藍露來,藍露是極怕癢的,張秀蘭的一陣咯吱,真笑得她氣都喘不上來了,她一個勁兒的求饒,最後還是上課時間到了,張秀蘭才罷手。

老師走進課堂,他站在講台後,一邊整理教案,一邊看似漫不經心地說:“如果有同學覺得我的課講得不好,你隨時可以走出教室,如果你還留在教室裏,那你就必須認真聽我講課,與聽課無關的事,我一律不允許做,包括聊天、睡覺、看課外書。我尊重你們,你們也應該懂得尊重我。好,現在我們繼續上課。”

張秀蘭低眉垂眼,心有不快。藍露從後麵的座位上悄悄傳給張秀蘭一張小紙條,張秀蘭打開紙條一看,上麵寫著:“打起精神,好好上課。”她默默地把紙條疊好,放進鉛筆盒。打起精神,認真聽起老師的課來。

 

                                  14

 

 

在通往餐廳的路上,藍露和張秀蘭並肩走著。此時正是吃午飯的時候,下了課的學生們,有三三兩兩的、有獨自一人的,都是奔著學生食堂去的。

張秀蘭挽著藍露,倆人要去比學生食堂高檔的對外餐廳。一邊走著,藍露心裏一邊還打著小鼓,她知道張秀蘭經濟上很拮據,根本沒有什麽富裕的錢來請客,特別是還要在價格更貴的對外餐廳請自己吃飯,捉摸了一路,快到餐廳時,藍露終於忍不住了,她問張秀蘭:“哎,我心裏有這麽個疑問啊,不說出來我難受。我問你,你哪兒來的錢請我吃飯?”

張秀蘭微微皺起眉頭,她鬆開藍露挽著自己的胳膊,後退一步,跟藍露保持著兩步的距離,然後說:“我就請你吃一次午餐,你怎麽這麽羅嗦呀,早知這樣,真不該請你。”藍露向前跨上兩步,幾乎和張秀蘭鼻子挨著鼻子了,她說:“你別好心當成驢肝肺啊,我這是關心你,你看,你一邊是上課睡覺,一邊是請我吃飯,兩件事合起來,我用腳後跟想也能想得出來,這是你打夜工打出來的錢。我一直隻知道你打工,但是你打的是什麽工我不知道,現在,既然你是夜裏上班,那夜裏還有什麽班好上的呀,所以,我替你擔心了你知道不知道?”

張秀蘭哈哈大笑起來,一把摟住藍露的肩膀:“哈,原來你把我當雞了,虧你想得出來,你還算朋友呢,這麽糟踐人。不過,你還真算是夠朋友的,要不然你才不會擔心我呢。得,今天這頓飯請對了。一會兒你隨便點啊。”張秀蘭重又挽起藍露的胳膊,倆人繼續走。

藍露說:“你還沒回答我的擔心呢。”張秀蘭回她道:“相信我就別為我擔心,我怎麽能去幹那個呢。我現在在一個修車行打工。賣的是力氣,賺的是勞動所得。幹淨著呢,放心吃吧。”藍露又驚訝又讚賞:“真的,你能幹力氣活兒,佩服佩服。既這麽著,我今天就不能由著性子點了,你這血汗錢,我還是幫你省著點花吧。”張秀蘭豪爽地:“不必,我掙得挺多的。”藍露的好奇心被調起來了,她繼續追問:“你在修車行能幹什麽呀,你又不會修車。”張秀蘭說:“不會修車,還不會擦車嘛,擦擦車,錢就來了,怎麽樣,不錯吧。”藍露:“真不錯耶,我也去吧!”張秀蘭:“你幹什麽去?!你又不愁學費生活費的,我這是沒轍了才去打工的,雖說能掙點錢,但還是不值的,你看我累得課都上不下去了,你以為我不想好好上課呀。聽我的,你家裏有經濟條件供你上學念書,你就安安心心的學習吧。”

    藍露不滿地:“怎麽跟我媽似的。”張秀蘭:“跟你媽似的怎麽了,難道你媽說的不對嗎?”

藍露撇了撇嘴:“接觸社會剛兩天,成老大媽了。”張秀蘭不服:“老大媽怎麽了,大家都得變成老大媽,明天你就成老大媽,你信不信?”藍露故作神秘地:“信,絕對信,近少者小,近你者……老。嗬嗬……”

倆人說笑著,來到餐廳,推門進去,見裏邊已有很多人,張望了半天,才看見一角落裏有一張空桌子,她倆就奔了過去。落座後,倆人拿起菜單開始研究。

餐廳門口,小雲和賀峰走了進來,小雲四處張望,一下看見了張秀蘭她們,小雲拉著賀峰直奔了過來。小雲的臉蛋紅撲撲的,她興奮地跟張秀蘭她們打著招呼:“秀蘭,你們也在這兒,我們一起吃吧,正好,給你介紹一下:賀峰,咱們的老鄉。”小雲說著,還故意往賀峰的身邊湊緊了些。

賀峰很紳士地伸出手,張秀蘭沒想到那天小雲提到的老鄉,竟是這麽一位高挑俊朗的大男孩,她不由得愣住了,賀峰不好意思地將手收回,張秀蘭這才醒悟,趕緊也伸出手,倆人禮節性地握了握。藍露在一旁等不及了:“哎,哎,別看見帥哥就傻眼啊,把我涼在一邊,我可生氣啦。”張秀蘭笑著說:“好的好的,給你們介紹一下我這位討厭的朋友:我的同班同學兼室友藍露,名字好記,攔路虎。”藍露站起來向賀峰伸過手去:“嘿,還給我起上外號來了。我是藍天的藍,露珠的露,藍天下的露珠。”藍露說完傻傻地笑著。

    小雲見狀趕緊拉賀峰坐下,她問張秀蘭:“你們倆怎麽吃,我們倆是AA製。”

張秀蘭:“我們倆說好了,今天我請她。”

小雲:“你撿到錢包啦?”

張秀蘭:“藍露幫了我,我謝她。”

小雲:“你這麽豪爽,哪天我也幫幫你。”

張秀蘭:“沒問題。”

小雲:“你們點菜了沒有。”

藍露:“還沒呢,那你們點你們自己的吧,我跟秀蘭再看看。”

小雲、賀峰各自點了飯菜,張秀蘭和藍露也要了仨菜一湯,幾個人邊說邊笑地吃著。

藍露:“賀峰,你是哪個係的?”

小雲搶著說:“生物係生物科學專業。九八級的。”

藍露驚訝地:“喲,你知道得夠詳細的。”

小雲得意地:“那當然,我還知道他媽媽是職高的老師,他爸爸是高中的校長呢。”

張秀蘭和藍露大眼瞪小眼。

賀峰有些手足無措了,他迅速地吃完了碗裏的飯,禮貌地與三位女生告辭。

藍露有點緊張地:“他是不是不高興了?”

張秀蘭嗔怪道:“都是你,急著了解人家,把人家嚇跑了吧。”

小雲坦然地笑了起來:“你們倆呀,就跟沒見過帥哥似的,四隻眼使勁盯著人家,遇到你們兩個女色狼,漫說是賀峰這樣的純情少男,就是情場上的老手,也早被你們嚇跑好幾回了。”

藍露:“我們倆使勁盯著他來著嘛?不會吧,我們有那麽沒出息嘛,我可沒那麽沒出息。秀蘭,你盯著人家來著吧,我從一開始就看出來了,你看上他了。哎,我說你們那個窮鄉僻壤的地方,還盡出美男美女的,小雲,你不覺得他們倆還蠻般配的嘛。”

張秀蘭不服地:“什麽窮鄉僻壤、美男美女的,你這都是哪來的謬論呀。”

小雲冷靜地說:“越是窮鄉僻壤,越出純情少年。”

藍露:“真是高論啊。哦,還忘了請教您的尊姓大名,在哪個係高學呀。”

張秀蘭:“你還想的起來問呀,你的腳後跟腦子回過神來了。還是我給你介紹介紹吧:我的老鄉,小雲,中文係的。”

藍露:“哦,學羅曼蒂克的,怪不得有那麽高明的論斷呢。”

小雲直接了當地:“你看上賀峰了吧,從你臉蛋的顏色上我就看出來了。”

藍露趕忙用手下意識地去摸臉:“我臉蛋上有顏色嗎?”

小雲:“有哇,不信你問秀蘭。”

藍露轉臉問秀蘭:“認真地告訴我,我臉上有顏色嗎?”

張秀蘭小聲但很調皮地:“粉撲撲的,煞是憨態可掬呀。”

小雲接過話茬兒:“可惜,晚了半步,賀峰啊,名花有主了。”

藍露、張秀蘭異口同聲:“賀峰名花有主了?”

小雲:“是呀,所以你們倆別惦記了。”

藍露:“誰惦記了?!”

 

 

                                第三章

 

                                      15

 

這天下午課後,小雲手裏拿著一本宋詞,邊背著宋詞,邊抬眼望一望四周:“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不斷有同學拿著書從圖書館裏出來,也不斷有人進到圖書館裏去。離小雲不遠處的一顆大樹下,一對學生情侶正在旁若無人地擁吻。小雲不知不覺的就看得出了神兒……

遠處的路上,張秀蘭和藍露結伴走向圖書館。張秀蘭一邊走一邊拉扯著藍露的衣袖,張秀蘭小聲哀求著藍露:“你真的不能屈就跟我合作寫那篇論文嘛,我求你了,明天就得交作業了,我這兒還一個字都沒寫呢。”藍露一副這事沒商量的架勢:“這事我很抱歉,我寫作業從來都隻是自己寫自己的,我不習慣和別人合作,思維搞不到一起去。”張秀蘭毫不氣餒,繼續哀求著:“你這點破毛病我知道,所以一開始,我也沒找過你嘛,可現在不行了,時間太緊了,你不救我,我就死定了。”藍露扭過頭來看著張秀蘭:“我救你,我怎麽救你呀?我的論文都寫完了,難不成我把論文撕了,再跟你重新打鼓另開張?!”張秀蘭見有機可乘,眨著眼睛,調皮地說:“你可真是腳後跟的腦子,寫成的論文幹嗎要撕呢,別撕,在你的名字後麵加上‘張秀蘭’三個字,你可要搞清楚啊,是把我的名字加在你的名字後麵,不是加在你的名字前邊,這總是可以的吧。”藍露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你這是糊弄誰呢,啊?糊弄老師還是糊弄你自己?”張秀蘭耍著賴:“我知道我錯了,下次一定改,我知道要好好學習,我這不是因為打工耽誤了點時間嘛,再說,我打工還不是為了掙學費,掙學費還不是為了能在學校裏讀書嘛?你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呀。體諒體諒我吧,理解萬歲!”

藍露被張秀蘭的軟磨硬泡弄得也沒辦法,隻好同意:“好好好,不過我得把話說明,這樣的事,隻此一回,下不為例。別怪我不夠朋友,我是不想害你。”張秀蘭高興地親了藍露一口:“知道,你是個實心眼的好孩子。就衝你這樣的朋友,我也得好好學習。”

倆人說著話,來到圖書館前。藍露一眼就看見了小雲,她拽拽了張秀蘭,小聲地說:“秀蘭,那不是你的老鄉嘛。你看她倆眼直直的,看什麽呢?”倆人順著小雲的目光尋去,看到了那對兒正親熱的情侶。藍露悄聲地:“喲,你的小老鄉還是個花癡呢。”

張秀蘭拉住了藍露,倆人停住腳,張秀蘭說:“要不咱們今天不去圖書館了。”

藍露:“為什麽?你不想跟老鄉嘮嘮嗑兒嘛?”

張秀蘭:“我覺得……有點別扭。”

藍露:“老鄉是親人呐,你怎麽會覺得別扭呢?”

張秀蘭:“我也說不清楚,總之,走吧。”張秀蘭說著,就拉藍露的衣袖。這時,從對麵的一條小道上,走來了賀峰,藍露高興地喊道:“秀蘭你看,賀峰。”張秀蘭一看真的是賀峰,小雲也聽到了藍露的喊聲,一眼望到賀峰,徑直走了過去。張秀蘭和藍露被撇在那兒,她們望著小雲的背影,藍露如夢初醒似地說:“哦,原來你的老鄉在等他呀,那咱倆真的別往前湊了。”

張秀蘭:“不,這樣撤退多尷尬呀,走,打個招呼,然後,進圖書館去。”

張秀蘭和藍露挽著手,大大方方地來到賀峰和小雲身邊。

張秀蘭:“二位,這麽巧呀,也來借書?”

小雲:“你們也來了,快進去吧,一會兒人就該多了。”

張秀蘭:“好,你們聊著,我們先進去了。”說完就向圖書館走去。

望著她們走去的背影,小雲笑了笑說:“她們倆真幸福,互相做伴多好啊,不像我,永遠是一個人,孤零零的沒朋友。”小雲說著,扭臉望著賀峰,“幸虧還有你這麽個老鄉。”

賀峰:“你跟她們不是朋友嗎?”

小雲:“當然是朋友了,可朋友也分個遠近親疏的呀,張秀蘭跟我更多的是老鄉關係,跟藍露才是最好的朋友。”

賀峰:“你在班裏沒有朋友嗎?”

小雲:“班裏,我們班45個學生分成四個幫派。一個幫派叫‘玩錢幫’,都是有錢人家的子弟,整天心裏想的,嘴裏說的,就是吃喝玩樂那一套,花花男女,我看不起他們;另一個幫派叫‘玩酷幫’,這些人都覺得自己是天下最酷的一族,永遠的‘鼻息幹虹霓’,望天不望地,我對他們是敬而遠之;第三個幫派叫‘玩書幫’,是一些書蟲子,這些人的家境都屬很一般的,他們就想通過讀書改變現狀,我讀書沒他們那麽刻苦。最後一個幫派叫‘玩獨幫’,不過說玩孤獨的也叫一幫,那是不夠準確的,因為,‘玩獨幫’就我一個人。”

小雲喋喋不休地發表完高論,她眼巴巴地等著賀峰的下文,然而,賀峰那清澈、直白的眼神,說明他根本就沒把這樣的一番議論放在心上。小雲明顯有點不耐煩了,她輕輕地跺著腳說:“哎呀,你這個人怎麽這麽麻木呀,人家說了半天,你總要問些問題吧,比如,為什麽‘玩獨幫’就我一個人啦等等。”

賀峰搖了搖頭:“我沒想問這個問題。”

小雲有了些尷尬,她問:“那你想問什麽問題?”

賀峰直愣愣地說:“我什麽也沒想呀,我明天還要交作業呢,我想的是我該去圖書館查哪些參考書。”

“哼!”小雲噘著嘴,真生氣了:“查你的參考書去吧,讓我自己來享受我的孤獨吧,沒有人能懂我。”她說著扭轉過身子,把後腦勺對著賀峰,賀峰就跟她的後腦勺擺了擺手,然後走了。小雲還在那裏擰巴著身子,等著賀峰來哄她呢,可等來等去什麽也沒有發生,小雲猛地轉回身子,恰看到賀峰走進圖書館大門的背影。小雲一咬下嘴唇,走了

張秀蘭和藍露正坐在那裏認真地看書呢,賀峰在離她們兩張桌子遠的空位上坐下來。

圖書館裏非常安靜。大學生們都埋頭在他們的書裏。

張秀蘭的眼睛有點酸了,她放下書,輕輕地做起了眼保健操,做完操,她睜開眼睛往前邊看了看,她就看見了坐在前邊的賀峰,繼續用眼睛搜尋,並沒有發現小雲,張秀蘭用手扯了扯藍露的衣服,藍露湊過臉來:“幹什麽,人家看得正起勁呢。”張秀蘭衝著賀峰那兒努努嘴:“看,一個人。”藍露眼睛一亮,壓低了聲音說:“喲,咱過去跟他聊聊。”說著就要站起來。張秀蘭一把拽住了藍露的胳膊:“坐下,你怎麽一見到他就衝動呀,你被他迷住了。”藍露不遮不掩地:“我喜歡白淨、靦腆的男孩,他能讓你安靜下來。”要不是在圖書館裏,張秀蘭真要呸藍露了:“這才是胡說八道呢,剛才你沒看見他的時候,你挺安靜的,這一見著他,你立馬跟吃了興奮劑似的,還什麽‘他能讓你安靜下來’。你腳後跟腦袋進水啦。”藍露愣怔了一下:“你這是啥子態度嘛,莫非是我奪你所愛啦?”張秀蘭反駁道:“那就更是胡說了。我跟他不過是一麵之交,是純粹的老鄉。”藍露似放下心來,她盯著張秀蘭的眼睛:“既這麽,你可就不能攔我了。”張秀蘭笑道:“你還笑話小雲是花癡呢,我看你比小雲更花癡。哎,我能不能問問你,賀峰哪兒那麽有魅力呀,讓你和小雲都為他著迷。”藍露一點都不羞澀地說:“這,這就是好感撲麵而來的事兒,什麽魅力不魅力呀,沒那麽複雜。”藍露說著,從活頁紙上撕下一小條,團一個小紙團,一二三,往前一扔,紙團不偏不倚,正打在賀峰的身上,賀峰一驚,回頭看了看,看是她們倆,笑著向她們點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然後,他又繼續看他的書。

藍露興奮著但壓低了嗓音對張秀蘭:“真沒想到,現在還有這樣的純書生,純書生呀,這就是他的魅力所在。”張秀蘭:“你沒搞錯吧,你以為你引誘別人,別人就得上當,別人不上當,就叫‘純書生’呀,你是不是過高地估計了自己的吸引力呀。”藍露頭一仰:“說什麽呢你,難道我吸引不了他,一個窮鄉僻壤來的小男孩兒?!”張秀蘭不高興地:“你又來了,什麽窮鄉僻壤啊?誰是窮鄉僻壤來的呀?”藍露趕忙改口:“哎喲哎喲,這一興奮,又說突魯嘴了,我該死行了吧,我說的是賀峰。”張秀蘭不依不饒地:“賀峰跟我是老鄉,他來自窮鄉僻壤,那我也來自窮鄉僻壤。”藍露陪著笑:“就算是窮鄉僻壤,那又有什麽呢,自古就是窮鄉僻壤才出美女出秀才呢不是嗎?!英雄美女不問出處,這都什麽年代了,自己有能耐的自己打天下,你還在乎那麽多幹嘛,自己給自己添堵呀。”

張秀蘭懶得理犯花癡的藍露了,她伸手看了看表,時間不早了,就說:“我該打工去了。我先走了。”說著,她收拾了書包就往外走。藍露見張秀蘭真生氣了,也幹脆收拾了書包,跟了出來。

    走出圖書館,張秀蘭頭也不回地跟身後的藍露說:“不去追你的純書生跟著我幹嘛。”

藍露偷笑道:“你都氣成這樣了,我哪兒好意思撇下你去追他呀。”張秀蘭撲哧一聲笑了:“我還以為你也是重色輕友之徒呢。”藍露跟上一步,得意地:“看走眼了吧。告訴你,本女子是當今碩果僅存的女俠。”張秀蘭挽起藍露的胳膊:“可憐的女俠呀!”藍露不解地:“你什麽意思呀?”張秀蘭歎口氣:“唉,如今呢,隻有用腳後跟思維的人才能當女俠。”

藍露甩開張秀蘭的手臂,張秀蘭重又挽起藍露的手臂:“用腳後跟思維的人怎麽啦,這樣的人簡單、仗義,我就喜歡用腳後跟思維的人,要不咱倆怎麽成朋友了呢。”藍露說:“那你為什麽不能成為用腳後跟思維的人呢?”張秀蘭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我呀,我怎麽著也得比你超前呀,所以我用腳尖思維。”藍露掐了一下張秀蘭的胳膊:“這麽油嘴滑舌的,是不是跟你的師傅學的呀。哎,對了,你今天要去打工,為什麽不早點回去吃飯呀。”張秀蘭說:“天天吃方便麵,我都吃膩了。離我們維修部不遠,有一家餃子店,又經濟又實惠,現煮現吃,那多香啊。”藍露調侃道:“吃餃子,是不錯,給我帶回兩個我也嚐嚐。”張秀蘭:“給你帶回來?!我回來的時候,你早都磨著牙說夢話了。”藍露:“那沒關係,我可以第二天早上當早點呀。”張秀蘭:“好吧,沒見過這麽饞的女俠,幹脆叫‘饞嘴女俠’吧。”藍露爽快答道:“叫什麽都無妨,隻要今晚帶餃子回來就行。”

 

                                  16

 

這天晚上,張秀蘭正在汽車維修部擦車,休息的時候,她跟馬哥說她想去街邊的餃子館吃餃子。 

張秀蘭換下油漬麻花的工作服,洗了洗手,就高高興興地走了。

張秀蘭正走在去餃子館的路上,一輛黑色寶馬緩慢地迎麵開來,停在她身旁。車窗降下後,婁放的笑臉露了出來:“嗨,你好,你上哪兒去?”張秀蘭打量著這人:“您是?……”婁放:“噢,我是你的客戶,你曾幫我洗過車。”“噢,”張秀蘭想起來了:“您好,我先去吃點飯,馬上就回來,您把車開過去吧,我師傅馬哥在呢。”婁放並不著急,他問張秀蘭:“你現在還幹洗車嗎?”張秀蘭點點頭:“幹呀。”婁放說:“那好,我先把車開過去。那一會兒見。”

婁放開著他的寶馬過去了,張秀蘭望著寶馬的背影,她腦子裏好象想了什麽,又好像什麽也沒想。

馬勝民正歇氣抽煙呢,婁放開著他的寶馬停在了維修部的空地上。婁放停好了車,從裏邊走了出來。他掏出一包外煙,取出兩支,遞一支給馬勝民:“換一支,這勁兒大。”馬勝民客氣地接過:“得,謝了。”婁放自己也點上一根煙抽著:“我來擦擦我的車。”馬勝民趕緊接話:“知道,我還記得您呢。那次您好像就說以後還上我這兒來擦車。”婁放吐了口煙:“是啊,你這兒的小姑娘活兒幹得不錯,怎麽樣,有這麽好的打工女,給你帶來不少財路吧。”馬勝民掩飾著內心的愉快:“看您說的,我這兒就一個小小維修部,累死累活的,頂多掙個吃飯錢。”婁放彈了彈煙頭上的煙灰:“兄弟,那是你沒有用好你手中的王牌。”馬勝民聽出婁放話中有話,小心地問:“我手中有什麽王牌呀!”

婁放狡黠的眼光覷著馬勝民,又狠狠地嘬了一口煙,再慢慢、長長地吹出來:“兄弟,跟你做回生意怎麽樣?”馬勝民一愣:“跟我做生意,我隻是一個修車的,除了修車,別的我什麽也不會。”婁放果斷、霸氣地說:“這就夠了,設計飛機的我還不跟他合作呢。我出錢,給你上一條全自動洗車線,你經營,算是咱倆合資,怎麽樣。” 馬勝民猛嘬了兩口煙,把煙屁扔在地上:“真有天上掉餡餅的事?”婁放說:“餡餅還真不是白掉下來的。我有一個條件,你幫我說服給你打工的女孩,讓她跟我幹。” “跟你幹?”馬勝民以為自己聽錯了。婁放非常堅定地:“對,跟我幹。”馬勝民覺得這位婁老板來者不善,就追問了一句:“跟你幹什麽呀,她還是個學生還沒畢業呢是不是。她在我這兒就是放學以後來打打工。”婁放:“這洗車的生意,贏了算你的,輸了算我的。”馬勝民聽出婁放在轉移他的關注點:“那我哪兒能這麽貪心呢。”婁放繼續說:“贏了四六開,我分四成,你拿六成,輸了還是四六開,你陪四成,我陪六成。”馬勝民:“分成的事好說,可這丫頭她主意大著呢,她怎麽可能聽我的呢,是不是。”

婁放看出來了,這“馬哥”還挺護著他的女徒弟的,可這麽好的女徒弟,怎麽能讓她在這破修車的地方耽誤青春呀。他放軟了口氣,說:“這樣吧,你給我介紹介紹她的情況,這總可以吧。”馬勝民不好再推托了就說:“小張呀,是外地來的學生,剛讀大學二年級。”

婁放重複著:“大學二年級。還有呢。”馬勝民說:“她家比較窮,是不是,所以她利用課餘時間打工掙錢,供自己上大學。”婁放眼睛一亮:“精神可嘉呀,這樣的學生我們不幫,那我們幫什麽樣的學生呢。好吧,我主意已定。你看,下星期我把上洗車線的合同拿來行不行?”好事來得太快,快到馬勝民無法理智的去思考,他覷著眼看婁放:“您可得想好了,您這做的可是賠本的買賣。”婁放用大老板的穩健口吻說:“怎麽能賠本呢,我就等著跟你分錢呢。”

張秀蘭吃完餃子,緊趕慢趕地正向這裏走來。馬勝民的臉色十分複雜,他似乎想對婁放說些什麽,但是他什麽也沒說。張秀蘭走上前來:“馬哥,我吃完了。”馬勝民:“正好,這位先生要洗車,我把這車交給你了,好好洗。”張秀蘭:“知道。”

馬勝民走了。張秀蘭開始洗車,水衝完了一遍後,她用抹布擦,擦完一遍後,上光打蠟,那黑色的寶馬轉眼間鋥光瓦亮,像新車一樣。婁放走過來,用手撫摸著他的愛車,咂舌稱讚:“活兒幹得太漂亮了。隻是太可惜了。”

張秀蘭仔細打量著自己幹過的活,沒發現有什麽瑕疵,她不解地問:“怎麽,我有什麽做得不對的地方嗎?”

婁放:“你做的不是不對,而是不般配?”

張秀蘭更不明白了。婁放繼續說:“你站在車外擦車,這就是不般配的,你要是坐在車內開車,那就是般配的了。”

張秀蘭笑了笑,沒說什麽。

婁放問:“怎麽,你不喜歡這輛寶馬?”

張秀蘭微微垂下眼簾:“我從來沒想過這樣的事?”

婁放:“為什麽不想想呢?”

張秀蘭抬起眼:“您在開我的玩笑,我是一個窮學生,我能有一輛自己的自行車就已經很滿足了,我怎麽會想到我有一輛轎車,而且還是一輛高級轎車呢。”

婁放撫摸著自己的愛車,眼睛看著車,卻對張秀蘭說:“那有什麽不可以想的,一個人一生七八十年,能做成幾件事呀,許多事都是做不成的,難道做不成還不可以想想嗎?”

張秀蘭眼睛也看著車,回答婁放的問話:“想也不能想那些不著邊際的事呀,我是個比較實際的人。”

婁放這回眼望著張秀蘭,溫和地說:“實際好啊。實際的人都很踏實、實在、可信任。”

張秀蘭也眼望著婁放,語氣堅定地說:“所以那些不可能的事,我從來不去想。”

婁放:“在這個世界上,沒什麽是可能的,也什麽是不可能的,可能和不可能很多時候,其實就是一步之遙的距離,事情不在於你去想它可能不可能,而在於你去嚐試你去做,做了嚐試了,你才知道它可能不可能。”

張秀蘭被婁放一大堆的繞口令給繞糊塗了。婁放笑了笑說:“很難想明白嗎?簡單說來其實就一句話:如果我說,這車我送給你了,這車它就成了你的了。”

張秀蘭更糊塗了,她一臉迷惑地望著婁放。婁放的笑容很自然很放鬆:“別緊張,我這隻是打個比方。順便問一句,你有沒有想換一個工作的意思呀。”

張秀蘭愣了一下:“換工作?我能幹什麽呀,我還得上課呢。”

婁放說:“當家教,我有一個上小學三年級的女兒,我一直想給她請一個家教的,總是沒物色到合適的人選,我看你很好,如果你願意的話,明天就可以開始,你放學以後來,不會耽誤你上課的,你還可以把作業帶來,跟我的女兒一道做。薪水嘛,一小時50元,包晚飯,你要是不滿意呢,我還可以按照你的意思調整。”

張秀蘭恍然大悟:“您這是找家教呀,我怎麽覺得您這是給讚助呀。”

婁放豪爽地說:“如果我直接給你讚助的話,你收嗎?哈哈哈,所以,當家教是最佳選擇。怎麽樣,同意嗎?”

張秀蘭眼睛看著婁放,沒說話,事情在吃一頓餃子的功夫,就發生了翻天覆地地變化,她還來不及想什麽呢。

婁放深知,此時該給張秀蘭時間和空間,讓她好好想想,於是就說:“你想吧,我去前麵買包煙。”張秀蘭脫口問了一句:“要是我走了,馬哥這兒缺人手怎麽辦?”婁放聽了這句問話,仿佛吃了一顆定心丸,他笑容十分體貼地說:“再招唄,想打工的人滿大街都是,你不用替他操心了。”說完,婁放去買他的煙了。

張秀蘭強迫自己腦子轉起來,馬勝民吃完餃子回來了,他問張秀蘭:“車擦完了?”見張秀蘭沒反映,馬勝民走到張秀蘭跟前拍了她肩膀一下:“愣什麽神呢,連我跟你說話都沒聽見。”

張秀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馬哥,剛才來擦車的人想讓我到他家給他女兒當家教,你說我去嗎?”馬勝民麵無表情地反問:“是嗎?你自己覺得呢?”張秀蘭說:“這事來得太突然了,我也不知該怎麽決定。”馬勝民問:“慌神兒了是嗎?他怎麽跟你說的?”張秀蘭:“他說讓我去教他上小學三年級的女兒。”馬勝民:“不就是教小學三年級的孩子嘛,這活兒你做得來,那就看他給你的工資了,如果活兒又好做,給你的工資又高,那還有什麽可說的呀是不是,那就去唄。”張秀蘭說:“他說按小時付錢,一小時50。”馬勝民立刻說:“合適呀。”張秀蘭略帶擔心地問:“那我走了你這兒怎麽辦?”馬勝民說:“我也打算要關門一個月,我要重新修整一下內部。” “真的?” 張秀蘭沒想到事情會這麽巧。

婁放買完煙回來了,他直截了當地跟馬勝民說:“馬老板,我想聘請你的愛將給我女兒做家教,你不會舍不得吧。”馬勝民一副憨笑的樣子說:“您這話說的,人家小張有人家自己選擇的權利,我哪兒管得著呀,是不是。”婁放目光轉向張秀蘭,禮貌、紳士地征詢張秀蘭的意見:“小張是吧,張小姐,那你決定了嗎?”馬勝民忍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地問婁放:“我多一句嘴啊,這位老板您姓……”婁放趕緊接過話說:“姓婁,婁放。”馬勝民說:“婁老板,小張是一位在讀的大學生,她的家庭條件不太好是不是,所以她是想通過自己的勞動掙來自己的學費,不管她在我這兒幹,還是在您那兒幹,我們都盡量多照顧點兒她是不是,現在這樣能吃苦的孩子不多了。”婁放連連點頭:“馬老板說得太對了,我也是看中了張小姐的人品,堅決要聘她的。隻要張小姐願意在我那兒幹,我一定虧待不了她。”

馬勝民轉向張秀蘭:“那你決定了嗎?”張秀蘭畢恭畢敬地給馬勝民鞠了一躬:“謝謝馬哥對我的照顧,那我就去做家教啦。不過馬哥什麽時候缺人手,告我一聲,我就來幫你。”

馬勝民點點頭。

婁放心裏已經樂開了花兒了:“這麽說張小姐同意去我那兒了,太好了,我先替我女兒說一句:‘歡迎張老師。’”婁放說著,從車裏拿出一個文件夾來,從裏麵抽出一張紙,唰唰唰寫了幾筆,然後把紙遞給張秀蘭:“這是我家的地址,明天下午我讓我太太早點回來在家等你。”張秀蘭接過紙條,看了一眼,放進衣兜裏,她的表情既說不上是高興,也說不上是不高興。婁放接著說:“明天第一天,你先不用急著給她講課,跟她隨便聊聊,互相熟悉熟悉就行。噢,還忘了問,張小姐的全名叫……”

張秀蘭:“張秀蘭,秀才的秀,蘭花的蘭。”

婁放重複了一遍:“張秀蘭,好我記住了。那麽,明天你去我家,咱們一言為定。”

張秀蘭微笑著點了點頭。婁放坐進轎車,興許是他太高興了,腳下的油門轟得是隆隆作響。

馬勝民和張秀蘭四隻眼睛望著黑色寶馬遠去的背影。

眼看事情已成定局,馬勝民心裏有點小不安,他說:“小張啊,明天你就去別處高就了,馬哥給你個臨別贈言,啊,馬哥我人沒能耐,還愛貪點小財,但馬哥我沒有害人之心是不是,你這一走,別人打沒打你什麽主意,那馬哥我就不能保證了。”

本就不知路的深淺的張秀蘭,被馬勝民的話說毛了:“馬哥,你別嚇唬我啊,你是不是看出什麽來了,那你為什麽不把我留下呀?”

馬勝民:“這不是我把你留下就能解決問題的事,你得學會自己保護你自己是不是,你爹媽都不能守你一輩子,更何況我了是不是。畢竟人家給你的工資高過我好幾倍。早晚你都要走上社會的,我這也就是提醒你一下,遇見什麽事,你自己多留個心眼兒就是了。”

張秀蘭點點頭:“我知道,謝謝馬哥。”

馬勝民:“今天咱們早點收工,我也不接活兒了。你收拾收拾就回去吧。好好把明天的事計劃計劃。”

張秀蘭洗了把臉,捋了捋頭發,背上包,跨上自行車,告別了馬哥。

初夏的晚上,紅紅的太陽垂在西邊的天際,大街上正是一天裏最熱鬧的時候。街邊,各式大排擋前擁著各色人等,吃著的、喝著的、擺龍門陣的,一應的都在大呼小叫。張秀蘭心裏裝著事,不緊不慢地騎著自行車。不一會兒,就騎進了校園,她騎到一座教學樓前停下,鎖好車,進了樓門,在他們上課的公共教室門外,張秀蘭伸長了脖子往裏看,看見了上晚自習的藍露,她就進了教室,轉眼,又拉著藍露一起出來了。

在樓道裏,藍露小聲地問:“怎麽今天這麽早就回來了,老板炒你魷魚啦?”

張秀蘭:“走,咱們到外麵說去。”

藍露:“我的餃子呢,我還留著肚子呢。”

張秀蘭把給藍露帶的餃子從大包裏掏出來,藍露一把奪了過去,伸手從白色的一次性餐盒裏捏出一個塞進嘴裏,邊嚼邊說:“香,比我媽包的餃子香多了,也比咱們學生食堂的餃子好吃。”倆人說著來到教學樓外的石頭凳子上坐下,張秀蘭看著藍露一個接一個地把一盒餃子吃完,笑著搖著頭說:“你就像一匹三天沒吃東西的餓狼,是不是晚飯根本就沒吃?”藍露嘴裏塞著餃子,含混不清地說:“吃了,就是吃的少點。”張秀蘭看著藍露鼓鼓的腮幫子:“你就不怕萬一我回來晚了,或者我忘了給你買呢,你還餓一夜不成?”藍露滿嘴噴著餃子的香氣說:“這麽大的事兒,你怎麽能忘了呢。”張秀蘭被藍露逗笑了:“臭美吧,還‘這麽大的事’,你挺自信的啊。你吃著,聽我跟你說一件事。”藍露點著頭。張秀蘭說:“我打算換個工。”藍露吧餃子咽下去:“換工?換什麽工啊?”張秀蘭:“有一個人想請我當家教,教一個小學三年級的小女孩兒。”藍露:“教小學生,那你駕輕就熟啊, 比你擦車可強多了,這你還拿不定主意啊,是不是給的工資比擦車少啊?”張秀蘭:“比擦車高,一個小時50塊呢。”藍露:“喲喲,這麽好啊,那你還有什麽顧慮呀?”張秀蘭:“就是因為太好了,讓我感覺有點不真實。”藍露:“你仔細地跟我說說,這是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怎麽擦著擦著車,就擦成了家教了。”

張秀蘭就把這事的來龍去脈都說給藍露聽了。 “你答應啦?” 藍露聽完後問。“換了你,你會不答應嘛?”張秀蘭反問。藍露不假思索地:“誰說不是呢。這樣吧,他不是讓你明天就去嘛,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咱倆實地考查一番,真好呢,你就好好幹,假好呢,咱以後就不去了,還回你那修車部。”

倆人當下就這麽決定了。

 

                                 17

 

第二天下午放學後,張秀蘭和藍露按照婁放給的地址,來到婁放家的門前。

這是一棟兩層的獨立住宅,非常的氣派。張秀蘭用驚訝的目光打量著眼前的豪宅。藍露拉了拉張秀蘭的衣襟:“傻了吧,按門鈴去呀。”

張秀蘭又看了看手中的地址,證實無誤,這才慢慢地舉起右手,按下了門鈴。

很快,門打開了,伴隨著一陣不太美的鋼琴聲,一位四十來歲的中年婦女出現在門口,她見來了兩位姑娘。就問:“你們是誰呀?”

張秀蘭舉起手中的紙條:“我是應聘來做家庭教師的,我叫張秀蘭,這是婁先生給我的地址。”

中年婦女又問藍露:“你是?”

藍露說:“我叫藍露,是張秀蘭的同學,她第一次來,人生地不熟的,有點害怕,所以我陪她過來看看。”

中年婦女這時把張秀蘭手中的紙條拿過去看了看,然後讓她們進了門。

一進門是一間很大很敞亮的客廳,靠裏邊,一個小姑娘坐在鋼琴前,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她們倆呢。中年婦女讓她們倆在沙發上坐下,給她們一人倒了一杯茶水,然後說:“我家主人昨天說了這件事,一會兒,伊薩的媽媽要趕回來,她想親自麵試你一下,然後再決定用不用你。”

張秀蘭點點頭。她問中年婦女:“那個小姑娘就是我要教的學生吧。”

中年婦女嗯了一聲:“她叫伊薩,婁伊薩,正在練鋼琴,再過一會兒,她的鋼琴老師就要來了。”

張秀蘭和藍露互相對望了一眼。中年婦女走到伊薩跟前,和顏悅色地說:“伊薩,給兩位大姐姐彈一段《致愛麗絲》。”

伊薩並沒有聽話地彈琴,而是從鋼琴凳上下來,跑到張、藍兩個人的麵前輕聲說:“我的芭比娃娃的頭發亂了,你們可以給她梳梳頭嗎?”

不等張、藍二人回答,中年婦女又重複了一遍:“伊薩,給兩位大姐姐彈一段《致愛麗絲》,晚上阿姨給你做你最愛吃的糖醋丸子。”

伊薩:“真的?”

中年婦女:“真的。”

婁伊薩於是彈起了《致愛麗絲》,一曲還沒彈完,門開了,婁伊薩一看是媽媽回來了,跑過來,喊著“媽媽”,就撲進媽媽懷裏。媽媽摟著婁伊薩,親了親她的小臉。一旁,張秀蘭和藍露站起來,微笑著看著這對母女。媽媽鬆開婁伊薩,笑著問她們:“你們就是應聘家教的吧,婁放昨天說是一個人啊。”藍露趕忙說:“是一個人,我是陪她一塊來的。”張秀蘭說:“我叫張秀蘭,昨天婁先生是跟我談的。”“好,你們先坐,我去換件衣服。”婁伊薩的媽媽說完就上樓去換衣服了。

張、藍二人坐下,伊薩跟媽媽上樓去了。張秀蘭是頭一次見到這樣的家庭,她不由得唏噓感歎:“這裏跟天堂一樣啊。”

不一會兒,媽媽領著伊薩從樓上下來,她換了一套天藍色的運動休閑裝,看上去悠閑、安靜、輕鬆。她在張、藍二人對麵的沙發上坐下,伊薩坐在她的懷裏。媽媽先是自我介紹說:“我姓廖,你們叫我什麽呢?叫廖姐,我沒那麽年輕,叫廖阿姨,我又沒那麽老,幹脆,你們叫我的名字吧,我叫廖華。”然後她問張秀蘭:“你為什麽要兼職做家教?”

張秀蘭有些拘謹地:“我想掙錢交學費。”

廖華:“你家裏不幫你交學費嘛?”

張秀蘭:“我家裏不富裕,我還有個妹妹,她也想上大學,我必須自己解決學費的問題。”

廖華:“你的功課裏,哪門成績最好?”

張秀蘭:“數學,我喜歡數學,還有計算機應用。”

廖華:“你會唱歌跳舞嗎?”

張秀蘭不好意思地笑笑,搖搖頭。

廖華:“你在文化學習之外,還有什麽愛好和特長呀?”

張秀蘭:“我、我沒什麽特長。”

廖華:“你喜歡小孩嗎?”

張秀蘭點點頭。

廖華:“你最討厭的是什麽?”

張秀蘭:“我最討厭的?我也沒想過,隻是當遇到有些不懂得尊重別人的人和事時,我覺得特討厭。”

廖華:“嗯,好。說說你有什麽問題和要求。”

張秀蘭搔了搔腦袋:“問題和要求,我,我沒什麽問題,也沒什麽要求,嗯,有一個要求,就是請你們隨時指出我的不足來。”

廖華笑了笑,問:“你一個星期可以來幾天?”

張秀蘭:“看你們的需要吧。”

廖華:“三四天都行,我主要是想讓婁伊薩補補數學、語文和英語。”

張秀蘭:“那就四天吧,星期一、二、三、四,您看行嗎?”

廖華:“一、二、四、五吧,伊薩星期三下午有鋼琴課。今天正好是她的鋼琴課。”廖華說著看了看表:“再過10分鍾,鋼琴老師就該來了,趁這10分鍾,你跟伊薩先熟悉一下。伊薩,這是你以後的家庭教師,她給你上課的時候,你要聽她的話,你在學校裏學的任何課程,有不會不懂的地方,都可以問她。” 廖華扭頭看著張秀蘭:“秀蘭,你喜歡她怎麽稱呼你呀?”

張秀蘭:“隨便,叫什麽都行。”

廖華:“伊薩,她的名字叫張秀蘭,你願意管她叫什麽,叫姐姐還是老師?”

伊薩:“叫美女。她長得像電影明星。”

“哈……”大家都笑了起來。

廖華:“隻能在‘姐姐’和‘老師’中挑一個。”

伊薩:“那就叫‘姐姐’,‘老師’都是厲害的。”

廖華:“這孩子,沒禮貌。去,把你的作業本拿來給姐姐看看。”

伊薩聽話地去把自己的書包拎了過來,她把書包舉到張秀蘭的麵前:“給,隨便看,所有成績都是優。”

這時,門鈴響了。廖華:“趙姐,去開門吧,伊薩的鋼琴老師來了。”趙姐,就是那位中年婦女去開門了。張秀蘭和藍露站起來,張秀蘭:“廖,廖女士,那我們走了,明天下午這個時候,我來給伊薩上課。”

廖華:“咳,什麽廖女士呀,你幹脆叫我廖姨算了,伊薩都叫你‘姐’了,你再叫我‘姐’,那不就亂套了嘛。”

張秀蘭笑道:“好吧,廖姨,那我們走了。”

大門開著,鋼琴老師進來,張、藍二人出去。

 

從婁家出來,張秀蘭和藍露手拉手,高興得邊走邊唱。

張秀蘭:“我對這個家的印象非常好,我一定得好好幹。”

藍露:“你運氣真不錯,這下我放心了,而且,晚上你還有時間好好學習了,太好了。”

倆人說著笑著跑遠了。

 

 

                              第四章

 

                                18

 

婁家是張秀蘭見過的最闊綽的家。張秀蘭搞不明白,為什麽自己一想到去婁家給小學生婁伊薩當家教老師,自己腦子裏出現的卻不是婁伊薩本人,而是婁家裝飾得富麗堂皇的客廳、大理石台麵的衛生間。趙姐每次都給張秀蘭沏一杯今年產的明前茶,當張秀蘭得知這茶要好幾百塊錢一斤時,她就喝得格外用心。

這天下午,張秀蘭到婁家稍早了點,婁伊薩正在吃點心,張秀蘭坐在沙發上,一邊品著茶,一邊看著婁伊薩吃小籠蒸包。趙姐沒事,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張秀蘭聊起天來,趙姐問道:“你們上學緊張嗎?我知道通常大學生是寒暑假的時候才打工呢,很少聽說平常日子也有打工的。”張秀蘭喝了口茶:“嗯,您說得對,因為我想多掙點,我想我上大學的所有費用都自己掙,所以,我就所有的課外時間都打了工。”趙姐又問:“你幹嗎要都自己掙呀,自己掙一半,家裏出一半,這已經是很體貼父母了。現在的父母,為了兒女,是什麽都舍得的。”張秀蘭說:“我父母年紀大了,他們生我們的時候都四十了。”趙姐驚訝地問:“生你們?你不是獨生女呀?”張秀蘭笑笑:“我還有個妹妹,我們倆是雙胞胎。”

婁伊薩手裏攥著個包子跑了過來:“真的,你是雙胞胎呀?”她用驚奇的目光盯著張秀蘭看。張秀蘭笑著說:“怎麽?雙胞胎有什麽地方很奇怪嗎?”婁伊薩急切地:“你有沒有你們兩個人的照片呀。”張秀蘭:“有啊,是我們倆上小學的時候照的,我沒帶在身上。”

婁伊薩:“你下次來帶給我看看好嗎?”張秀蘭:“好啊。可為什麽你想看呢?”婁伊薩興奮起來:“雙胞胎,很酷,兩個人不用化妝,就是一模一樣的,多酷啊。”張秀蘭:“噢,原來是這樣啊。”婁伊薩更近地往張秀蘭身邊擠過來:“秀蘭姐姐,是不是你們倆一上街,老有好多人看你們?”張秀蘭笑了:“是啊,小時候還挺願意別人看的,長大後就不原意了,後來我倆就不一塊上街了。”婁伊薩不解:“那為什麽?”張秀蘭告訴她:“很多人盯著你看,還小聲議論你,你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心裏頭別扭唄。” 婁伊薩大大方方地說:“那有什麽別扭的,肯定說的是好話。”張秀蘭問:“你怎麽知道肯定是好話啊?”婁伊薩說:“因為你們長得漂亮啊,像大明星,雙胞胎大明星,太酷了。秀蘭姐姐,你妹妹叫什麽名字呀?”張秀蘭說:“我妹叫張秀菊。”婁伊薩:“哦,一個叫張秀蘭,一個叫張秀菊。好玩。我要是雙胞胎多好啊。”趙姐問婁伊薩:“你幹嗎想當雙胞胎呀。”婁伊薩說:“那就有人跟我玩了,出門也有人看我們。”

趙姐衝著張秀蘭說:“你看這小人兒,多有想法啊,可聰明了。就是不肯把心思用在學習上。”趙姐又問婁伊薩:“伊薩,吃完了嗎?吃完了該寫作業了。”

婁伊薩拉著張秀蘭坐在餐桌旁,把一個裝著兩個蒸包的盤子推到張秀蘭麵前,自己則端起一杯橙汁喝起來。

張秀蘭確實有點餓了,但她也確實有點不好意思,她微笑著看了看趙姐,趙姐起身說:“餓了就吃,吃了好上課。”趙姐說完轉身去了廚房。張秀蘭這才拿起一個蒸包咬了一口,一股鮮香的味道充滿了整個口腔。

在張秀蘭二十年的生涯中,這樣的美味是極少極少吃過的,她忽然覺得自己活得好委屈,鼻子一酸,竟有淚水湧進眼眶。她強忍著不讓眼淚流出來,拿過桌上的餐巾紙,擦了擦流出的清鼻涕。

很快,婁伊薩的一杯橙汁喝光了,張秀蘭的包子也吃完了。婁伊薩拉著張秀蘭來到書房,她讓張秀蘭坐在自己旁邊看著自己做作業。

婁伊薩拿出她的語文書和作業本,翻開書本,然後,開始做作業。

 

造句:

     舒服——我每天抱著我的最愛絨毛熊,躺在沙發上看《家有兒女》,真舒服呀。

     牢固:我的耐克運動鞋很牢固,我天天踢石頭,它都不破。

 

婁伊薩寫完拿給張秀蘭看,張秀蘭搖了搖頭。婁伊薩問:“我寫的不對嗎?”張秀蘭問婁伊薩:“你平時的作業也寫這樣的內容嗎?”婁伊薩:“平時,有的時候寫組詞,有的時候寫段意、中心思想什麽的。”張秀蘭:“我是問,你寫造句和作文的時候,總寫吃喝玩樂的事嗎?”婁伊薩:“我寫的不是什麽吃喝玩樂的事,我寫的都是好事,是我喜歡的事。”

張秀蘭:“你有過不高興的時候嗎?”婁伊薩想了想:“嗯……有,我媽媽不讓我戴我的迪斯尼手表上學。”張秀蘭:“不讓你戴手表上學你就不高興?!小孩兒是不應該戴手表上學的,沒有用嘛,而且上課時你老想著你的表,你哪兒還能專心聽老師講課呀。”婁伊薩:“我們班有好幾個同學都戴手表上學,他們的不如我的高級,我的是在美國的迪斯尼樂園買的,是正牌貨,他們的都是假的。”張秀蘭:“你的表是誰送給你的呀?”婁伊:“不是別人送的,是我自己買的。”張秀蘭驚訝地:“是你自己買的?你去過美國?”婁伊薩:“去過,我爸爸媽媽帶我去迪斯尼樂園,玩了一個星期,我還沒玩夠呢,迪斯尼樂園可好玩了,後來,我爸爸媽媽又帶我去了一次香港的迪斯尼樂園。秀蘭姐姐,你去過哪個呀?是美國的,還是香港的?”張秀蘭聲調低低地說:“哪個都沒去過。”婁伊薩:“你爸爸媽媽為什麽不帶你們去呀,你們倆是雙胞胎,你們是中國人雙胞胎,在美國肯定大家都會看你們的,那你們就成明星了,多好呀!”張秀蘭笑了笑:“你姓什麽呀?”婁伊薩不解地:“姓婁啊。”張秀蘭:“我還以為一說起玩兒,你就高興得連自己姓什麽都忘了呢。好,快做作業吧。”

婁伊薩重又開始做作業。張秀蘭陷入沉思。

很快,婁伊薩的作業就做完了。由於作業寫得又快又好,張秀蘭允許婁伊薩休息一會兒,婁伊薩拉著張秀蘭到自己的電腦桌前,央求道:“我可以玩一會兒電腦嗎?”張秀蘭問:“你家有讓你玩的電腦嗎?”婁伊薩指著電腦桌上的筆記本電腦說:“這台電腦就是我的電腦。”張秀蘭:“你自己都有電腦了?”婁伊薩說:“這台電腦已經過時了,爸爸說如果我這學期的期末考試考得好,就給我買一台新的,蘋果電腦,我喜歡粉色的。秀蘭姐姐,你的電腦是什麽牌子的呀?”張秀蘭一下子被問住了:“我,啊,我用我們學校的電腦。”

婁伊薩:“你自己的呢?”張秀蘭:“我們的宿舍特別小,沒地方放電腦,所以,我沒有電腦。”婁伊薩:“一個筆記本電腦,不用給它多大的地方。沒有電腦,你怎麽跟你爸爸媽媽聊天呀?”張秀蘭:“我平時很忙,又得上課,又得打工,連睡覺的時間都很少,哪兒有時間上網聊天呀!再說,也沒什麽好聊的。好吧,你可以玩15分鍾的電腦,然後,咱們開始上課。”

婁伊薩高興地叫著“好嘞!”就開始玩起電腦來了。

張秀蘭坐在那裏沒動,她打開婁伊薩的作業本,眼睛卻直直的,什麽也沒看進去……

 

                               19

 

俗話說,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在婁家上了幾天家教,張秀蘭的心裏受到了巨大的衝擊,看著三年級小學生婁伊薩的蜜罐生活,再想想自己苦水裏泡大的童年,張秀蘭有種莫名的感覺,她無法給這種感覺歸類,但她清楚這感覺源自命運的不公。

那天晚飯後,張秀蘭和藍露在散步。她們邊聊邊走,來到運動場走上水泥看台,坐下來。

運動場上,精力旺盛的大學生們在做著各種運動,藍露指著綠草地上玩得正歡的一群人說:“咱們也跟他們一塊兒踢會兒足球吧?”張秀蘭搖搖頭,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藍露:“怎麽了你,蔫兒了,打吃晚飯的時候起,你就沒說過什麽話。”

張秀蘭還是沒有說話,她抬起頭,目光悠長地望向遙遠的天際……

藍露伸出手來,在張秀蘭的眼前晃了晃:“我問你呢,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不順心的事了?”

張秀蘭又低下頭,拿手指在腳前的水泥地上不知所畫地畫著。藍露攥著她的胳膊搖了搖:“你要急死我呀,說話呀,怎麽了?誰欺負你了還是怎麽著了。”

張秀蘭小聲地:“別鬧了,讓我好好靜一靜。”

藍露鬆開手,假裝生氣,也閉上了嘴。

倆人安靜地坐著,藍露看著跑道上跑步的人,張秀蘭低頭畫她的畫。過了一會兒,藍露繃不住勁兒了,她又重新攥住張秀蘭的胳膊:“哎呀,你真想急死我呀,你再不說話我可走啦,我永遠都不理你了。”藍露說著站起來,拍拍屁股,剛一抬腿,張秀蘭一把又把她拽坐下:“別走。”藍露:“不走幹嗎,陪著一個聾啞人幹坐著。”張秀蘭聲音有些淒涼地:“別走。”藍露伸出胳膊摟住張秀蘭的肩膀,輕聲說:“遇見事兒了,你不跟我說,你還想把它憋在心裏,把自己憋出病來?”張秀蘭長長地歎了口氣:“怎麽說呢,沒有人欺負我,是我自己想不開。”藍露:“什麽事呀,讓你心裏這麽難受。”張秀蘭:“跟你說了,你也不會理解。”藍露:“你還沒說呢,怎麽就知道我不會理解呢?”張秀蘭:“你從小生在蜜罐裏,長在花叢中,對你沒有經曆過的事情,你當然不會理解了。”藍露:“就算我不能理解,你說一說,疏散疏散,那心情也會輕鬆一下。總比你一個人悶著扛著好吧。”

張秀蘭從肩上拿下藍露的手,握在自己手中:“藍露,能有你這麽個朋友在我身邊,我已經覺得好多了。”藍露抽回手:“我算不上你的朋友,你連心裏話都不願跟我講,我還算是你的朋友嘛?”張秀蘭重又拿過藍露的手:“唉,說真的,我也是羞於開口啊。”藍露:“羞於開口?你做了什麽虧心事了?”張秀蘭:“沒有。”藍露:“沒做虧心事有什麽羞於開口的?”張秀蘭轉換了說話口吻:“哎,你說,為什麽人的境遇會那麽不同,或者說人與人之間為什麽那麽不公平?”藍露似有所悟:“你跟誰去比較了?啊?你怎麽也成了腳後跟腦子了。這人和人之間能比嘛,你沒聽說‘人比人,氣死人’嘛,你沒事找事給自己添堵啊。”張秀蘭:“我不是沒事找事,事情擺在那兒,由不得你不想,你根本就無處可逃。”藍露:“事情擺在那兒,你不理它,它就是過眼雲煙,轉瞬即逝;你願意鑽牛角尖,你願意往前湊,那你就會陷進去,無法自拔。”張秀蘭:“我並不想鑽這個牛角尖,可是,我實在是太受刺激了,你看,婁伊薩,這麽小的一個孩子,人家自己有電腦、自己有鋼琴、自己有房間,人家玩都是到美國去玩、到香港去玩。可我呢,我都上大學了,我連想都不敢想自己有一台電腦,我連學費都得自己掙。這貧富懸殊也太大了吧?!這人和人之間的差距也太遠了吧?!”

藍露撫摸著張秀蘭的手:“秀蘭,我知道你很不容易,其實我特佩服你自己打工掙學費,真的,你看咱們班有不少同學都是那種家裏特有錢的人,我跟他們來往嗎?我跟他們成不了朋友,衝著錢去的,拿錢說事兒的,甭管是友情還是愛情,都是最沒意思的,真的。聽我的,不要羨慕別人有錢,也別嫌自己沒錢,有人富有有人窮,這就是社會,說得保守一點,就是那句老話:‘死生有命,富貴在天’。”

張秀蘭抽回自己的手,不忿地:“這話我不愛聽。憑什麽我就該是生就的窮命啊?!”

藍露拿回張秀蘭的手:“生在什麽樣的家庭裏,這是任何人都無法選擇的,對此,每一個人都得認頭,至於今後要走什麽樣的路,那是可以靠你自己的努力奮鬥去選擇、去爭取的。”張秀蘭:“可是,這樣的賽跑,在起點處就是不公平的。”藍露:“那你管得了嗎?如果你管不了,你幹脆就甭理它,集中精力去對付每一步跑出去的路,這才是紮紮實實的,有實際意義的。”張秀蘭半服半不服地“哼”了一聲:“說大話我也會。”藍露提高音量:“冤哉枉也!我說大話了嗎?我說的可都是實在話呀。”張秀蘭:“一條漂亮的金項鏈擺在你麵前,你很喜歡它,可它不是你的,你也沒錢買它,你說你心裏不鬧得慌嗎?”藍露:“那有什麽可鬧的呢?那不是我的最後卻戴到了我的脖子上,那我才鬧心呢,那是不義之財,我戴它我都折壽。”張秀蘭:“哎喲喲,真事似的,你真就能做到平心靜氣地去麵對這樣的事?”藍露:“你對此難道有什麽疑問嗎?”張秀蘭默想一會兒,點點頭說:“想想看確實不該有什麽疑問,可你是怎麽做到這一點的呢?這太難了。”藍露:“其實很簡單,你隻需學會做一件事。”張秀蘭:“什麽事?”藍露:“撇開‘不在乎’,追求‘特在乎’。”張秀蘭:“什麽什麽呀,什麽‘不在乎’什麽‘特在乎’,又是你新發明的腳後跟哲學吧!?”

藍露得意地:“不懂了吧。虛下心來,聽藍某人給你細細道來。不是‘什麽不在乎,什麽特在乎,’而是‘撇開不在乎,追求特在乎’。啊,這‘撇開不在乎’呢,意思是說,凡是不屬於你的,甭管你多喜歡,你都隻能采取一種態度,就是我不在乎,隻要是你不在乎的東西,都把它撇一邊去,說白了就是:別人吃得好喝得好,我比不上,我不在乎;別人穿得好玩得好,我得不到,我不在乎;別人智商高,我不靈光,我不在乎。我把這些我不在乎的,也就是我根本得不到的東西通通扔到爪哇島去,愛誰誰,對吧,說不好聽了,就是阿Q精神;說好聽了,就是超然物外。明白了嗎?”

張秀蘭:“那什麽是‘追求特在乎’呀?”

藍露:“動動腦子,好好想想唄,我那麽大的磚頭都拋出去了,你那麽一點點的玉都引不出來呀?”

張秀蘭:“再賣關子該我走了。”

藍露故意地:“大路朝天,你走啊,我不在乎!”

張秀蘭:“啊?原來我是你不在乎的人呀!那我可要速速離開了,免得你把我扔到爪哇島去。”

藍露笑道:“好好好,太好了,這回你真的明白了,你明白了什麽是不在乎,你看,我說我不在乎你,你立刻想到馬上離開,因為我不在乎你,你就覺得沒趣,你就覺得沒意思,這說明什麽?這說明,你不在乎的東西,它在你這裏成了沒意義的東西了,是吧。告訴你這個簡單的公式:得不到=不在乎,不在乎=沒意義,所以得不到=沒意義。”

張秀蘭:“行啊,腳後跟思維,很有道理的嘛。接著說,什麽是你的‘追求特在乎’。”

藍露:“所謂‘特在乎’,就是你應該有點愛好,有點特長,有點興趣,你要特別在乎你的愛好、特長、興趣,甚至把它們當做你的追求,而當有一天你發現你的這些追求達到一定高度的時候,你會從中得到很多快樂,你會因陶醉在這些快樂中而免去許多可能發生的苦惱。打個比方,我,藍某人,喜歡體育,尤其喜歡中長跑,所以,我努力練習800米跑,我的所思所想都在800米上,等到哪天我真的在800米跑上出了好成績,我會高興得忘乎所以的。反過來,如果我不喜歡體育,不花時間去練,整天沉浸在無意義的胡思亂想中,我沒準也會像某些人一樣,為著別人有而我沒有痛苦來痛苦去的。”

張秀蘭:“好哇,你諷刺我。”抓住藍露的肩膀使勁搖晃。

藍露邊笑邊從頭發上取下一枚卡子,假裝紮張秀蘭的胳膊:“我不是諷刺你,我是針刺你,讓你清醒清醒,別糊裏糊塗的陷進痛苦中,還假做苦痛狀。”

張秀蘭:“你呀,說得好聽,其實你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給你換換位子,讓你處在我的狀況下試試,你沒準也不說這些大話了。”

藍露笑道:“是不容易呀,要想達到我這個境界,那可不是一天兩天能成的。慢慢修、慢慢悟,等你真明白了,真想開了,你自然就能超然物外一身輕了。”

張秀蘭:“臭美!”

藍露得意地:“甭管是臭美還是香美,今天的課就上到這兒,下課。”

倆人笑著站起來,走下水泥看台。

 

                               20

 

這天下午,張秀蘭按時到了婁家,沒成想,一進門看見一家人都在,而且一家人都為自己的到來而熱烈鼓掌歡迎。張秀蘭被眼前熱烈的景象搞懵了,婁伊薩跑過來抱住張秀蘭的腰,仰著小臉興奮地告訴張秀蘭“秀蘭姐姐,我這次期末考試,語文、數學、英語的平均分是96分。”“真的?!”張秀蘭高興地一把把婁伊薩抱了起來。婁放和廖華也都滿臉洋溢著幸福。廖華跟婁伊薩說“快下來快下來,大熱天的,別弄姐姐一身汗。”婁伊薩下來,她拉著張秀蘭的手,邊向沙發旁走邊說:“我爸爸獎勵給我一台最新款的蘋果筆記本電腦,所以我想把我的那台舊電腦送給你。”婁伊薩又對爸爸媽媽說:“秀蘭姐姐還沒有電腦呢。”婁放和廖華對視了一下,婁放說:“伊薩,把爸爸送你的新電腦給秀蘭姐姐,爸爸再給你買一款一模一樣的好嗎?”張秀蘭聽了趕快擺手說:“不行不行,絕對不行。”婁放說:“我和廖華本來就想給你獎勵的,隻是我們想送你一點實用的東西,正想今天問問你需要點什麽呢。”張秀蘭說:“我什麽都不需要,你們給我的工資夠高的了,那已經都包括獎勵了,我不能再咬什麽額外的獎勵了。”這時,廖華說:“我說一個折中的主意吧,婁伊薩舊的筆記本電腦其實也剛用過一年,也還算比較新,在我們家放著也是浪費了,我們也不當什麽禮物,如果秀蘭還沒有電腦,這個拿去倒是非常有用的,另外,我這兩年身體發福了,好多原來賣的漂亮衣服都穿不了了,有的穿過一兩次,有的一次都沒穿過,在櫃子裏放著占著地方,我都沒法買新的,不如一起送給秀蘭吧,我看她和我原來的身段差不多。都挺好看,也挺上檔次的,你也省得再買了,你看行嗎?”張秀蘭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廖華為了解除張秀蘭的尷尬換了個話題:“對了,我還想問問你,暑假你有什麽打算?”張秀蘭說:“我還沒做什麽打算呢,您有事情需要我做嗎?”廖華說:“你要是沒有什麽安排的話,我希望你繼續來我家給伊薩補補課,你要是有了安排的話,你就按你的安排做你的事。婁放,這想法我還沒來得及跟你說呢。”婁放溫和地說:“沒問題,現在說是一樣的,我們三個一起商量,主要要看小張老師的計劃。”張秀蘭:“我沒有安排,我來給伊薩補課吧。”

廖華十分高興:“真的!太謝謝了。那我們應該付給你更好的報酬。”張秀蘭:“您太客氣了,我得謝謝您。噢,時間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您把伊薩需要補的課,給我列一個提綱,我可以按提綱教她。”廖華積極響應:“好,我今天晚上就做這件事。婁放,要不要你開車送秀蘭一趟呀?”張秀蘭說:“不用了,我騎車很方便的。”說著,就站起來,提上大包,向婁家人告辭了。

騎著車,張秀蘭心裏想,一會兒回到宿舍就得給家裏寫封信,告訴爸爸媽媽和妹妹,自己今年暑假有工作,回不了家了。

第二天,張秀蘭拿著寫好的家信,到校郵局去寄信,剛把信投入信筒,就看見賀峰從郵局裏出來。張秀蘭主動跟賀峰打著招呼:“嗨,賀峰,是你呀,好久沒見啦。”賀峰也麵對微笑地回應張秀蘭:“你好,我一直悶在宿舍裏複習考試,沒怎麽出門。”倆人就站在信筒旁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來。張秀蘭:“怎麽樣,考試一定考得很好吧。”賀峰:“還好。你怎麽樣,什麽時候回家?”張秀蘭:“我這個暑假不回家了,我找了一份家教的工作。”

賀峰:“是嘛,我也不回家。我爸媽放暑假要來這裏,一來看看我,二來玩一玩,所以我得陪他們了。”張秀蘭:“嗬,你瞧你多美呀,團聚、旅遊兩不誤。我從上學出來,都三個暑假沒回家了。”賀峰:“那你就抽點空回去看看唄。”張秀蘭:“不行呀,我得打工。唉,你爸媽什麽時候來?”賀峰:“過兩個星期。”張秀蘭:“那我有空找你玩去,我是每星期一、二、四、五的下午有課,上午的時間都沒事。”賀峰:“可以呀。”張秀蘭:“好吧,一言為定。再見。”賀峰:“再見。”

倆人一往南一往北,各自走開。

 

                            第五章

 

                              21

 

放假前,校學生會要辦一次舞會,經過一個學期辛辛苦苦的學習和期末緊張的複習考試,大學生們也都想盡情地放鬆和狂歡一次。

晚飯後,學校多功能禮堂被布置成了大舞廳。桌椅貼三麵牆圍成U型,主席台上懸掛了一條橫幅,寫著:二零零二年度結業暨聯歡晚會。校樂隊的成員各抱或捧著自己的樂器或站或坐在主席台上。在樂隊指揮的指揮棒律動下,美妙的舞會開場曲響了起來。

穿著漂亮長裙的女生和穿著幹淨西裝的男生,陸陸續續來到舞廳。

宿舍裏,阿芳和阿梅早就穿戴好了走人了,剩下藍露和張秀蘭倆人,藍露已穿好了不長不短的裙子等在那裏,張秀蘭拿出一件廖華給的長裙,在身上比劃著讓藍露給自己做參謀。

藍露仔細端詳了一下說:“不行不行,這晚禮服也太豪華了,你又不是去什麽大公司參加什麽雞尾酒會,樸實一點,樸實一點,學生嘛,還是要有個學生樣的。”

張秀蘭又拿出一件來。

藍露“咂”了一下舌頭:“這,這也不行,有過之,無不及。換。”

張秀蘭挑了一件半長的吊帶絲裙,銀灰色,撒有細碎珍珠梅小花瓣兒。藍露眼睛一亮,稱讚道:“這件好,高貴、淡雅,還挺淑女氣的。我說,你家女主人待你不薄啊,就這件裙子,我敢打賭,舞會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件。”

張秀蘭美滋滋地穿上:“怎麽樣,合適不合適?”她問看呆了的藍露。“哇塞,這整個一個老何家的閨女嫁到了老鄭家,是‘鄭何氏’(正合適)呀。”藍露稱讚道。張秀蘭得意地:“那就穿這件了。”藍露詭秘地:“我得先提醒你啊,舞會上你可別暈了頭。”張秀蘭:“你什麽意思?”藍露略帶點神秘地問:“我先問你,你知道自己長得什麽樣嘛?”張秀蘭撲哧笑了:“我又不是沒照過鏡子,我怎麽會不知道自己長得什麽樣呢?!”藍露:“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說,你知道你長得怎麽樣嘛?”張秀蘭:“那當然。我長得還不錯呀。”

藍露趴在張秀蘭耳邊,輕聲說:“說你自己不清楚你自己吧,告訴你,你長得相當不錯,真的,再穿上這條裙子,那真是醜小鴨成熟蛻變——美天鵝呀你!”張秀蘭繃住笑臉:“你說的是真的?”藍露也繃住笑:“真的。以前還真沒在意,或許真的是人配衣服馬配鞍,你今天穿上這幾件衣服,都很光彩照人,讓我眼前閃閃發亮的。”

張秀蘭收住笑、沉下臉、噘起嘴:“哼,又來你那套貧富論了是吧,窮人就無法靚麗了?!”

藍露被潑了一頭涼水,她氣呼呼地大聲說:“討厭!又是你那根敏感神經,真是討厭,好好的情緒,總是讓你給攪了。不去了!”說著,她坐到自己的床上,把鞋一甩,身子一倒,臉衝牆躺下了。

張秀蘭自覺有點過分,趕緊坐到藍露身邊,輕輕地推了推藍露:“對不起,對不起,別生氣,我錯了。”

藍露不動不響。

張秀蘭央求道:“起來吧,快點起來吧。哎呀,舞會早就開始了,再不去就該結束了。”

藍露:“結束就結束。”張秀蘭:“別呀,舞會的皇後和公主還沒到呢,怎麽能結束呢!”藍露一翻身坐起來:“誰是媽誰是女兒?”張秀蘭:“喲,真讓你給問住了,我還沒來得及想呢。”藍露:“腳後跟腦袋,就知道跟我找別扭。”張秀蘭耍賴地:“我錯了我錯了,還要跟你說多少遍呀!”藍露:“說多少遍都沒用,動不動就繃起你那根神經來,累不累呀。”張秀蘭:“我給你拿把剪子,你幫我把那根神經剪斷好不好。”藍露:“誰愛剪你找誰去,反正別找我,我以後再也不搭理你了,煩不煩呀。”張秀蘭嬉皮笑臉地:“那沒關係,你不搭理我,我搭理你。再說了,咱倆鐵杆兒了三年了,你不搭理我,難道你想當光杆兒不成?”

藍露:“你以為我怕當光杆兒呀,告訴你,生存的最高境界就是當個光杆兒,無憂無慮,無牽無掛。”張秀蘭佯裝無奈:“好吧,算我自作多情,這麽多年,還一直以為有個朋友呢。拜拜了光杆兒,拜拜了最高境界。”張秀蘭說完站起來,裝模作樣地把床上堆的衣服收好,然後,往外走。走到門口,看藍露還不理她,她忍不住了:“藍露藍露,你倒是攔住我的路啊。”藍露撲哧一聲笑了,張秀蘭也笑起來,張秀蘭返身過去拉藍露:“別耍小孩子脾氣了,再不去,舞會真的要結束了。”藍露順勢站起來:“知道你迫不及待地要當舞會皇後。”

張秀蘭:“得,我聽從你的分配,皇後我當,公主你當,別說我占你的便宜啊。”她拉開門:“請吧,丫頭。”

藍露仰起頭:“哼,刁蠻的老家夥。”

倆人哈哈笑著跑走了。

 

                               22

 

舞會現場,彩色迷幻的燈光罩在輕歌曼舞的大學生們年輕的臉上,不論是舞者還是觀舞者,都沉浸在美妙的感覺之中。

張秀蘭拉著藍露走入會場,一曲未完,她們隻得站在觀舞者的行列,張秀蘭滿臉期望地向舞者的隊伍中看去,看著人們舞動的身軀和青春洋溢的臉,張秀蘭那顆心也跟著激動起來,她伏在藍露的耳邊說:“我還從來沒這麽強烈地感到,跳舞是一件這麽美的事,我今晚一定要跳個痛快。”

一曲終了,場上的歡呼聲淹沒了張秀蘭的聲音。

又一曲響起。

一個男生眼睛望著張秀蘭,卻彬彬有禮地邀請藍露跳舞,藍露衝著張秀蘭壞笑了一下,說:“娘,俺先跳了啊。”

張秀蘭打了藍露屁股一巴掌:“滾吧,臭丫頭。”

這時,小雲和賀峰旋轉著來到張秀蘭麵前,小雲甩過來一句:“秀蘭,你真漂亮。”張秀蘭隻看到賀峰的笑臉一閃,倆人又旋進了人群。周圍的人在“秀蘭,你真漂亮”的聲音裏一同扭頭看張秀蘭,這讓獨立的美女張秀蘭有點尷尬,她下意識地用手搓撚著裙子。身旁的一位小個子男生見狀鼓足勇氣,轉過身來問張秀蘭:“我可以請你跳一曲嗎?”張秀蘭看了看這位男生,他的個頭至少比自己矮半頭,說不可以吧,自己在這戳著沒人理,確實難堪;說可以吧,這位男舞伴自己真的是看不上眼。猶猶豫豫之間,那男生就拉起了張秀蘭的手,無奈,張秀蘭隻得跟他舞進人群。

開始,那男生還有些拘謹,一分鍾後,他就放鬆了,再接著,他就很緊地摟著張秀蘭,幾乎要把頭伏在張秀蘭的肩上了,張秀蘭聳聳肩,示意那男生把頭抬起,那男生裝作沒有察覺,繼續伏著頭,張秀蘭的眉頭不禁皺了起來,她不斷地聳著肩膀,舞步生硬且亂了陣腳,這時,小雲和賀峰旋轉著來到他們身旁,賀峰一眼就看明白了,他伸出一隻手,推了推那男生的頭,那男生抬起頭,見個頭高大的賀峰正怒視他,趕緊放規矩了,此後,小雲和賀峰就一直圍著張秀蘭他們跳,直到此曲終了。

當又一曲響起時,賀峰主動邀張秀蘭跳,他一邊跳,一邊問張秀蘭:“那家夥是誰呀?”張秀蘭氣憤地說:“我也不認識,真討厭,把我的的好情緒都給毀了。”賀峰安慰道:“別理他就是了,好好玩你的。”張秀蘭:“小雲呢,你跟我跳,那不是把小雲給扔下了嗎?”賀峰往外看了看:“沒事,她坐在那兒休息呢,她也跳了半天了。”張秀蘭:“你們倆怎麽樣?發展得挺好的?”賀峰:“發展什麽?沒那回事。”張秀蘭:“你沒那回事,人家可是很上心的。”賀峰:“我隻是把她當成老鄉,多幫助她點兒,她挺弱小的嘛。”張秀蘭:“這已表明你在憐香惜玉。”賀峰:“真的不是,她不是我想要的那種女孩兒。”張秀蘭笑了笑:“那你想要的是哪種女孩兒呀。”賀峰:“我其實沒仔細想過這個問題。反正不能太嬌氣太做作。”張秀蘭:“你這麽大的個頭,哪個女孩跟你在一起能不嬌氣呀。”賀峰也笑了笑。

這時,阿芳和一個男生跳著舞,與他倆擦肩而過,阿芳用驚訝的目光看著張秀蘭。阿芳自言自語道:“沒有搞錯吧,那個老土今天怎麽成這樣子了。”他的男舞伴不解地問:“你說什麽呢?”阿芳用下頦指著張秀蘭說:“那個,那個,女的,她是個地地道道的鄉巴佬兒的。”男舞伴順著阿芳的目光望向張秀蘭:“她不錯,很漂亮,也很有氣質嘛。你認識她?”阿芳用鄙夷的口吻說:“土得掉渣兒的人,她也算有氣質,在我們班是窮得墊低兒的。”男舞伴用玩笑的語氣問阿芳:“你不會是嫉妒她吧?!”阿芳生氣地:“我嫉妒她?她跟我不是一個檔次的,嫉妒她,你也太惡心我了吧!”說著,她一甩手撇開那舞伴,徑自走了,在路過張秀蘭身邊的時候,她使勁瞪了張秀蘭一眼,然後恨恨地走出舞場。

張秀蘭往著阿芳的背影感到莫名其妙。

當最後一曲響起的時候,那個剛才陪阿芳跳舞的男生走到張秀蘭身邊,很瀟灑地邀請張秀蘭共舞。他跳得很好,很優雅,他微笑地獻媚說:“我不是揀好聽的說啊,不過你真的是今天舞會上最漂亮的女生。”

張秀蘭得意地笑了笑,她伸長了脖子在人群中搜索,看到藍露後,她問舞伴:“那那個呢?”她用手指著藍露。男舞伴看了看說:“還行吧,不過比起我剛才的舞伴來還差一些。”張秀蘭:“你剛才的舞伴?是誰呀?”男舞伴:“你應該認識,她說你是她的同班同學,她叫阿芳。”張秀蘭吃驚地:“阿芳?剛才你是跟阿芳跳舞?你知不知道她為什麽生氣呀?”男舞伴:“可能是她嫉妒你了吧,因為我誇你來著。”張秀蘭:“原來是這樣啊。那你是阿芳的男朋友?”男舞伴:“不是,我們隻是認識,經常在一起玩而已。我叫羅小豪,能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嗎?”張秀蘭仿佛沒有聽到男舞伴的這句問話,她四下裏張望起來,直到終曲終了,她才最後有禮貌地對男舞伴說:“謝謝。”

在人群裏找到藍露後,張秀蘭急急地說:“你瘋到哪兒去了,我一直都看不到你。”藍露說:“你不好好享受跳舞,看我幹什麽?”張秀蘭:“還說呢,今晚跳舞盡遇見倒黴事。”

藍露:“怎麽了?”張秀蘭:“開始是遇見一個小色狼,不知是哪個係的,使勁摟著我,幸虧讓賀峰給看見了,為我解了圍。緊接著,阿芳又跟我置氣,拿她那牛眼睛使勁瞪我,我都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後來聽她的舞伴說是她嫉妒我,奇怪了,我有什麽好嫉妒的?!”

藍露笑著說:“誰讓你今天這麽漂亮的,有人嫉妒,正常,沒人嫉妒倒是說不過去的。沒事,別在意。”張秀蘭氣不忿兒地:“太霸道了,就許她們漂亮,不許別人漂亮,漂亮又不是她們家的專利。”藍露:“好了好了,別跟她們計較了,這麽跟你說吧,你以後要是老這麽漂亮,那嫉妒你的人還不止阿芳一個呢,你得學會應付,學會不在意這些。就像你不在乎別人說你壞話一樣。走吧,我請你喝冷飲去,降降你的火。”

 

                                      23

 

張秀蘭和藍露來到學校商業區的冷飲店裏,藍露買了兩瓶可口可樂,她們邊喝著可樂邊往外走。忽然,手拎啤酒的阿芳阿梅站在了她倆麵前。

阿芳用挑釁的眼光上下打量著張秀蘭:“喲,這是誰呀,灰姑娘呀,啊不,灰公主呀,哪兒淘了這麽件老掉牙的衣服穿呀?”阿梅陰陽怪氣地說:“你瞎說什麽呀,這怎麽是老掉牙的衣服呢,你真是老土呀,你連少婦的衣服都識別不出來啦。”阿芳阿梅哈哈大笑起來。阿芳說:“是啊,我真老土了,少婦的衣服。哈哈……”張秀蘭往前逼近一步,臉對臉地、一字一頓地問阿芳:“你、想、要、幹、什、麽?”阿芳毫不示弱地回答道:“想向你討取‘淘寶寶典’。”藍露上來拉了張秀蘭一把:“算了算了,挺高興的晚上,別壞了情緒,走了走了,回宿舍了。”張秀蘭憤憤地說:“我又沒招誰沒惹誰,幹嘛跟我過不去呀。”

阿芳:“一個人要是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那就得有人來給她指點指點。”張秀蘭:“我幾斤幾兩用得著你來指點嘛,吃飽了沒事幹了吧。”

倆人唇槍舌劍誰也不讓誰,冷飲店裏的人都圍攏來。那個最後和張秀蘭跳舞的羅小豪分開人群走近她們,他看著阿芳和張秀蘭問:“怎麽回事你們,怎麽在這兒吵起來了。阿芳一見是羅小豪,剛還是滿臉譏諷的笑,瞬間晴轉多雲,她黑起一張臉,惱怒地說:“還好意思問呢,都是你惹的禍。”羅小豪:“什麽呀什麽呀就往我身上賴!”阿芳:“羅小豪,你要為你今天的花心付出代價。阿梅,咱們走!”

阿芳說著,拉起阿梅衝出人群,走了。

羅小豪轉而關切地問張秀蘭:“她沒有做什麽傷害你的事吧?!”張秀蘭:“你還是去關心關心她吧。”

張秀蘭和藍露擠出人群,從另一個門出去。

                              

                                 24

 

在學校商業區外的小路上,張秀蘭飛快地在前邊走,藍露在後邊追。

藍露:“你走慢點行不行,我追不上你了。”

張秀蘭不理,仍舊疾行。

藍露:“哎喲,跳了一晚上的舞,夠累的了,你還有這麽大的勁兒呀。”

張秀蘭繼續走。

藍露:“我又沒做錯什麽,你幹嗎要這樣懲罰我呀?”

前麵路邊有一把長椅,張秀蘭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真欺負人。”藍露也一屁股坐在張秀蘭旁邊:“那男的是誰呀?有他什麽事呀?”張秀蘭直著眼睛粗著嗓門:“他大概就是阿芳的男朋友,是他跟阿芳說我漂亮,阿芳就氣得不行。我根本還什麽都不知道呢,就被阿芳恨得咬牙切齒的了,我冤不冤啊!憑什麽呀!”藍露調侃道:“憑什麽,憑那個男生太愚蠢唄,連在一個女人麵前不能誇另外一個女人這麽一點常識都沒有,你說他是不是天字號的蠢貨呀。”張秀蘭:“那犯這個臭的是那男的,阿芳幹嘛跟我過不去呀?阿梅又跟著瞎起什麽哄呀?!”藍露:“哎呀,在一起住了三年了,你怎麽還不明白她們呀,她們仗著有錢,不許別人看上去比她們強,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較這個真兒幹嗎?好玩嗎?你這不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嘛!你傻不傻呀。”張秀蘭:“真不想再見到她們了。我今晚不回去了。”藍露:“不回去?那你上哪兒去呀,你總不能露宿街頭吧?!再說了,宿舍是大家的,有宿舍有床,幹嘛不回去睡呀,你腳後跟腦子灌了水啦。”張秀蘭:“我不想再見到她們那付侮辱人的表情了。”藍露:“她們就那德性,狗改不了吃屎,甭跟她們一般見識。”張秀蘭:“不行,我得想個辦法治住她們,要不然她們永遠都沒完沒了。”藍露:“你能有什麽好辦法?”張秀蘭站起來:“走,跟我到那邊的工地去一趟。”藍露:“去那兒幹什麽?”張秀蘭:“我去拿兩塊磚頭,誰要是再找碴兒,我就把兩塊磚頭往桌子上一拍,不怕死的就過來。”藍露:“那不行,你再有理,一旦動武了,就全沒理了。”張秀蘭:“那,那我就嚇唬嚇唬她們,我就不信她們真的是天不怕地不怕。”藍露:“你保證不真動武?”張秀蘭:“我保證。”藍露:“行。這倆家夥,是得教訓一下了。走,我跟你去。”

倆人說走就走,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25

 

學生宿舍內,阿芳舉著啤酒瓶子咕嘟咕嘟地灌啤酒。阿梅在奪她手中的瓶子:“行了,別喝了,再喝你該醉了。”阿芳:“醉了好,我正想醉呢。”阿梅:“哎呀,你至於嘛,你也太沒點兒肚量了吧,跟一個叫花子,你犯得著嘛!”阿芳:“我是生臭小豪的氣,這個混蛋居然拿我和那個叫花子比,還說那叫花子比我漂亮比我有氣質,還說我嫉妒她,啊呸!他這麽糟踐我,我當時怎麽沒掄他個大嘴巴呀。”阿梅:“行了行了,你放低音量吧,都該是睡覺的時間了,回頭你再惹起眾怒。”阿芳:“我不怕,我忍不下這口惡氣。”

她們倆正在宿舍裏吵吵呢,張秀蘭和藍露回來了,剛到門外,就聽見裏麵阿芳的喊叫聲:“我要讓她親口說,她就是個要飯的,她就是個醜八怪。”

張秀蘭和藍露迅速對視,張秀蘭的眼裏閃著憤怒的光,她狠力地一把把門推開,大步衝進屋,哢地坐在椅子上,從包兒裏掏出兩塊大磚頭,啪啪兩聲拍在桌子上,粗著嗓門說:“這磚頭可不隻是能墊箱子,誰想找不自在直說,我的磚頭會讓她明白該怎麽做才自在。”說完,她又拿起磚頭啪啪地拍了兩下。阿芳阿梅一見這陣勢,知道張秀蘭動了真格的了,也啞巴了。張秀蘭乘勝追擊,不依不饒地說:“誰要是嫌自己長得醜,誰去整容呀,拿別人的漂亮撒氣,那算什麽本事。” 

藍露趕緊打圓場:“得了大美女,咱能不能少點一般美女的毛病,別依美賣美耍大牌啦。走啦,跳了一身臭汗了,趕緊洗澡去,去晚了,又該沒熱水了。走了走了。”

看見阿芳阿梅都蔫兒了,張秀蘭心裏那個得意喲,她把兩塊磚頭裝進一個塑料袋,從床下拉出臉盆,把磚頭像放寶貝一樣地放臉盆裏,端詳了一下,還撫摸了一下,然後,拿上毛巾香皂洗發液,大聲地對藍露:“走,洗個痛痛快快的熱水澡去。”藍露:“你不拿換洗衣服呀?”張秀蘭:“不拿,我就穿這件,我喜歡這件,睡覺我都穿著它。”

倆人說完,一同出了門。出了門,張秀蘭和藍露就忍不住“撲哧”地笑了。張秀蘭:“真痛快,早知這倆家夥敬酒不吃吃罰酒,早就該使點狠招兒了。”藍露:“得得,你見好就收吧,她們倆可不是省油的燈。”張秀蘭:“省油不省油的,外強中幹,一對聳包蛋。”

宿舍裏,阿芳的下唇被她咬得都沒了血色,她對著張秀蘭的床狠狠地呸了一口,然後,背上書包就往門外走。阿梅一把拽住她:“你幹什麽去?”阿芳:“我走。”阿梅:“大半夜的,你走哪兒去?!”阿芳:“去哪兒都行,反正我不再跟她一起住了。”阿梅:“算了吧,好人不理臭狗屎,再過兩天就放假了,新學期又該重新分宿舍了,到時候跟班主任要求一下,不跟她在一起不就完了嘛!”

阿芳哼了一聲,放下書包。

阿梅順勢說道:“其實鬧到這份上也怪你,你對自己就那麽沒信心?!羅小豪說張秀蘭漂亮,你就認為你自己沒她漂亮!漂亮不漂亮,那都各人有各人的標準,哪有一碼齊的眼光啊。還為此氣成這樣。傻不傻呀。”阿芳:“要是別人這麽說,我也不會覺得怎麽樣,關鍵它是從羅小豪的嘴裏說出來的。”阿梅:“那又怎麽樣,羅小豪是誰呀,他隻不過是你大學時的男朋友而已,他就跟你的三陪沒什麽兩樣,將來你認不認識他還兩說著呢,你總不至於今生今世就這一棵樹上吊死吧。”阿芳有些吃驚地:“你這是什麽人生哲理呀。”阿梅:“什麽人生哲理呀,別糟踐好詞兒了,這隻不過是現實生活,我看明白了,你沒看明白,我告訴你而已。其實,這世界上沒什麽事情值得讓你真生氣。”

阿芳不解地望著阿梅。

阿梅:“難道不是嘛?今天羅小豪是你的男朋友,他誇別人你生氣;明天羅小豪成了別人的男朋友,你說你為他的話生的氣還有意義嗎?當然沒意義嘍。你說我說的有點道理沒有。”阿芳:“這叫什麽事兒呀。”阿梅:“當今世界就是一個多變的世界,包括人,接受吧,啊。”阿芳:“那這口氣我就忍了呀?”阿梅:“什麽忍不忍的呀,想開了叫高姿態,抬抬手,放她一馬;想不開,叫自己跟自己較勁,愛生氣自己生去,道理我都給你講了,聽不聽,全由你了。現在我該睡覺了。”阿梅打了個哈欠,甩了鞋,上了自己的床,睡覺去了。

阿芳想了想,重又拿起啤酒瓶,一口氣喝光瓶子裏的酒,也甩了鞋,上床睡覺去了。

 

                                  26

 

 

放暑假了,外地同學回家的回家、出去旅行的出去旅行,總之,這兩天火車站裏,從早到晚都是人山人海的。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張秀蘭和藍露麵對麵地站著。張秀蘭是給藍露送行的。

小雲和賀峰也在人群裏走著,個兒高的賀峰看見了張秀蘭和藍露,他高興地告訴小雲:“我看見張秀蘭和藍露了,她們就在前邊。”小雲立刻止了步:“真的?那別往那邊走了,別去打擾她們了。”賀峰:“怎麽,你不想見到她們?”小雲吞吞吐吐地:“不是,我隻是想……和你單獨多待一會兒。”

小雲拉著賀峰往側麵走去……

張秀蘭很真誠地望著藍露:“多羨慕你回家呀。”藍露:“你要是那麽想回家,就幹脆辭了家教的工作,回家看看唄。”張秀蘭搖搖頭:“想歸想,跟你這兒說句不該說的話,我那窮家,真讓我回去住倆月,我還真難受。”藍露:“什麽?你不會是也玩什麽‘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認爹和娘’的把戲吧?!”張秀蘭:“這話雖是諷刺有些人的,但這話是有些道理的,人是要往高處走的,對吧。嗨,跟你說也沒用,有些心理體驗,你是永遠不會有,也永遠不會理解的。”藍露:“也許是吧。但是,你也不能一輩子不回家、不看你的親人吧?”張秀蘭:“那也沒準,等我大學畢了業,掙了錢,我把他們接出來,接到我身邊,那不就又團聚啦。我相信我有這個能力。”藍露:“咱們倆的家庭背景不一樣,其實,甭管家裏經濟條件怎麽樣,一家人團聚在一起,那才是最好的,當然,我知道我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等以後吧,以後咱倆認認真真地談一次。車來了,我該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遠處,列車緩緩駛入站台。

張秀蘭擁住藍露:“放心吧。回北京好好的享受。”

列車停穩,藍露上了車,車上人很多,藍露費了很大的勁,擠到窗口的座位上坐下。

藍露對站在窗外的張秀蘭說:“早點出去吧,要不然一會兒你都坐不上車了。”張秀蘭:“好吧,路上注意安全。拜拜!”張秀蘭揮了揮手,轉身離去。

藍露望著張秀蘭擠出了人群的背影,眼睛潮濕了。

 

另一邊,小雲望著賀峰,賀峰望著列車。賀峰是來送小雲的,確切地說,賀峰是應小雲的請求來送小雲的。小雲望了賀峰好一會兒,關切地問道:“你一個人在學校呆一暑假,你就不怕孤單?”賀峰:“不會孤單的,張秀蘭也呆在學校,而且,我父母還要來玩。”小雲愣了兩秒鍾:“你父母來玩能玩多久,十天半個月到頭了。”賀峰:“十天半個月足矣,呆長了我還受不了呢。”小雲:“你這人是不是獨慣了。”賀峰:“我得抓緊時間多看書。”

小雲:“你就是一個書蟲子。”賀峰:“我想考研。”小雲:“真的,你想考研?”賀峰看了看手表:“你該上車了。”說著,就幫小雲八行李拿上了車,找到座位,把行李放到行李架上。“好啦,一路上自己多留心。”賀峰有一種終於完成任務的輕鬆。

小雲有些嬌嗔地:“你要是不放心呀,就把我送回家。”

賀峰笑了笑,再一次看了看手表:“車馬上要開了,我得下去了。祝你一路順風。”

小雲眼裏流露著眷戀之情。

賀峰:“我走啦。再不走,我就下不去了。”說著,往外擠。

賀峰下了車,站在車窗外,小雲的座位在車的另一邊,車上人很多,賀峰根本就看不見小雲。小雲坐在那裏,眉間有一絲愁雲,漸漸地,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

列車駛出車站。

 

                             第六章

 

                               27

 

這天下午,張秀蘭和婁伊薩的英語就快下課了,婁放回來了,他是回來取U盤的,拿了U盤,喝了一聽可樂,正好婁伊薩的英語課結束,婁放說:“小張老師,我回公司,正好順道捎你一段路。”也正好下課,也正好順路,張秀蘭沒有拒絕的理由,就同婁放一起出了家門,坐進黑色的寶馬車裏。

開著車,婁放問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張秀蘭:“還記得我曾經說過‘你應該是坐在寶馬裏的人’這句話嗎?”張秀蘭靦腆一笑,沒有說什麽。婁放又說:“你做婁伊薩的老師,盡職盡責,教得那麽好,我和廖華一直都想好好地謝謝你。”張秀蘭:“是婁伊薩聰明。”婁放說:“這樣吧,前麵就是一家不錯的餐廳,要不,我請你吃飯。”說話間,汽車來到一家豪華餐廳前。張秀蘭沒想過這樣的事,她趕緊推托:“不行不行,我還有事呢。”婁放說:“有事就更應該先吃飯了,要不,餓著肚子怎麽去做事呀。”張秀蘭說:“我約的事馬上要到時間了。”婁放笑著說:“那好,你要去哪裏,我現在開車送你去。”張秀蘭沒話了,婁放就知道張秀蘭這是現編的理由,為了打消張秀蘭的緊張和尷尬,婁放說:“我也不是特意請你吃飯,我就是順便吃點,然後還要趕到公司去呢。正好是飯點了,你回去,恐怕學生食堂也快關門了。好了,別推辭了,一頓便飯而已。”

婁放說著,自己先開了車門下來,張秀蘭沒有馬上動身,她坐在那裏似還在考慮。畢竟這事來得有點突然。

婁放走過來,幫張秀蘭打開車門,很紳士地:“請吧張小姐。”

張秀蘭看著伸出一隻手做著“請”的動作的婁放,好像自己沒有理由再堅持了,於是,她緩緩地邁出一條腿,再轉動身子邁下第二條腿,最後整個人鑽出了汽車。

婁放一臉燦爛笑容地關上車門,那“啾啾”的電子鎖門聲音,在他聽來就像美妙的音樂,他走在美麗的女大學生張秀蘭的身邊,下意識地抻了抻本就平平整整的西裝,人顯得愈發的精神抖擻。

張秀蘭走在精神抖擻的婁放身邊,她的神情卻是很有點緊張的。

迎賓小姐分站大門兩側,口中說著:“歡迎光臨”,為他們打開大門,張秀蘭沒見過這陣勢,她放緩了腳步,婁放一旁溫柔地說:“張小姐請進。”

張秀蘭被這樣的禮遇弄得有點暈乎,她踩著棉花進了門。

禮儀小姐問清了他們是兩個人,不吸煙,就帶他們來到無煙區的一張不太大的桌前。這張桌子的位置很好,婁放請張秀蘭坐在北麵,正南麵是個舞台,他很熟悉這裏的環境和情況,他知道每晚七點,都會有歌舞表演的。他看了看表,現在是六點半。他要在七點的時候,給張秀蘭一個驚喜。

婁放看了看有些緊張的張秀蘭,問她:“怎麽樣,這裏的環境還不錯吧?”張秀蘭點點頭,有些怯場地說:“太好太豪華了。”婁放又殷勤地介紹:“這家餐館的特色就是,客人可以到前台自己點菜、自己配菜。”張秀蘭不明就裏地看著婁放。婁放溫和地笑著說:“沒關係,我第一次來的時候也不明白怎麽回事,多來兩次就好了。走,我帶你去熟悉熟悉。”

婁放站起身,張秀蘭也隨他一道站了起來。“跟著我。” 婁放說。張秀蘭乖乖地跟著婁放來到前麵的大堂。

大堂裏巨大的屏風上貼著各色菜肴的照片,在屏風的周圍,環繞的是各種配菜、各種糕點、操作台,真是五花八門、眼花繚亂。

張秀蘭左瞧右看,不知該做什麽好了。 “看暈了吧?” 婁放體貼地問,“今天還是我幫你點吧,下次你自己再點。”婁放一招手,穿著旱冰鞋飛行在客人中的一服務生“唰”的一下就停在了婁放眼前。

服務生:“請問先生,要點什麽?”

婁放的手指在大屏風的彩照上噠噠噠一點,服務生拿起對講機一說,一切OK,婁放又帶著張秀蘭去點了幾個小菜,然後,他們回到他們的無煙區餐桌前落座。婁放招手叫來服務生,對服務生輕聲地耳語了幾句,服務生點頭應允而去。

看到張秀蘭還有些拘謹,婁放找著話題說:“怎麽樣,張小姐還喜歡這裏的環境吧?”

    張秀蘭點點頭。

婁放挪動一下椅子,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些:“我也特喜歡這裏的環境,敞亮、富麗堂皇,很享受。”

服務生拿來一瓶法國紅酒、兩個高腳杯,給兩個杯子裏各倒了小半杯紅酒。然後退到他們身後,雙手背後,雙腳分立,隨時等候召喚。

    婁放把手放在桌子上,專注地看著手表,一秒,十秒,時間正好到七點,他滿臉興奮地抬頭看著張秀蘭,這時,前麵的舞台上,翩翩走出一個仙女報幕員,她用甜美的嗓音說:“歡迎各位嘉賓觀看我們的演出。今天的第一個節目,是在座的婁先生為在座的張秀蘭小姐點的一首:《姐妹》,希望張小姐喜歡。”婁放得意地看著張秀蘭,張秀蘭一臉的驚喜,她直愣愣地望著婁放,當她還未從驚喜中回過神來的時候,歌聲響起……

記得你的笑,記得你的好,是山林裏的歌謠;我是一片草,被溫柔擁抱,我想你一定知道。你是我的姐妹,你是我的baby , Oh, yeah!

婁放舉起斟著紅酒的杯子:“來,張小姐,為你永遠年輕、漂亮,幹杯。”

張秀蘭受寵若驚地舉起杯子,臉漲得通紅,有些語無倫次地說:“婁先生,您這是,我簡直……”

婁放:“放鬆放鬆。你知道我為什麽為你點這首歌嗎?因為我知道你一定很想你的家人,想你的孿生姐妹,而你為了我女兒的這份家教工作又回不了家,我對此是有些不安的……”

張秀蘭感動得無言以對。

婁放善解人意地頷首道:“喝,喝,一切盡在酒中。”

張秀蘭舉杯與婁放的杯子碰了碰:“謝謝!”

這時,婁放點的菜一一端了上來,倆人邊吃邊欣賞著台上的節目表演。

婁放的溫和讓緊張的張秀蘭慢慢放鬆下來。美妙的歌舞配上美味的佳肴,再加上婁放的好話,張秀蘭真有些陶醉了。當然,這畢竟是張秀蘭生平第一次與一個男人共進晚餐,她還是一直把握著分寸的。

晚餐結束後,婁放看著張秀蘭很滿足的樣子,自己也很滿足。當他們步出餐廳大門的時候,列隊兩旁的迎賓小姐高聲歡送道:“謝謝先生、小姐光臨,歡迎下次再來。”

進門時的拘謹已不再,張秀蘭看著幾位十分漂亮的同齡女孩兒向自己送上羨慕的微笑,她那微紅的笑臉上便有了一絲優越。

 

                                28

 

正好這天張秀蘭沒有家教課,在食堂吃早飯的時候,碰到賀峰一家三口,賀峰的母親聽說張秀蘭是他們的小老鄉,就非常熱情的邀請張秀蘭跟他們一家一塊去杜甫草堂遊玩。張秀蘭高興地答應了。於是,吃完早飯,四個人就動身去杜甫草堂了。

進了杜甫草堂南大門,四個人慢慢地走著瀏覽著,太陽很毒,張秀蘭從包裏拿出一把傘,撐開,舉在賀母的頭上。賀母的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賀母親切地問張秀蘭:“你來過這裏嗎?”張秀蘭:“來過。”賀母:“那你可以給我們當向導了。”張秀蘭:“不行,阿姨,我這人方向感極差,我到哪兒都轉向,分不出東南西北來。”賀峰拿出照相機:“爸媽,我給你們照張像吧。”賀母高興地答應:“哎!”

賀父賀母並肩站好,賀峰拍照,張秀蘭在一旁欣賞老兩口和諧的關係。賀峰照完,張秀蘭從賀峰手裏拿過照相機來。張秀蘭:“我來給你們照張全家福吧。”賀母:“好啊好啊,小峰快過來。”

賀峰走過去,賀父站在賀峰的左邊,賀母站在賀峰的右邊,並且挽著賀峰的胳膊。三人變換著位置,照了許多張……

張秀蘭好羨慕這幸福的一家三口,看著看著,她的眼睛濕潤了……

賀峰:“照完了嗎?你怎麽沒有動靜啦。”張秀蘭:“完了完了,再照一張。”賀母:“秀蘭呀,你找個人幫忙按相機,你也過來一塊兒照一張吧。”賀父:“對對對。”賀父說著,朝著一個正好從這走過的婦女喊,“哎,那位同誌,那位女同誌,勞駕您幫我們照張全家福行嗎?”那位婦女十分熱情地接過張秀蘭手中的照相機。張秀蘭不好意思地說:“我湊你們全家福的熱鬧,合適嘛?”賀母:“有什麽不合適的。”張秀蘭還是有些忸怩。

賀峰大大方方地說:“哎呀,你怎麽那麽小氣呀,不就是一張杜甫草堂紀念照嘛,有什麽了不起的。”那位婦女打趣地說:“是未來的兒媳婦吧,還挺靦腆的。”賀母笑得合不攏嘴了:“快來快來。”

張秀蘭隻得過去,站在賀母身旁,賀母笑的更開心了,仿佛自己身旁站著的真是自己的兒媳婦 。

照完相,一行人繼續往前走,來到詩史堂杜甫銅像前,賀父深情地為同行的三人講道:“杜甫雖被後人尊為詩聖,其實杜甫的一生,是窮困潦倒的,都三十四五歲了,才進京應試,還落了第,又過了十年,正趕上‘安史之亂’,杜甫帶著家人逃往鳳翔,投奔肅宗,唐肅宗賜他個左拾遺的官職,官階不高,就是八品芝麻官,可就是這八品芝麻官,他也沒做多久,就因得罪了肅宗而遭貶,貶官後,杜甫又帶著家人,來到四川,在親友的幫助之下,在成都西郊的浣花溪畔,蓋了間茅屋,一家人才安頓下來。他的著名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就是在這裏寫成的。”

張秀蘭驚訝地:“賀叔叔,您的知識真淵博呀。”

賀父:“咳,這是我的一點看家本領呀。”

賀母:“你賀叔叔是中文係畢業的,李白杜甫那些事兒,都爛在他肚兒裏了,他知道李白杜甫的事兒,比知道他兒子的事都多。剛開始在高中就是語文老師,還是特級教師呢,後來才當的校長,當校長,他老大不願意呢。”

張秀蘭敬佩地:“原來是這樣啊?!”

 “你們看” 賀父指著杜甫銅像身後的景致說,“這園中滿目的榿木、桃樹、鬆樹還有竹子,有沒有一種讓你置身世外桃園的感覺?”

三人環顧四周,用心體驗。

賀父感歎道:“嗯,難怪現代詩人馮至在為杜甫所寫的傳記中說:‘人們提到杜甫時,盡可以忽略了杜甫的生地和死地,卻總忘不了成都的草堂’。”

賀母悄聲對張秀蘭說:“怎麽樣,聽你賀叔叔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吧。”張秀蘭:“真是。”賀母:“那以後你就多向他請教請教,他一定會樂得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賀母和張秀蘭笑著,挽著胳膊向前走去。

 

                             第七章

                            

                               29

 

這天晚飯後,張秀蘭不顧三十幾度的高溫,窩在宿舍裏,給藍露發e-mail。自從有了婁伊薩送的筆記本電腦,張秀蘭就常常和藍露通電子郵件。

    藍露,告訴你個好消息。婁家要去秦皇島避暑啦。我的意思不是說他們去避

暑我就可以休息了,我的意思是說,他們要帶我一起去秦皇島避暑!!!明天就

走,坐飛機去!!!

郵件寫完了,張秀蘭想來想,又把郵件刪了。還是給她個驚喜更好玩。

張秀蘭高興得一夜沒睡著。

 

在秦皇島,他們租住的是一家依海而建的度假村,婁放、廖華夫婦開一間房,婁伊薩和張秀蘭開一間房。

說實話,張秀蘭長到二十多歲了,這麽高級的賓館,別說住了,就連想像一下都沒有過。在婁放給大家介紹他預定的房間時曾說:“我們的房間麵向大海,‘推窗觀海景,依床望日出’,就是說,我們的小懶蛋兒不用起床,躺在床上就能看日出啦。”婁伊薩為著這個驚喜,還喊出“老爸萬歲”了呢。

真正真正站在房子中央後,一種不真實的感覺還占據著張秀蘭的腦子,她轉著圈地環顧房內的裝飾和擺設。她把房內所有的燈都打開:“哇,真豪華真漂亮!”

婁伊薩跑到落地窗前,“嘩”地一聲拉開窗簾,推開窗戶,一陣潮濕的海風撲麵而來,大海的腥味讓張秀蘭興致昂然,她也走過去,迎著海風,讓風飄起自己的長發。這一瞬,張秀蘭感覺特好。

婁伊薩揚著小臉看著張秀蘭:“秀蘭姐姐,你怎麽那麽漂亮呀?”張秀蘭低頭望著婁伊薩,微微笑著問:“真的?你真覺得我很漂亮嗎?”婁伊薩:“真的,跟大明星一樣。”

張秀蘭咯咯笑出了聲:“你這個小姑娘真是有意思,還‘大明星’呢,你秀蘭姐姐就是一個‘土老冒’,沒見過世麵的土老冒。”婁伊薩:“你怎麽是土老冒呢!土老冒哪有長得這麽漂亮的呀,你以後去拍電影吧。”張秀蘭:“我?拍電影?這我可想都沒想過。”婁伊薩:“可是你要是不拍電影,那太可惜了。”張秀蘭:“是嗎?你為什麽這麽想呀?”婁伊薩:“長得漂亮的女的,都得拍電影,要不然,她怎麽出名?怎麽讓大家都知道她呢?”張秀蘭:“長得漂亮就得出名嗎?”婁伊薩:“對呀,出了名才能當明星,才能有粉絲,才能掙大錢。”張秀蘭蹲下身子,重新打量著婁伊薩:“你這個三年級的小學生怎麽有這麽多的想法呀?這些想法是你自己想出來的,還是別人教你的?”婁伊薩:“我的同學都是這麽想的呀,我們班裏有一個女生因為長得醜,天天不開心,她媽媽說,等她長大了,帶她去做美容手術。”張秀蘭吃驚地:“啊?你們每天上學都想些什麽呀?”婁伊薩:“秀蘭姐,你不會也像我媽媽一樣,不準我做明星夢,隻準我好好學習吧?!”張秀蘭:“你也有明星夢?”婁伊薩:“為什麽沒有?大家都有,連那個最醜的女生都有。秀蘭姐姐,你真的沒有明星夢嗎?”張秀蘭搖搖頭:“沒有,我還從來沒往這兒想過呢。”婁伊薩失望地:“哎喲,太可惜了,你長得這麽漂亮,卻沒有明星夢……”

這時,響起了叮咚的門鈴聲。婁伊薩跟在張秀蘭身後去開門。是婁放讓服務員送夜宵來了。服務員把夜宵放在桌子上,說了句“請慢用”就出去了。婁放看了看所有打開的燈,問她們:“怎麽樣,這房間還不錯吧?”張秀蘭:“很好。”婁伊薩:“爸爸,秀蘭姐姐不想當明星。”婁放:“是嘛,那好啊,說明秀蘭姐姐是個踏踏實實、不慕虛榮的人。”婁伊薩:“可是秀蘭姐姐長得那麽漂亮……”張秀蘭輕輕打斷婁伊薩的話:“伊薩,不能開姐姐的玩笑。”婁放笑了。張秀蘭的臉紅了。婁放:“伊薩說的沒錯。”張秀蘭:“婁先生,您也開我的玩笑。”婁放仍笑道:“好吧,今天太晚了,咱們就不開玩笑了,你們簡單吃點麵包,喝點牛奶,洗洗睡吧,明天早上三點半我給你們打電話。到時候可不許賴著不起呀。”

 

                               30

 

那邊張秀蘭沉浸在碧海藍天的美景中,這邊藍露卻身陷家庭分裂的衝突裏。

 

藍露的爸爸叫藍修遠,親媽叫梁曉潔,後媽叫白盈盈。爸爸和後媽已經組成了新的家庭。

藍露心裏很清楚,白盈盈是小三,但沒辦法,爸爸藍修遠就是喜歡這個年輕漂亮的小三,而且還為了跟她在一起,跟自己的原配老婆離了婚,那時,藍露和媽媽一樣恨見異思遷、喜新厭舊的爸爸,未成年的藍露毅然選擇了跟媽媽一起生活。現已成年了的藍露能在暑假期間去爸爸的家裏看望爸爸,完全是因為“畢竟身上流著他的血”的緣故。

在爸爸家,白盈盈的眼光無處不在,而爸爸永遠一幅照顧白盈盈情緒的謹慎樣子,藍露已經半點也感受不到家庭的溫暖了。所以,她在爸爸家隻待了不到半天的時間,就告辭了。

從爸爸家出來,藍露就去了媽媽家。

藍露正拿鑰匙開防盜門的鎖呢,恰此時,裏邊的門開了。媽媽梁曉潔和一個藍露不認識的男子出現在門後。看到站在外麵的女兒,梁曉潔有些尷尬:“你不是要在爸爸那兒住一個星期的嘛?!怎麽剛半天就回來了?”

藍露沒言語,低頭進了屋。梁曉潔和那男子對視了一下。那男子:“哦,不好意思,我打擾了你們。那我自己走吧。”梁曉潔:“你等等,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我把實情告訴她,反正早晚都要讓她知道的。”梁曉潔衝著裏麵叫道:“露露,你過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藍露的聲音從裏麵傳來:“有什麽話,您說吧,我聽得見。”梁曉潔不好意思地對男子:“這孩子,讓我給慣的一點禮貌都不懂。要不然,咱們找她去。”男子很隨和地說:“行。”梁曉潔和那男子重又返回房中。梁曉潔放低了聲音問藍露:“是不是在爸爸那兒住得不高興了?”藍露:“你覺得呢?”梁曉潔:“這孩子,今兒這是怎麽了?吃槍藥啦。王先生,您看,要不咱們改天再聊?”被稱為“王先生”的男子立刻說:“行,我還有三個星期的時間呢。那我告辭了。”

把王先生送出門後,梁曉潔轉身回到藍露身邊,她輕輕拿掉藍露手中的報紙,攬住藍露的肩,藍露順勢依偎在媽媽懷裏。梁曉潔說:“媽媽理解你的心情,換了我處在你的位置,我也會心裏不痛快的。”藍露抬起頭望著梁曉潔:“媽,是不是我太自私了,我不夠成熟、不能體諒您?”梁曉潔:“也不能這麽說,畢竟你還是個孩子。”藍露:“媽,我知道您很孤單、很委屈。您知道我為什麽才在我爸那裏住了半天就急著回來了嗎?”梁曉潔:“這還用問,你跟新媽媽合不來唄!”藍露:“什麽新媽媽呀?!我又不是沒媽。說真的,媽,您幹嗎同意和爸爸離婚呀!”梁曉潔:“不同意怎麽辦?你爸爸一個星期一個星期的不回家,那個白盈盈動不動就到我這兒來鬧,我討厭她說‘藍修遠已經不愛你了,你還賴在他身上,你要臉不要臉呀’時的那份德性。明明是她不要臉,第三者拆別人的家庭,她反咬一口說我這個受害人不要臉。”藍露:“可是,你跟這個第三者製氣,你不是傻嗎?你離了婚,你成全了他們,苦了你,也苦了我呀。”梁曉潔:“媽媽也因此老覺得對不起你。”

藍露:“媽,我暑假這段時間,你就陪我一個人好不好?”

梁曉潔看著藍露,沒說話。

藍露:“我一個學期才回來一個月。”梁曉潔:“行行,都大學生了,還跟小孩子似的。”

藍露:“您剛才還說我是個孩子呢。”梁曉潔:“是是是,你是個孩子,你還是個吃奶的孩子呢好不好?”又摟著藍露的肩。藍露:“真要是吃奶的孩子就好了,就沒有任何煩惱了。”

梁曉潔:“誰說吃奶的孩子就沒煩惱了?”藍露:“吃奶的孩子有什麽煩惱?”梁曉潔:“吃奶的孩子煩惱多了,奶燙了、奶涼了,肚子餓了、口渴了,小屁股被尿漚、被屎膩了,都是煩惱,隻不過他不會用語言表達,你不知道就是了。”藍露情緒轉為興奮,拍拍媽媽的腿:“聽聽,聽聽,這才是我機智、幽默的老媽說的話呢。”梁曉潔:“露露,媽也就隻在你麵前才能恢複媽的本來麵目。在外麵,媽已經是個落魄的失敗者了。”藍露:“不至於吧,不就是離了個婚嘛。”梁曉潔:“媽媽原來在律師所裏是事業、家庭都很成功的範例。現在我被第三者給擠走了,我敗給了第三者。雖然不光彩的不是我,但我也臉上無光呀,我也抬不起頭。我輸了,我輸慘了。”藍露:“對不起媽媽,我隻想著我的無辜受害了。”

梁曉潔:“媽媽不是不想重新振作,但真的是很難啊。”藍露試探地:“所以,你想找個外國籍的,跟他出國?”梁曉潔:“但是我首先考慮的是你,你能不能接受我離開你,一走了之?”

藍露低了頭沒再說話。

梁曉潔:“好吧,這是大事,急不得,慢慢來吧。時間不早了,洗洗睡吧。”梁曉潔去衛生間洗澡。藍露陷入沉思。藍露很有點煩躁地搖搖頭,她起身來到電腦桌旁,打開電腦,上網,給張秀蘭發信:

秀蘭,你在幹嘛,我正煩著呢?

藍露打完這一行,等了等,沒有回音,她嘟囔了一句:“這丫頭,是睡了呀還是沒回房?”就關掉電腦,回自己的房間,上床躺著去了。

 

                                  31

 

那時,張秀蘭已經睡了,因為第二天一大早他們要看海上日出。

張秀蘭和婁伊薩躺在各自的床上睡得正香,清脆的電話鈴聲把她們從美夢中吵醒。

婁伊薩翻了個身:“我還要睡覺。”

張秀蘭勉強坐起來,使勁揉著眼睛,然後拿起電話。電話是婁放打過來的:“是小張老師吧,醒不過來呢是吧,沒關係,我給你們留出了醒過來的充裕時間。照我說的做,打開電視機,隨便撥一個動靜大點的台,聽兩分鍾,就醒了,然後,去衛生間洗一把冷水臉,你會立刻精神起來,再然後把冷毛巾蓋在伊薩的臉上,她一定一機靈就爬起來了,明白了嗎?”張秀蘭懵懵懂懂地:“明白了。”

張秀蘭放下電話,真的把電視打開。她打著哈欠選台,把音量稍稍放大。婁伊薩翻了一個身,慢慢睜開眼:“秀蘭姐姐,你幹什麽呢?”張秀蘭:“伊薩,你忘了,咱們今天要看日出的。”婁伊薩一骨碌爬起來:“對呀,太陽出來了嗎?”張秀蘭:“還好,你比太陽起得早。”婁伊薩下床跑到窗前。東方泛起了魚肚白。

婁伊薩:“我要到爸爸媽媽那兒去看。”說著就往門外跑。

張秀蘭跟在婁伊薩的身後。婁放和廖華的房間就在隔壁,婁伊薩敲了敲門,婁放出來開門,考慮到大早上的,婁放夫婦一定是睡衣裝束,張秀蘭就說:“我回房間去看。”

回到房間裏,張秀蘭一秒鍾也不敢耽誤地站在窗前,窗外的天比剛才又亮了一點兒,張秀蘭回身迅速從床上拉過毛巾被,她裹著毛巾被來到陽台上,海風習習,秀發飄飄。張秀蘭向著海天連接處的亮點遙遙地望去。

不知什麽時候,天邊聚起了些些雲彩,慢慢地這些雲彩有了亮亮的金邊,張秀蘭不錯眼珠地盯著越來越絢爛的五彩祥雲,她知道,太陽就要出來了。

張秀蘭神情激動,口中喃喃道:“雲彩呀,你們快點散了吧,讓我看看日出。”

雲彩沒有散,越聚越多,太陽的光從雲縫裏象一把把的利劍四射開去,那一片天呀……

張秀蘭顫抖地:“太宏偉、太壯觀、太瑰麗了。”

滿天的朝霞,映紅了張秀蘭青春靚麗的臉龐,她的眼中閃著激動興奮的淚花。

一輪紅日終於跳出錦繡祥雲。張秀蘭也抑製不住,淚水流了一臉。她輕輕擦去淚水,回到房內,情緒還陷在日出的感染中。過了一會,她輕輕感歎道:“還是有錢好啊,有錢能欣賞到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

重新躺在柔軟的床上,漸漸地,在晨曦的靜謐中,張秀蘭又睡去,她帶著滿臉的微笑睡去。

 

                                  32

 

小雲給賀峰打來電話,說她要提前回學校,要賀峰明天去火車站接她。

賀峰站在月台中,等候從蘭州來的列車。

列車緩緩駛入。賀峰在陸續下車的人群中尋找小雲。小雲也在尋找賀峰,賀峰個兒高,他發現了小雲。賀峰衝著小雲喊:“小雲,我在這兒!”小雲順著聲音扭過頭來,她也看到了賀峰,興奮地往這邊擠過來。賀峰喊道:“別著急,別著急。”小雲還是不管不顧地往賀峰這邊擠,終於擠到賀峰跟前,小雲一把就摟住了賀峰,賀峰猝不及防,十分尷尬、十分僵硬。賀峰:“小雲,別,別這樣。”小雲不聽:“不行不行,我想你,我想死你了。”賀峰非常尷尬:“你看,好多人都看咱們呢。”小雲依舊摟住賀峰:“我不管,讓他們看吧,讓他們嫉妒羨慕吧。”

小雲死死地摟著賀峰,直到月台上的人都走淨了。

賀峰:“好了,人都走幹淨了,我們也該走了吧。”小雲:“急什麽呀。”賀峰:“我一會兒還要和我爸媽去青城山旅遊呢。”小雲:“噢,你爸媽在這兒呢?”賀峰:“啊。”小雲:“那我可以跟你們一塊兒去嗎?”賀峰:“你坐了這麽長時間的火車,挺累的,你好好休息吧。”小雲:“我不累。那咱們趕緊走吧。”

賀峰沒再說什麽,他拿起小雲的箱子,跟在小雲身邊,走了。

 

青城山遮天蔽日的樹們,雖給遊人們帶來不少蔭護,但暑熱依然勢頭迅猛。

賀峰和小雲走在上山的路上,在他們身後大約十來米的地方,賀父賀母停下來喘氣歇息。賀峰從上走下來,取出背包中的瓶裝水,遞給父母:“累了吧,歇口氣。”回身喊小雲:“你也下來,咱們歇一會兒再走。”

小雲猶豫了一下,還是下來了。

賀母:“哎呀,跟我們這上了年紀的老人一塊兒爬山,沒意思是吧。”小雲笑笑:“不會呀,青城山這麽幽靜、宜人,怎麽會沒意思呢。”賀母:“是呀,青城山這麽美,要是隻有一對年輕人走在這幽靜的山路上,那該多愜意呀。”賀父拉了拉賀母的衣袖,麵向小雲沒話找話地問道:“小雲,去過杜甫草堂了嗎,那裏和這裏一比,又是另一種美啊。”小雲:“去過了,兩年前去的。”賀父:“怎麽樣,青城山和杜甫草堂,哪裏你更喜歡呀。”小雲:“嗯,還是青城山更讓我喜歡。”賀父:“哦,說說看,為什麽。”小雲:“青城山更自然,草堂人工的東西太多。”賀父:“那是一定的,青城山是自然風光,杜甫草堂是人文景觀,我倒是更喜歡杜甫草堂。那天和我們一同去的那個叫、叫什麽……”賀母:“秀蘭,張秀蘭。”賀父:“對對,張秀蘭她也很喜歡杜甫草堂,我還給她講了一些關於杜甫和杜詩的知識呢。”小雲抬眼看了看賀峰:“你們一起去的?”賀峰:“是啊,好像就是大前天吧。”

小雲臉上一絲不易察覺的不快:“其實,唐詩被後人吹得太神乎其神了,我個人倒覺得唐詩也有不少瑕疵,就連被譽為詩聖的杜甫,他的有些詩句細想想也是欠推敲的。”賀父驚詫:“哦,這還真是個大膽的議題,說來我聽聽,杜詩有什麽毛病讓你挑著了?”小雲:“嗯,杜甫的詩有點簡單,或者再說得狂一點,杜詩其實有點簡陋。”賀父用詫異的目光盯著小雲:“你這個論點可是獨此一家呀,老夫我倒要領教領教。”小雲:“舉個例子來說吧。杜甫的名篇《望嶽》,那可是婦孺皆知的詩作,可是開篇第一句‘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岱宗’是一個雙音詞,‘如何’又是一個雙音詞,兩詞中間是個語氣詞‘夫’,結構上是‘雙單雙’,可最後一句‘一覽眾山小’,結構上卻又是‘雙雙單’了,不整齊了,就不是詩的語言,就缺乏詩句的那份凝練、那份美,反正給我的感覺,就是詩人湊齊了五個字,在那兒說大白話。”

賀父:“可杜甫的詩可貴就可貴在樸實無華、實話實說上啊。”

小雲:“我也同意最高檔次的文學審美就是樸實無華,‘樸素是絢爛之極’嘛,但是作為詩歌,意境可以樸實無華,用詞卻是要絢爛的,否則就沒有了詩的味道了。您再看他後麵的句子,‘蕩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蕩胸’和‘決眥’這兩處用詞就不美,什麽叫‘蕩胸’啊,激蕩的胸懷?或‘在胸懷中蕩滌著’?不能在一句話中拿出兩個字來重組,就當它們能承載起詩的語言的重擔,如果這樣,那就是流於簡單或是簡陋了,您說對不對?”

賀父:“說實話,我從來都是抱著欣賞的態度去看唐詩和那些名芳千古的詩人的,我可從來沒想過給先賢們提什麽意見。”

小雲笑了笑:“為什麽後人就不能給先賢們挑挑毛病呢,韓愈都說‘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自唐朝以降至今,也有一千四五百年了,在這一千四五百年的過程中,不可能隻有文化倒退和文人衰微,文化和文人都是在進步的,今人肯定有強於古人的地方,那我們為什麽不能給古人挑挑毛病呢。景仰和崇拜,並不妨礙我們能看到他們的瑕疵,否則就成了盲目迷信他們了,您能同意我的看法嗎?”

賀父:“哎呀,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呀。那你說說後人的詩作有沒有超過唐詩的。”

小雲:“人們總是將唐詩宋詞並列提及的,我個人覺得宋朝的詞作,有很多是超出唐詩的。”

賀父:“嗯,我洗耳恭聽。”

小雲:“這首先得說一下唐詩、宋詞在形式上的不同,唐詩,大體上就是七言律詩、七言絕句,五言律詩、五言絕句。每一詩行必須是七個字或五個字,多一字不成,少一字不可。這種嚴格的規定,原本是為了吟誦時琅琅上口,可它卻限製了語言的自由表達功能,使得詩句本身有些拘泥,有些呆板。於是就出現了‘蕩胸’這樣的縮寫詞。宋詞就不一樣了,宋詞當中有許多的詞牌,每種詞牌都有不一樣的結構規律,詞人在寫作時就盡可能找適合於書寫的形式,這樣就不會死板了,而且,詞中有長短、重疊等不同句式,吟誦起來,比整齊的七言五言更抑揚頓挫、行雲流水。也舉個例子吧,就說李清照的一首小令:‘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您聽著是不是覺得更美更流暢呀?”

賀父:“我鬥膽問一句,你認為欣賞一首詩詞,是不是和性別有關呀?”小雲一愣:“您覺得我欣賞李清照是出於我們同是女性?”賀父笑著點點頭。小雲:“也許我的畢業論文應該寫一篇《關於性別意識在欣賞唐詩宋詞時的審美取向》的文章。”

賀母揮揮手,執意要結束他們倆的討論:“哎呀,看你們倆專業的,不考慮這兒還有兩個詩盲詞盲已經聽得不耐煩啦?!”

賀父拖著長腔:“哎……小雲姑娘所言很有新意,我們不妨多聽聽年輕人的想法,很有啟發嘛。”小雲有些得意地:“賀伯伯,您過獎了,我不過信口說來,實在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賀母:“我看我們可以繼續爬山了。”

賀峰把父母手中的水瓶拿過來,裝進背包。四個人繼續往山上行進。

 

                                  33

 

 

這天是廖華的生日,婁放暗中準備給平日裏辛辛苦苦工作的老婆過一個舒舒服服的生日。他沒有事先提醒婁伊薩,也沒跟廖華說過給她過生日這件事。

那天晚上,在老虎石玩了一下午的一家人,正在度假村餐廳的貴賓間裏用餐。桌上擺滿各式色香味俱全的海鮮菜肴,婁伊薩伸出小手去抓一隻橙黃的大海蟹,被婁放輕輕叫停:“小饞貓再等一分鍾。就一分鍾,我保證。”婁伊薩伸著小手,用求救的眼神望著媽媽:“為什麽還不讓吃呀,我都餓得前心貼後心了。”不等廖華說話,婁放又打趣地說:“哦,你還有前心和後心呢?”婁伊薩辯白道:“你餓的時候不是前心貼後心呀?”婁放說:“我餓的時候呀,是前胸貼後胸。”婁放說著,拍拍自己的前胸和後背。婁伊薩:“不對,那是前胸貼後背。”大家都笑了。

這時,一個餐廳服務員端著一個大蛋糕進來。

婁放興奮地:“來啦來啦,最後一道精彩風景線終於出現。”婁伊薩的眼睛果然又亮了:“哇,這麽大的蛋糕啊!”婁放:“怎麽還不說‘祝媽媽生日快樂’呀?”婁伊薩突然醒悟:“今天,哇塞,真的哎,今天是老媽生日,我都忘了。媽媽,祝你生日快樂!”廖華麵貌笑容地說:“嘿,你別說,我還真把這事忘得一幹二淨。得,謝謝老婁同誌費心惦記著。”

婁伊薩:“插蠟燭,蠟燭呢,我來插。”婁放說:“我沒讓他們準備蠟燭,我覺得插蠟燭、吹蠟燭太髒了,再說,生日可以過,歲數不可以說,是不是廖華女士。所以,這道程序免了吧,我們讓媽媽給我們切蛋糕吧。”

廖華從服務員手中接過刀,比劃了一下,還是交給服務員了:“還是你來吧,切小點兒塊兒。”

服務員給每個人切了一小塊兒。

婁放對服務員:“好了,剩下的事我們自己來吧,我們有一個家庭生日派對。”

服務員微笑著退了出去。

婁放:“好,現在是瀟灑自在吃喝的時段,大家先舉杯,為我們的壽星唱一支《生日歌》。”

大家拿起酒杯,唱起:“祝你生日快樂……”唱完後,大家都喝了一口杯中酒。

張秀蘭悶聲品著美酒佳肴,品著這快樂的一家人的生活。看著他們吃、看著他們喝、看著他們樂,她的眼裏漸漸地閃爍出淚花。

 

                                  34

 

梁曉潔能否向王先生邁出關鍵的一步,藍露的態度起決定性的作用。在爸爸藍修遠家,看到爸爸被白盈盈呼來喚去的情形,藍露對父親的再婚是十分反感的,說真的,她不希望媽媽再婚,但她也沒權幹涉媽媽的私生活,所以,一想到媽媽交男朋友這件事,藍露就變得沒精打采的。

這天,梁曉潔、王先生,還有藍露,一起到北京中國美術館去參觀。藍露本來是不想來的,架不住梁曉潔使勁央求她,梁曉潔說:“你要是真在意媽媽的幸福,你就別再推辭了,因為隻有咱們倆人都滿意的人,我才能接受他,要是隻有我滿意,你不滿意,我是根本不考慮他的。”藍露說:“那幹嘛呀?您這不是為難自己嗎?”梁曉潔說:“你是真不知道媽的心呀?!我問你,你要是不快樂,媽媽這輩子還能有快樂嗎?”梁曉潔的這句話打動了藍露,那一刻她覺得自己都是大三的學生了,即便不能為媽媽的幸福做出點什麽,至少不能成為媽媽幸福路上的絆腳石。她決定跟他們倆一起活動,她要替媽媽考察一下媽媽選中的人是不是對的人。

梁曉潔、王先生在看一幅書法作品,藍露在與他們隔著兩米遠的另一幅作品前一邊欣賞,一邊留心聽著媽媽和王先生的談話。

王先生問:“你喜歡誰的字呀?”梁曉潔說:“我,我對書法沒有任何研究。你呢?你喜歡誰的字呀。”王先生:“怎麽說呢,書法吧,我喜歡兩種,一是從字體上說,我喜歡行草。”梁曉潔:“哪種字體是行草啊。”王先生指著一幅行草作品:“你看,這就是行草。”

梁曉潔:“這行草它好在哪兒呢?”王先生:“你仔細看看它,然後再看看別的。”梁曉潔前後左右轉著圈地看了一遍:“它們是不同,很不同,可我說不上它們之間的區別。”王先生:“這行草吧,我覺得它融莊重和瀟灑於一身,仔細品味這些字,你可以感到在高山峻嶺間,有流雲在飄動。”

藍露聽見了,小聲地自言自語道:“還挺會吹牛的。”

梁曉潔似有所悟地說:“你這麽一說,我還真咂摸出點滋味來,你看,這粗線條的筆畫,是不是就是你所說的‘高山峻嶺’啊,是那種厚重沉穩的感覺;這細線條的筆畫,是不是你說的‘流雲’,有一種飄逸的感覺?”

王先生高興地說:“喂,你對書法藝術的悟性很高嘛,你的感覺非常好,概括得也到位。你以後一定能成為書法藝術的鑒賞家。”

藍露繼續自說自話:“拍馬屁的本事更大。”

梁曉潔高興地說:“看你誇張的。哎,我忽然想出個問題來。你看現在電腦技術這麽發達,用電腦可以打出各種筆體的字來,而且打出來的字中規中矩,不會有半點差池,不會有一處敗筆,還特別方便特別快,你說將來,這電腦打字會不會取代了書法呀。”

王先生笑道:“你放心,再過十年,再過一個世紀,電腦打出來的字也不會代替真正的書法的。”

梁曉潔:“那為什麽呢?”

王先生:“為什麽,因為電腦打字和書法藝術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東西。盡管電腦可以打出漂亮規範的正楷、隸書、行書、草書各種字體,但是,因為它是保存在電腦裏的,程序化的,所以不同的人打出的字都是一樣的。書法就不同了,書法是人寫的字,不同的人寫出的字是不同的,而且,人在寫字的時候,不光是用手、用腕力,還要用氣、用心,還要傾注感情。盡管人寫出的字不如電腦打出的字規範,但人寫的字有人氣在裏頭,有靈氣,有生命力,它是活的。知道嘛,電腦打出來的字沒有魂兒,人寫出來的字有魂兒,是活的,它們之間存在著這麽大的區別,因此它們永遠不能互相取代。”

藍露:“喔,還有些真貨呀。”她蔫兒蔫兒地走到她媽媽和王先生身後,小聲但很清晰地問王先生:“您剛才說,書法,您喜歡兩種,另一種是什麽呀?”

梁曉潔和王先生同時轉過頭來。

藍露:“你剛才說話的聲音很大,我在旁邊都聽見了。”

王先生笑著說:“另一個呀,不是從字體上說的,而是從風格上說的。我喜歡自成一家的書法家和他們的作品,最典型的代表就是啟功。啟功先生的字你們熟悉嘛。我們找找,看這裏有嘛。”

三人開始邊看邊找,還真找到了啟功先生的作品。

王先生指著啟功先生的作品:“看,這就是啟功先生的字,你們仔細看看,啟功先生的字與其他人的字有什麽不同。”藍露看了看說:“啟先生的字,確實和別人的字一點都不一樣啊,好秀氣,每一個字都好像是個大家閨秀。”梁曉潔:“哪有你這樣評論書法的呀?”

藍露不服氣:“什麽意思?評論書法還要用套路啊?”王先生:“露露說得對,啟先生的字確實秀氣,但秀氣中不乏挺拔。我最崇拜啟先生的地方,是啟先生的字不師從任何古人,你們看他的字,既不是柳體,也不是顏體,也不是趙體,他是自成一體,能在書法領域不唯古、不拷貝的人實在太少,啟功先生是其中傑出的一位。”

梁曉潔看著藍露:“怎麽樣,勝讀十年書吧?”藍露:“誰說的,十年少點,十二年吧。”

藍露轉向王先生:“問您一個書法以外的問題。”王先生:“說吧。”藍露:“您出國多長時間了。”王先生:“六七年了。”藍露:“您怎麽對中國的書法還這麽一往情深、這麽有研究呀。”王先生:“喜歡唄,真喜歡一個東西,就不會放下,在加拿大,我們也有中國書法藝術的協會。”藍露:“是嘛?!”王先生:“感到驚訝嗎?現在出去的中國人很多,很多純粹中式的東西,你在多倫多都可以找到它們的存在,什麽書法協會呀、什麽中文筆會呀、什麽中醫學會呀、什麽武術俱樂部呀、太極拳輔導班呀,基本上是你能想到的,那裏有了,你沒想到的,那裏也有了。”藍露驚訝地:“真的嘛?!”王先生:“差不多,不信,以後我帶你去看看。”藍露更驚訝:“真的嘛?!”王先生:“這就要看你媽媽的意見啦。”藍露:“那這事我估計有戲,是吧,媽?”梁曉潔:“這丫頭,你就跟那行草字裏飄忽不定的雲似的。”藍露高興地:“您過獎了,我哪有那麽高呀。”梁曉潔:“貧丫頭,看你的書法去吧。”藍露小聲嘀咕:“我說我不來,來了就得是你們的電燈泡吧。”王先生沒聽清楚,他問道:“什麽?”梁曉潔繃住笑說:“別理她,她一高興,就沒正形。”

 

                                  35

 

美麗的秦皇度假村外海灘上,晚風吹得人享受極了,人們有的在沙灘上漫步,有的在淺海裏暢遊,斜斜的夕陽把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淡淡地投在沙灘上。

婁放和廖華拉著手並肩走著,婁伊薩和張秀蘭在他們前麵十來米遠的海邊撩著水嬉戲跑鬧。婁伊薩不時咯咯地笑著,極歡樂、極放鬆。婁放和廖華看著她們玩得那麽開心,也極幸福、極滿足地笑著。

婁放略帶感慨地:“哎,要不是計劃生育政策管著,我非得生倆仨孩子不可,你看她們,玩得多高興呀,這小張老師還不是伊薩的親姐姐,而且比她還大十來歲呢,她們都玩得這麽好,那伊薩要是有個親弟弟妹妹的,他們還不得天天上房揭瓦呀。”

廖華頗有同感:“誰說不是呢,這一個孩子確實是孤獨了點。現在有的家庭要老二,都是出去生去,要不到外國,要不到香港。”

婁放望著廖華:“要不,咱也到外邊生一個去?”

廖華:“得了吧你,早幾年沒準我還真想生,現在,我都四十了,還生什麽生。”

婁放:“四十怎麽了?!我看過一個資料,說是女性在四十歲左右生孩子,身體各部分都會做一次重新大調整,重新來一次青春期,這樣,整個生命過程都將向後延伸,壽命也要延長十幾二十年呢,生吧,又得兒子又長壽,多劃得來呀。”

廖華:“你這是從哪兒看來的資料呀,一定是歪理。女人一過三十五,生命的質量就嗖嗖地走下坡路了,不說別的,單說一個‘鈣’,那本就補充的比不上流失的快,中年婦女缺鈣,已是一個很普遍的現象了,四十了再懷孕,本來鈣就缺,再拿出大部分給胎兒,等生完了孩子以後,這產婦還不得軟得跟棉花似的,還能下地走路嘛?!我可不再生了。一個也不錯,大家不都是這樣嘛。”

婁放:“還是小張老師的媽媽會生,一下子,倆女兒。”

廖華:“你怎麽忽然這麽想多要孩子呀?”

婁放:“這不是看著她們玩,腦子裏意識流了嘛。”

廖華:“這個暑假把秀蘭留下,真是留對了。”

婁放:“是啊,看她們那樣,就像親姐妹一樣。哎,要不然,讓咱們的女兒認小張老師做親姐姐吧。”

廖華用一種不解的眼光看著婁放:“伊薩現在就是管秀蘭叫姐姐的,這樣不是很好嗎?弄那些攀親認故的事幹嗎?”

這時,廖華的手機響了。

廖華邊自語道:“誰把電話追這兒來了,喂?誰呀。”

電話裏是同事的聲音:“廖姐,我是李婷婷。知道您正在度假,不該打攪您,可是,公司裏出了點問題,非您解決不可,我們誰都插不上手、說不上話,實在實在是沒辦法了。”

廖華問:“怎麽了說吧。”

李婷婷說:“貴爾夫商貿公司說,您新給他們設計的女式牛仔褲的腰太高了,他們要跟您重新商量貨款式樣。我知道,這款設計當初是跟他們的人共同商量好的,而且也簽了合同,可他們非說,現在國際上流行的都是低腰牛仔,中腰的都沒人買,這普通腰的簡直是一條也賣不出去,他們說明擺著前麵是死路一條,他們不能一條路走到黑,眼見著自己把錢扔進無底洞,所以一定要跟您商量重新設計款式。總經理說,毀約不毀約的是一回事,看這大趨勢,市場上走俏的褲子,一定是低腰的,所以,不光是與貴爾夫一家的生意,恐怕所有的生意思路都得改,設計方案還得您親自做,時間緊,數量大,總經理說希望你能馬上回來,等設計方案做完了,多給您補一個假期。”

廖華:“這些生意人真是的,除了掙錢,什麽都不顧了。好吧,今天時間太晚了,明天我直接到機場等退票去。你跟總經理說,讓他別著急。”

李婷婷:“真的廖姐,你太好了,我這就跟總經理說去。您可是我們的救星了,總經理這兩天天天黑著臉,我們連大氣都不敢出。再見廖姐。”

廖華:“再見。”收起手機。婁放:“出什麽事了,這麽急?”廖華:“公司裏的事。”

婁放:“非得明天回去不可?”

廖華:“按照他們的意思,我現在站在他們麵前才好呢。”

婁放:“哎呀,這玩兒得正高興呢,你一走,我們就沒興致了。”

廖華:“咳,咱們出來主要不是陪孩子玩嘛,再說,有秀蘭在呢,依薩不會覺得沒意思的。你看這趟出來,她哪兒還跟我玩呀,她是嫌我跑不動了,不好玩。”

婁放:“那你快去快回。”

廖華:“哪兒那麽快呀。飛來飛去的,也怪累的,我就不回來了,你們好好玩吧。”

婁放:“到底是什麽事呀?”

廖華:“上個月跟貴爾夫商貿公司簽了一筆合同,做各型號的牛字褲。當時他們曾提出做成低腰的,但是作為主設計師,我提出不同意見,我說低腰褲第一對女孩子的健康不利,前麵露著肚臍,後麵露著腰,這會讓她們腹腰受寒的,女孩子這肚子和腰都是最需要保暖的地方,怎麽能讓她們暴露著著涼呢?第二,低腰褲有傷風化,露著半個屁股,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可是這醜陋的樣子,現在竟成香餑餑了。當時他們公司來跟我商定款式的,是個三十來歲的女士,她很同意我的觀點,所以我們倆就定了設計方案:不做低腰褲,保護女孩子。誰知現在他們公司不同意這個款式了,要重新來。”

婁放:“那不是合同都簽了嘛!”

廖華:“合同是簽了,但貴爾夫的總經理是我們董事長的親戚,他們誰還能讓誰賠不成。要想雙贏而不是雙輸,那就得我們讓一步,改設計方案。低腰褲一上市,賣褲子的賺錢,我們做褲子的也賠不了。隻是累我一個設計師了。我是真不情願用自己設計出的褲子,去害那些可愛的女孩子們,可是不這樣做,也真沒有其它好辦法。哎,作為服裝設計師,有的時候我是真恨那些時尚啊。”

婁放:“看看,看看,我們的廖總設計師,多麽有社會責任感呀。”

廖華:“可惜,社會責任感抵擋不住時尚潮流裹挾著泥沙巨石那強勁的衝力。”

婁放:“別感傷了,就這麽想吧,你一個廖華不設計低腰褲,他別個趙華、李華、劉華設計低腰褲,這街上照樣流行低腰褲。對不對。”

廖華:“是啊。”

婁放:“所以,把低腰褲扔到腦袋後麵去,今晚我們玩個痛快。”

廖華:“好吧,我們跟她們倆一塊玩水吧。”

婁放:“走。”

倆人邊走邊脫去泳衣外麵的衣服,加入到婁伊薩和張秀蘭的行列。四個人開心地玩著笑著打著水仗,直到天黑。

 

                                  36

 

小雲在圖書館門前的長椅上坐著,一本書攤開著放在腿上,她眼睛盯著圖書館的大門。不時有學生從門裏出來。過了一會兒,學生越來越少了,小雲看了看手表,估計食堂已經開飯了,她慢慢地合上書,沒精打采地把書放進書包,拉上拉鏈,剛站起身要走,這時,賀峰推門從圖書館裏走出來,小雲立刻走過去,跟賀峰打招呼:“賀峰,你怎麽才出來呀?”賀峰:“喲,你也在這兒,怎麽,晚嗎?要不是肚子餓了,我還不想出來呢。”小雲:“你呀,真是個書蟲子。放假的時候了,還對自己要求這麽嚴。”賀峰:“不嚴不行呀,就剩最後一年了,我突然覺得時間過得太快了,前三年好像糊裏糊塗的就混過來了,心裏頭又沒底又著急的。”小雲:“你著什麽急呀,你成績那麽好,就是所有人都考不上研究生,你也板上釘釘的能考上。”賀峰:“你還沒吃飯呢吧?”小雲:“當然,我一直坐在這兒等你呢。”賀峰:“下次你別等我了,我這時間也沒個準,看書一看上癮,就把時間給忘了。”

小雲:“那可不行,忘了什麽也不能忘了吃飯,別為了考研,把身體弄垮了,那可得不償失。走吧,一起去吃飯吧。”

倆人一道沿著小路往學生食堂走去。

來到學生食堂,小雲和賀峰挨著個兒地一個窗口一個窗口的看過去,菜幾乎全賣光了。

小雲說:“咱們來得太晚了,飯菜都賣沒了。”賀峰抱歉地:“對不起啊,下次,你真的不能等我了,為了等我你吃不上飯,這罪過我可擔當不起呀。”小雲說:“那你為什麽不能早出來一會兒呢?”賀峰說:“有時候看書正在興頭上,或正是關鍵處,根本就放不下書。你就聽我的吧,以後別等我了,我求你了。”

小雲垂下眼。

賀峰:“走吧,咱們到對外餐廳去,我請客。”小雲搖搖頭:“你自己去吧,我不想吃了。”賀峰:“那哪兒行啊,你剛才還勸我‘忘了什麽也不能忘了吃飯’,怎麽這會兒自己就開始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了呢?”小雲低下頭:“賀峰,我想跟你好好談談。”賀峰:“行。但是條件是:先吃飯,後談話。”小雲:“好吧。”

默默地吃完飯,小雲和賀峰來到餐廳外的小路上,有一段時間,倆人誰都不開口說話。後來,小雲實在憋不住了,她打破沉默問賀峰:“你是不是喜歡上張秀蘭了?”賀峰猜到了小雲要問這個問題,就說:“什麽喜歡不喜歡的,大家都是老鄉、校友,彼此的接觸肯定會比別人多些,關係要好些。”小雲不滿地:“別跟我玩文字遊戲啦。我說的是你愛上她了。”賀峰笑道:“是她告訴你的嗎?我怎麽沒有感覺到。”小雲說:“還用她告訴我嗎?你媽媽的態度都說得再清楚不過了。”賀峰說:“我媽確實挺喜歡張秀蘭的,但是這又能說明什麽,如果我媽喜歡她,就是我愛上她了,那我爸還喜歡你呢,那我也是愛上你了嗎?”

小雲:“在兒女的婚姻愛情上,媽媽說的話更有權威,爸爸說的不算。”賀峰:“在兒女的婚姻愛情上,媽媽爸爸說的都不能算,那要兒女自己說了算。小雲,別鑽牛角尖了,明說了吧,我誰都沒愛上,真的,我根本就沒有在大學裏談戀愛的打算,我現在就想集中精力考研,除此以外,所有牽扯精力的事,我都不想做。你,我,張秀蘭,我們就是三個老鄉,可以互相幫助、互相信賴的老鄉,僅此而已。”小雲:“可我,真的特別喜歡你。”賀峰:“很抱歉小雲,愛情是兩個人的事,我勸你就把我當成一個普通朋友,別再繼續往牛角尖裏鑽了,那樣會傷害你的。”小雲:“你在乎我受傷害嗎?”賀峰:“誰受傷害我心裏都難受,特別是因為我而受到的傷害。我不想傷害任何人。”小雲:“可是,你現在已經傷害了我。”賀峰:“若真是這樣,那我先要說對不起,然後,我要更堅決地勸你,放棄我吧,如果你真的這樣單相思下去的話,你今後要受到的傷害會更大。”小雲跺著腳說:“你怎麽這麽狠心呀。”賀峰:“我這不是狠心,假如我現在為了照顧你的情緒違心同意接受你的感情,到將來我不想忍耐時再跟你分手,那才是狠心呢,是狼心。我不能那樣做。”

小雲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那好吧,你說你不想在上大學的時候談戀愛,我要監視你,看你是不是履行你的諾言。”

賀峰:“我說不談就不談,這點你可以放一百個心。可你也不應該監視我呀。”

小雲恨恨地:“我就要監視你。”

 

                                  37

 

廖華回公司去了,這裏,留下的三人玩得更無拘無束了。

白天在樂島海洋公園玩了一整天,張秀蘭以為吃完晚飯就可以休息了呢,沒想到,玩瘋了的婁伊薩還要去海灘上玩沙子、玩水,而且,她堅決要求張秀蘭換上遊泳衣,跟她一起去蹚海水、去做沙雕。

太陽漸漸西沉,喧鬧的海灘慢慢地安靜下來。

婁伊薩拉著張秀蘭的手從水裏走出來。看見爸爸坐在沙灘上向她們揮手,婁伊薩頁向爸爸揮了揮手:“爸爸,你給我和秀蘭姐姐拍幾張照片好嘛?”婁放答道:“願意效勞,我先去拿相機。”婁放說著,從坐著的沙灘上站起來,向度假村走去。

婁伊薩搖搖張秀蘭的手說:“秀蘭姐姐,你看我擺個什麽姿勢好看呀?”說著,她不停地變換著自己的姿勢。張秀蘭邊看邊笑:“真的,伊薩,你擺什麽姿勢都很可愛。其實,你不用擺姿勢一樣很可愛,你就是一個小天使。”婁伊薩:“秀蘭姐姐,我長大了,能像你這麽漂亮嗎?”張秀蘭:“你長大了肯定比姐姐漂亮許多倍。”婁伊薩:“為什麽呀?我覺得我沒你漂亮。”張秀蘭:“你比姐姐漂亮,你比姐姐的條件優越一千倍。”婁伊薩:“那是什麽意思呀?”張秀蘭:“你聽說過‘人想衣裳花想容’嗎?”婁伊薩:“沒有。”張秀蘭:“那你聽說過‘人靠衣服馬靠鞍’嗎?”婁伊薩:“好像聽過,但是我不知道那是什麽意思。”張秀蘭:“……那你就不用管它是什麽意思了,這兩句話對你,其實都沒有什麽意義。真的,你太幸運了。要我看,那些事兒你都不用去想,專心好好學習,將來上個好大學,你就擁有了一切。”

婁伊薩和張秀蘭聊得很專注,連婁放回來了都沒發現。婁放拿起照相機,對好鏡頭,鎂光燈閃過,婁伊薩和張秀蘭才扭頭看見婁放。

婁伊薩:“嗨,也不通知我們一聲,我們倆還沒有找好表情呢。”婁放:“這張特自然,特好,不信,你們過來看看。”婁伊薩真的跑過來,她從婁放手中拿過照相機,舉得高高的,讓張秀蘭看。張秀蘭:“還真挺好的。”婁放拿回照相機:“好啦,正式拍照現在開始。請二位小姐擺好姿勢。”

三人一塊兒照了許多像,他們還請遊人為他們仨拍了不少合影,三人玩得十分盡興。

天漸漸地黑了。

 “好啦,”唯一的家長婁放發話了,“今天有點累了,所以就不遊夜場了,今天的戶外活動到此結束。大家回去衝個澡,睡個好覺,明天咱們去秦皇島野生動物園,去和獅子、老虎、大象交朋友。”婁伊薩試探地問:“我能摸大象嗎?”婁放:“那就看你敢不敢了。”

婁伊薩:“我敢!”婁放:“好,勇敢美少女,那我們現在回去養精蓄銳吧。”

婁伊薩:“爸爸,你背我回去行嗎,我有點累了。”

婁放:“嘿,剛誇你是勇敢美少女呢,一轉眼,你就成了賴皮蟲了。好吧,誰讓我是你老爸呢,那就上來吧。”婁放蹲下身子,婁伊薩趴到他的背上,婁放背起婁伊薩,張秀蘭走在婁放身邊,她很自然地把照相機從婁放手裏拿過去。婁放看著她,笑了笑。張秀蘭拿起相機,給他們父女倆拍了一張。

 

婁伊薩玩兒了一天了,實在累壞了,進到房間時,她已在爸爸的背上睡著了。張秀蘭把婁伊薩從婁放的背上輕輕抱下來。

張秀蘭問婁放:“怎麽辦,睡得這麽香,沒法叫醒她洗澡了。”

婁放:“那就不叫了,給她換上睡衣,就這麽睡吧,她也確實是累了,瘋了一天了。”

張秀蘭輕手輕腳地給婁伊薩換好了睡衣。又端詳了一下睡得正酣的婁伊薩。

婁放:“她已經睡熟了,你現在就是在她耳邊打雷,她也不會醒的。現在,該輪到你去洗澡了。”

張秀蘭不好意思地:“那,你,也該回去洗洗了吧。”

婁放站起來,走到門邊,但是他沒有出去,他把所有的燈都關上,然後摸著黑返回身來,一把抱住張秀蘭,張秀蘭惶恐地掙紮了幾下,婁放把她扔在另一張床上,在張秀蘭的推搡下,他執拗地、熱烘烘地、像大山一樣地壓在了張秀蘭的身上……

當婁放蛇一般地從張秀蘭的身上滑下來的時候,他那恢複了正常聽力的耳朵聽到了張秀蘭嚶嚶的啜泣。婁放一激靈,他直起上半身:“怎麽了你,我弄疼你了?”

張秀蘭還是壓抑地啜泣。

婁放驚訝地:“你,你這是,第一次?!”

張秀蘭終於忍不住哭出了聲兒,婁放趕忙扶起張秀蘭,“走,”他說,“到我房間去。”他把放在床頭的睡衣披在張秀蘭身上。

張秀蘭在婁放的攙扶下,走出房間。

來到婁放的房間,張秀蘭坐在沙發裏,她的臉上全是淚水。婁放從衛生間出來,手裏拿著一條浸過了熱水的毛巾,他曲身站在張秀蘭的麵前,輕輕地為張秀蘭擦拭淚水。

婁放:“對不起寶貝兒,我實在是沒想到你是、是……對不起對不起,我為我對你造成的傷害,向你陪十萬個對不起,請你原諒。”

張秀蘭什麽也說不出來,她隻是一個勁兒地嚶嚶的哭著。

婁放:“你倒是說句話呀,罵我啐我都行,就是別哭個沒完。”婁放拿起張秀蘭的手,往自己的臉上打著,邊打邊說:“你這個老色狼,竟敢欺負一個小姑娘,你真是壞了良心了你,你陪你陪,你陪得起嗎?”

張秀蘭帶著眼淚,噗嗤,破涕為笑。

恰在此時,電話鈴響了起來。婁放和張秀蘭都摒住呼吸,張秀蘭緊張得忘記了哭泣。

婁放嘀咕著:“完了完了,一定是老婆查夜來了。” 他猶猶豫豫地拿起電話“喂”了一聲。電話那頭兒果然傳來了廖華的聲音:“喂,你終於回來了,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呀,沒事吧?”

婁放:“有事,”張秀蘭緊張地看著婁放,婁放舒緩了一口氣,恢複了常態,他接著說:“事兒多著呢,你聽我跟你數落數落啊。今天上午,我先帶她們姐倆去海洋公園玩了一天,晚上吃完飯,小婁同學又要遊泳,所以,吃完晚飯後,我們又去遊泳了。你想啊,這麽不大點兒的小人兒,哪兒有那麽大的精神頭兒啊,玩到後來,玩不動了,讓我背著她回來,就這麽兩步路,人家堅持不住了,居然趴在我後背上睡著了。現在,她正在夢裏騎海豚呢。你說這一天事兒多不多?我都快忙死了。”廖華在電話裏說:“嗬,玩兒得真開心呀。那我就放心了,我就擔心伊薩玩不好。”婁放說:“放心吧,我們就是當牛當馬累死了,也不能讓你的小公主玩不痛快。”廖華說:“你也悠著點兒,別累著,別太慣著伊薩。秀蘭怎麽樣?”婁放:“小張老師啊,也很高興,看見海豚表演,也高興得像個孩子似的,你也不用操心。你那兒怎麽樣啊?”廖華說:“咳,別提了,回來就馬不停蹄地幹活兒,一個字,‘忙’唄,所以,以後我就不天天給你打電話了,你一定照顧好她們倆。”婁放:“請領導放一百個寬心,婁某人一定照顧好兩個小女生。你也自己照顧好自己,啊。”廖華:“好的,那我就掛了啊。記住,一個人不許偷懶不洗澡,要不然有汗酸味兒,別人會笑話你的。”

婁放:“多虧你提醒啊,我真忘了洗澡了,好,我這就去洗澡,你也早點睡吧,拜。”婁放放下電話。

張秀蘭緊張地:“是廖姨打來的?”

婁放點點頭。

張秀蘭:“她沒有對你表示疑心?”

婁放笑著說:“廖華嘛不同於其他女人,她並不是不疑心,也不是不在乎,她是不屑於把精力放在盯老公梢這樣無聊的事上。我們彼此都有充分的自由,也都有充分的信任。廖華是一個事業心很強、責任心很強,同時也特顧家的女人。真的,我特別以我的老婆為驕傲。”

張秀蘭:“那你為什麽……”

婁放接過張秀蘭的話:“為什麽還在外麵沾花惹草是吧?!沾花惹草是男人的天性。在漂亮女人麵前,隻要這男人不是其他性取向的,他都會有占有這個女人的欲望。”

張秀蘭:“好男人也是這樣嗎?”

婁放笑了,他握住張秀蘭的手,說:“當然了。好男人隻是在占有女人的時候,不去傷害女人,而壞男人呢,他隻顧自己的享受,根本就不會理會女人的感受。”

張秀蘭從婁放的手裏抽回自己的手:“那你,是個壞男人吧?!”

婁放:“實在對不起,誰讓你那麽漂亮的呢,我都忍了……”婁放把後半句話咽了回去。

張秀蘭:“你都忍了什麽?”

她直視著婁放的眼睛。婁放無語。

張秀蘭:“你快說,你都忍了什麽?”

婁放:“我都忍了你好久了。我都得相思病了。”

張秀蘭瞪大了眼睛:“原來,你對我早有企圖?!”

婁放:“坦白地說,從我見到你的第一眼,你就住進了我的心裏,我根本無法擺脫你,你那麽漂亮、純情,我必須擁有你。”

張秀蘭:“從一開始你就預謀著要毀了我?”

婁放:“我不是想毀了你,而是想塑造你,我想給你幸福,真的,我太喜歡你了。”

婁放坐在了張秀蘭身旁,他溫柔地摟住張秀蘭的肩膀,輕聲在張秀蘭的耳邊說:“讓好男人嗬護你吧,我保證讓你擁有幸福生活,讓你知道愛是什麽。”

 

                                  38

 

婁放拉著婁伊薩的手,婁伊薩拉著張秀蘭的手,三人來到秦皇島野生動物園,一進門,婁放望著眼前高大茂密的森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他慢慢地將氣呼出來,興奮地、高聲地:“啊,真爽啊。兩位小女生,你們有沒有感到這裏的空氣涼絲絲的,沁人心脾?”

張秀蘭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覺胸腔裏真痛快。”

婁放:“你呢,伊薩,你不會毫無感覺吧?!”

婁伊薩:“說什麽呢老爸,你沒看見我正在用心體會呢嘛。”

婁放和張秀蘭都低下頭來看婁伊薩,隻見婁伊薩閉著眼睛、張開鼻孔,有節奏地一呼一吸、一呼一吸……

婁放笑著對張秀蘭說:“原來這最小的才是最老練的,咱們倆落伍了。得,伊薩,那我考考你,現在時尚生活裏,管你此刻所在的這種地方叫什麽?”婁伊薩眼睛連睜都不睜地說:“天然氧吧唄!小兒科。”張秀蘭驚奇地:“哇噻,你連天然氧吧都知道。”

說話間,他們來到觀光遊覽車上車的地方。興致極好的婁放又不失時機地要考考婁伊薩了,他問婁伊薩:“這列小火車是幹什麽用的呀?”婁伊薩:“這就是觀光遊覽車唄。”

婁放:“它跟一般公園裏的遊覽車的作用有什麽不同啊。”婁伊薩:“有什麽不同?噢,我知道了,別的公園的遊覽車都是沒有窗戶的,這個遊覽車是全封閉的。”婁放:“那我再問你,這麽熱的天,為什麽要把遊覽車弄成全封閉的呢?”婁伊薩:“全封閉,開空調,舒服。”婁放:“你剛才已經說過,這個公園是天然氧吧,幹嘛要在天然氧吧裏把人們封閉起來呢,難道大家都拒絕新鮮氧氣嗎?”婁伊薩:“嗯……”婁放:“溫馨提示:想想看,這個公園的名字叫什麽?”樓伊薩:“好像叫‘海濱……’什麽什麽的?”婁放:“海濱什麽的呀,說清楚,回答考題不許打馬虎眼。”婁伊薩向張秀蘭求救:“你記得嗎?”張秀蘭:“好像是‘海濱國家森林公園’。”婁放:“隻答對了一半,給你50分,它還有另一個名字。”婁伊薩:“另一個名字?”婁放:“對呀,進門的時候,你沒看那大牌子嘛,上麵寫得清清楚楚的。”婁伊薩:“我光顧著吸氧了,沒注意那大牌子。你快告訴我吧。”婁放:“告訴你不難,難的是你自己要學會觀察,細心地觀察,這是很重要的,有時候細心的觀察,能救人的命的,就像這次,這個‘海濱國家森林公園’又叫‘秦皇島野生動物園’。”

婁伊薩恍然大悟:“啊,我知道了,野生動物園裏的動物都是到處亂跑的,人遇見它們會有危險,坐在全封閉的車裏就安全了。”婁放:“哎,回答得很好,加十分。”婁伊薩:“那我們趕緊上車吧。”婁放:“對,趕緊上車。”

三人上了小火車,婁伊薩坐在靠窗的位置。

很快,小火車就坐滿了人,火車開動了。

導遊在給大家講解:“這裏的動物都是散養的,一般的動物園裏,動物都是圈養的,是人隔著鐵籠看動物,而秦皇島野生動物園是我們坐在四麵封閉的小火車裏,動物看我們。”

婁伊薩:“嘿嘿,好玩兒。”

小火車慢慢前行,不一會兒,進入了虎園,很快就有東北虎出現了,老虎對小火車毫不感興趣,連看都不看它一眼,婁伊薩用手指輕輕敲著窗玻璃。這時一輛自駕車駛了過來,恐怕老虎也懂得欺生的道理,它抖擻了精神朝自駕車奔去,車裏的人嚇得使勁往下躲,一輛工作人員的專用汽車疾速開過來為自駕車解圍,老虎的注意力集中在了專用車上,自駕車乘機溜走。你看這專用車,從頭到腳,被鐵絲網纏了個密密實實,隻有四個輪子露在外麵。老虎知道這個纏滿鐵絲網的車裏永遠有吃不完的好吃的,它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往車身上撲,工作人員不理它,開著車、引著老虎跟著跑了好幾圈,這下子虎急了,縱身一躍,就躍上了車頂,老虎離開了車門左右,工作人員才趁著安全,迅速打開車門,甩出一隻雞來,又迅速關上門,老虎“呼”地撲向那隻可憐的雞,工作人員趁機把車開走了。隻見那虎,兩隻前爪死死地按著雞,鋼硬的牙齒刺啦刺啦地撕扯著雞的羽毛,轉眼的功夫,一隻白花花的禿雞被它叼在了嘴裏,老虎要尋個樹蔭地,美美地獨享它的珍肴。小火車裏所有的人都被這驚心動魄的一幕,嚇得目瞪口呆。

婁放:“我的媽呀,這野獸就是野獸啊,太凶猛殘忍了。伊薩,小張老師,害怕了吧?”婁伊薩和張秀蘭都順勢將頭依偎在了婁放張開的胳膊的護翼之下。張秀蘭:“我不想看了,太害怕了。”婁伊薩更是閉上了眼睛。婁放:“別怕,我們在車裏十分安全。”他用力摟了摟一大一小兩個女生。

車繼續向前開,開到了熊園。

婁放:“快看,大棕熊。”

小火車停了下來,叫大家有時間好好目睹大棕熊。大棕熊被電網圍著,婁伊薩從褲兜裏摸出兩根香腸,向棕熊扔去,有一隻大棕熊穩穩地抓住香腸,它把香腸填進嘴裏,美美地吃著,一邊嚼一邊舉起兩隻前爪作揖致謝,把婁伊薩高興壞了,她一個勁地嚷著:“太可愛了,太可愛了。誰還有好吃的,快拿出來給我,我要喂熊。”

張秀蘭從隨身帶的包裏掏出香蕉和蘋果,她有點舍不得地說:“可是,這是給咱們自己準備的呀。”

婁伊薩一把就把水果們抓了過來:“給我吧,水果我可以不吃,這熊它可不能不吃。”說著,她把香蕉和蘋果,一個一個拋向棕熊。棕熊們都擠過來搶水果吃,搶到水果的棕熊,有的作揖,有的敬禮,看到此景的人們無不稱大飽眼福,婁伊薩更是喜笑顏開,小臉興奮得紅撲撲的。

小火車很快又開動了。張秀蘭問婁伊薩:“水果都沒了,你不心疼嗎?”

婁伊薩:“心疼?怎麽會,我心裏高興著呢,讓它們吃比我自己吃了更讓我覺著香甜。”

張秀蘭:“為什麽?”

婁伊薩:“水果我都吃膩了,可你看那些熊多愛吃呀!我喜歡它們,它們那樣子太可愛了。”婁伊薩依然沉浸在喂熊的快樂中。

小火車繼續開著,當小火車駛出森林,來到一片開闊的沙地時,小火車停下了,遊人們紛紛下車。這裏是非洲動物區,在遼闊的沙地上,長頸鹿、斑馬、角馬、跳羚、劍羚,悠閑地踱著方步,低頭吃著香嫩的小草。

婁放驚訝地:“我感覺我們就是到了非洲啊。”張秀蘭:“就是,你們看,這些動物都是非洲特有的動物。”婁放:“沒錯,我看了介紹,說1992年夏天的時候,這個野生動物園特意從非洲引進這些大型食草動物。你們知道這些龐然大物是怎麽運過來的嗎?”婁伊薩:“讓我猜猜,是坐大輪船。”婁放:“不是。”張秀蘭:“啊,難不成是坐飛機來的?”

婁放:“對的,就是坐飛機來的。”婁伊薩不敢相信地:“那長頸鹿那麽高,它怎麽坐呀。”

婁放哈哈笑著:“我開始也不敢相信,可它們確實是坐飛機來的,坐的是波音7 5 7,飛機降落在北京首都機場的時候,秦皇島這邊派了20輛大卡車去接機,這些長頸鹿、斑馬、角馬、跳羚、劍羚,統共裝在了17隻又高又大的木箱子裏,它們在天上整整飛行了9個小時才到的中國。你們說,這是不是個奇跡呀?”婁伊薩:“它們是裝在大木箱子裏坐飛機過來的,太是奇跡了!我也要喂長頸鹿。”

婁伊薩買了專門喂長頸鹿的草,她使勁踮著腳尖,還是才剛剛夠著長頸鹿的肚子,婁放幹脆蹲下身子,婁伊薩騎到婁放的脖子上,婁放“嘿兒嘍”著婁伊薩,婁伊薩才勉強把草放進長頸鹿的食槽裏。放下草,婁伊薩還不肯下來,她仰著頭,認真仔細地看著長頸鹿的眼睛……

婁放:“怎麽樣,長頸鹿吃你喂的草了嗎?”婁伊薩:“嗯……”婁放:“怎麽這麽慢呀,我快支撐不住了。”婁伊薩:“爸爸,長頸鹿的眼睛真漂亮呀,比美女大明星們的眼睛還漂亮呢。”婁放蹲下身子,把婁伊薩放下來:“哎喲,累死我了,你還有心欣賞長頸鹿的眼睛呢。”婁伊薩:“真的爸爸,不信你拿照相機看看。”婁放:“好主意。”

婁放拿出照相機,對準長頸鹿的頭,拉近距離。“喔,伊薩說得沒錯唉,小張老師,你看看。”

張秀蘭接過照相機,專注地看了起來。看了一會兒,她放下照相機,非常動情地說:“長頸鹿的眼睛又大又雙,睫毛又長又密,好看極了,美女們真的是被它比下去了。”

婁放看著張秀蘭,他問婁伊薩:“伊薩,你說是小張老師的眼睛好看呢,還是長頸鹿的眼睛好看?”

婁伊薩拿過照相機,重新認真地看長頸鹿的眼睛:“長頸鹿的眼睛那個、那個,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反正它和人的眼睛不一樣。它就是漂亮,我都想抱抱它的頭了。”

張秀蘭:“我明白伊薩想說什麽了,她想說,長頸鹿的眼睛特別純潔,是吧,伊薩?”

婁伊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婁放:“可我覺得,小張老師的眼睛更漂亮。”

張秀蘭:“您又拿我開玩笑。”

婁放:“我說的是真的。那長頸鹿的眼睛確實很漂亮,它比很多大明星那複雜的眼睛純潔幹淨許多。但我們的小張老師的眼睛裏沒那些複雜的東西,小張老師的眼睛跟長頸鹿的眼睛一樣的純潔,卻比長頸鹿的多了一層深情。”

婁伊薩:“是嗎?讓我看看,這深情是什麽樣子的?”

張秀蘭不好意思地:“伊薩,你的壞爸爸在開姐姐的玩笑,你替姐姐打你爸爸兩下。”

婁伊薩用小手在爸爸的屁股上輕輕拍了兩下:“不許再開秀蘭姐姐的玩笑了。”

婁放:“嗬,還挺護著你的老師的。好好,我遵命。”

婁伊薩走在最前,婁放、張秀蘭隨後,三人說著笑著,向別的景點走去。婁放輕聲對張秀蘭說:“我可沒開你的玩笑,你的眼睛真的比長頸鹿的眼睛漂亮,你知道我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感覺嗎?情人眼裏出西施。”

 

                                                              39

 

媽媽和王先生的感情發展的很好,藍露對王先生也基本持肯定態度,為了讓他們有更多的機會接觸、了解,藍露離開媽媽家,提前回校了。

擰開鎖推門進屋,屋裏靜靜的,藍露來到桌前,用手摸了一下桌麵,手指上一層灰土。

藍露自說自話地:“這家夥好幾天沒在宿舍裏住了,上哪兒瘋去了。”

藍露一眼看到放在張秀蘭床角的筆記本電腦。“電腦也沒帶,怪不得不回我的信呢”

藍露放下背包,拿起空暖瓶,準備去打開水。路過學校商店的時候,正好遇見小雲從商店裏出來。她手裏拿著兩包方便麵。藍露跟小雲打招呼:“小雲!嘿,你好!你怎麽也提前返校了。”小雲看到是藍露,勉強地笑著:“想安安靜靜地看看書,就提前回來了。”

藍露看著小雲,關切地問:“唉,你怎麽瘦了?不是刻意去減肥吧?你本身就不胖。”小雲仍是勉強地笑著摸著臉:“瘦了?不會吧。”藍露看著小雲手裏的方便麵問:“你就吃這個?能不瘦嗎?”小雲:“放假期間,食堂的夥食很差,還不如方便麵香呢。”藍露:“真的,你的臉色也有些憔悴,沒生病吧?”小雲:“沒有。看你,還不到一個假期呢,怎麽變得跟我媽似的。”藍露笑道:“好吧,不跟你羅嗦了,我去打水,有空找我玩去。”小雲:“好吧,那你去吧,拜。”

 

這天晚上,藍露一個人在宿舍裏邊聽著MP3,邊看著書。這時響起了敲門聲。藍露沒聽見。敲門聲更響地響起。藍露趕忙起身,站在門前,她摘下一隻耳機,問了一句:“誰呀?”門外傳來了小雲的聲音:“我,小雲。”藍露拉開門:“唉,是你呀小雲,快進來。”

小雲進來了,她有些拘謹地站在那裏。

藍露把她請進來,又從自己床頭的包裏掏出些零食,“吃吧,都是我從北京帶來的。”

小雲拿起瓜子嗑著,半低著頭,並不作聲。

藍露:“我怎麽發現你有變化了,變得不是從前那個快言快語的小雲了。”

小雲更深地垂下眼睛。

藍露:“怎麽回事,遭遇什麽變故了難道?”

小雲的眼淚流了出來:“藍露,賀峰,他拒絕我了。”藍露:“什麽賀峰拒絕你了,怎麽回事?”小雲:“賀峰說他不想在上大學期間談戀愛。”藍露:“嗨,這算什麽拒絕,沒準他真是這麽想的呢。再說了,你又沒向他表白,怎麽就說他拒絕你了呢。”小雲:“他真的拒絕我了。我跟他說了我喜歡他,他卻勸我放棄他。”藍露:“是這樣啊,那你就放棄他吧,他又不是最優秀的男生。”小雲:“可我就是喜歡他,雖然被他拒絕了,我心裏還一直都放不下他。”藍露:“原來你是為這個吃不香睡不著、把自己弄瘦弄憔悴的啊,那我告訴你,小雲,這不值,這不叫愛情,無需為之付出。愛情應該是互補的,知道嘛,互相滋補,越愛越滋潤,那才叫愛情呢,像你這樣被煎熬著、被折磨著,根本不叫愛情,叫‘雷情’,超傻雷情。你確實應該放棄他。聽我的,放棄他。反正他說了他不在上大學期間談戀愛,你又何必折騰自己呢。真要是下了恒心非他莫嫁,那你就等他大學畢了業再說唄。”小雲:“他那不過是托辭。”藍露:“什麽是托辭?”小雲:“賀峰說他‘不想在上大學期間談戀愛’,這不過是托辭。他拒絕我的真正原因是他愛上別的女生了。”藍露:“是嗎,他愛上誰了。”小雲:“張秀蘭,他愛上張秀蘭了。”藍露先是一愣,繼而大笑起來:“別開玩笑了,這不可能。我和秀蘭都隻不過是覺得賀峰人長得帥,但是他那麽乖、那麽老夫子,我們倆誰都不會愛上他的。拿他逗逗樂還行,你是誤會了。嗬嗬……”小雲:“如果你以前這麽說,我同意,可現在不一樣了。”藍露:“怎麽不一樣了,難道一個暑假會有那麽多的事情發生了變化。”小雲點點頭:“張秀蘭陪賀峰一家在四川玩,賀峰的媽媽很喜歡張秀蘭,一直在我麵前誇張秀蘭。”藍露:“哦,秀蘭一直陪他們一家人玩兒?”小雲:“在我來之前,一直都是張秀蘭陪他們,後來張秀蘭又去什麽別的地方了,我來了,我就陪他們來著。”

藍露:“這麽說你們倆都陪賀家人玩兒了,你們的機會應該是均等的呀,那你根據什麽說賀峰愛上秀蘭了呢?”小雲:“賀峰的媽媽說的話,很明顯地她喜歡張秀蘭不喜歡我。”藍露:“你的意思是賀峰順從了他媽媽的意思?”小雲:“賀峰那麽孝順,他能不聽他媽媽的話嗎?”藍露:“沒那麽簡單吧?”小雲:“你跟張秀蘭那麽好,難道她就沒跟你說過一點嗎?”藍露搖搖頭:“一點兒都沒跟我說過。”小雲:“那等她回來你問問她。”藍露笑了:“問問她,問她什麽?”小雲:“問她是不是和賀峰談戀愛了。”藍露:“那如果是怎麽樣,如果不是又怎麽樣?”小雲:“如果是,我就放棄;如果不是,我就還有希望。”藍露:“不管是還是不是,你都得好好吃飯,什麽年代了,你這兒還‘為伊消得人憔悴’呢。你們這學文學的,怎麽這麽容易蒙著眼睛往爛泥塘裏跳呀。”小雲:“你早晚也會有這樣的時候的。”藍露:“放心,藍某人一向大大咧咧,再怎麽著,也不會虧待自己的身體。這點,你得向我學習。”

小雲又嗑了兩個瓜子,站起來說:“時間不早了,我得走了。”

藍露拿起桌上那包瓜子:“把這個帶上,看不進去書的時候,它可以給你解解悶兒。”

小雲接過瓜子:“謝了。”

小雲走了。

藍露自語道:“真沒想到,張秀蘭這個腳後跟腦子,居然會贏得賀媽媽的青睞,不簡單嘛!”

 

                                  40

 

一個美好的旅行很快就結束了。從機場出來,婁放開著他的寶馬車,把張秀蘭送回了學校。

婁放的寶馬駛到校門外停下,車門開處,張秀蘭提著大包下來,她返過身,貓著腰,對車內的婁放說:“依薩睡著了,冷氣開小點兒。”

婁放回頭看了看婁伊薩,笑著對張秀蘭說:“放心吧,我知道了。”張秀蘭:“那你快走吧,早點兒到家,早點休息。”婁放:“什麽時候再見到你。”張秀蘭沒有說話。婁放說:“我是分分鍾都想見到你。”張秀蘭依舊沒說話,她盡量輕地把車門關上。目送著婁放的車開遠。

 

回到宿舍,張秀蘭把包往桌上一扔,看到桌上的零食,又看到藍露的床上放著好多東西,張秀蘭高興地叫道:“嘿,這家夥回來了,太好了。”她跑出宿舍,跑到衛生間門口,衝著裏邊叫道:“藍露,藍露你在裏邊嗎?”沒人回答。她又跑到水房,水房也沒人。張秀蘭洗了把臉,又返回宿舍。她坐在桌前,捏起桌上的零食慢慢吃著。

樓道裏響起了藍露哼哼歌兒的聲音,張秀蘭趕緊起來,悄悄躲到門後。藍露推門進來,還沒來得及喘一口氣,張秀蘭“哇”地一聲跳到她前麵。藍露嚇了一跳:“嘿你這壞蛋,嚇死我了。什麽時候回來的?我以為你失蹤了呢,再不回來,我就要報警了。”張秀蘭:“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幹嗎回來這麽早呀,北京多好啊,怎麽不賠你老爸老媽多呆幾天?”藍露:“你這沒良心的,我還不是怕你一個人寂寞,趕著回來陪你的。”張秀蘭:“你這麽好啊,快讓我抱抱。”

倆人擁抱在一起。

張秀蘭:“在北京玩兒得開心,顧不上想我了吧?”藍露:“你還好意思說呢,我給你發郵件,你理都不理我。說,這麽多天,你上哪兒瘋去了。”張秀蘭:“真的想我了?”藍露:“誰想你這個沒良心的家夥呀!”張秀蘭:“你看我有沒有良心。”張秀蘭說著鬆開藍露,她從隨身背的小手袋裏拿出一條珍珠項鏈,“看,給你的,喜歡嗎?”藍露接過項鏈:“喲,這麽漂亮的項鏈,挺貴的吧?”張秀蘭:“什麽貴不貴的,暑期教課掙了點錢,高興唄。”藍露把項鏈戴在脖子上:“我發現今年這暑假是一個改變人的暑假。”張秀蘭:“你什麽意思你,你是不是又要教育我不該花錢買這麽貴重的東西。”藍露:“怎麽這點德行你倒是還沒變呀,我說完了嗎我,你就急?”張秀蘭:“嘿嘿,我錯了,我錯了,你說。”藍露:“真是的。站直了,仔細聽著。我剛才說什麽來著?”張秀蘭:“你說‘今年這暑假是一個改變人的暑假’。”藍露:“就是嘛,你聽我說完嘛,這可是我的一個驚人發現。”張秀蘭:“你都發現什麽了,說得這麽誇張。”藍露:“一點都不誇張,你聽我說。昨天我看見了小雲。”張秀蘭:“小雲也提前回來了?你們怎麽都不在家呆著啊。”藍露:“別打岔,我發現小雲瘦了很多,也蔫兒了很多,和以前真是判若兩人。後來,她告訴我,她失戀了。”張秀蘭:“她失戀了?真可憐呀,怎麽回事兒?”藍露:“賀峰拒絕了她。”張秀蘭:“賀峰?!賀峰有那個膽量拒絕她嗎?”藍露:“先不管賀峰有沒有膽量,我說的是這個暑假改變了小雲。”張秀蘭:“嗯,還有誰被這個暑假改變了?總不至於,小雲成了人大代表了吧。”藍露:“你說呢?”張秀蘭:“我不知道,我除了你以外,還沒見到別人呢。”藍露:“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張秀蘭:“你是說我?”張秀蘭有些緊張地看著藍露,“我,我,我怎麽改變了?你別瞎編派人啊。”藍露:“你看你看,就這點可愛勁兒你還沒變,心裏一慌,就我、我、我了。說吧,有什麽事瞞著我呢?”

張秀蘭:“有什麽事,瞞著你,幹嘛呀我,咱倆誰和誰呀,我幹嘛瞞著你呀。”藍露:“真沒瞞著我?”張秀蘭:“沒有。”藍露:“那讓我看看你的眼睛,看看這雙漂亮的眼睛深處是不是寫著‘愛情’倆字。”藍露說著,誇張地直視起張秀蘭的眼睛,十秒二十秒,張秀蘭被藍露盯得敗下陣來。

張秀蘭扭過頭去叫道:“你要幹什麽?”藍露哈哈笑起來:“我說呢,我給你發電子郵件你不理我,原來你是奪人所愛,自我陶醉,你一直都忙著呢你。”張秀蘭更緊張地:“天呢,你說什麽呢你,你怎麽知道的呀?”藍露:“我怎麽知道的,那個可憐的小女孩兒跟我訴苦來啦,這事若要是換了別人搶了她的男朋友,我還真沒準就去幫她搶回來呢,可是,這搶她男朋友的人恰恰是你,我就沒法兒出手了。”張秀蘭:“你說什麽呢,我怎麽一點也聽不懂啊?”藍露:“你剛才都招了,現在怎麽想賴賬?!”張秀蘭語氣變硬:“誰賴賬了,我真的沒聽懂,什麽小女孩兒,什麽男朋友。”藍露:“那我問你,小雲為什麽失戀?賀峰又跟誰好了?”張秀蘭舒了一口氣:“咳,這哪兒跟哪兒呀,都把我說蒙了。小雲為什麽失戀我怎麽知道;賀峰跟誰好了,他又沒向我匯報。”藍露:“什麽?聽你這口氣,好像你是個局外人似的。”張秀蘭:“什麽叫好像我是個局外人呀,我就是局外人,小雲跟賀峰那點子破事跟我有什麽關係呀。”藍露有些疑惑地:“你沒有奪小雲所愛?”張秀蘭:“我哪兒有那工夫呀。”藍露:“你沒和賀峰愛來愛去?”張秀蘭:“你腳後跟腦子進水了?我跟賀峰愛來愛去?!嗛,哎,我可記得是你一見賀峰就倆眼發直,張口帥哥閉口帥哥的稱呼人家。”

藍露:“那我隻不過是誇他相貌好,養眼而已,我從來沒想過跟他談情說愛。”張秀蘭:“噢,你從來沒想過跟他談情說愛,憑什麽我就得和他談情說愛呀,而且是從別人手裏奪過來。”藍露笑道:“你沒想過和人家談情說愛,那你幹嗎陪著他們一家人遊山玩水,還想辦法討人家家長的歡心。”

張秀蘭:“我和賀峰是老鄉對吧,他父母來我是盡地主之誼不過分吧,至於他父母喜歡我,那並不是我討來的,我張秀蘭就是天生麗質、人見人愛,這點你應該很清楚呀。”藍露:“嗬嗬嗬,看你美的,還人見人愛呢。那小雲為什麽覺得是你把賀峰奪走了的呀?”張秀蘭:“那我怎麽知道呀。她跟你怎麽說的?”藍露:“她說賀峰的媽媽特喜歡你。”張秀蘭:“可笑。她可笑,你可氣。賀峰的媽媽喜歡我,就是我跟賀峰好啦,什麽邏輯?!”藍露:“好好好,我可氣。不過話說回來了,其實,賀峰和你倒是挺般配的。”張秀蘭:“去你的吧,他和我般配,就他那窮酸勁兒……”藍露:“哎哎哎,這話可不對啊,賀峰怎麽窮酸勁兒了,賀峰挺帥的嘛。”張秀蘭:“對,賀峰帥,他是賀大帥行了吧。咱能不能說點別的呀,一個暑假沒見了,該說的話多了,老說他們幹什麽呀。”藍露:“好,不說他們了。來,我從北京帶來好多好吃的呢。咱們邊吃邊說,來個小型茶話會。”張秀蘭:“早幹嘛來的,浪費這麽多時間。”藍露打開一袋抽真空包裝的袖珍糖葫蘆,自己拿一串吃,遞給張秀蘭一串:“言歸正傳,你這一暑假跑哪兒去了?連一點音信都沒有。”張秀蘭得意地嚼著糖葫蘆:“盡情玩耍,回歸自然。”藍露:“你不是陪賀峰一家在成都玩的嗎?那怎麽我給你發郵件你不理我呀。”張秀蘭:“開始是在成都玩兒的,我還給你回了郵件呢你忘了。”藍露:“沒忘呀,你不是說你們要去杜甫草堂嘛。”張秀蘭:“是啊,我們去了杜甫草堂,後來我就走了。其實我隻陪了他們玩兒了一次,在學校食堂一起吃過一次飯,沒想到,居然惹出緋聞來了。”藍露:“得啦,還緋聞呢,你不就想說你魅力無窮嘛。”張秀蘭:“這可是你說的。”藍露:“我替你說的行了吧。後來你去哪兒了?”張秀蘭美美地:“我去秦皇島了,去秦皇島度假了。”藍露:“去秦皇島啦,那你怎麽不跟我打個招呼,我也去呀。”張秀蘭:“你去,你去幹什麽?”藍露:“我在家呆著也沒什麽事,早知道你去秦皇島玩,我就跟你一起去啦。你為什麽不叫上我呀?”張秀蘭:“是婁家邀請我同他們一起去的,我怎麽叫上你呀。”藍露:“哦,是跟他們一家去的呀,那我是不能去。”張秀蘭:“要是我自己去,我還能不叫上你。”藍露:“嗬,你這家夥就是有好福氣。怎麽樣啊?玩得過癮嘛?”張秀蘭:“那當然了,倍兒爽。哎,他們家真有錢,有錢真好,住的那飯店,躺在床上就能看日出。你說這自然美和人為享受相結合,那是什麽勁頭,那就是神仙過的日子。他們有錢人天天都過著神仙一般的日子。”藍露:“喲嗬,看你豔羨的。”張秀蘭:“怎麽了,不可以豔羨嘛?誰不想生活質量向高標準看齊呀。”藍露:“那要看怎麽說了,你要是羨慕人家有本事,拚命工作掙大錢,也是對的,你也學著人家的樣兒自己掙去。你要是隻羨慕人家有錢,那就是不怎麽對的了,那我就得敲敲你的邊鼓了。”張秀蘭:“得了吧,你也是那有錢人堆兒裏的,你不知道沒錢的苦,所以呀,你還不夠資格教訓我。”藍露:“第一天見麵,我不給你上課。繼續說說,除了躺在床上看日出,你還怎麽當神仙來著。”張秀蘭:“海水浴、沙灘浴,泡了曬,曬了再泡;濕了幹,幹了再濕。”藍露:“哎喲,真帶勁。真應該帶我去。”張秀蘭:“以後吧,以後咱倆去,就咱倆,痛痛快快的玩,痛痛快快的喝海水。”藍露:“還有什麽?”張秀蘭:“還有更酷的,我們去了野生動物園,獅子、老虎就在身邊吼來吼去的,可瘮人了。”藍露:“有照片嗎,給我看看。”張秀蘭:“照片有,都在他們的照相機裏,等我讓他們傳到我的電腦裏再給你看。”藍露:“哎呀,我沒去太可惜了。”張秀蘭:“可惜什麽,你都去過那麽多的好地方了,我這才是大姑娘坐轎第一次。你雖然沒去這兒,你肯定也沒閑著,說說你都幹什麽了。”藍露:“我真沒你過得這麽美了,陪陪老媽老爸,吃吃喝喝、聊天吹牛。嗨,北京特別的熱,根本就懶得出門。不過,跟別人一道看了回書法展覽,你別說,還挺有收獲的,我居然喜歡上書法了。”張秀蘭:“就你,寫出的字跟蜘蛛爬的似的,你居然還能喜歡書法。”藍露:“那怎麽了,咱是書法鑒賞家,用不著自己寫得好,會欣賞就行了。”張秀蘭笑道:“就你那腳後跟腦子,誰被你欣賞誰倒黴。”藍露:“小看人,我這腳後跟腦子的點評,不是一般的出彩兒,你看我點評啟功先生的字,啟功先生,北師大的著名書法家,我評他的字是大家閨秀,這樣的評價是不是很獨特的。”張秀蘭:“別跟我拽了,我聽不懂,沒你這份想象力。別的呢,你不會就隻看了一次書法展覽吧。”藍露:“別的,哎,別的沒什麽意思。還是你的暑假有意思,又是遊泳又美女與野獸的,這好地方是誰選的呀,這人太有水準了。”張秀蘭稍稍有些不自在地:“婁先生,是婁伊薩的爸爸挑的地方。”藍露:“哎,你的臉好像有點紅啊。”

張秀蘭:“瞎扯,我臉紅什麽?!”

這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藍露:“誰呀?”小雲答道“是我,小雲。”藍露和張秀蘭麵麵相覷。藍露小聲地:“怎麽會是她?”張秀蘭鎮定了一下:“緊張什麽,我又沒做什麽對不起她的事,我去開門。”張秀蘭起身走到門口,拉開門:“小雲,來來,請進。”看到是張秀蘭,小雲站在門口有些猶豫地:“你回來了?”張秀蘭:“啊,剛剛回來。進來吧,別在外麵站著啦。藍露這兒有好吃的,不吃白不吃。”

藍露:“誰像你似的,大饞貓一個。進來說吧小雲。”

小雲走進屋,坐在桌前的一把椅子上。

藍露:“有什麽事嗎?”小雲默不作聲地拿起桌上的瓜子,慢慢地磕著。藍露:“有什麽事就直說吧,這裏都是你的朋友。”小雲睜大了眼睛望著藍露,藍露笑著說:“真的,我就直言相告吧,張秀蘭沒有跟賀峰好,這是她親口說的,不信,你問問她,是不是秀蘭?”張秀蘭:“是的,沒錯,我一直就把賀峰作老鄉看,從來沒有對他有什麽別的想法。”小雲:“可是賀伯母……”張秀蘭:“嗨,我跟賀伯母是好朋友,是忘年交,僅此而已。”

小雲低了頭。

張秀蘭:“你看準了的,你就大膽去追吧,我不會跟你搶的,我跟你的欣賞角度不一樣,咱倆不會撞車的。”小雲有些興奮地:“真的?”張秀蘭:“真的。我不會拿這事跟你鬧著玩。”小雲又低下頭:“可是,賀峰明顯地躲著我。”藍露:“那你先放放他,你追得緊了,可能他真的受不了,也許你晾晾他,他倒會反過來找你的。你也試試欲擒故縱的招數。”小雲輕歎了一口氣,站起來:“我得好好想想,你們聊吧。”然後走出房間。藍露關上門,搖搖頭:“深陷愛情泥潭的女子,太可憐了。你想往上拉她,她都不上來,你隻能眼見著她一點一點地往下沉。我可警告你啊,張小女生,你絕不能步小雲的後塵,做愛情的俘虜。”張秀蘭:“瞧你,老到得跟居委會的劉大媽似的。我問你,你管得了我,你管得了你自己嗎?”藍露:“什麽話!我當然管得了我自己了,不信走著瞧。我28歲以前不找男朋友,30歲以前不結婚。”張秀蘭:“滿嘴裏跑舌頭,說這樣的大話,那是因為你不知道愛情的甜蜜。”藍露:“好像你知道愛情的甜蜜似的。”張秀蘭:“我也不知道,但我不給自己做硬性規定,一切順其自然。”藍露:“唉,你不會是嘴上不跟賀峰戀,心裏特愛慕人家吧。”張秀蘭:“誰像你呀,口是心非。”藍露:“好吧,不說這些了,咱們宿舍都快成愛情沙龍了。走吧,陪我到大操場跑兩圈去,咱還是幹點痛快的事兒吧。”張秀蘭:“走。”從包裏拿出阿迪達斯運動服穿上。藍露:“喲嗬,我說這暑假改變人吧,你還死硬的不承認,這證據都拿出來了。”藍露拿起張秀蘭的運動服,故意在眼前晃。張秀蘭一把搶回運動服。張秀蘭:“這是我的學生的家長獎勵給我的。”藍露:“借我穿穿。”張秀蘭:“好啊,我上次穿完還沒洗呢,正好你穿完了好好給我洗一洗。”藍露低頭誇張地聞聞:“嗬,一股汗酸味,你還是自穿自洗吧。”張秀蘭:“滑頭,我才不舍得借你穿呢。”藍露:“誰稀罕呀,我也有。”

藍露拿出她的運動服,倆人換好運動服,嘻嘻哈哈地走了。

 

食堂裏,賀峰在悶頭吃飯。小雲買好了飯,端著,邊走邊向賀峰這裏瞄眼,她走到一個可以方便看著賀峰的角落坐下,慢慢地吃著。張秀蘭和藍露說笑著走進食堂,藍露看見有潲子麵,高興地說:“我吃潲子麵。”張秀蘭:“那麵還得現煮,要等半天呢,我不等了,我餓了,隨便買點什麽,你去等吧。”藍露:“好吧。”

藍露去排隊等潲子麵了,張秀蘭很快買完了她的飯,她抬頭找地方,一眼看見了賀峰,就徑直奔賀峰去了,角落裏,小雲看見了,她下意識地站了起來,看著他們。

張秀蘭來到賀峰的桌前,和賀峰麵對麵的坐了:“嗨,你好!”賀峰抬頭:“哎,是你呀。什麽時候回來的?”張秀蘭:“今天下午。怎麽樣,伯父伯母都走了?”賀峰:“走了。走了好幾天了。”張秀蘭:“他們對這一趟成都之行還滿意吧?”賀峰:“當然滿意了,那麽多人陪著他們。”

張秀蘭看見賀峰碗裏的麻婆豆腐:“哎,今天有麻婆豆腐呀,我吃點麻婆豆腐行嗎?”

賀峰用勺子盛了滿滿一勺麻婆豆腐放到張秀蘭的碗裏,張秀蘭美美地吃了一大口。角落裏的小雲遠遠地把這些看了個正著,她憤憤地嘟囔:“還說他們沒好呢,騙人。”

藍露買了潲子麵,也端過來一起吃。三人說說笑笑,關係又融洽又熱鬧。小雲恨恨地說:“三個騙子,都是騙子,這世界沒好人!”

她生氣地索性不吃了,端起碗,走人。

這裏,藍露、張秀蘭、賀峰吃得正開心。

 

                                  41

 

暑假裏最後一次家教課馬上就上完了,張秀蘭讓婁伊薩寫一篇作文,內容就是寫這次秦皇島的旅遊,自己則在婁伊薩的電腦裏看他們這次旅遊所招的照片。

婁伊薩伏在桌上寫著,邊寫邊笑著,張秀蘭知道婁伊薩心裏有許多美好回憶,她心裏也有許多美好回憶,照片上有的,和照片上沒的,統統都很美好、甜蜜……

婁放知道今天是張秀蘭來家上課的最後一次,所以他早早下班回來,婁伊薩寫她的作文,婁放就去沙發上坐著聊天。婁放問張秀蘭:“小張老師今天是暑假裏的最後一節課?”張秀蘭點著頭:“是的。”婁放:“那下個學期還來嗎?”張秀蘭:“我現在還不能有肯定的說法。可能一開學就要進入畢業論文的準備階段了。我需要補看的書很多,而且您知道,現在的工作很難找,我想下半學期就得全情投入找工作。恐怕沒有時間兼任家教了。”

婁放深情地凝望著張秀蘭:“好吧,一會兒我送送你,不要拒絕,我就是送送你而已。”

上完課,婁放開車帶張秀蘭去了一家手機店,婁放讓張秀蘭自己選一款手機。張秀蘭堅決不要,說自己不需要手機,婁放說:“我需要你需要。”看張秀蘭不明白他這句話,婁放又說:“我需要你有一台手機,我可以方便地與你聯絡。”張秀蘭低下頭。婁放退一步說:“那這樣,我借給你一台手機,行了吧。好啦,就這麽著吧,不就是一台手機嘛,通訊工具而已,現在誰還沒有手機呀,連三年級的小學生都快做到人手一機了,你這大學生、成年人了,連台手機都沒,那哪兒說得過去呀。來,幫我挑一款。你看,這個怎麽樣?”婁放讓服務員拿出一款坤裝,“小巧、精致,多漂亮呀。喜歡嘛?”

張秀蘭微笑著未置可否。

婁放:“就是它了。”   

婁放付了錢,把手機遞到張秀蘭手中:“撥打我的手機號,試試效果如何。”

張秀蘭拿著手機研究著如何使用,婁放看出她不會用,就手把手地教她。

“鈴……”,婁放的手機響了起來,他舉起電話放在耳朵邊,倆眼盯著張秀蘭:“喂,美人兒,音質如何?”

張秀蘭:“性價比很協調。”

婁放:“是很協調。好吧,收好,我們去吃飯。”

他們收好各自的手機,婁放摟著張秀蘭的肩膀,張秀蘭有個小小的掙脫,婁放放下手:“怎麽了,還這麽緊張?”張秀蘭沒有說話,婁放笑道:“真是個雛兒啊。”張秀蘭:“你說什麽?”

婁放笑了笑。倆人走出手機店。

婁放開車,把張秀蘭帶到一家高級賓館……

                                 

藍露買了兩張電影票,想著今天是張秀蘭最後一次家教,而且馬上就要開學了,所以她想趁今晚和張秀蘭好好輕鬆輕鬆。

晚飯時,藍露就替張秀蘭買好飯,可是,左等右等,張秀蘭始終都沒出現,現在,藍露又咬牙切齒地對自己說,再在校門口等10分鍾,如果張秀蘭還不出現,就把電影票撕掉。

藍露在校門外焦急地等著,她不停地看手表。眼看時間到了,她拿著票就要撕,遲疑片刻,她一咬牙、一跺腳,攔住了兩位正往校門走來的男女學生。藍露:“同學你們好,我有兩張六點半的電影票,我等的人來不了了,送給你們吧。”女同學好奇地問:“什麽電影?”藍露:“《尖峰時刻》。”女同學高興地叫道:“太好了。多少錢一張?”藍露:“送你們好了。”女同學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喲,今天真好運氣!謝謝你了。”倆人拿過票高高興興地走了。

藍露嘟囔著:“今天好運氣?今天真是倒了八輩子黴了我!”她氣哼哼地轉身進校門,走了。

 

賓館裏,完事後的婁放張秀蘭雙雙躺在床上。婁放拉起張秀蘭的手放在自己胸上。張秀蘭:“時間太晚了,我該回學校了。”婁放:“別急,洗個熱水澡再走。”張秀蘭欲起身,婁放拉住她:“等等,跟你商量件事。”張秀蘭:“什麽事?”婁放:“你給伊薩當了這麽長時間的家教,我們一家三口對你都很滿意,廖華的意思是要好好獎勵你,我呢,更是這個意思,所以我們倆各掏一半,共獎勵你一萬塊錢。”張秀蘭一下子坐起來:“什麽,一萬塊?!不行,我不能要。”婁放:“為什麽不能要?這是我們對你認真工作的獎勵。”張秀蘭:“太多了,我做得沒那麽好,特別是,特別是,我很對不起廖姨。”婁放:“這哪兒跟哪兒呀。這錢是獎勵你教書育人的,跟你的私生活沒關係,你踏踏實實的拿著吧,有了這點錢,你下一個學年就可以專心學習,不用再打課餘的工了。”張秀蘭還是不同意:“不行不行,我受之有愧。”婁放:“正相反。按我的意思,還應該多獎勵你呢,因為你在我這裏的表現更好。好了,別固執了,聽話,去洗個澡,然後,我送你回去。”

張秀蘭去洗澡了,婁放下床穿好衣服,從自己的皮夾子裏拿出一本支票,他唰唰唰在支票上寫了一萬五千塊錢。然後,把支票對折了一下。

不一會兒,張秀蘭洗完澡出來,穿好衣服。

婁放把疊著的支票遞給張秀蘭:“給,收好,明天去到銀行把它存上,去銀行的時候要注意安全,現在小偷壞人很多,聽見了嗎?”

張秀蘭猶豫著接過支票。

婁放:“好了,把它收好。咱們走吧。”張秀蘭:“那我謝謝你們,以後有需要我的時候,千萬不要客氣。”婁放:“我不會客氣的。”張秀蘭:“去你的。”婁放笑著說:“拿好你的東西,咱們走吧。”倆人拿好東西,走出門。

 

學生宿舍裏,藍露坐在桌前,手下操控著電腦鼠標。門把手轉響,張秀蘭推門進來。

好興致依然寫在張秀蘭臉上,她走到藍露身後,手搭在藍露的肩上,溫柔地說:“怎麽這麽乖呀,一個人靜悄悄的。”

藍露扭過頭來瞪著張秀蘭,嘴噘得老高。

張秀蘭:“喲,這是誰惹你生氣了,嘴噘得都能掛油瓶子了。”藍露:“你!你惹我生氣,你快氣死我了。”張秀蘭:“都說竇娥冤,我看呢我比竇娥還冤啊,我這一下午都沒跟你在一起,我怎麽會氣著您老人家,而且還把您老人家氣得要死了呢?”藍露:“就是你,我問你,你家教幾點結束?”張秀蘭:“幾點結束?這有什麽可以出錯的地方嗎?”藍露:“你的家教課通常都在四點半到五點的時候結束,五點半你就能回到學校,食堂正好是五點半開飯,我們五點四十五到六點之間就能吃完飯,這沒有問題吧?!”張秀蘭:“正常情況下,沒有問題。”藍露:“我掐著點兒的算時間,估計著六點半的電影我們正好能趕上,所以我就買了兩張六點半的電影票,還給你買了飯,可是,我左等你不來,右等你還是沒影,我就像個癡情的傻瓜似的,從食堂等到學校大門口,站在校門口往大街那邊看呀看,我都望眼欲穿了我。可是你呢,你看看現在幾點了,快十二點了,你說,我能不氣死了嗎?”張秀蘭:“哎喲哎喲,是得氣壞了,”張秀蘭拿起暖水瓶給藍露到了一杯水,“來來,喝點水,消消氣。”藍露:“少來這套,說吧,該怎麽罰你。”張秀蘭嬉笑著說:“你看啊,要說我沒錯,那你更來氣了;可要說都是我的錯,這這這也不行啊,不知者不為過嘛。我確實沒想到你會買了電影票等我,早知這樣,我一定會把天底下所有的事情都推掉。還能有什麽事能比我和你一起看場電影更美的了呢?是吧。”藍露:“油腔滑調的,跟誰學的。”

張秀蘭:“那還用說,跟藍老師學的唄。”藍露:“一個暑假沒教育你,你就變成這樣了。”

張秀蘭:“那你快好好教育教育我,我洗耳恭聽。”藍露:“我問你,你今天晚上上哪兒去了,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張秀蘭:“今天是我在婁家做家教的最後一次課,上完課後,他們請我吃飯來著。”藍露:“吃飯能用這麽長的時間嗎?”張秀蘭:“吃完飯又玩了一會兒。”藍露:“是一會兒嗎?張秀蘭:“是一會兒,絕對不是兩會兒。”藍露:“真不像話,讓我等你那麽長時間,你倒是給我打個電話呀,回來這麽晚,也不知道跟我說一聲,就算我今天沒有電影的事,你回來這麽晚,也應該跟我打個招呼呀。”張秀蘭:“這絕對是我的錯,下次要是回來晚,一定跟你通氣。”藍露:“我說,你能不能買個手機呀。要不把你送我的那條珍珠項鏈賣了,買個手機。”張秀蘭:“不用,他們今天送了我一個手機。”張秀蘭說著,掏出手機,撥打了藍露的手機號。藍露的手機響起,張秀蘭說:“得,把我的手機號存一下吧。”藍露邊存手機號,邊吃驚地說:“喂,他們家是慈善堂嗎?怎麽對你這麽好啊,太過了吧。”張秀蘭:“我也推托了半天,可是他們說,以後恐怕還有讓我幫婁伊薩的時候,為了方便聯係,堅決要我收下,我也隻得‘尊敬不如從命’了。不過這不是挺好的嗎,也方便了我和你的聯絡了。喂喂,我說,關於我今晚的批判會,能不能到此告一段落呀,我渴了,讓我喝點水吧?”藍露:“哼,鑒於你認錯態度不錯,批判會就到此吧,不過我可警告你,類似的錯誤,不能一而再地犯。”張秀蘭:“我保證。”說著,去拿暖水瓶,暖瓶就剩一瓶底的水了。張秀蘭:“喲,就那麽一口水,全倒給你了,我去打水。”

藍露:“暖瓶裏沒水嗎?”張秀蘭:“沒水。”藍露:“我心裏一直惦記你,連打水都忘了。走吧,一塊去吧。”張秀蘭:“應該罰我去,你歇著吧。”藍露:“這還差不多。不過這麽晚了,你一個人去不安全,還是我跟你一塊兒去。”藍露說著站起身。張秀蘭:“說句不開玩笑的話,你真是我最最最好的朋友,這輩子能結識你這個朋友,是我張秀蘭三生有幸啊。明天,明天我去買電影票,咱們連看三場,不看它個暈頭轉向,咱不回來,好嗎?”藍露:“一言為定,誰不暈頭轉向,誰不許出電影院。”張秀蘭:“走,打水去!”

倆人說著來到水房,張秀蘭把暖瓶放到熱水龍頭下,剛擰開龍頭,她的手機響了,張秀蘭慌亂地看了一眼藍露:“幫我看一下水,我接下電話。”不等藍露回答,她就走出鍋爐房。

張秀蘭:“喂?”

電話裏傳來婁放的聲音“寶貝兒,睡了嗎?”張秀蘭壓低了聲音:“你怎麽這時候還打來電話呀,不行,我說話太不方便了。”婁放:“我知道,可是我太想你了。”張秀蘭:“我知道了,還有別的事嗎?”婁放:“這就是天大的事呀。”張秀蘭:“好吧,沒別的事我掛了啊。”

張秀蘭關了手機,返身進了鍋爐房,兩大暖瓶水已接滿,藍露在等她。

張秀蘭略帶尷尬地說:“婁家人,他們問我是不是安全的回來了。”藍露:“這家人對你可真是太好了。”張秀蘭:“水都滿了,咱們走吧。”

 

                                  42

 

四年級的課沒有那麽多了。這天下午下課後,張秀蘭、藍露、阿芳、阿梅都回宿舍來了。藍露放下書包,換上運動衣去跑步了。阿芳、阿梅約著要去圖書館,張秀蘭覺得胃裏不舒服,哪兒都不想去,書包一扔,就想在床上趴一會兒。剛在床上趴了兩秒,張秀蘭就噌地翻身下地,衝出宿舍,衝向衛生間。

她的突然舉動,嚇了阿芳阿梅一大跳。

張秀蘭在衛生間狂吐起來,哇哇的,仿佛要把膽汁都吐光似的。

張秀蘭在衛生間狂吐的聲音,連坐在宿舍裏的阿芳阿梅都聽見了。

吐完了後,張秀蘭覺得胃裏好多了,但是身上卻軟軟的,她從小到大,從來沒有吐過,她嚇壞了,不知自己怎麽了。

走回宿舍,張秀蘭像一團棉花似的躺在床上。剛剛跑完步回來的藍露見狀,馬上跟過去,藍露彎下身子,輕輕搖動著張秀蘭的手臂。

藍露:“秀蘭,秀蘭,你怎麽了?”

坐在桌旁喝水的阿芳、阿梅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倆人站起來,出去了。在樓道裏,阿芳小聲地:“瞧那土老冒,臉白得跟死人似的。”阿梅:“就是啊,她可別是得了什麽痢疾、霍亂的,傳染了咱們就糟了。”阿芳:“得讓她趕緊到醫院去做化驗。”阿梅:“就是。走,咱們進去跟她們說去。”阿芳:“走!”

宿舍裏,藍露輕輕地扳過張秀蘭的身子,張秀蘭微微張開眼睛。藍露:“怎麽了這是,剛才回來的路上還歡蹦亂跳的呢,一轉眼,這怎麽跟扒了層皮似的?”張秀蘭微弱地:“我剛才吐了,吐得很厲害,差點就掛了。”藍露:“知道是因為什麽嗎?”張秀蘭:“不知道。”藍露:“這樣吧,我陪你去校醫院看看,讓醫生開點藥。”張秀蘭:“好吧,我都有點害怕了,剛才吐得可凶了,我覺我都快把心肝肺吐出來了。”

阿芳、阿梅推門進來。阿芳問道:“張秀蘭,你是不是病了呀?我們看你的臉色很難看,你真要是病了的話,就趕緊去醫院,宿舍這地方既是公眾場所,你可以隨你的意這麽呆下去,又是私人場所,我們有權要求保障我們的健康安全。”

藍露看了她們倆一眼:“你們不用擔心你們的健康受到威脅,我這就帶她去醫院。”阿芳:“那好啊,需要幫忙嗎?”藍露:“謝謝了。”藍露扶張秀蘭起來,架著張秀蘭往外走。

來到校醫院,張秀蘭坐在診桌前麵的椅子上,藍露站在張秀蘭的身後,雙手扶在張秀蘭的肩上。女醫生坐在診桌後麵。

女醫生問:“怎麽不好了?”張秀蘭:“胃裏特別不舒服,吐了好幾回,而且吐得很多。”女醫生拿出泡在消毒液中的體溫計:“張嘴。”

張秀蘭把嘴張開,女醫生把體溫計放到張秀蘭的嘴裏。等了一小會兒,女醫生拿出體溫計看了看。女醫生:“體溫正常。肚子疼不疼。”張秀蘭:“不疼。”女醫生:“有沒有拉肚子?”張秀蘭:“沒有。”女醫生指著牆邊的診床:“躺下,把衣服掀開。”

藍露扶張秀蘭躺到診床上,張秀蘭撩開衣服。女醫生在她的腹部摸摸、按按,又用一隻手墊在她的肚皮上,另一隻手輕輕地叩著,然後她叫張秀蘭起來。藍露扶張秀蘭下床,重新坐好。

女醫生在診斷書上唰唰地寫了幾筆,然後抬頭:“你的胃沒有問題。你的月經正常嗎?”

張秀蘭和藍露的眼睛驚訝地對望了一下。

張秀蘭:“我我,我最近沒太注意月經的事兒。”女醫生:“上次月經是什麽時候?”張秀蘭:“好像是,好像是……我也忘了,我從來都沒有特別的記這日子。”女醫生:“去到婦科做一個檢查吧。”張秀蘭吃驚地:“婦科?檢查什麽?”女醫生:“妊娠檢查?”張秀蘭:“什麽?!”女醫生:“出門往右拐就是婦科。快去吧,去晚了,化驗室就關門了。”

張秀蘭遲疑地抬起頭來看藍露,藍露咬著嘴唇,臉漲得通紅。張秀蘭低下頭,自己站起來,慢慢往外走。藍露跟在張秀蘭後邊,這次她沒去扶張秀蘭。

婦科診室裏,張秀蘭獨自坐在診桌前的椅子上。藍露沒有跟進來。張秀蘭聲音囁嚅地說:“我想……做一個妊娠檢查。”坐在對麵的女醫生搖著頭:“咳,今天都是第四個了,現在這女孩子都怎麽了,爹媽都不管你們了是吧?!”

張秀蘭低著頭。

女醫生:“去吧,先交費,後檢查。”

張秀蘭默默地接過化驗單,默默地去做化驗。

走廊裏,張秀蘭和藍露隔著兩個座位靜靜地坐著,她們在等化驗結果。倆人誰也不說話。張秀蘭垂著頭,藍露則把頭使勁地扭向另一邊。她的眼神裏充滿了無辜和失望。

過了一會兒,化驗室的窗口裏,化驗員叫:“張秀蘭,張秀蘭,你的結果。”

張秀蘭起身去拿結果,她恐懼地默念著化驗單上的字:“陽性。”

張秀蘭怯怯地問:“陽性是什麽意思呀?”

化驗員不客氣地:“有了唄,什麽意思,還好意思問呢。”

藍露站起身,邁開大步,頭也不回地走了。張秀蘭在後邊咬著牙緊緊追趕。

 “藍露,藍露,等等我……”張秀蘭叫著。

藍露沒有一絲一毫停下來的意思,她繼續大步走著。

張秀蘭氣喘籲籲地:“藍露,藍露,聽我解釋一下行嗎?”

藍露捂上了耳朵。

張秀蘭哀嚎道:“藍露,你給我站住!”

藍露停了下來,兩行淚水汩汩而出。

張秀蘭奔到藍露身邊,拉住藍露的胳膊。藍露用力甩開張秀蘭。藍露怒吼道:“別髒了我的衣服!”張秀蘭的眼淚也唰地流了出來:“藍露,聽我解釋……”藍露繼續怒吼著:“不是你的錯對吧?!我呸,你少跟我說這些,我不想聽。”張秀蘭哀求道:“藍露,別這樣好嗎?我心裏已經很難受了。”藍露:“你心裏難受,你有我更難受嗎?”張秀蘭:“對不起藍露,我不應該瞞你。”藍露:“問題不是你該不該瞞我,問題是,你掐死了我的心!你毀滅了我對人與人之間美好感情的信賴。你罪大惡極你知不知道?!你讓我覺得世界一片黑暗!”

張秀蘭沒有想到藍露的表現會是這麽衝動:“你……” “我什麽?!” 藍露傷心透了,“我說婁家怎麽會對你那麽好?原來都是你和姓婁的在鬼混!我最恨第三者,第三者是我永恒的死敵。我的家,我的家就是讓一個不要臉的第三者給毀了的,我沒想到,這麽多年,我竟以一個第三者為知心朋友,我真是瞎了眼了。姓張的,你給我聽著,從今往後,你離我遠點,我們彼此互不來往,就當我從來也不認識你,現在,現在你給我滾!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藍露吼完,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張秀蘭有幾十秒的驚愕,僅僅幾十秒,她突然醒悟了藍露的憤滿,她撕心裂肺的哭喊著“等等我,藍露!”就不顧一切地衝向藍露,心無旁騖的張秀蘭哪裏看得到,此刻正有一輛自行車向自己這裏飛來,她一下子與自行車撞了個正著。

怒氣衝天的藍露正疾行著,突然聽到身後一聲慘叫,她下意識地停下腳步,一秒、兩秒,沒有再聽到張秀蘭的哭喊,她意識到張秀蘭出事了,立馬她返身往回奔,看到有幾個人圍在那裏,她撥開眾人,眼前的景象讓她驚得張大了嘴:張秀蘭趴在地上,她身旁躺著一輛前軲轆還在轉動的自行車,一個男學生站在自行車旁,傻子一樣瞪著驚魂未定的眼。

藍露單腿跪地把張秀蘭的上身抱起:“怎麽了?撞著哪兒了?”

張秀蘭強努出一個微笑:“撞著我小肚子了。”

藍露往下一看,看到有血從張秀蘭的短褲裏流出,她仰起臉,氣急敗壞地問道:“是誰撞的?!”

站在車旁的男生囁嚅地說:“是我撞的,但是不是我的錯,是她在馬路上亂跑。”

藍露:“都快出人命了,還什麽你的錯她的錯的,快幫我攔一輛出租車。”

那個男生推開身旁的人跑去攔出租車了。

有兩個圍觀的女生幫藍露把張秀蘭扶起,出租車轉眼就到了,藍露扶著張秀蘭坐進了出租車。

藍露對站在車外的男學生說:“你是哪個宿舍的,回頭我把修自行車的錢給你送去。”

男學生:“算了算了,你們趕快走吧。”

出租車一溜煙地沒影了。

 

醫院手術室大門上的紅燈刺眼地亮著。藍露在走廊裏坐立不安,她不時地用自己的一隻拳頭去擊打另一隻手的手掌。

藍露:“我幹嗎那麽衝動呀,我們家又不是張秀蘭給拆散的,我幹嗎那樣血口噴人地罵她呀。我真是一個腳後跟腦子。”

藍露看看手表:“都四十多分鍾了,怎麽還沒完呀?!”

藍露眼巴巴地盯著手術室大門上的紅燈,紅燈終於熄滅了,藍露跑到大門邊,盼著張秀蘭快點出來。

大概過了四十多分鍾,手術室的大門開了,一個護士推著躺著張秀蘭的擔架車從大門出來。醫生跟在後麵。

藍露迫不及待地衝過去問:“怎麽樣大夫,她沒事吧?”醫生問藍露:“你是送她來的人?”藍露答應:“啊。”醫生:“你跟我到辦公室來一下。”

藍露跟在醫生後麵來到醫生辦公室。

醫生:“你能不能講一下你送來的病人的情況?”藍露:“她今天下午吐了,吐得很厲害,然後我們就到校醫院去做了檢查,檢查結果,她懷孕了,後來我們倆發生了一些爭執,再後來,我走了,她在後麵被自行車給撞了,我們就來這裏了。”醫生:“你們還是學生?”

藍露一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她懇求醫生:“大夫,您千萬不能通知我們學校,您要是通知了我們學校,她這一輩子就毀了。”醫生:“你,你快起來,你這是幹什麽。”藍露:“您一定要答應我這個請求,要不然,我就不起來。”醫生:“快起來快起來。”藍露:“您要是不答應我,十年、二十年,我整個下半輩子,就這麽跪著,我是一個有恒心,有耐性的人。”醫生:“起來說是一樣的嘛。”藍露:“醫院、醫生是她的救命恩人,我請求你們,救她救到底,請千萬替她保密,我們學校有規定,未婚先孕的,是要受處分的。”醫生:“可不告訴學校,誰來教育她呀?”藍露:“我想,有了這次血的教訓,她一定會悔改的。”醫生:“我也是為她好,二次懷孕、三次懷孕的未婚少女很多,這對她們的身心都是摧殘。”藍露:“我保證,她不會再做這樣的傻事了。”醫生:“別人的事,你怎麽能保證得了。”藍露:“我從現在起,一步不離地跟著她,決不讓她有犯錯誤的機會。”醫生:“唉,你感動我了,起來吧。”藍露:“您答應我不告訴學校啦?”藍露站起來。醫生:“我們給你的朋友做了人工流產和刮宮手術。”藍露:“我還不太懂這些事。”醫生:“學校倒是真應該開‘性學’課。這麽著吧,你記住,這兩天讓她好好休息休息,別沾涼水,多吃些有營養的東西,補補血。沒什麽大問題,休息兩天就行了。”藍露:“謝謝您,謝謝。那我們什麽時候可以走了。”醫生:“隨時都可以走,人流,就是一個小小的門診手術。”藍露:“太好了,剛才都把我嚇死了。”

從醫院出來,藍露扶張秀蘭坐在街邊的一條長椅上。張秀蘭的頭無力地靠在藍露的肩上。

藍露:“現在感覺怎麽樣啊?”張秀蘭:“還好。藍露,謝謝你救了我的命。”藍露:“別說了,哪裏是我救了你的命呀,是我差點要了你的命。”張秀蘭:“對不起藍露,我不是故意的傷了你的心。”藍露:“是我不該把對別人的怨恨,遷怒到你的身上。”張秀蘭:“是我不對,你這麽關心我,我卻對你隱瞞了好多事。”藍露:“聽著,我也想通了,我們倆雖是好朋友,可畢竟我們是成人了,是獨立的人,我們各自都會有隱私,會有自己的私生活的,私生活領域,我們互不幹涉。”張秀蘭:“是不是你有私生活了,不想讓我知道啊?”藍露:“我是說,當你不想講的時候,你可以不講。”張秀蘭:“我倒不是不想講,我真的是羞於啟齒。”藍露:“好,那我允許你保留‘知羞權’。”張秀蘭:“討厭,別貧嘴了,我餓了,咱倆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吧。”藍露:“那你先自己坐一下,我去攔輛出租車。”

藍露起身去了,瞬間,出租車停在了張秀蘭眼前。藍露扶著張秀蘭上了車,車走了。

 

手術做了,懷孕的事沒了,心裏的不安也都跟最好的朋友交待了,張秀蘭覺得一身輕,此時她真覺得餓了。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餐後,張秀蘭很滿足地拿餐巾紙擦著嘴。看張秀蘭的臉上漸漸地有了血色,藍露稍稍放下點心來。“吃飽了嗎?”藍露問。“吃飽了。”張秀蘭回答,“我買單。”藍露按住張秀蘭的手:“咳呀,哪兒有讓病號買單的呀,你這不是讓人說我欺負你嘛。”張秀蘭:“一下午了,你忙前忙後,還擔驚受怕的,我心裏早就不落忍了,別跟我搶,啊。”藍露:“好吧。”張秀蘭:“還有,我剛才看病的錢,都是你墊上的,我一塊兒還你,這你可別跟我掙,多少錢呀?”藍露:“一億三千萬,你還得起嗎?”張秀蘭:“別說一億三千萬了,就是八億三千萬,我也還得起。”藍露:“還得起你也留著吧,你被車撞,禍是因我而起的,我是責任人之一,這醫藥費應該我出,你不讓我出,我心裏不踏實。”

張秀蘭把藍露的手拿開:“真的藍露,別跟我掙了,如果這錢是你自己掙的,我肯定全讓你掏,可這錢是你父母給你上學的生活費呀,我絕對不能讓你拿你的生活費支付我的醫藥費,要不然,我這心裏也該不踏實了。”藍露:“你怎麽一下子變得這麽討厭呀,別再囉嗦了,再囉嗦我不跟你好了。”張秀蘭:“沒有的事,你不跟我好,你跟誰好。”藍露:“好吧,我就一輩子不告訴你這錢數,你愛怎麽還你就怎麽還吧。”張秀蘭:“那也行。”張秀蘭招手叫來了服務員,“買單。”付完錢後,張秀蘭說:“一會兒回宿舍,那倆要問我是什麽病,我該怎麽回答她們呀。”藍露:“那倆可不是什麽省油的燈,咱們不能一五一十地把什麽都告訴她們。就說吐是因為腸胃痙攣,後來又被自行車撞了,腿有點扭傷。”張秀蘭:“行嗎?” 藍露:“怎麽不行啊,要是讓她們倆知道了實情,還不得給你滿世界亂說去。你得學會保護自己了,別老是傻乎乎地被別人傷害。”張秀蘭:“好吧。那我這兩天還是堅持上課去。”藍露:“歇兩天吧,回頭累著了,該落下什麽毛病了。”張秀蘭:“不至於的吧,咱這麽年輕,不怕的。”藍露:“醫生可特別囑咐我了,要你好好休息兩天,不能沾涼水,還要多吃有營養的東西,說你失血很多,你還是悠著點吧,真的,我剛才都被你嚇壞了。”張秀蘭:“那我聽你的,就休息兩天。咱們走吧。”

倆人起身,藍露扶著張秀蘭走出餐廳。

天色已黑,街燈燦爛。

 

藍露扶著張秀蘭回到宿舍,已經躺下的阿芳阿梅立刻從床上坐起來。

阿芳急急地問:“什麽病呀,怎麽去了這麽半天呀?”藍露:“咳,真是禍不單行。秀蘭呀本來沒什麽大毛病,就是腸胃痙攣引起的嘔吐,打打點滴就沒事了,可是因為她吐的厲害、吐得多,身體就虛、腿就軟了,結果出來的時候,被一個剛會騎車的二把刀給撞了,摔在地上就起不來了,腳扭傷了,我們隻得二進宮,又去了趟醫院。等從醫院出來,都過了食堂開飯的時間了,我們倆又到外麵吃了點飯,來來回回的一通折騰,這不就到這時候了。”阿梅疑惑地:“腸胃痙攣?給她做化驗了嗎?”藍露:“化驗了。不化驗哪兒放心呀,我也怕她得傳染病呀,我也得保護我自己呀。”阿芳:“噢,那就放心了。那你們趕緊洗洗吧,我們倆都困了。”藍露:“好,你們睡吧,我們倆輕點。”

藍露拿出自己和張秀蘭的臉盆、牙具,兩人悄悄地出了門。在樓道裏,張秀蘭和藍露捂著嘴笑著,藍露跟張秀蘭耳語了幾句,張秀蘭點點頭,然後誇張地、一瘸一拐地走起來,藍露豎起大拇指。

宿舍裏,阿梅胳膊肘撐著上半身,小聲但堅決地:“腸胃痙攣?誰信呀!”阿芳:“你說什麽?”阿梅:“等著瞧!”忽地躺下,轉身朝牆,不再吭氣。

 

                                第八章

 

                                  43

 

下午課後。有的學生圍著老師在問問題,有的學生三三兩兩的聊著天。阿梅坐在座位上,微微彎著腰。坐在旁邊的阿芳收拾完書包,背好。阿芳捅了捅阿梅:“怎麽還不收拾書包呀?”阿梅扭頭看著阿芳,臉上有痛苦狀:“阿芳,我肚子疼。”阿芳:“好好的,怎麽肚子疼起來了?該倒黴了吧?”阿梅:“沒有,還早著呢。”阿芳:“那怎麽回事,吃什麽壞東西了?”阿梅:“也沒有啊。我擔心……”阿梅壓低了聲音,“我擔心張秀蘭還是得了什麽傳染病,她怕擔責任,所以她向咱們隱瞞了實情。”阿芳:“啊?那該怎麽辦呀?”

阿梅:“你陪我去趟校醫院吧。”阿芳:“好吧,那我幫你背書包。”阿梅把書包遞給阿芳:“你隻管幫我背書包就行,不用扶我,我自己能走,別再傳染給你。”阿芳:“你真的行啊?”阿梅:“真的行。”

     阿梅慢慢站起來,倆人走出教室。

來到校醫院,阿芳站在內科診室的角落裏,阿梅坐在椅子上,用一隻手頂著肚子,眼望著坐在診桌對麵的醫生:“大夫,我肚子一陣一陣的疼是怎麽回事呀?”醫生:“吃了腐爛變質的食品?”阿梅搖著頭:“絕對沒有,我吃東西特挑剔,有一點怪味我都會吐出來的。”醫生:“肚子受涼了?”阿梅:“這麽熱的天怎麽會受涼呀?”醫生:“那也保不準,空調風順著汗毛孔鑽進皮膚導致受寒的,也不少見。”阿梅:“大夫,其實我特擔心我得了痢疾什麽的傳染病。因為我們宿舍昨天有個同學又吐又拉的,我怕她得了什麽傳染病傳給我了。”醫生立刻坐直了,十分嚴肅地問道:“你這個同學叫什麽名字,她有沒有就過診?”

阿梅:“她叫張秀蘭,昨天下午來過校醫院。”醫生拿過一個大夾子翻看了一下:“哦,張秀蘭啊,放心吧,她得的不是傳染病。”阿梅:“不是傳染病,那我怎麽覺得我跟她的症狀差不多呀。”醫生翻了阿梅一眼:“不可能的,放心吧。”阿梅:“我們同住一屋,有時吃喝還不分。”醫生:“吃喝不分她也傳染不了你。”阿梅:“可萬一呢……”醫生:“萬一,億一、兆一的機會都沒有,啊。”阿梅:“您就能那麽肯定?”醫生:“我當醫生幾十年了,還沒聽說過懷孕能傳染的呢。”醫生放下夾子,看著阿梅。

阿梅吃驚地用手捂住張大了的嘴。她回頭看了看同樣吃驚的阿芳。

阿梅:“好好,隻要不是傳染病我就放心了。我的肚子痛,可能是神經性的,精神一不緊張了,我感覺就好多了。”醫生奇怪地問:“真的好多了?”阿梅:“真的,您給我開點止痛的藥就行了。”醫生:“好吧,那你隨時疼得加重了,隨時來。”阿梅:“是的大夫,謝謝。”

阿梅、阿芳匆匆走出校醫院。

走在學校的小路上,阿芳克製不住地大聲道:“爆炸新聞,絕頂的爆炸新聞呀!家夥的!土老冒居然懷孕了!哇塞,我說什麽來著,我早就看出她不是什麽好東西,一個叫花子,整天還打扮得妖裏妖氣的,那就沒憋什麽好主意。真是報應呀,撞到我手裏了。看我怎麽報那一箭之仇。”阿梅:“什麽一箭之仇啊?”阿芳:“你忘得了,我可忘不了。舞會上,羅小豪為她而羞辱我。”阿梅:“小聲點,幹嘛那麽控製不住自己。”說著,她前後左右四處張望了一下,看見遠遠的,小雲正朝這邊走來:“哎,叫花子的老鄉來了。你聽說沒有,她的這位老鄉正跟她鬧別扭呢。”阿芳:“咳,不就是三個叫花子鬧三角亂愛嘛!”阿梅:“是那倆,把這位給耍了。就在左邊呢,往咱們這邊走呢。”阿芳:“是嘛。”阿梅:“這位正為被那倆耍了而恨呢。”阿芳:“好哇,這不是送上門的機會嘛。”

阿芳拉著阿梅向小雲迎麵走去。等小雲漸漸近了,阿芳迎上去……

阿芳:“嗨,你好!不認識我啦?”小雲:“你是……藍露的同班同學。”阿芳:“對,也是張秀蘭的同班同學。”小雲:“張秀蘭是誰呀?我不認識?”阿芳笑嗬嗬地:“告訴你一件事,你準保想得起她是誰啦。”小雲:“她的破事兒我不想聽。”阿芳:“她這破事兒你肯定想聽。哎,阿梅,你說,如果一個在校生懷孕了,這是不是人人都想聽的新聞呀?!”

阿梅:“嗨,這是人家的隱私,關你什麽事呀,再說小雲又不認識張秀蘭,你就別纏著人家,浪費人家的時間了,走吧,你忘了我肚子疼,我得喝杯熱咖啡去,走吧,跟我一起去吧。”阿梅說著,拉著阿芳走了。

小雲愣愣地站在那裏,喃喃自語:“她懷孕了?她居然都懷孕了!還說她和賀峰沒有關係呢,天哪,我真是天底下頭字號的大傻瓜!騙我,騙我,都在騙我!我的天呢,我誠一何辜,我癡一何苦啊?!”兩行淚水不覺從小雲的雙頰流了下來。

小雲流著淚,目光迷離、漫無目的地往前喁喁獨行,嘴中反複叨念著“騙我!騙我,都在騙我!”

不知不覺,小雲來到了學校主樓前,她抬頭望著高高的大樓,猶豫了片刻,一咬牙,邁上了通往主樓大門的台階。

小雲來到校辦公室門前,舉起右手,在門上輕輕敲了敲。

有人來開門。

小雲:“我有個情況想向校辦反映一下。”

開門的人把門開大:“請進來吧。”

小雲進了門……

 

宿舍裏,張秀蘭半躺半坐在自己的床上,看著書。藍露坐在桌前,翻看著一本書,邊看邊做著記錄。

阿芳、阿梅推門進來。阿芳漲紅著臉大聲問阿梅:“阿梅,你今天喝得痛快嗎?”阿梅:“適可而止,爽爽口而已,又不過年過節,幹嗎那麽爛喝呀。”阿芳:“哎,我可覺得今兒比過年還過年呢。”阿梅:“你不至於吧。”阿芳:“誰說不至於呀?你是沒嚐過打翻身仗的滋味。哇,太興奮了。”阿梅:“你小點聲吧,沒看見別人在複習呢。”阿芳:“複習,哈哈哈……都什麽時候了,火都要上房了,誰還在複習呀,扯吧你。”阿梅:“你喝高了吧,趕緊睡覺吧。”阿芳:“我平時特不喜歡京劇,可今天,老有一句京劇唱腔往我嗓門上撞,就是那句:‘我坐在城樓觀山景……’。”阿梅:“你真是喝多了,去洗把臉,睡覺吧。”

阿梅說著,硬是把阿芳拉出了宿舍。

張秀蘭、藍露麵麵相覷。張秀蘭緊張地:“是不是她們知道什麽了?”藍露:“不應該吧。”張秀蘭:“可是你聽她們說的話,分明就是幸災樂禍、有所指的呀。”藍露:“讓我好好想想。你是在校外的醫院做的手術,我沒有告訴他們任何有關我們身份的信息,那兒不會出什麽問題,要出問題,恐怕是校醫院。”張秀蘭:“甭管是哪兒出的問題了,我該怎麽辦呀?”藍露:“你別慌,別慌。這樣吧,咱倆到外麵去,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

張秀蘭、藍露出了宿舍門,她倆在學校的小路上慢慢地走著,前麵不遠處有一把長椅。

藍露:“走,我們到那兒坐會兒。”

藍露扶張秀蘭坐下。

藍露:“事情到了這個關頭,有些隱私的事,我也必須問了,你要老老實實地告訴我。”

張秀蘭:“你快幫我拿主意吧,還什麽隱私不隱私的。”藍露:“那男的是婁先生吧?!”張秀蘭:“嗯。”藍露:“是你們去秦皇島時發生的事?”張秀蘭:“嗯。”藍露:“你不是和他們一家人一起去的嘛,哪來這樣的機會呀?”張秀蘭:“開始他們是一家人都在,後來,伊薩的媽媽有急事先走了。”藍露:“就剩下你們仨了?”張秀蘭:“啊。”藍露:“然後你們就在一起了?”張秀蘭:“……”藍露:“是你主動的,還是他主動的?”張秀蘭:“當然是他主動的了,我根本一點都沒往那兒想。再說了,此前,我對這事根本也不懂啊。”藍露:“他主動了,你就自動配合了?”張秀蘭:“沒有,我反抗了,但是我沒他力氣大,而且,我嚇都嚇死了,從沒有遇見過這樣的事嘛。我其實是一直在哭來的。”藍露:“那這就應該算是強奸。”張秀蘭:“別,不能這樣說,若是這樣說,他就是犯罪了,一個好端端的家庭恐怕就真得被我毀了,那我真是對不起伊薩的媽媽,也對不起伊薩了。”藍露:“可這是事實呀,而且,隻有這樣認定,你才能洗清罪名呀。”張秀蘭:“不行,伊薩那麽小,廖姨那麽善良,我怎麽忍心毀他們的家庭呢。”藍露:“哎,你真是傻得可愛、傻得氣人呢!你說,這大刀都砍下來了,你還楞伸著脖子往上挺,玩起美女救色狼來了。你說,你這樣子,我怎麽幫你?!”張秀蘭:“其它的辦法,想其它的辦法嘛!”藍露:“認你這腳後跟腦子做朋友,真是倒了黴了。”張秀蘭:“倒黴你也得認了,快想辦法,快想辦法。”藍露:“咳,難道還能有什麽好辦法嗎?哎,你不是做了人流了嘛,那你現在就沒有懷孕這麽一回事了對不對?”張秀蘭:“對呀。”藍露:“那你還怕什麽呀?!”張秀蘭:“校醫院那兒不是有化驗報告嘛!”藍露:“化驗報告也有出錯的時候。”張秀蘭:“可是這人流,到底做的好不好,我也不知道呀?”藍露:“這好辦,咱們去藥店買張早早孕的試紙,再測它一下不就成了嘛。”張秀蘭:“真的?你怎麽知道的這麽多呀?你又沒經曆過。”藍露:“傻不傻呀你,非得親身經曆的事才能知道、才能會不可嗎?怪不得你被人家欺負呢,我就不信,那個老婁頭,在對你非禮之前,他就沒有露出過一點蛛絲馬跡?動物發情還得盡情地表現一番呢,何況人了。虧你長這麽一雙漂亮的大眼睛,整個一有眼無珠。”張秀蘭:“事情還沒結束呢,不能開玩笑。現在我們該幹什麽?”藍露:“去藥店,買試紙。”

她們先在藥店買了早早孕試紙,又到冰激淩店給藍露買了一個冰激淩,藍露三口兩口吃完冰激淩,把紙杯遞給張秀蘭。藍露:“記著,先把紙杯涮幹淨,然後再接你的那個。”

張秀蘭:“你在這兒等我。別走。”藍露:“廢話,我能上哪兒呀,快去吧。”

張秀蘭拿著紙杯去了衛生間。

藍露自語道:“又傻還又講義氣,怎麽好啊!”

等了一會兒,不見張秀蘭出來,藍露有點不放心了,就起身來到衛生間外麵。不一會兒,張秀蘭出來了。藍露趕忙迎上去:“怎麽樣?”張秀蘭:“沒事了,真的沒事了,我試了兩遍呢。”藍露:“太好了,走吧,回宿舍了,時間不早了。踏踏實實地睡個好覺。不過啊,我還是得警告你,以後不許做這樣的傻事了。”張秀蘭:“放心吧,一次就夠我記一輩子的了,哪兒敢有第二次呀。”

倆人走出冷飲店。

第二天中午,大家都在午睡,忽然有輕輕的敲門聲。藍露下床,開開門,見是班主任,她急忙閃了出去。班主任小聲地:“都睡了?”藍露點點頭。班主任:“你把張秀蘭給我叫出來。”藍露:“什麽事啊找她。”班主任:“我找她核實點情況。你輕點,別驚動別人。”

藍露返身進了屋。來到張秀蘭的床頭,藍露輕輕地搖了搖張秀蘭的胳膊,然後附在張秀蘭的耳邊說:“起來吧,班主任在外麵等你呢?”張秀蘭驚訝地張大了嘴:“啊?”藍露:“噓……別出聲。”

張秀蘭起身隨藍露出了宿舍。等在門外的班主任看了一眼張秀蘭,小聲說:“跟我到外麵找地方坐坐。”

張秀蘭惴惴地看看班主任,又看看藍露。藍露請求道:“老師,我可以,一起去嗎?”

班主任:“不必了,你繼續睡你的午覺吧。”張秀蘭哀求地:“老師,讓她一起去吧。”班主任:“你們的關係到無話不談了嗎?”藍露:“是的,我們是最好的朋友。”班主任:“那好吧。走吧。”

班主任、張秀蘭、藍露三人並排坐在學校大操場看台的水泥凳子上。遠處有人在踢足球,好長一段時間三個人都沉默著。

班主任:“張秀蘭,應該知道我想問你什麽吧?!”

張秀蘭深深低下了頭。

班主任:“好吧,老老實實地把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全都給我講出來吧。”

張秀蘭沉默不語。藍露輕輕地捅著張秀蘭,張秀蘭仍是沉默不語。

班主任:“你和賀峰都是本質不錯的學生,尤其是賀峰,成績那麽好,在他們係那是數一數二的好學生,你們發生這樣的事,多讓老師痛心呀,你們這不是自毀前程嘛!”

張秀蘭一聽,馬上替賀峰辯解道:“老師,您錯怪賀峰了,這事跟賀峰沒關係。”班主任一驚:“什麽?不是賀峰?”張秀蘭:“不是賀峰。”班主任鬆了一口氣,“我說嘛,難得有這麽好的學生,每天都是踏踏實實的讀書、做學問,怎麽能在這事上不檢點摔跟頭呢。”班主任轉而又扳起麵孔,“不是賀峰,那是誰?”張秀蘭:“是外麵的人。”藍露:“哎呀你快說吧,把事情說清楚了,是你的錯誤,你要勇於承認,堅決改正;不是你的錯誤,你要汲取教訓,今後注意。”班主任:“藍露說的正是我要說的。張秀蘭,你要放下包袱,別太顧慮,隻有你態度誠懇,認錯深刻,我才好幫助你,我找你了解情況的目的,不是要置你於死地,而是要挽救你,這點你一定要清楚。”張秀蘭流淚了:“我做家教的那家的男女主人,他們都對我特別好,今年暑假,他們一家邀我共同到秦皇島去度假。本來是他們一家三口都在,後來,女主人有急事先走了,男主人就……老師,事情發生之前,我真的是一點都沒有預感到,我絕對不是自願的。”

班主任:“那你就沒有想到用什麽方法保護你自己。”

張秀蘭:“我從沒有遇見過這樣的事,甚至以前連想都沒想過,事情來得特突然,我也不知道用什麽方法保護得了我自己。”

班主任長歎了一口氣:“現在的社會非常複雜,人的品性,你是從衣著、談吐上猜不出來的,那麽你們怎麽保護你們自己呢?要學會在自己麵前築一道防護牆,把一切危險的事情、謀算屏蔽在防護牆外麵,凡事多問幾個為什麽,多設想幾種結局。當然,這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我有時在想,我們的學校在教授文化課之外,是不是還應該教學生們一些社會知識?因為,現在的社會是前所未有的複雜、險惡,我們應該把社會上的一些不良現象分析給大家,讓大家對社會、對人有一個正確的認識,免得一走上社會就碰壁、就摔跟頭。”

張秀蘭:“要是學校能教教我們怎麽接觸社會上的人,我也許就不會吃這個啞吧虧了。”

班主任:“你看著挺機靈的,怎麽會做這麽傻的事呀。”

藍露:“這是社會的不正常,本來單純是人的好的本性,可現在,單純就意味著早晚得吃虧上當受欺負。”

班主任:“藍露。說說你對這件事的看法。”

藍露:“嗯,首先,秀蘭得挨批評,再單純,單獨接觸異性也得留個心眼,尤其是那些比我們年長的、有社會經驗的人;其次,秀蘭也值得同情,這事她是受害者。秀蘭為了給家裏減輕負擔,自己利用暑假打工掙學費,我一直是很佩服她這點的,可沒想到的是,好事開頭,卻壞事結尾。有一點我現在是真想不通了,我之所以願意和秀蘭做好朋友,就是因為她單純,她沒有壞心眼兒,可我越來越發現,單純其實是一個美麗的錯誤。我現在已經弄不懂,到底我們應不應該單純了?”

班主任:“我個人的心得是,跟單純的人在一起,你就應該單純;跟複雜的人在一起,你就應該複雜。”藍露:“太難了。”班主任:“沒辦法,這就是生活,你們今後還會遇上比這更複雜、更危險的事,慢慢體會慢慢學吧,處處留心是最重要的。張秀蘭,那你現在的情況是個什麽樣子?”張秀蘭:“我已經做了手術了。”班主任:“這事你倒處理得挺老練的。”藍露:“不是的老師,那天也巧也不巧,她被一輛自行車給撞了,結果就……大出血了,挺危險的,把我嚇了一大跳。”班主任對張秀蘭說:“多虧你有這麽一位朋友,像藍露這樣的,在你危險的時候能挺身而出幫你的朋友,要多交深交,不可靠的人,就不要交。”

張秀蘭張著大眼睛望了望班主任,班主任轉移了話題:“好啦,基於我對你本質的了解,我盡量到學校有關部門給你爭取最好的結局,不過有一個界線你得自己把握好,就是什麽是對父母最好的報答?我當然知道現在上大學對於經濟條件不太好的家庭來說意味著什麽,但是上大學就是來學習的,打工掙錢,替父母做分擔,要適可而止,父母寄希望於你們的,是你們好好學習,將來能有出息,聽見了嗎?”

張秀蘭點點頭。

班主任:“記住,一定要吸取這次血的教訓。張秀蘭恕我直話直言,你別老這麽傻乎乎的,你自己長得挺漂亮的你知道嘛,你沒有利用這天生的姿色去做事,這是我感到欣慰的地方,但你不知姿色在這個社會裏的危險,這又是我感到不安的地方。我看藍露比你成熟多了,多向藍露學學。還有,這事千萬不要去向賀峰提起,本來沒有他的事,要是去跟他說了,總會擾亂他的心的,在這麽浮躁的學風下,賀峰這樣的學生,很是難得。好啦,張秀蘭要深刻認識自己的問題,你們都要拿這事引以為戒,再有半年,你們就要畢業了,好好問問自己,你們能合格畢業嗎?我希望,這件事,以壞事開始,以好事結尾,吃一塹,長百智。你們再聊會兒,張秀蘭要做深刻的反省。我走了。”

 

宿舍裏阿芳阿梅克興奮起來了。阿芳:“哎喲,我興奮得睡不著呀。班主任找她,一定是好事啊。保不準明天就拿回來一張花紙頭獎狀,上麵寫著:‘警告處分’!”阿梅:“你高興得太早了吧,人家可是‘腸胃痙攣’。”阿芳:“我呸,‘腸胃痙攣’,我看她是子宮痙攣、大腦痙攣,最好再來一個麵部肌肉痙攣,讓她變成醜八怪。”阿梅:“你真覺得她長得漂亮?”阿芳:“誰覺得她長得漂亮了,一臉的窮氣。”阿梅:“就是,窮得丁當響的,她有什麽資格長成這樣?!”阿芳:“就是,太不相符了。好在有人出來把事情擺平了,等著看大戲吧。”

這時,張秀蘭、藍露回來了,阿芳、阿梅閉上嘴,豎起耳朵。

藍露把自己的MP3遞給張秀蘭,用輕輕的、但能夠讓阿芳、阿梅聽到的氣聲說:“我剛下載了一首特好聽的歌,阿桑唱的,你聽聽。”她用眼神示意張秀蘭接過耳機。張秀蘭乖乖地把耳機塞進耳朵……

張秀蘭也用氣聲說:“確實好聽哎,再讓我聽會兒,你去睡一會兒吧,下午咱倆還得討論論文呢。”藍露:“得得得,那我睡會兒啦,回頭叫醒我啊。”張秀蘭:“好啦,真囉嗦。”

藍露回自己的床上躺下。

阿梅睜開了眼,阿芳也睜開了眼,她倆的表情不謀而合:不可思議!

 

下午學校圖書館裏,賀峰正坐在那裏看書,小雲手裏抱著書走過來,她麵帶愧疚站在賀峰麵前。

小雲小聲地:“ 可以到外麵一下嗎?我隻耽擱你兩分鍾的時間。”賀峰:“兩分鍾的話,坐下來說嘛。”小雲低下頭:“還是到外麵說比較好。”賀峰笑了笑:“還挺神密的是嗎?”

小雲沒回答,默默地站了幾秒鍾就走了。賀峰合上書,跟在小雲的後麵出了圖書館。

二人來到圖書館外的一棵大樹下,小雲、賀峰相向而站。小雲低著頭,兩眼看著自己的腳尖,右腳的腳尖不時地踢著地上的小草。

賀峰為緩解氣氛,故作輕鬆地:“什麽事呀?看你的樣子還挺難啟齒呀。”

小雲沒說話,繼續踢著小草。

賀峰:“我可給你看著表呢,你說過,就耽擱我兩分鍾。”

小雲抬起頭,眼中隱隱有淚水在閃光:“賀峰,對不起,我給你們告密了。我實在是被仇恨迷了心竅了,幹出了這麽缺德的惡心事,我實在是對不起你們。我不敢請求你們原諒,因為我自己都不能原諒我自己。你們要恨我、要報複我,都隨你們便,我沒有什麽可反抗、可抱怨的,我是自找的,自作自受。”

賀峰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你說什麽呢?你給我們告密了?我和誰?什麽秘密?你都把我說糊塗了。”小雲一滴眼淚掉出來:“我知道你們倆一直好,我為此記恨在心,多少天了,我無法從失去你、卻又看著你和她好的痛苦中擺脫出來。”賀峰:“我和誰一直好啊,我怎麽不知道啊。小雲,你沒搞錯吧?!”小雲:“我不會搞錯的。我知道我不該暗中盯著你們,我不想做那樣的小人,可我控製不住自己。你也不用再瞞著我了,我已下決心,等我大學畢業後,我要到遠遠的深山裏,到最偏僻的地方,去當一個鄉村老師去,不管怎樣,我永不再見你們。所以,今天我把該說的話都說出來,從此我不再背負沉重的心理包袱。”

賀峰:“我真的更不明白了。你到底要說什麽?”小雲:“也請你向張秀蘭轉達我的歉意,我沒臉再見她。”賀峰:“這怎麽又扯上張秀蘭了?”小雲:“我告的是你們倆人的密。”賀峰:“我們倆人的密?我們倆有什麽秘密?”小雲聽了賀峰的話,有些迷惑了:“這麽說,她還瞞著你呢?你不知道她懷孕了!”賀峰:“你說什麽?張秀蘭?懷孕了?你這說的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呀?”小雲急了:“賀峰,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是這樣的態度?!事情既然出了,就趕緊想補救的辦法吧。難道你是一個不敢負責任的人嗎?”賀峰:“我負什麽責任呀我?!難道說,難道說,你認為是我跟張秀蘭……是我把張秀蘭弄懷孕了?!”小雲驚訝地:“不是你嗎?!”賀峰:“什麽呀,就是我?!你到底告了什麽秘密呀?”小雲:“我跟校辦反映,你和張秀蘭好,張秀蘭懷孕了。”賀峰:“哎呀,這是哪兒和哪兒的事呀!你怎麽能這麽不了解清楚了就亂告密呀。”小雲:“不是你跟她呀?!”賀峰:“我說小雲呀小雲,我不是跟你說過嘛,大學期間我要專心學習,不考慮交什麽女朋友的事,你認為我是一個說一套做一套的兩麵派嘛?!”小雲:“啊……是我弄錯了?!我真該死呀。對不起啊賀峰,我這就到校辦去澄清事實。”賀峰:“你還去幹什麽?你去澄清什麽?你又用什麽去澄清?你這不是越描越黑嘛。張秀蘭那裏,你是不是也冤枉了人家?你怎麽知道張秀蘭懷孕了呀?你做過調查嗎?”小雲:“是她同宿舍的人親口告訴我的。”賀峰:“這麽大的事,你怎麽能輕易相信別人,又怎麽能隨便去告狀呢,你這不是毀人家張秀蘭嘛。你你,你怎麽是這樣一個人。”

        賀峰說完,一轉身,把小雲撇在那裏,自己氣哼哼地走了。小雲怔怔地愣著,仿佛是個木頭人……

阿芳阿梅說著話從這裏走過,阿芳看見了小雲。阿芳:“喂,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發愣?”小雲看見是阿芳,她像見了鬼似的拚命搖著自己的腦袋:“不,你別過來,你別過來。”阿芳依舊走近小雲:“怎麽了你,沒事吧?”小雲:“都是你,都是你造的謠,你害死我了,你害死我了,我這下算是徹底完了。”阿芳一臉無辜的樣子望著阿梅:“她這是怎麽了?”小雲:“你把我當槍使,你現在裝得跟沒事人似的,你太陰險了。”阿芳:“我怎麽把你當槍使了?你別往我身上亂栽贓啊。”小雲:“你告訴了我張秀蘭的事,就是想讓我到學校去告她。”阿芳:“我告訴你什麽張秀蘭的事了?”小雲:“你說她懷孕了。”阿芳:“阿梅,我說過‘張秀蘭懷孕了’這幾個字嗎?”阿梅:“我想想,我想想,沒有啊。”小雲:“你們倆算計好了拿我當槍使……”阿梅:“小雲,”阿梅看有人圍攏過來,立刻打斷小雲的話,“我看這裏一定有什麽誤會,走,咱們找個安靜的地方,心平氣和地談談。”小雲:“我跟你們沒什麽好談的。”小雲一甩手走了。

阿芳:“這世道真的是墮落了,幹了見不得人的事的人逍遙自在;主持公道的人,倒氣得發了瘋。想不明白,真想不明白。”

阿梅:“想不明白就不想了,走吧,畢業論文還壓著咱們呢。走了走了。”

 

                                  44

 

賀峰返身走回圖書館,坐在那裏,麵前的桌上攤開著書,他有些煩躁地翻了幾頁書,把手中的筆往桌上一扔。旁邊的人扭頭看了他一眼。賀峰索性收拾書包,起身走人。

賀峰背著書包,邁著散漫的步子走著。來到大操場,他隨便在看台上找了個座位坐下,眼睛毫無目標地望向前方,眉毛擰著。

藍露正在大操場上練長跑呢,跑了兩圈,她看見了坐在看台上的賀峰,賀峰的凝神沉思狀引起了藍露的注意,她向賀峰跑來。跑到賀峰身邊,藍露站下:“喂,怎麽舍得扔掉大好的讀書時光,跑到這兒來浪費時間呀?”賀峰回過神兒來:“喲,是你呀,鍛煉身體呢?”藍露:“是呀,我們就是那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之人。”賀峰:“你的意思是說我,手無縛雞力,心有書蟲爬?”藍露:“哇,誰說你是個書蟲子呀,蠻幽默的嘛!”賀峰:“幽什麽默呀,我滿心全是令人恐懼的蟲子亂爬亂咬。”藍露:“這可不像你啊,你一向是天塌下來任它塌,內心永遠是一絲不亂的,今兒這是怎麽了?”賀峰:“唉,要說真的是天塌下來了,我還真是可以做到方寸不亂。”藍露:“嗬,有什麽事還能比天塌下來更嚴重的啊?”賀峰:“正好,我問問你。張秀蘭懷孕的事,你知道嗎?”藍露驚訝:“這是誰這麽愛嚼舌頭呀,閑話都傳到你這兒來了。”賀峰:“這麽說,真有這麽檔子事了?”藍露:“張秀蘭是無辜的受害者。”賀峰激動地揮起了拳頭,提高了聲音:“那是誰欺負了她?!”

藍露:“這事已經讓秀蘭十分痛苦了,我們不能再去接她的傷疤。”

賀峰難過地十指插入濃密的黑發,再狠狠地撕扯頭發。藍露看著有些害怕:“賀峰,你沒事吧?”賀峰艱難地:“我的心特別疼。我以前一直以為我除了書以外,對其他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感興趣,可是,聽到張秀蘭懷孕的事兒以後,我的心就開始亂、開始疼。”賀峰說著捂上了臉。

藍露伸手欲撫摸一下賀峰的頭,但隻猶豫了片刻,她就縮回了手。藍露輕聲地:“這麽說,你是愛張秀蘭的?”賀峰:“我不知道。”藍露:“是的,你是愛上她了。要不然,你不會這麽痛苦的。”

倆人沉默了許久。

藍露:“從我,一個旁觀者的角度,我想跟你說的是,重新把心收回來吧。好好讀書,才是你的正根兒。聽我的,別為不可能有結果的事,傷了自己。”賀峰放下雙手:“什麽意思?”藍露:“沒什麽意思,就是,你應該履行你大學期間不交女友的諾言。”賀峰:“我一直是這樣想的,也一直是這樣做的,可今天這事,讓我怎麽也不能平靜了。”藍露:“是啊,大家都是好朋友,我同你的心情是一樣的,好在,事情就會過去的。我相信再過兩三天,一切都會恢複原樣的。”

賀峰沒再說話。

藍露:“對了,是誰告訴你這事的。”賀峰:“小雲,小雲來給我賠禮道歉。”藍露:“小雲?她怎麽知道的?”賀峰搖搖頭:“她隻說她給我和張秀蘭告密了,沒說她是怎麽知道的。”藍露:“她瘋了,這個白癡。我找她去。”

藍露說著站起來,任憑賀峰在後麵喊她,她頭也不回地、一溜煙地跑了。

 

                                  45

 

藍露一口氣跑到小雲宿舍的門外,喘著氣,用勁地敲門:“小雲,小雲,你出來!”門開了,小雲露出頭來:“藍露,你找我?”藍露:“跟我走!”小雲:“你幹嗎對我這麽厲害呀?!”藍露:“嫌我厲害呀?你也厲害起來呀,你也大聲地喊啊。”小雲:“藍露,我可沒做什麽對不起你的事,你犯不著為了你的朋友得罪我。”藍露:“如果我的朋友遭人暗算,而我裝不知道,那我就不配做她的朋友。”小雲:“沒看出來,你還真有一股大俠的風度,佩服。”藍露:“別跟我花言巧語的,快跟我走。”小雲:“我可以跟你走,但你不要這麽大呼小叫的,我不願意叫別人知道我做的事,你也不會願意叫別人知道你的朋友做的事吧?!”藍露:“以前我還真小瞧了你了,你挺不簡單的呀。”小雲:“走吧,我們上哪兒?”

藍露:“哪兒沒人上哪兒。”小雲:“那好,你走前,我跟著。”

藍露在前邁著大步刷刷地走著,小雲在後緊緊跟隨。

這是校園內一條背靜的小路,很少有人經過這裏。藍露停下腳步,小雲站在她身後。

小雲:“你要是下得了手,你就開始吧,我知道你要為張秀蘭出氣,我保證不還手、不出聲。”

藍露轉過身來:“你至於嗎,不就是失了一回戀嘛,你自己失戀了,你就不惜用斷送別人未來的狠招來毀人嘛?!就算你把張秀蘭毀了,你解了心頭的恨,你就能重新獲得你的愛情了嘛?!你就能有美好的後半生了嗎?!你就能心安理得的過日子了嗎?你還是學文學的呢,做人怎麽這麽沒品、這麽無情呀!”

小雲:“你打我一頓吧。”

藍露:“打你,我那是欺負你,欺負人的事,我藍某人做得出來嗎?”

小雲:“那你要怎樣?”

藍露:“說實在的,當初我挺同情你的,覺得如今還有用情這麽專一的女孩兒,挺難得的,我甚至還想過幫你,可我沒想到,你骨子裏是這麽惡俗的一個人,這麽心胸狹小,這麽不知廉恥,這麽沒有人味。你知道什麽人比狗屎還不如嗎,就是你這樣的人,你這樣嗜好告密的人。”

小雲:“你罵吧,不管你罵多難聽的話,我都受著,誰讓我做了那麽見不得人的事了呢。”

藍露:“你知道那樣做是見不得人的,那你為什麽還去做呢?”

小雲:“有的時候,人在喪失了理智的時候,她做了什麽她自己都不太清楚。”

藍露:“怎麽可能,張秀蘭是你的假想情敵,置情敵於死地,難道是你不清楚的事兒?這分明是你搜腸刮肚想出來的毒計,你不定用了什麽手法得到了張秀蘭倒黴的消息的。”

小雲:“沒有,真的沒有。是阿芳和阿梅設的圈套,她們把秀蘭懷孕的事暗示給我,我就以為是她和賀峰合起夥來騙我,我當時是氣懵了,想都沒想就到校辦告了他們的狀。等我平靜下來以後,我也是非常後悔的,當我知道我是錯告了賀峰以後,你不知道我心裏有多難過、多懊悔,真的,別說你想打我一頓了,我自己都想打我一頓。所以,我在此鄭重的,請求你接受我的道歉,並把我的深深的歉意轉達給張秀蘭。”小雲說著微微低下了頭。

藍露:“我管不著轉達你的歉意。”

小雲:“求你了,我實在沒臉去見張秀蘭。”

藍露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與此同時,張秀蘭正半躺半坐在床上看書,突然她的手機響了……張秀蘭眼不離書地拿起手機。張秀蘭:“喂藍露,你上哪兒去了?”電話裏傳來的是婁放的聲音:“寶貝兒,誰攔你的路了,啊?”張秀蘭緊張地:“怎麽,是你?”婁放:“怎麽了寶貝兒,這麽多天沒見了,不想聽到我的聲音嗎?我可是想死你了。”張秀蘭:“我,我……”婁放:“別激動別激動,我們馬上就能見麵。我就在你們學校大門外,快來吧。”張秀蘭:“什麽?”婁放:“我就在你們學校大門外,我接你出去吃飯。我出差了,剛回來,連家都沒回呢,怎麽樣,夠意思吧。”張秀蘭:“不是,我不能跟你去……”婁放:“你不想我嗎?我特想你,我一定要立刻見到你。”張秀蘭:“我,我身體有點不舒服。”婁放:“你病了嗎?那我送你去醫院。”張秀蘭:“不,不,不用去醫院,一點小毛病。”婁放:“那你告訴我你現在的具體位置,我去接你。”張秀蘭:“你不能來,你不能來。”婁放:“哈哈……你怎麽還像個小小孩呀,這麽緊張幹什麽,好吧,我不進去,我就在校門外等你,你快點出來吧。”張秀蘭:“我……”婁放:“哎呀,別耽誤時間了,快點,聽話啊。五分鍾之內我要是見不到你的人,我就到學校裏邊喊著你的名字找你。”

婁放那邊掛了電話,張秀蘭這裏急出一腦門的汗。她趕緊撥打藍露的電話,卻聽見藍露的手機鈴聲就響在藍露的床上。

張秀蘭:“嗨,這家夥怎麽不帶手機。”她掛上電話,遲疑片刻,又撥打藍露的手機,藍露的手機響,張秀蘭留言給藍露:“藍露,姓婁的來電話一定要見我,我拒絕了,他不答應,非要到學校裏來找我,我沒辦法,隻得先去應付他。你過一刻鍾給我打電話,就說有急事找我。切記救我!”

張秀蘭匆匆收拾了一下,拿上手機走了。

距學校大門二三百米處,婁放依著自己的寶馬轎車站著,兩眼不錯眼珠地盯著學校大門。張秀蘭出來了,婁放一見,立刻迎上去,他張開雙臂意欲擁抱張秀蘭,張秀蘭急忙擺手。婁放會意地笑著,為張秀蘭拉開車門,張秀蘭坐進車裏。婁放緊跟著上車,他拿起張秀蘭的手,迫不及待地親著,張秀蘭則緊張地望著車窗外,觀察著過往行人。

張秀蘭:“快離開這兒吧,太紮眼了。”婁放:“青澀依舊,你還是這麽撩人。走。”

婁放打著火,踩下油門,把車開走了。

 

藍露離開下雲回到宿舍,見張秀蘭不在房內,她嘟囔了一句:“這壞孩子,不好好休息,亂跑什麽。”她拿出臉盆、毛巾去了水房,藍露接了一盆水,邊洗臉,邊衝著隔壁的衛生間喊道:“秀蘭在衛生間嗎?”

沒人回答。

藍露:“嘿,這家夥,跑哪兒去了?”

藍露洗好了,收拾好毛巾、香皂,又回宿舍。

 

此時,婁放已摟著張秀蘭的腰在開一家飯店客房的門。張秀蘭盡量在不失禮貌地推著婁放。張秀蘭:“咱們能不能先去餐廳吃點東西。”張秀蘭看看手裏的手機。婁放:“不行,我要先吃了你。”張秀蘭努力在拖延時間:“真的,我餓了。” 張秀蘭又看看手裏的手機。婁放:“我叫他們把晚餐送到客房來。”

門打開了,婁放摟著張秀蘭進去,邊吻著張秀蘭,邊伸手解張秀蘭的衣扣兒。

張秀蘭:“別,別……”

婁放:“別說話,別破壞了情緒。”

張秀蘭:“不行,真的不行……”張秀蘭焦急地看看手裏的手機。

 

藍露回到宿舍,放好臉盆想著給張秀蘭打個電話,當她拿起自己的手機時,看到了張秀蘭的留言。

藍露:“壞了壞了,這腳後跟腦子又掉虎口裏了。”藍露急忙撥通張秀蘭的手機……

 

婁放扔掉張秀蘭的上衣,伸手到張秀蘭的腰間,這時,張秀蘭的手機響了……張秀蘭趕緊打開手機:“喂……”電話裏傳來藍露的聲音:“秀蘭,你忘了,今晚是指導老師給我們講我們的畢業論文提綱的時間呀,你要是不來聽,你的畢業論文過不了關,你還想不想畢業呀?!”張秀蘭急急地:“抱歉抱歉,你看這麽大的事,我給忘了,這麽著,我馬上趕回去,你跟指導老師講一下,就說,我十分鍾後就到。”

張秀蘭合上手機,用力掙脫出婁放的懷抱,穿上衣服。

張秀蘭:“我得趕緊趕回去,我的論文導師要給我輔導,他們正等著我呢,我給忘了。”張秀蘭說著就往外走。臨出門,她又補上一句:“我最近要寫論文特忙,等我有空了,還是我給您打電話吧。”張秀蘭關上門,大大地出了一口氣,迅速跑向電梯,按亮了下行的箭頭。

出了電梯,張秀蘭就撥通了藍露的電話:“藍露,多虧你救了我。”藍露說:“我在食堂呢,你直接過來吃飯吧。”張秀蘭:“好,吃完飯,你得跟我商量出一個好的辦法來,我得讓婁跟我斷了才行。”藍露:“好吧一會兒見。”

藍露收起手機,慢慢地吃起來。食堂裏的人漸漸地少了。藍露吃著,看看手表,終於,張秀蘭出現在大門處。藍露向張秀蘭招著手,張秀蘭徑直向藍露走來。

張秀蘭:“虧得你打了及時的電話救了我,要不然,麻煩就大了。”

藍露:“他又要那個?”

張秀蘭:“啊……”張秀蘭向四周看看,放低了聲音,“他直接把我帶到飯店客房,就差在電梯裏就扒我的衣服了。我為了拖延時間等你的電話,跟他磨,都到最後檔口了,我都快急死了,你的電話來了,我趕緊跑了。”

藍露:“這老東西,怎麽這麽色呀,以前他就沒有暴露過?”

張秀蘭:“哎喲,他以前裝得可紳士了,真的,做什麽都是有理有力有節的,讓你覺得他就是一個細心周到、有耐心的長輩。可自打跟我有了那一回以後,他就一點也不掩飾了,說話做事全往那事上引。”

藍露:“看來真像電影裏說的,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張秀蘭:“我呀吃這一塹,也長了這一智慧。”

藍露半認真半玩笑地:“真的?你還長了一智慧呢?說給我聽聽。”

張秀蘭:“和男人接觸,一定要有自己的底線,這個底線絕對不能輕易突破,一旦底線被突破了,你就永遠得繳械投降,而且你的底線沒了,你就再也沒有了反抗的依托,甚至連反抗的心理都沒有了。同時呢,這男人一回得了手,後麵,他就再也不考慮你的什麽尊嚴了,見麵就是那事。所以,身為女人,底線若是被突破了,就等於破罐破摔了,很難再收複,一句話,徹底玩兒完。”

藍露:“你說的這個底線,就是……底褲吧。?”張秀蘭:“著裝上是底褲,心理上,是貞操。”藍露驚詫道:“啊?你沒發燒吧?!”伸手去摸張秀蘭的前額。張秀蘭打掉藍露的手:“你才發燒呢。”藍露:“沒發燒,你怎麽一下從前鋒變成後衛啦?”張秀蘭:“你嚴肅點,我給你講的是心得,什麽叫‘從前鋒變成後衛’了呀。”藍露:“可不是嘛,這關於前鋒,就不用我說了,這後衛嘛,顧名思義,就是落後保守嘍,難不成你想做貞節烈女,就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樣?”張秀蘭:“我告訴你,這可是肺腑之言,雖然表麵上看,好像我一下子從前鋒變成後衛,還一下子重拾貞操的舊話題,但實際上,甭管是現代派還是保守派,甭管是浪女還是貞女,底線的問題,隻有試過才知道它的重要性,我相信,底線破了的人,心裏都有一杆秤,那秤稱的就是底線的分量,底線有多重,大家心裏都有數,隻不過礙於情麵,怕被別人說自己保守落後,很多人不想承認失貞的後悔而已。不信,有賣後悔藥的,肯定很多人會為這件事不惜花重金去買來吃,真的藍露,我給你一句掏心窩的話:失貞了,就難於再建自尊,特別是在讓你失貞的那人麵前。”

藍露聽得倆眼發直:“哎呀我的天呀,高論呀。難得在今天還有人能講一堂貞操課。不過你這堂貞操課講得還不讓人煩。”張秀蘭:“當然,血的教訓,有感而發嘛。既然我在這個問題上吃了大虧,經驗教訓都告訴你了,你就不能再走我的老路犯同樣的傻了。”藍露:“好吧,我們都學會保護自己吧。”張秀蘭:“下邊,你還得給我出主意,我該怎麽辦。”

藍露:“哎,你都當講員了,怎麽還得我出主意呀。”張秀蘭:“總結教訓,我能當講員;說起下一步該怎麽辦,我還真的心裏沒譜。”藍露:“我猜你啊,不是心裏沒譜,而是下不了狠心和他斷。”張秀蘭:“也許是吧,所以,你得幫我下決心。”藍露:“吃完了沒,吃完了,咱們外邊商量。”張秀蘭:“還剩一口。”張秀蘭扒了兩下,吃完碗裏的飯菜,倆人去洗碗。

從食堂裏出來,張秀蘭和藍露在校園小路上慢慢地散著步。藍露關心地問:“先說你身體感覺怎麽樣,這麽跑了一趟還吃得消嗎?”張秀蘭:“哎喲,緊緊張張的,我都沒顧得上,感覺……還好。身體不礙事的,快說說你有什麽好辦法。”藍露:“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跟他接觸了。想不接觸,那就讓他找不著你;想讓他找不著你,就關掉你的手機。”張秀蘭:“就這麽簡單?”藍露:“還要多複雜嘛,這就叫‘快刀斬亂麻’。”張秀蘭:“好吧。那要是你找我呢?”藍露:“哎呀,現在寫畢業論文的時候,我哪有空老找你呀,你也得踏踏實實地寫你的論文了。”張秀蘭:“是的是的,那我就照你說的做,關掉手機。”藍露:“你看,現在都12月份了,馬上就到元旦了,元旦一過,就又是寒假,下學期一開學,就得全力以赴找工作了,時間多緊迫呀。”張秀蘭:“好吧,我都聽你的,還是你的腳後跟腦子轉得快。”藍露:“你也跑了半天了,回宿舍好好休息休息吧。”張秀蘭:“你呢?”藍露:“我把你送回去,我想去圖書館查點資料。”張秀蘭:“好吧,我也確實有點累了。”

倆人邊說邊走遠了。

 

藍露正坐在圖書館裏專心地看書,她的手機震動了起來,她拿起手機,迅速出了圖書館,來到圖書館外的空地上。電話電話媽媽打來的,藍露:“哎媽,怎麽有事嗎?”梁曉潔:“露露,你正忙著呢嘛?”藍露:“甭管我忙不忙了,您有什麽事,您就說吧。”梁曉潔:“加拿大的那個王先生剛剛來了一個電話,他說春節的時候想回來和我登記結婚,你看妥嗎?”藍露驚訝地:“是嘛,王先生都想談婚論嫁了,好事啊。這關鍵要看您,您覺得是不是那感覺、到沒到那火候。”梁曉潔:“我也說不清楚。”藍露:“您心裏憧憬過跟他一起過日子嗎?”梁曉潔:“媽平時一個人確實挺孤單的,所以,我也設想過跟他結婚過日子。但我真的沒把握結婚後的生活會不會好。”藍露:“所以,您有點猶豫。要我說,這世上就沒有什麽有百分之百把握的事情,大致符合您的心願就差不多了。您說呢?”梁曉潔:“看來你還真是站在王先生一邊的。”藍露:“此話怎講?”梁曉潔:“王先生說如果我不同意,他就來找你當他的聲援,因為他覺得你一定會同意他的。”藍露:“嘿嘿,這老王頭有點意思。”梁曉潔:“哎哎,你怎麽說話呢,這麽沒有禮貌。”藍露:“這不叫沒禮貌,這叫賞識他、誇他。”梁曉潔:“這話就更沒禮貌了,你怎麽能站在高處賞識他、誇他呢,他是你的長輩呀。”藍露:“媽,這您就老套了吧,老幼尊卑,那都是場麵上的界線,真正的好朋友,是無需分什麽老幼尊卑的,大家都平等。我覺得跟老王頭挺親的,所以才比較隨便。”梁曉潔:“好好,你總有理,我幹脆叫你總理吧,藍總理,那我的下一個問題是,如果我們登記結婚了,我肯定很快就得辦移民去加拿大了,你也知道,媽都是奔五十的人了,再從頭學英語,那也太難了點了。可是,不會英語,到那邊怎麽生活呀,我又不想指望著王先生,畢竟認識的時間不長,依附終身的想法根本就不能有。還有,就是,我走你走不走?你要是跟我一起走,那也就好說了,你要是不跟我走,你一個人留下來生活,行嗎?一想到這些,我這心裏就沒主意了。”藍露:“我這裏好說,您不用擔心,我現在上學不也是獨立生活的嘛。關鍵是您那裏,您現在的工作那麽好,丟掉了確實可惜。”梁曉潔:“是啊,要不,媽怎麽犯難了呢。”藍露:“那咱們都再好好想想。”梁曉潔:“好吧,理智地想想。”藍露:“好的,拜媽。”梁曉潔:“拜拜。”

藍露收好手機,在就近的一把長椅上坐下,嘴裏叨咕了一句:“哎,怎麽這麽多的操心事啊。”

藍露沉思著,已經到了圖書館關門的時間了,晚自習的學生們陸陸續續的從圖書館出來,藍露站起身,與大家逆行著返回圖書館去取書包。

第二天中午,張秀蘭和藍露坐在一起吃飯,藍露心事重重,味同嚼蠟般地吃著飯。張秀蘭盯著藍露看了半天,忍不住問:“你怎麽了,整個一頓飯的時間,你都沒說一句話,倆眼直直的,想什麽心事呢?”藍露收回目光,望定張秀蘭:“唉喲,我心裏都成一團亂麻了,怎麽理都理不順。”張秀蘭:“嗬,遇見什麽麻煩事了,幹嘛不跟我說說,一個人瞎扛什麽?!”藍露:“跟你說了也沒用。”張秀蘭:“就算沒用,倆人思考,也比一個人思考分量輕點,對吧。快說說我聽聽。”藍露:“說來話長啊。”張秀蘭:“不怕,慢慢說,我有的是耐心。”藍露:“你快吃,咱倆出去找地方說去。”張秀蘭:“我吃好了,咱們走吧。”

倆人洗好、收好碗筷,就出了食堂。

學校附近有家咖啡館,張秀蘭和藍露坐在咖啡館裏喝咖啡。張秀蘭催促著藍露快點說,

藍露侃侃道來:“這話得從頭說起。原來,我家是個非常幸福的家庭。我爸,是一家藥研所的副所長,主管新藥開發,他是專家,工作很有成就;我媽,是既漂亮又能幹的大律師,在哪兒都受人尊敬。我們一家三口,就是對十全十美的詮釋。後來,我爸研究所裏來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女研究生,她看上我爸了,無所顧忌地追我爸,我爸最終就範,和我媽離了婚,我們一個美滿家庭就此瓦解。從那兒以後,我對第三者特別憎恨。”

張秀蘭很表同情和理解地點點頭。

藍露接著說:“我以前一直都沒跟你說過我爸我媽離婚的事,因為我不願揭那個傷疤。今年暑假的時候,別人給我媽介紹了一個姓王的加籍華人,我說過的我和別人看書法,就是和這位王先生去的。王當時有三個星期的假期,他和我媽相處了三個星期,王看上了我媽,我媽也看上了王,我也覺得他們挺合適的,後來王回加拿大了,昨天,他給我媽打電話,說想這個春節就飛回來和我媽登記結婚……”

張秀蘭:“這不是大好事嘛,你犯什麽愁啊?”

藍露:“怎麽不愁啊,我媽那兒,幹了快二十年的律師了,她在她那個圈子裏,已是小有名氣的了,我也馬上就大學畢業了,她正好是沒有家庭的後顧之憂、可以甩開膀子大幹快上的時候了,突然一下子,要拋開這裏的一切,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國家去,別說工作、事業了,就連語言都不通,一切得從零開始,那她該怎麽辦呀?她得多失落呀。”

張秀蘭:“那就再往後拖兩年,等把英語學好了、做足了準備再去唄。”

藍露:“要是這麽簡單就能完美解決,我還愁什麽呀。往後拖兩年,不現實。第一,這麽多年了,我媽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我爸那兒又組成了新家,我媽心裏頭老是很別扭。你知道嘛,她覺得她的婚姻很失敗,可這失敗,既不是輸在她錯嫁了,也不是輸在我爸錯娶了,而是輸在了一個第三者的身上、一個外來入侵者的身上,她心裏特委屈,所以,她打骨子裏特想結婚,而且,特想比以前過得好,以此來證明她在經營家庭上也是一把好手。她都快五十了,托一天,就老很多呀,今年暑假我回家就發現,我媽的白頭發快有一半了,我心裏真是心疼她呀。第二呢,人家王先生那也是想成家的人呀,你看,他暑假的時候和我媽認識的,這才三四個月的時間,他都向我媽求過婚了,這又打算春節的時候就飛回來,跟我媽辦結婚手續呢,他比我媽還急呢,哪兒能等兩年呀。這王先生吧,人挺不錯的,如果失之交臂,又是一件給我媽心裏添堵的事。”

張秀蘭:“這麽看來還真挺難辦的。”

藍露:“可不是嘛。還有我這兒,你說如果我媽走了,我怎麽辦,是跟她走啊還是不跟她走?跟她走吧,我肯定還得重新上學,又得花四五年的時間不說,我現在這大學也就白上了。不跟她走吧,就我們母女倆,還弄得天各一方的,互相惦記互相思念,卻又誰都照顧不了誰,這還叫什麽親情家人啊。”

張秀蘭:“我,現在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冷靜地說說我能想到的。如果把你和阿姨放在同一天平的兩邊,阿姨的分量肯定比你重,五十年的生命裏,血與水的濃度一定遠遠超過你,你還年輕嘛,可以奮鬥的時間還很長,換句不好聽的話說,從時間的層麵去考量,你還輸得起,而阿姨輸不起啊。所以阿姨必須趕快行動,同意王先生春節回來辦手續,同時,從現在開始,抓緊一切時間學英語,阿姨既是做律師的,智商一點不會低,即便現在學英語困難大些,應該不至於學不進去,你說呢?”

藍露:“你的意思是同意我媽春節領證?”

張秀蘭點點頭。

藍露:“那我呢?”張秀蘭:“畢了業,拿了文憑,考托,然後出去讀研。”藍露:“我能讀研?用英語?”張秀蘭:“那當然了。怎麽,你不相信你的腳後跟腦子?”藍露:“嘿,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張秀蘭:“你可真是腳後跟腦子,你看我像開玩笑嘛?難道我能現在開玩笑嘛?”

藍露倆眼盯著張秀蘭。

張秀蘭:“你現在腦子亂,等你靜下心來,好好考慮一下我的建議。用一年時間拿下托福,然後去加拿大,讀個研究生,學業上是延續的,一點也沒有耽誤,時間上,又能很快和阿姨團聚。我覺得這主意已經是兩全其美的了。唯一不美的地方,是……”張秀蘭打住不說了。

藍露:“唯一不美的地方是什麽?快說。”

張秀蘭:“唯一不美的地方是,慘了我了。”張秀蘭微笑著看著藍露,眼裏卻是不舍的神情……

 

                                第九章

    

                                  46

 

學校主樓。時近中午。

校園裏滿是剛下課的學生,大家三三兩兩地走著。賀峰背著雙肩背包,向學校主樓走去。在教務處門前,賀峰停住腳步,他輕輕敲了敲門,並應著“請進”的聲音,推門進去。教務處的老師滿麵笑容地讓賀峰坐下,老師滿臉笑容地說:“你的畢業論文寫得非常漂亮,校刊已經準備下期編發。”賀峰高興並不失禮貌地說:“謝謝。”老師說:“要謝,就謝謝你自己。四年來,你一直很努力,成績一直很優秀,經你的幾門課任老師的共同推薦,校方在認真討論和考察後,決定保送你讀研究生。仍然在生物化學領域。”賀峰激動地站起來:“真的,太好了。謝謝,謝謝。”老師走到賀峰身邊:“這是你應得的,你付出了很多。”老師伸出手來,賀峰也趕忙伸手與老師握了握,老師:“祝賀你,小夥子,要繼續用功,別辜負了老師們對你的厚愛和希望。”賀峰:“我知道。”老師:“好吧,去邀個仨倆好友,慶賀慶賀吧。”

賀峰笑了。

帶著滿心的喜悅,賀峰來到食堂,他不買飯,卻伸著頭,四處尋找,看到張秀蘭和藍露坐在那兒吃飯,他直奔過去,敲了敲桌子:“別吃了別吃了,快跟我走。”藍露問:“幹嘛呀你這是?”賀峰繼續說:“把飯倒掉,或者,留著晚上吃,現在跟我走。”藍露好奇地:“跟你上哪兒去?你怎麽這麽反常呀,你什麽時候也變得風風火火的了。”賀峰:“走吧,出去再說,這兒太亂了。”藍露:“那你得保證我們不餓肚子,我們可剛吃了一口。”賀峰:“我知道,走吧。”

藍露和張秀蘭麵麵相覷,隻得收了碗筷,跟賀峰出了食堂。

走在路上,賀峰問:“你們下午有課嗎?”藍露:“沒課,就是寫論文時間。”賀峰:“那好,我請你們到外麵吃飯去?”藍露扭頭問張秀蘭:“今兒太陽是從哪邊升起來的?”

賀峰搶過話頭兒:“從東邊升的,我也沒發燒,沒說胡話。我隻是有點超常,超出常態,因為我有喜事了,我要讀研究生了,學校保送我。”這下,張秀蘭和藍露可算明白了,藍露興奮地:“真的,哇塞,你老兄真棒啊!什麽時候知道的。”賀峰:“我剛從教務處來,第一時間就告訴了你們倆。”張秀蘭:“夠哥們兒,走,慶賀慶賀。哎,你帶錢了嗎?”賀峰:“帶了。放心的吃,管你夠。”

三人高興地大聲說笑著走了。

來到一家餐廳,賀峰高興地點了好幾個菜,還要了兩瓶啤酒,三人“當當”地碰著杯,向賀峰熱烈祝賀。藍露感慨地說:“這麽多年了,我還真是頭一次看你這老夫子這麽活力四射呀。”賀峰笑著說:“讀書認真並不一定是老夫子,讀書認真隻是我的一個特點,我這人並不死性。”藍露:“真的嗎?我恐怕所有認識你的人,都會認為你是個老夫子。”賀峰:“那是大家對讀書人的偏見。其實,讀書人和讀書人是有區別的,首先,讀科學書的人和讀文學書的人就不一樣;其次,即便都是讀科學書的人,那也各有不同,有的人從書中學的是知識,有的人學的是搞科研的方法,還有的人學的是掙錢之道,讀書的路數多了。”

藍露:“行,你這番高論,證明你還真不是個老夫子。你們知道有那麽一句順口溜嘛,諷刺過去的讀書人的,叫做:‘讀死書,死讀書,讀書死’,講的就是沒用的啃書的蟲子,一輩子隻會讀書、什麽事都不會做的呆書生。”賀峰:“還真精辟。這是什麽時候的順口溜呀,我發現你也挺博覽群書、廣納賢言的。”藍露:“沒有,我就是愛瞎看,什麽書都看,很雜,不像你,術業有專攻。”賀峰:“那你更不得了啊,雜家,真正意義上的博士。”藍露:“嗬,諷刺人你也挺有水平的嘛。”賀峰:“我哪兒諷刺你了,你真的挺棒的,不信,你問問張秀蘭,是吧,藍露巨厲害。”藍露:“嘿你看,咱倆光顧著互相吹捧了,半天都沒給秀蘭說話的機會。”張秀蘭:“聽你們倆互相吹捧,是一種享受,比讓我自己說還舒服呢。”藍露衝著賀峰:“原來咱倆是在給她開相聲專場呢,這家夥真是超會使喚人呀。”

賀峰微笑著望著張秀蘭,較之剛才的興奮,稍微安靜了些問:“你最近怎麽樣?”張秀蘭:“挺好呀。忙著寫論文。”藍露看出了賀峰眼裏流露出的柔情,知道賀峰有話對張秀蘭說,就起身道:“抱歉抱歉,我得去趟洗手間。”說完,站起來,走了。

賀峰繼續微笑著望著張秀蘭:“身體怎麽樣?”張秀蘭:“我,身體,好好的。”賀峰猶豫著:“嗯,晚上請你看場電影行嗎?”張秀蘭:“我們三個嘛?好呀。”賀峰:“不,就咱倆。”張秀蘭:“那不好吧,藍露是我的影子,我是她的影子,看電影這麽美的事,我偷偷的去不帶上她,她會罵我的。”賀峰:“那就讓她罵唄,怕什麽。”張秀蘭:“她罵我我不怕,但我怕她生氣。”賀峰:“嗬,你們的關係還真是銅牆鐵壁,堅不可摧呀。那你們談戀愛也都互相帶著嗎?”張秀蘭:“那當然另當別論了。怎麽你打算談戀愛嘛?”賀峰點著頭、望著張秀蘭的眼睛:“是啊。”張秀蘭:“不會是跟我吧?!”賀峰:“怎麽,你沒想過嗎?”張秀蘭:“你不是跟小雲許諾過,說大學期間不找女朋友嘛?!”賀峰:“我是那麽說的,而且一直堅信我會那麽做,可是,那天,那天我突然意識到,在我內心深處,我特別在乎一個人。”張秀蘭:“你是說……我?”賀峰深情地點著頭。張秀蘭嗬嗬笑著,為尷尬的自己解圍:“你今天真是高興得過了頭,玩笑可開大了啊。”賀峰:“我沒開玩笑,我已經理智地思考了好幾天了。那天,當我聽說你懷孕了後,我就突然特衝動,特想保護你,還特想找那個人算賬……”張秀蘭:“什麽什麽,你說什麽?誰告訴你的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呀?藍露,這家夥太不夠意思了。”

藍露從洗手間回來,正好聽到張秀蘭的這句話。藍露:“怎麽著怎麽著,我剛離席一分鍾,你們就說我的壞話啦。”張秀蘭:“喂,你跟賀峰胡說八道了些什麽?你怎麽能跟他說呀?”賀峰:“別激動別激動,不是藍露告訴我的。”張秀蘭驚訝地:“還有別人知道這件事?!誰呀?”賀峰:“是小雲,小雲那天給我陪禮道歉,我才知道的。”張秀蘭:“小雲?小雲怎麽這麽缺德呀!我找她去。”張秀蘭說著,站起來就往外走。藍露急忙拉住張秀蘭:“你冷靜點,聽我說。”張秀蘭:“合著你們都知道這事,就瞞著我一個人?”藍露:“什麽呀,什麽就瞞著你一個人了?你坐下聽我說。”

張秀蘭氣哼哼地坐下。

藍露冷靜地:“把話挑明了說吧,賀峰一說小雲賠禮道歉,我就知道你們說的是秀蘭懷孕的事,聽我講,秀蘭,反正事情已經過去了,我本不打算說這些的,覺得隨著時間的推移,一切都會過去,一切都會平靜,一切都會成為曆史被人忘掉。今天既然又提到這事了,秀蘭你冷靜的聽我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你……這件事,是小雲向學校反映的,而且,小雲反映的是你和賀峰。當然她說的這事根本就不對,所以,小雲很快就去向賀峰認錯,我也狠狠地教訓了小雲一頓,小雲很後悔的,她非常誠懇的要我轉達她對你的歉意,她說她自己沒臉見你。既然她都說到這份上了,我也覺得沒必要再跟她計較下去了。”

張秀蘭仍然氣鼓鼓地:“小雲怎麽知道的?”藍露:“小雲怎麽知道的,我不想去問,因為問出來了,又多了另外的矛盾和問題,何必呢。反正事情都過去了,還提它幹嘛。賀峰,我回過頭來得埋怨你,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都不是哪壺不開你提哪壺了,你簡直就是把擱涼了的那壺提起來了,你這不是挑事兒嘛。你剛還說自己不是書呆子呢,我看你整個一個書呆子的平方。”賀峰連連賠著不是:“對不起啊,對不起,那……我認罰,我請你們倆晚上看電影。”張秀蘭生氣地:“不去!”藍露:“以後的吧,你敢情是保送讀研究生了,我們的畢業論文還沒寫完呢。”賀峰:“那就等你們的畢業論文寫完再說。”張秀蘭:“寫完了我也不去。”藍露:“行了你啊,還耍起小孩子脾氣來了,得理不讓人了你。賀峰,看電影這事回頭咱們再說。來,來,繼續吃飯啊。”

賀峰默默地拿起筷子,已經沒有心思再吃什麽了,他對著菜愣愣地看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說:“啊,你們倆慢慢吃啊,我有點事先走一步,賬我現在去結,你們不用管。”說完,他站起來,走了。

藍露望著賀峰的背影:“真是個純書生呀,半點圓滑都沒有。可惜呀。”張秀蘭:“可惜什麽,傻大頭,哪兒有他那麽講話的呀,好好的一頓飯,吃成這樣,多掃興呀。”藍露:“好好的一頓飯,咱們繼續好好吃就是了。”張秀蘭:“都煩死我了,你自己吃吧。”藍露:“你也犯傻啊,好好的飯你不吃,跟自己的胃過不去呀。”張秀蘭:“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藍露:“嗨嗨嗨,我可告訴你啊,有些事在我腦子裏是過去的事了,我就將永不再提,如果你老抓住過去的事不放,非要弄個什麽水落石出的,還要在那塊露出的石頭上碰個頭破血流,那我可不陪你玩了。您請便吧。”藍露說著,假裝生氣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張秀蘭連忙拉住她:“別別別,別生氣。”藍露:“我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嘛!我走還不行。”張秀蘭:“不行不行,你別把我一個人扔在這兒。”藍露:“怕孤獨呀,可以,但有一個條件。你必須高興起來。”張秀蘭嘟囔著:“我怎麽高興呀。”藍露:“你不高興,我怎麽好意思吃呀。”張秀蘭:“吃貨。”藍露:“吃貨怎麽了,吃貨總比傻餓著自己的人聰明。跟誰過不去,也不能跟自己過不去呀。”張秀蘭:“好吧好吧,嘻嘻,我高興了,你好意思的吃吧。”藍露拿起自己的酒杯:“不管遇到什麽事,有一點要記住,就是要善待自己。我這兒一個勁兒地給你包紮,你可好,偏要自己揭自己的傷疤,你腳後跟腦子進水啦你。”張秀蘭:“好了不說了,幹杯。”

 

直到吃過晚飯,賀峰還悶悶不樂的呢。他沉著臉,端了一盆髒衣服,去水房洗衣服。洗著洗著,他的動作變慢,最後,不知不覺地停了下來,陷入沉思……

羅小豪拿著毛巾走了進來,看見賀峰站在那裏,就走到賀峰身後,他輕輕地拍了下賀峰的肩,賀峰一激靈,回頭看了一眼。羅小豪一臉壞笑地:“怎麽著哥們兒,沒看出來呀,你還真有幾下子啊,你給我們大家上了一堂生動的‘於無聲處聽驚雷’的大課呀,你這一節課呀,勝過我三年半上的所有課啊。嗨,現而今,知道你的人,沒有不對你豎大拇指的,那不知道你的人呢,都在打聽你是誰呢。哎哎,怎麽樣,夠爽的吧。”賀峰十分反感地:“你是誰呀?你說什麽呢?”羅小豪:“嗨,這就不夠意思了吧,幹事兒的時候,你跟革命戰士似的,衝鋒陷陣;出事的時候,你怎麽就跟叛徒似的,往回縮頭了。”賀峰:“你是不是認錯人了?”羅小豪:“看看,看看,這就是明星和粉絲的區別,啊,粉絲都認識明星,明星卻不認識粉絲。”賀峰:“你沒事吧,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吧啊,我這兒還忙著呢。”賀峰繼續洗他的衣服。羅小豪:“你小子別敬酒不吃吃罰酒。”賀峰:“你別這兒挑釁好不好,什麽敬酒不吃吃罰酒啊,你想幹什麽?!” 羅小豪:“嘿,你還挺橫的,你睡了我的女朋友,我還沒跟你橫呢,你到先跟我橫起來了!”賀峰憤怒地把衣服摔到盆裏:“我睡誰了我,誰是你的女朋友?你的女朋友關我什麽事?!啊?”羅小豪:“看來不給你點顏色,你還真不知道大爺我是誰?!”羅小豪說著,抓住賀峰的衣領:“告訴你,你小子給我聽好了,你大爺我叫‘羅小豪’,我的女朋友叫‘張秀蘭’,你小子睡了我的女朋友,你還跟我橫,你找死啊!”羅小豪說罷,用力推搡了賀峰一把,把賀峰推了一個踉蹌。賀峰站穩了後,整理了一下衣領,賀峰一臉懵懂地問:“張秀蘭是你的女朋友?”羅小豪:“廢話!我們都好了一年了。”賀峰:“我怎麽一點都不知道。”羅小豪:“你一個窮小子大傻蛋,你能知道什麽?嗨,別說,你這個書蟲子,居然還知道往女人身上鑽,你那書呆子勁兒都是裝的吧,你是不是知道張秀蘭喜歡小白臉兒,你就假裝自己是個小白臉兒啊,你小子道兒很深的嘛!”賀峰:“你別這兒胡說八道,張秀蘭怎麽可能是你的女朋友啊。”羅小豪:“張秀蘭憑什麽就不能是我的女朋友啊。”賀峰:“我不信。”羅小豪不屑一顧地:“笑話,用的著你信嘛!你屎殼郎趴鐵軌,你給我充什麽大鉚釘啊。”賀峰堅決地:“不行!你得跟我走一趟。”羅小豪:“跟你走,跟你上哪兒去?”賀峰:“跟我去找張秀蘭,我要當麵對證。”羅小豪:“去去去,一邊涼快去,你算老幾呀,你讓我跟你走我就得跟你走啊,你沒搞錯吧你!”賀峰:“你如果不敢去,你就是個胡說八道、造謠、不尊重女性、把女性的聲譽當垃圾、任意踐踏的混蛋,你就是一個不齒的流氓、混子、臭狗屎……”羅小豪:“得得得,怎麽跟娘兒們似的,叨叨叨叨的,我跟你去,哥們兒又不是沒種的聳包蛋。走!”賀峰:“走!”

 

倆人七個不服八個不忿地來到張秀蘭宿舍門外,賀峰用力地拍著門:“張秀蘭,張秀蘭你出來一下。”

宿舍裏沒有聲音。

賀峰又拍:“張秀蘭,張秀蘭,你在嘛?”

羅小豪:“沒人,別拍了。走吧。”

賀峰不死心,又拍了兩下,在確認裏邊沒人後,和羅小豪一前一後地走出女生宿舍樓。

賀峰固執地:“走,到圖書館去看看。”羅小豪:“我說你這人怎麽這麽死心眼呀,不在就不在,以後再說嘛,她還能飛了不成。”賀峰:“少囉嗦。跟我去圖書館,別惹急了我,小心我跟你拚命。”

羅小豪:“沒看出來,你還挺有血性,你現在是正在發情的雄性動物吧。”

賀峰不理羅小豪,大步在前麵走著。

 

此時,張秀蘭和藍露正並肩走在圖書館外的小路上,藍露在打著電話:“知道了媽,我一放假就趕回去……您先自己準備準備吧……買兩身好衣服,光鮮一點的……您得給我記住一點啊,您這就是大姑娘坐轎頭一回,要有嬌羞的心態和嬌羞的行為……不過分不過分……好了,就這樣吧,拜拜。”收了電話,藍露轉過頭跟張秀蘭說:“我老媽還著實有點慌神兒呢。”張秀蘭羨慕道:“我看你跟你媽的關係就像姐妹一樣,多好啊。”藍露:“咳,像姐妹,就說明不是真姐妹。你和你的雙胞胎妹妹,那才是貨真價實的姐妹呢,我多羨慕啊。”張秀蘭:“是啊,我還挺想我妹妹的,這個寒假,說什麽我也得回家看看他們去,要不,等一畢業,忙工作忙生活的,就更難回去了。”藍露:“是啊,你這家夥,一直都沒回去過呢吧。”張秀蘭:“可不是嘛,真說不過去了。”

賀峰離張秀蘭、藍露還有一段距離呢,一看見她們,他就亮開嗓門大叫:“張秀蘭,張秀蘭。”

路燈下,張秀蘭和藍露隱隱約約看到賀峰同著另一個人朝她們的方向走來,她倆不知出了什麽事,加快了腳步往前行。四人碰麵後,賀峰急不可待地發問:“張秀蘭,你是他的女朋友嗎?”張秀蘭一頭霧水:“你們倆抽風了吧?說什麽呢?”羅小豪:“哎,不要說‘開什麽玩笑’之類的話啊,那就太無聊了。”張秀蘭:“本來就是開玩笑,你是誰啊,我都不認識你,我怎麽會是你的女朋友呢?”羅小豪:“哎哎,上次舞會上,為了追你,我把我原來的女朋友都得罪了,你怎麽能不記得了呢?”張秀蘭:“你原來的女朋友?阿芳呀?”羅小豪:“想起來了吧。”衝著賀峰:“怎麽樣,我沒騙你吧。”賀峰:“行了吧你,沒皮沒臉的,人家都記不得你是誰了。”羅小豪:“那又怎麽樣!張秀蘭小女士記不記得我,都不妨礙我喜歡她、我追她、我想做她的男朋友。張秀蘭美眉,我尊敬的校花,我向你發誓,我一定會用我的真心感動你,我一定要讓你覺得做我的女朋友是一件多麽自豪多麽開心的事情。”張秀蘭一看便知羅小豪是的潑皮、紈絝子弟,跟這種人越糾纏,麻煩越多,於是她果斷地說:“不必浪費感情和時間了,我已經有男朋友了。”羅小豪:“沒關係,公平競爭,我是一個意誌堅定的人,我想要做的事情,我一定能做到。”張秀蘭:“我也是一個不會輕易被別人動搖意誌的人。”羅小豪:“這就更值得我追求了。”張秀蘭跨上一步,挽起賀峰的胳膊:“這就是我的男朋友,他比你優秀得多。”羅小豪:“哎哎,他是一個傻書生、窮光蛋,你跟了他,那就毀了你了。”張秀蘭:“我要是跟了你,毀的程度肯定更深。賀峰,咱們走吧。”

張秀蘭挽著賀峰走了。羅小豪呆呆地望著他們的背影。藍露的倆眼也直直地不會轉動了。

張秀蘭回過頭來:“藍露,傻愣著什麽,走啊。”

藍露邁動腳步。

張秀蘭:“哎呀,你快點,別跟小腳老太太似的。”

藍露小跑了兩步追上他們。

三人走了一段路,張秀蘭見羅小豪並沒有追上來,輕輕舒了一口氣,她鬆開挽著賀峰的手臂。張秀蘭說:“這個無聊的家夥,真夠不要臉的。謝謝你賀峰,你又在緊急關頭救了我。”賀峰:“你說什麽?”張秀蘭:“上次,就是剛才那家夥說的那回舞會上,有人纏著我,就是你來給我解圍的。今天我又借用了一下你的胳膊,你別介意啊。”賀峰:“你就是……借用一下我的胳膊呀?”張秀蘭:“對不起,別介意啊。”賀峰:“我還以為,你剛才說的是真的呢。”張秀蘭:“什麽是真的呀,哪兒會是真的呀。”藍露長出了一口氣:“平白無故的,怎麽鬧出這麽檔子事兒呀,嚇我一跳。”賀峰:“咳,這小子喝多了,吹牛說張秀蘭是他的女朋友。”藍露:“那你就帶著他來核實呀?!”賀峰:“是啊,我不是擔心嘛。”

藍露:“你擔心什麽。”賀峰:“擔心張秀蘭上了那小子的當。別看那小子在你們麵前跟個護花使者似的,其實,他私下裏很下流,油腔滑調的,絕對是個老流氓。”

張秀蘭和藍露都忍不住哈哈笑起來。

藍露學著賀峰的語調:“‘他私下裏很下流,油腔滑調,是個老流氓。’賀大學子,你真是新時代最可愛的人了。”賀峰有些急地:“你們倆笑什麽。我說的可是實在的,你們是沒聽到他剛才找我的時候說的那些話呢。”藍露:“把他剛才說的那些話都忘了吧,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明天早晨一睜眼,太陽還是那個太陽,藍天還是那片藍天。該結束論文的,該訂車票的,一切按既定方針辦。好了,賀大學子,時間不早了,該回去安歇了。”賀峰:“我還要在這呆會兒,你們回去吧。” 說完,賀峰走向路邊的一張長椅,獨自坐下。藍露:“大冬天的,你坐這兒賞月呀?”

賀峰沒再說話。

藍露:“那你稍微坐一小會兒就趕緊回去。西北風可不是好品味的。”

張秀蘭拉著藍露的胳膊,邊走邊小聲地:“哎呀,他又不是傻子,這麽大的人了,冷不冷他自己還不知道啊。”藍露也小聲地:“就怕他現在腦子裏熱成一鍋岩漿,他感覺不到冷的。”張秀蘭:“那就讓他在這兒冷卻冷卻。”藍露:“你就對他真沒一點感覺?他這樣,可都是因為他心裏裝著你,你不會一點也看不出來吧。”張秀蘭:“正是因為我看得很清楚,我才必須狠下心來,讓他斷了這個念頭。”藍露:“真是美女蛇心呀。”張秀蘭:“哎,我這可完全是為了他好,你要是看不下去了,你去替我安慰安慰他。”藍露:“廢話,我能代替得了你嘛。”張秀蘭:“你既然都明白,那就別理他,讓他踏踏實實地,一個人冷靜地想想,等他想清楚了,他自然就回去了。”藍露:“哎,可憐呀,賀大學子。”張秀蘭:“嗬,一會兒是‘純書生’,一會兒是‘大才子’的,你倒真是憐香惜玉啊。”藍露:“那是,哪兒能都像你這麽鐵石心腸呀。”張秀蘭:“鐵石心腸是一劑良藥啊,該出手時,就不能手軟。”

這時,藍露的手機響了起來……

藍露接聽電話:“喂,媽,什麽事?……哦”藍露輕聲對張秀蘭:“你先回去睡吧,我給我媽說完就回去。”張秀蘭:“好吧,早點回來。”藍露點頭:“喂媽,你怎麽對自己這麽沒信心呀,不就是幾套衣服嘛……我現在哪能請假回家呀……要不這麽著,您先到商店看好牌子,回頭我上網給您查查,然後,我給您我的意見怎麽樣?……行,那就這樣。早點睡啊。拜拜。”

藍露收好手機,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稍作思考,就返身往來時的路走去。

賀峰仍舊坐在那裏,藍露輕輕來到賀峰坐的長椅旁。

藍露:“怎麽,還在這兒坐著呢?冷不冷啊。”賀峰:“啊,不冷。你怎麽回來了。”藍露:“別在這幹坐著了,要不出去找個地方喝點什麽?”賀峰:“好吧。你不著急回去嗎?挺晚的了。”藍露:“沒事,走吧。”

賀峰站起來,倆人邊走邊聊,來到了咖啡店裏。藍露要了一杯熱巧克力,她給賀峰要了一杯熱奶,看著根本就不知該幹點什麽的賀峰,藍露說“哎,心事重重的,說說吧。”賀峰:“咳,沒什麽。”藍露:“什麽沒什麽,你的眼睛和臉,寫滿了字了,還沒什麽呢。”

賀峰:“我也不知道我怎麽了,這兩天,心思就是……唉”藍露:“心思就在張秀蘭身上,陷進去,出不來了。”

賀峰不好意思地笑笑。

藍露長歎了一口氣:“唉,愛人的人愛得這麽苦,被愛的人卻不領情。太不公平了。”

賀峰:“你知道那個男人是誰嗎?”藍露:“哪個男人?”賀峰:“就是張秀蘭的那個……”

藍露:“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賀峰:“張秀蘭現在……還跟他好嗎?”藍露:“不知道,可能不了吧。”賀峰:“那張秀蘭為什麽拒絕我呀?”藍露:“你這叫什麽‘因果關係’呀?張秀蘭什麽時候說過你們兩個男人通過PK要二進一啦。”賀峰:“那個男人比我好在哪兒呀?”藍露:“賀峰,你確實是太書生氣了,什麽叫那個男人比你好在哪兒呀,你以為現代交友是要看誰更好哇,他是三好公民,你是五好公民,那人家就得選你、嫁你,搞笑呢你。”賀峰:“那你們女生交男朋友難道不看這人是不是好人?或者真的是男人不壞,女人不愛?”藍露:“交朋友嘛,一千個人,就有一千個標準,這哪兒有什麽統一標準、唯一標準呀。”賀峰:“你交朋友了嗎?”藍露:“幹嘛?”賀峰:“教教我該怎麽做。”藍露:“教你怎麽贏得張秀蘭的芳心?”賀峰:“啊。”藍露:“我沒交過朋友,也不打算教你怎麽去贏得張秀蘭的芳心。”賀峰:“別呀,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你了解她,該知道她喜歡什麽樣的男人。”藍露:“反正她喜歡的不是你這樣的男人。”賀峰:“那她喜歡什麽樣的男人?”藍露:“你想要為她改變你自己嘛。”賀峰:“我可以試試呀。”藍露:“別做這種徒勞的努力了。”賀峰:“你為什麽不鼓勵我、不幫助我?”藍露:“因為我不想看著你去做最悲壯、最傻的事。”賀峰:“什麽是最悲壯、最傻的事?”藍露:“知其不可為而為之。”

賀峰:“我就這麽沒希望?”藍露:“百分百沒希望。如果你執意要跟張秀蘭談一場戀愛的話,你將一無所獲,不,你將收獲百孔千瘡的破碎的心。”賀峰:“我就這麽劣質?”藍露:“不,你是個很優秀的人,隻是張秀蘭不會選擇你這樣類型的人做男友而已。但這並不是說所有的女孩子都不喜歡你這種類型。我就知道有人非常欣賞你、喜歡你。去發現新的戀愛目標吧。”賀峰:“可是,除了張秀蘭,我誰都不想去愛。”

藍露痛苦地閉上眼睛。

已經在床上躺了半天的張秀蘭見藍露還不回來,有點不放心了,她聽了聽阿芳和阿梅均已傳出均勻的呼吸聲,知道她們二人都以睡著,就她拿起手機,悄悄下床,出了宿舍,去了衛生間,站在衛生間裏,張秀蘭思慮再三,終於還是按開了關閉已久的手機,趕忙撥打了藍露的電話,接通後,張秀蘭壓低了嗓音:“哎,這麽長時間了,早該給你媽打完電話了吧?”藍露回說:“打完了打完了,我這就回去,你快睡吧。”張秀蘭:“廢話,這麽晚了,你一個人在外邊,我能睡得著嘛!”藍露:“好嘞放心吧,我馬上就出現在你麵前。”

張秀蘭:“快點啊,你不回來我可不睡啊。”藍露:“知道了。比我媽還我媽。”張秀蘭:“真是個不省心的丫頭。我掛了啊。”張秀蘭剛掛斷手機,立馬電話鈴聲又響起來了。張秀蘭打開手機,她以為藍露又想起什麽想要說呢,就說:“你這丫頭,還有什麽事要囉嗦?”讓張秀蘭沒有想到的是,手機裏傳來了婁放的聲音:“哎喲我的天呀,你終於開機了,你是不是到月球上去了,我找了你多少日子了,我想死你了寶貝兒。”張秀蘭唬得汗毛都紮起來了,她驚訝地問:“怎麽是你?”婁放:“當然是我了,怎麽,難道你有新歡了?”張秀蘭:“不是不是……”婁放:“不是你為什麽躲著我,讓我這麽苦苦地找你。你知道嘛,我工作之餘所有的時間都在找你,我給你打電話,我到你們學校門口候著,我甚至溜進你們學校,串遍所有的食堂、餐廳,可居然連你的影子都沒看見。”張秀蘭:“啊,你還到學校裏邊來過?”婁放:“當然啦,我找你找得傷心死了。”張秀蘭:“你找我有什麽事啊?”婁放:“啊,你怎麽問出這樣的問題呀,我當然是想你才找你的,你難道不明白嗎?”張秀蘭支吾著:“啊、啊……”婁放:“你能不能把手機開著,我求你別總是關機關機的,我送你手機,就是為了找你方便。”張秀蘭:“好好,我知道了。太晚了,大家都睡覺了,有什麽事,明天再說行嗎?”婁放:“明天下午四點半,我到你們學校門口等你,不見不散。一定啊!”張秀蘭:“好好。再見。”

張秀蘭立馬關掉手機,她用右手捂著左胸,她的眉宇、眼神中仍然透著緊張、驚懼的心緒,喘著粗氣,張秀蘭從衛生間出來。藍露上得樓梯,正拐過彎向張秀蘭走來,張秀蘭見藍露回來了,馬上小跑著迎上去。張秀蘭:“壞事了,壞事了。”藍露:“怎麽了,慢慢說,別慌。”張秀蘭:“我剛才給你打完電話,還沒來得及關手機呢,婁放就打進來了。”

藍露:“啊,怎麽這麽不巧呀。都怪我在外邊呆的時間太長了。”張秀蘭:“也好,省得他真的在學校裏找到我,那麻煩就更大了。”藍露:“他來過學校了?”張秀蘭:“他說他來過學校,還在食堂裏找過我。”藍露:“是嘛,他還在打你的主意。你說你長這麽漂亮幹什麽?惹得一檔子事接一檔子事的,就消停不下來。”張秀蘭:“他還約我,明天下午四點半他在校門外等我。”藍露:“你答應他了?”張秀蘭:“這麽晚了,我不趕緊打發了他的電話,那不又是給自己招麻煩嘛。”藍露:“要不,明天我陪你一起去赴約。你把事情跟他全挑明,就說以後不想再來往了,然後,把手機還給他,從此各走各的路,你說怎麽樣?”

張秀蘭:“太好了,就這麽辦。快回去洗洗睡吧。”藍露:“你這不省油的燈。”張秀蘭:“不省電的燈。”藍露:“還有心開玩笑呢。”張秀蘭:“有你在呢,我怕什麽。”藍露:“啊,我成你的保鏢啦。”張秀蘭:“你應該感到榮幸。”藍露:“我呸!榮幸?我感到不幸。”張秀蘭:“別呸了,一嘴酸乎乎的味兒,快刷牙去吧啊。”

張秀蘭拉起藍露走了。

 

第二天下午四點半,婁放準時到達校門外,他站在他的寶馬車旁,兩眼使勁往校門裏看。他看到張秀蘭來了,他的臉上立刻綻放出光芒來,他舉起胳膊剛要向張秀蘭揮舞,突然,他看到與張秀蘭肩並肩地還走著一個人,他的胳膊慢慢地放下了。

張秀蘭和藍露走到婁放身邊停下。

張秀蘭大大方方地:“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先生叫婁放,是位風流倜儻的多情才子。這位女生叫藍露,是我的知心好友。婁先生,今天赴您之約,事先也沒跟您打個招呼,就帶來了我的朋友,請你別介意,我和我的朋友之間無任何秘密。因為我們一會兒要去辦點事,為了方便,我就把她帶上了。沒問題吧?”婁放迅速恢複常態:“當然沒問題,認識你的朋友我很高興。那就一起上車吧,我們找個地方喝點什麽去。”張秀蘭仍舊大大方方地:“好啊。藍露,上車吧。”

婁放從車前邊繞過去,藍露悄悄地給張秀蘭打了個“V”字手勢,張秀蘭會心一笑,開了後車門,兩人一先一後進了汽車。

婁放係好安全帶,踩動油門,車開走了。

來到某飯店咖啡廳,三人慢慢啜著香氣四溢的咖啡,各自想著心事。沉默了片刻,還是老到的婁放開口打破尷尬局麵:“秀蘭,好久沒見,你變了。”張秀蘭:“是嗎?怎麽變了?哪兒變了?”婁放:“好像是變得比從前成熟、老練了。”張秀蘭略帶挖苦地:“變成‘熟女’了。藍露,你有沒有覺得我最近成熟了?”藍露敲邊鼓般地:“那當然了,經曆了那麽大的事再不成熟,那不成傻子了嘛。”

張秀蘭收起笑容,低下頭。

婁放:“你經曆什麽大事了?出了什麽事啦?我這麽多天一直找你找不著,原來你出事了?快告訴我,是怎麽回事?”藍露:“對不起,我要去趟洗手間。”藍露站起來離開了。

婁放迫不及待地抓住張秀蘭的手:“寶貝兒,到底出了什麽事,你快告訴我呀。”張秀蘭把手撤回來,仍低頭不語。婁放:“哎呀,快說呀,你要急死我呀。”張秀蘭囁嚅道:“我,我懷孕了。”婁放:“懷孕了?!”張秀蘭點點頭。婁放:“懷的是……我的孩子?”張秀蘭抬起頭:“你什麽意思呀,你以為我是什麽呀?!”婁放:“不不,我不是那意思。你,你真的懷孕了?我真的不敢相信。”張秀蘭:“我跟你開這玩笑幹嘛?”婁放:“那你……什麽時候發現的?”張秀蘭:“我也記不太清了。”婁放:“那現在的情況是……”張秀蘭冷冷地:“沒情況了。”婁放:“啊,什麽叫‘沒情況了’呀?”張秀蘭:“‘沒情況了’就是沒情況了唄。”婁放:“流了還是做了。”張秀蘭:“先流後做?”婁放:“你為什麽這麽不注意讓他流了呀?”張秀蘭:“難道我要留住他、生下他嘛?你還讓不讓我在學校裏做人了?!”婁放:“秀蘭,你怎麽變得心腸硬起來了,你以前可是最柔情的了。”張秀蘭:“我差點被我的柔情毀滅掉。”

    婁放很顯然的表情有些痛苦和怨懟,他不住地搖著頭。

藍露回來,重新坐下。

藍露:“怎麽樣,事情都擺到桌麵上來說了?”婁放看了看張秀蘭。張秀蘭:“我的朋友知道所有情況,要不是她救了我,恐怕我的命都沒了。”藍露:“說的正是,她那一段時間頂著多大的壓力呀。一個女學生,遇到這麽棘手的事,她沒瘋沒垮,就謝天謝地了。她沒找你去算賬,你應該對她感激涕零。你不應該再對她有什麽不滿,我都感到氣不忿了!你們男人樂完了,拍拍屁股走人,一切倒黴的爛事都由女人一個人頂,她是什麽,一個未諳世事的女學生。肩膀嫩、脖子軟,你甩給她這麽大的雷,她頂得了嗎?!”婁放:“不是,我這不是不知道嘛!而且,我沒有想逃避呀,我一直都在找她,可我根本就沒地兒找她去,她一直都是關著手機的,讓我感覺,倒是她有意躲著我。”藍露:“她不躲你行嘛?!這一個冒死弄沒了,你回頭再讓她懷上第二個、第三個,那她就真死定了。”婁放:“我如果知道她懷孕了,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而且絕不會再讓她懷第二個的,我又不是她的敵人,我幹嘛要存心害她呀。”藍露:“不是你要存心害她,而是你們這些有錢有家室的男人,就想在外麵玩點花哨的,自己高興了痛快了就行了,根本不想對這些單純的女孩子負任何責任。你說,你想對她負責任了嗎?”婁放轉向張秀蘭:“你看你這朋友,還真夠伶牙俐齒的,我都快不是她的對手了。藍……哦,藍露同學,你不要在不了解情況的情況下,依據社會上的一般情況去套我們的情況,那你要有失公允的。我婁某人絕不是那種隨便玩弄女性的爛男人,你要是仔細地問過秀蘭,你就會知道,我是多麽的嗬護她、珍惜她……”藍露:“打住,你要真是嗬護她、珍惜她,就把她當妹妹待,別拉她上床、弄她懷孕。”婁放:“她是人,我也是人;她正常,我也正常。你不能限製正常的一男一女不碰撞出火花來吧。這是最一般的人性的反應呀。沒有過這種心理和生理體驗的人,對此是沒有發言權的。”藍露:“收起你的這套‘最一般的人性的反應’的理論吧,別用你心裏想念的一個‘性’字,玷汙了‘人性’這個偉大的、內涵豐富的詞啦。秀蘭,把手機還給他,咱們走。”

藍露說著跨出一步,離開椅子,並拉了張秀蘭的袖子一把。張秀蘭沒有想到藍露和婁放唇槍舌劍地幹起架來,有點不知該如何收場,她略微猶豫了一下,藍露用力把她拉起來,從她兜裏掏出手機,扔給婁放,拽著張秀蘭就往外走。

婁放:“秀蘭,秀蘭!你為什麽不說話呀。”

藍露小聲地命令張秀蘭:“不要理他,讓他斷了對你的念頭。”一路拽著張秀蘭,迅速離開咖啡廳。

婁放望著她們的背影:“這叫什麽事兒呀,藍露藍露,簡直就是一隻攔路虎。”

婁放氣憤而又無趣地望著麵前的咖啡杯,他拿起藍露的杯子,高高地擎在手裏,然後,把杯中的咖啡細水長流般地倒入自己的空杯裏,咖啡入杯時嘩嘩的水聲,引起周圍人的注意,婁放在自己的臉上擠弄出絲絲冷笑,當水完全從婁放手中的杯裏流淨時,婁放突然收起笑容,代之以因憤怒而扭曲了的猙獰麵目,他把手中的空杯子高高舉起,再用力向下砸去……當所有的人都驚訝地“啊”出聲時,婁放卻輕輕地將杯子放在桌上。

婁放對周圍的人笑著說:“我要有兒子了。我一定會有一個兒子,一個又聰明又漂亮的兒子!”

他從兜裏掏出錢,“啪”地拍在桌上,而後,揚長而去。

在坐的人麵麵相覷,不知誰說了一句:“精神出狀況了吧?”

 

                                  47

 

還有兩天就該放寒假了,學生們心都飛回了家,張秀蘭買了後天晚上的票,藍露買的是後天中午的票,藍露讓張秀蘭先給家裏打個電話,張秀蘭說自己家裏肯定沒有裝電話,不用打了。藍露把自己的手機遞過去:“打一個吧,讓他們早點高興高興,家裏沒電話,就給爸爸媽媽的單位打一個。”張秀蘭聽話地接過電話,撥了媽媽單位的電話號碼,她把手機放在耳邊,聽著裏邊“嘟嘟”的呼叫聲,很不自信的說:“這麽多年都沒打過這個號碼,不知還對不對。”這時,電話接通了,“喂,找誰呀?”電話裏問。“您好,我找徐淑玉。”張秀蘭眼望著藍露高興地說,藍露也衝著張秀蘭豎起大拇指。“徐淑玉出去了。” “那她什麽時候回來?”“喲,這我還真說不好,她沒說她去哪兒。”“那您能幫我轉達一下嗎,我是她女兒。”“她女兒?哪個女兒呀?”“我是她大女兒。”“大女兒?就是在成都上大學的大女兒?”“對。”“哎呀,好好好,你要轉達什麽話呀,我幫你轉。”“啊,麻煩您告訴她,我是坐後天晚上的火車回家。”“哦,這是要放寒假了吧。”“是,我要回家過春節去。”“哎呀,大好事呀,你媽該樂瘋了,她老是念叨你,念叨你好幾年了。”“是嘛,那就麻煩你轉告她一下。哦,我家裏有電話了嘛?”“還沒有呢,不過快了。”“好吧,謝謝您。”“客氣什麽,不用謝。這大學生就是有禮貌。”“再見阿姨。”張秀蘭把手機遞給藍露,她高興得滿臉通紅。藍露接過手機問:“你媽沒在?”張秀蘭:“出去了。”藍露:“要不要過一會再打一個。”張秀蘭:“不用了吧,那個阿姨答應幫我轉告我媽的,應該沒問題。要是有什麽變故我再打吧。”藍露:“也行,那我給我媽打一個。”撥通電話:“媽,露露,後天晚上的火車,老時間、老地點接我。不見不散。”

張秀蘭咂咂嘴:“你看你多美呀,下車就有人接,我呢,還得換長途、倒汽車,想想我腦袋都大了。”藍露:“我要是你媽呀,進門先揍你一頓。”張秀蘭:“沒道理嘛!”藍露:“怎麽沒道理,那麽多年了沒回家,好不容易回一趟家還嫌麻煩。”張秀蘭:“我不是嫌麻煩,它是真麻煩。你沒有過這種經曆,跟你說你都想象不出來。”藍露:“不孝順的家夥。下午上街給家裏買點這裏的年貨,好好補補這麽多年缺的課吧。”張秀蘭:“這還用你說嘛!囉嗦。”

 

轉眼就到了告別的日子,張秀蘭和藍露倆人商量好了,為了節約時間,也為了免去後走的人沒人送的不公平,誰都不用到火車站去送誰。

說是不送,藍露先走,張秀蘭還是把她送到學校的大門口。二人站在馬路邊,遠遠的駛來一輛出租車,藍露伸手叫車,車吱地停在她們身邊。藍露和秀蘭抱了抱,拎起腳邊的小箱包,上了車。車門關上,藍露坐在車裏向站在外麵的張秀蘭揮揮手,張秀蘭也向藍露揮揮手。車開遠了,張秀蘭返身向校門走去。

婁放從停在校門外的一大溜兒的車群裏走出來,擋在張秀蘭前麵。婁放笑容滿麵地:“秀蘭,我等你半天了,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張秀蘭吃了一驚:“是您呀?您想商量什麽事?”婁放看了看周圍:“這裏說話不方便,我們上車吧。”張秀蘭也看看四周:“這裏說話不方便嗎?我怎麽不覺得。”婁放笑了笑:“那是因為你不知道我要跟你說的話是什麽。”張秀蘭:“不應該是什麽秘密吧?”婁放:“就是秘密。”張秀蘭:“秘密也不需要到車裏說去呀。”婁放壓低聲音:“商業秘密,哪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談呀,讓別人聽見了,我不就丟了大好商機了嘛。”張秀蘭:“那……要談多久啊?我還要坐今晚的火車回家呢。”婁放:“沒多久,一會兒,一小會兒。上來吧。”張秀蘭猶豫再三。婁放:“要不然,我今晚先賠你回家,替你向你父母請假,然後,咱倆再一起走。”張秀蘭:“不行不行,我還是跟你上你的車裏談吧。”

婁放優雅地給張秀蘭打開車門,張秀蘭坐進去。婁放繞過車頭,坐進駕駛座兒,點火、踩油門,車“轟”地就衝了出去。婁放邊開車邊拿出一個光盤夾遞給張秀蘭:“挑一張你喜歡的。”張秀蘭緊張地:“不用了,你快說你要說的話吧。”婁放:“秀蘭,我怎麽感覺你和我之間產生了距離似的。”張秀蘭:“我是應該和您保持距離。”婁放:“都是你的攔路虎朋友在背後挑唆你和我的關係鬧的吧?!”張秀蘭:“不是,是我自己覺得以前那樣的關係不合適。”婁放:“怎麽不合適了,我們倆的關係很協調、很美妙,我很懷念我們在秦皇島的分分秒秒。”張秀蘭:“您還是談您要談的商業秘密吧。”婁放:“著什麽急呀,時間還早呢。”張秀蘭:“我今晚還要趕火車呢。”婁放:“放心,誤不了你的正事。”張秀蘭:“……”

婁放:“你回家路上交通方便嘛?”張秀蘭:“還好。” 婁放:“一趟車能到嘛?”張秀蘭:“不能,還得倒兩次車。”婁放:“哎呀,太不方便了,要不然,我開車送你一趟吧。”

張秀蘭:“不用不用,不麻煩你了。”婁放:“這有什麽麻煩的。”張秀蘭著急地:“真的不用。”婁放:“跟我還客氣。如果把你父母接到成都來,那就真的方便了。”張秀蘭沒說話。

婁放:“等你有了工作、掙了錢、買了房子,就可以把你的父母都接來了。”張秀蘭仍然沒說話。婁放:“你不相信你有這個能力?”張秀蘭:“現在的工作那麽難找,我哪兒敢說那樣的大話呀。”婁放:“這算什麽大話呀,這對你應該是很輕鬆就能辦到的事。”張秀蘭苦笑了一下。婁放:“對自己要有信心,我可以幫你嘛。”張秀蘭:“您這是要把車開到哪兒去呀。”婁放:“我突然有了一個好主意,我現在就可以幫你。”張秀蘭:“您別開玩笑了,我不需要什麽幫助。”婁放:“跟我你幹嘛還要硬撐著呀。你在成都沒依沒靠的,我不幫你誰幫你。我現在就去幫你。”張秀蘭:“您要幫我什麽?”婁放:“我要教你點實用技能和知識。”張秀蘭:“什麽實用技能和知識?”婁放:“公關。你是最適合做的。咱們現在就去酒店。現在的公關活動主要都是在酒店裏進行的。”張秀蘭緊張地:“幹嘛非要在酒店裏進行不可呀?”婁放:“你看,這你就不懂了吧,所以我得給你上上課。上一堂實踐課,你就全懂了。別怕,一點也不難,而且,又輕鬆、又享受。”張秀蘭:“婁先生,您不會是……又想……幹那事兒吧?”婁放故意地:“幹哪事兒?”張秀蘭繃著嘴,欲張口又張不開口的樣子,憋了半天,她才努著勁兒說:“在秦皇島幹的那事。”婁放哈哈哈笑得十分響亮:“你真是越來越可愛了。放心吧,既然那事傷害了你,我就是再想,我也不會幹了,我不想你有被我欺負了的感覺。”婁放故意壓低嗓音但很誇張地:“我不想在你心裏留下壞印象。”

張秀蘭的臉一下子紅了,不好意思地扭過頭去,看著窗外的景色。

婁放一臉都是笑容,他看一會兒前麵的路,看一會兒尷尬緊張不自然的張秀蘭,把車開得更瀟灑了。

不一會兒,車開到一家酒店前,婁放停好了車,就同著張秀蘭進了酒店。

酒店餐廳包間內,婁放點完菜,把菜單遞給服務員。服務員拿著菜單出了包間。

婁放:“怎麽樣?我們開始上實踐課吧?”張秀蘭:“什麽實踐課?”婁放:“公共關係實踐課啊。”

張秀蘭未置可否。

婁放開講:“公共關係最主要的內容,就是打贏飯局之戰,在飯局上能全盤招架,既要能給別人敬酒、布菜,又要能接受別人對你的敬酒、布菜,還得能自己津津樂道地講段子,還得能興趣盎然地聽別人講段子,哪怕別人講的段子讓你不好意思想找個地縫兒鑽進去。啊,把握好這幾個關口,你的公關工作,就是No.1,就是大獲全勝。”

張秀蘭斷然地說:“這個工作不適合我。”婁放:“誰說的。”張秀蘭:“我說的。就我對自己的了解,遇到飯局之戰,我絕對是打不贏的。”婁放:“我理解你,畢竟你還沒有走上社會,沒有過這方麵的接觸,所以也沒有這方麵的感覺和對這方麵事情的思考。等你真的走上社會,工作了,體會了,明白了,你就會知道,你適合做公關,而且能做好公關。”

服務員進來送酒送菜,並把酒杯擺好,欲斟酒,被婁放擋住……

婁放:“慢,你隻管上菜,其它的,我們自己來。”服務員:“好的,二位慢用。”說完退出包間。

婁放對張秀蘭微笑著說:“好,現在你就開始演練。”

張秀蘭:“演練什麽?”

婁放:“斟酒。把你我的杯子裏斟上酒。”

張秀蘭遲疑地站起來,拿起酒瓶……

婁放:“知道先給誰倒嗎?”

張秀蘭:“給你。”

婁放:“準確地說,是先給你的客戶,或是你的合作夥伴,或是你的上級,總之,是可能為你掏錢的,或是可能領導你的人。”

張秀蘭:“走上社會多沒意思呀。”

婁放:“沒意思也得走啊,所以,我這裏先培訓培訓你,免得你直接上崗,磕磕絆絆的老出硬傷。來,倒呀……”

張秀蘭端起酒瓶倒了起來……

婁放:“紅酒要倒半杯,啤酒要倒滿杯。”

張秀蘭倒了兩杯紅酒。

婁放高興地拿起酒杯:“謝謝張小姐。來,我們喝一杯。”

張秀蘭拿起酒杯,抿了一小口。

婁放笑道:“這可不是公關小姐所為喲,要大口的喝,越是海量越能取得好成績。一個合同能否順利簽下來,很多時候是要看公關小姐喝酒的水平的。”

張秀蘭不解道:“那為什麽?”

婁放:“公關小姐喝得痛快,大家就都喝得痛快,喝酒痛快了,簽合同也會痛快。這就是奇妙的中國酒文化的商業內涵:談判桌上解決不了的事情,有時候在酒桌上就能解決了。怎麽樣,學到不少知識吧。”

至此時,張秀蘭的忍耐已經到頭了,她急急地問:“幾點了,我還要趕晚上的火車呢。”

婁放不急不忙地問:“你的火車是幾點的呀?”張秀蘭:“晚上十點多的。”婁放:“還早呢,現在才是下午。”張秀蘭:“我還得收拾行李呢。”婁放:“行,咱們吃完飯,我送你回去,保證不誤你的事。”

婁放又端起酒杯與張秀蘭碰,張秀蘭拒絕著,一動不動。

婁放:“如果你的對方要與你碰杯而被你拒絕了,那原本沒準要成的買賣,興許會一下子就吹了。所以,你必須對對方的敬酒,來者不拒,甚至有時候,你還得替你的老板喝,老板都是賞識能喝的女部下的。記住了?來,喝一杯。”

張秀蘭站起來,邁步要走,婁放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不許走!你知道我又能單獨和你一起共進美餐了,這是多麽不容易啊,你知道我心裏有多高興嘛,你就陪我喝一杯吧。嗯,就一杯。”張秀蘭說:“喝了你就讓我走嗎?”婁放使勁地點點頭。

張秀蘭豁出去了,她拿起酒杯,一仰脖,把酒喝光,她把酒杯翻了個個兒:“我說話算數,你也得說話算數。”但是,她馬上就覺得臉熱漲起來,頭也沉了,腿也軟了,一屁股就坐了下來,嘴裏喃喃著:“幾點了?我要趕火車。”說完,控製不住自己地、頭趴在了桌子上。婁放:“好,好,我送你趕火車。”婁放走過來,架起張秀蘭,走出酒店。

婁放架著張秀蘭來到自己的車旁,開門,把張秀蘭放在後排的椅子上,給張秀蘭係好安全帶,自己坐進駕駛位。

婁放一邊係安全帶,一邊說:“安心安心地睡吧,一會兒就到家了。”然後,把車開走。

 

                                  48

 

去蘭州的同學都要坐這趟火車的,藍露已經跟賀峰打過招呼,說張秀蘭也要回家。

自那天說話得罪了張秀蘭後,賀峰心裏一直很難過,他想正好可以利用這次一道乘火車的機會,好好跟張秀蘭修複修複關係。

賀峰提著行李箱在站台裏走著,站台裏人很多,他邊走邊車廂裏車廂外的一通看,從車頭走到車尾,又從車尾走到車頭,哪兒哪兒都沒看到張秀蘭的影子。賀峰看了看手表,上了火車。

車上很擠,賀峰找到自己的座位,想把行李箱放到行李架上,但行李架都已放滿了箱包。賀峰在一個很大的帆布包上輕輕按了按大聲問道:“請問這是誰的包呀?”有人往這兒看了看,但沒人回答。賀峰又提高了嗓門:“請問這是誰的包呀?”一個坐著的人推了推一個趴在桌上的人:“那是不是你的包呀?”趴著的人睡眼朦朧地抬起頭:“是你?”賀峰一看:“哎,小雲,是你啊,這麽巧。這是你的包嗎?”小雲:“是啊。”賀峰:“我把我的箱子放在你的包下麵行嗎?我的箱子沒地方擱了。”小雲:“行行,你放吧。”

賀峰拿開小雲的帆布包,把自己的箱子放上去,再把小雲的包摞在自己的箱子上。弄妥後,他坐了下來。賀峰:“你就坐這兒?”小雲:“啊。”賀峰:“也是啊,學校裏就我們幾個老鄉,大家都坐這趟車,票應該差不多都挨著。”小雲:“還有誰也坐這趟車呀?”賀峰:“還有張秀蘭吧。”小雲表情有點不自然地:“是嗎,還真是巧呀。不過……”她看了看手表,“還有兩分鍾就要開車了,她怎麽還沒到呀?”賀峰也看了看手表:“是啊,可能路上塞車吧,但願她別晚了。”

                                                              

婁放開著車在高速公路上飛奔。張秀蘭仰躺在後座上沉沉地睡著。

 

                                第十章

                                   

                                      49 

 

在北京一家飯店的會議廳裏,藍露在指揮著幾個人,把會議廳布置成婚宴現場。會議廳的一半是自助餐區,沿牆把餐桌排成U形,桌上擺滿各種美食和酒水。會議廳的另一半空著,是臨時舞場,舞場與主席台相連,主席台後麵的背景牆上,貼了大大的紅色‘囍’字,整個會議廳裏充滿喜氣。藍露得意地轉著圈地看著。

 “各位辛苦了,” 藍露高聲說道,“我看,基本上差不多了。大家休息吧。再過半個小時婚禮就開始了,大家養足了精神,一會兒高歌的狂舞的,還得請大家捧場呢。”

大家應著聲兒,找地兒休息,興高采烈地聊天、喝水等待婚禮的到來……

此時此刻,在北京某街道辦事處民政科婚姻登記處梁曉潔和王先生正在辦理結婚登記的手續。

梁曉傑和王先生四隻眼睛緊緊盯著辦事員手下那張燙金的大紅結婚證書,辦事員把證書精心地放到鋼印下,然後,用力將鋼印壓下去,一秒、兩秒,她的手停在鋼印上,鋼印停在結婚證書上,辦事員微笑著看著一對中年新人。“你們倆那麽緊張幹什麽?又不是頭一次領證。”辦事員問。王先生回答:“要是頭一次就不緊張了。頭一次時什麽都不懂,所以隻有興奮和幸福,沒有緊張;這次不一樣了,跌過大跟頭,爬起來,再在那條路上起步,能不緊張嘛。你說呢曉傑?”梁曉傑:“誰說不是呢,我手心裏都攥出汗了。”辦事員:“多尊重著點對方、體諒對方,遇事多想想自己的不是,事情就好辦了。用不著緊張。”

王先生笑道:“您說的對。”

辦事員鬆開壓在鋼印上的手,拿起剛剛具有了法律效力的結婚證書,遞給王先生和梁曉傑。

辦事員滿臉笑容地說:“恭喜你們喜結良緣,祝你們早日得子,白頭偕老。”梁曉傑答道:“謝謝,謝謝,我想我們得子的事就免了吧,我們都各有一女了,加起來,兩個女兒正好。”王先生:“哎,我還想有個兒子呢。”梁曉傑小聲地:“得了吧你,我都是奔五十的人了。”王先生:“那怎麽了,在加拿大,四十五六歲生頭胎的多得是。真的,你走在街上,有時你看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兒,抱著一個小小孩兒,你覺得那是祖孫倆吧,一會兒,你聽見那小小孩兒不管老頭叫爺爺,卻管老頭叫Daddy。”梁曉傑笑著說:“你就會說笑話。”王先生:“不開玩笑,等你去了你就知道了。”梁曉傑:“就算是真的,我也不生了,給自己的兒子當奶奶,還不夠讓你這樣的人笑話的呀。”辦事員:“你們倆還真有意思。”

王先生:“喲,光顧得開玩笑了,差點把大事忘了。”王先生說著,從自己的包中拿出一瓶酒,“給,這是加拿大特產:冰酒。”辦事員:“嗬,真是好東西。不過我們有紀律,不能收禮。”王先生:“這不是禮物,是我們的喜酒。”辦事員:“喜酒也不能收,你們還是拿回去與親朋好友一起慶賀吧。”梁曉傑:“喜糖可以嗎?吃一塊喜糖不能算是收禮吧。”辦事員:“好吧,吃一塊喜糖,跟你們一起分享分享甜蜜。”王先生:“看您真會說話,辦結婚證,就得找您這樣的工作人員,讓結婚的人喜上加喜。”辦事員:“我也托你們的福啊,領結婚證的人,都是帶著喜氣來的,我老沾你們的光,說出的話,想不甜蜜蜜都不行。”王先生:“哎呀,還是家鄉的父老鄉親好啊。在您這兒呆著,我都不舍得走了。”梁曉傑笑著說:“不舍得走也得走了,婚禮馬上就要開始了。”王先生:“好吧,那咱們走吧。再見!”

辦事員:“祝你們幸福。再見。”

梁曉傑、王先生拿著結婚證,梁曉潔挎著王先生的手臂,高高興興、甜甜蜜蜜地走出婚姻登記處。

 

 

                                  50

 

一縷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在張秀蘭的臉上,張秀蘭翻了個身,從睡夢中醒來,她睜開眼,突然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床上,她急促地坐起,迅速掃一眼陌生的房間,又立刻掀開蓋在自己身上的被子,看見自己衣著整齊,她才長長舒了口氣,下地穿鞋。

婁放從衛生間裏出來。                             

張秀蘭驚奇地問:“怎麽回事?這是哪兒?你怎麽會在這兒?”婁放:“別驚、別怕,有我在這兒保護你,保證平安無事。”張秀蘭:“這兒是哪兒?”婁放:“彩雲之南,四季如春的昆——明。”張秀蘭:“我怎麽到昆明來了?你不是說送我去火車站嘛,我應該在家裏呀。”婁放:“你昨天晚上喝高了,我也不知你是幾點的火車,問了你好幾遍,你都不回答我,我記得你原來說過你的家在雲南,所以,我索性一踩油門,直接把你拉到昆明來了,到了昆明就好說了嘛。現在,你酒也醒了,你洗涮一下,我們吃點東西,然後,我送你回家。”張秀蘭生氣地:“婁先生,這玩笑可開得有點大了。我什麽時候說過我的家在雲南啊?你怎麽能不征求我的意見,就把我拉到雲南來了?你知道嗎,我媽我爸我妹妹,此時此刻都在家裏等著我呢,可我連回家的火車都沒有上啊!”婁放:“別生氣,別生氣。難道是我記錯了?你的家真不在雲南?”張秀蘭:“我的家從來就沒出過甘肅,怎麽會在雲南?!”

    婁放一臉歉意地:“哎呀,那太抱歉了,那怎麽辦呀,要不,你先給家裏打個電話,告訴他們,現在有點別的事,暫時回不去呢。”婁放說著,把原來是張秀蘭使用的手機又遞給張秀蘭。張秀蘭接過手機,立刻撥打了一串號碼。電話裏還是上次接電話的女人的聲音:“喂,找誰?”張秀蘭:“阿姨,我找徐淑玉,我是她大女兒。”“是你呀,你媽今天請假了,她說她要在家等你。”張秀蘭:“真的?!阿姨,我有點急事昨天把火車給耽誤了。”“噢,合著你還沒到呢。”張秀蘭:“啊,我正為這事著急呢。”“那可怎麽辦呀,你媽等不到你,非得急壞了不可。你不知道啊,前天,你剛放下電話,你媽就回來了,我把你來電話的事跟她一說,老太太那個後悔喲,直個勁兒地說,我幹嘛非得這時候出去呀。”張秀蘭:“阿姨,那我該怎麽辦呀?”“你給你爸的單位打個電話,跟你爸說一聲吧。”張秀蘭:“好的阿姨,我都急糊塗了,謝謝你,再見。”張秀蘭掛掉電話,又撥打她爸爸單位的電話號碼,張秀蘭:“你好,請找分揀車間的張師傅……爸,我是秀蘭……”電話裏傳來老爸的聲音:“秀蘭呀,你回來了,啥時候到的呀?”張秀蘭聲音裏帶著哭腔說:“沒有,爸,我還沒到呢。我昨天沒坐上火車。” “沒坐上火車?咋沒坐上火車呢?”張秀蘭忍不住小聲地啜泣起來:“……有點急事……耽擱下來了……” “別哭別哭,再去買張票唄。”張秀蘭:“春運的票特別難買,我們的票是學校統一買的,自己去,根本買不到。”“那也別哭,再急壞了身子。不行就不回來了,畢了業再說嘛。”張秀蘭:“我特別想你們……我媽好嗎?”“挺好的,老樣子,就是老了點兒,頭發白了不少。”張秀蘭:“您呢?身體好嗎?”“好,別惦記著了,你好好學習,等畢業了,找個好工作,我們也就放心了。”張秀蘭:“放心吧爸,秀菊好嗎?”“她也好,都好。別惦記了。一會兒我就回家跟你媽你妹說一聲去。你自己多保重啊,事事要留心眼啊。”

張秀蘭點著頭,眼淚倏倏地流著。

看張秀蘭打完電話,傷心地哭著,婁放輕輕走到張秀蘭對麵……婁放一臉愧意地說:“實在實在的是抱歉,都怨我,把你家的地址搞錯了。要不,我去買張飛機票,你飛回去得了,沒準還能給他們一個驚喜呢。”

張秀蘭擦了一把眼淚:“驚什麽喜呀,我是送同學回去的路上,被你劫持的,我除了宿舍的鑰匙以外,什麽都沒帶,連一分錢都沒有,既沒帶學生證,也沒帶身份證,你有錢,有錢有什麽用啊。”

婁放:“真是的,都是我不好。你看要不然這樣吧,反正我們都已經到這兒了,你也跟家裏講清楚了現在不能回去了,我們幹脆在這好好玩兩天吧,等過了這兩天,我開車送你回家,不管山多高、路多遠,我保證把你安全送到,你看行嗎?”

張秀蘭皺著眉仍在生氣。

婁放坐到張秀蘭身邊,哄道:“千不該萬不該,都怪我們昨天貪杯喝多了;千不好萬不好,都怪我以前記錯了你家的地址了。我誠心誠意、掏肝掏肺地向你陪一千個一萬個不是,對不起張小姐,我錯了,我請求你原諒我。”

張秀蘭:“事已至此,我也不知該怎麽辦了,一切隨你吧,不過,我有一條要求,你必須做到,否則我就報警,說你劫持我。”婁放:“什麽要求,說吧。”張秀蘭:“你不能跟我住一個房間。”婁放:“對我不放心?”張秀蘭:“你自己覺得呢?”婁放:“我覺得我也不放心我自己。所以,我開的就是兩個單間。這下,你踏實了吧。”張秀蘭:“哼!”婁放:“好吧,現在去洗洗你的小花臉,該吃飯了,我餓得都快胃穿孔了。”張秀蘭起身,小聲地附了一句:“穿孔都是輕的。”說罷,去洗手間了。

婁放握拳在空中揮了揮,一副誌在必得的樣子。

 

                                  51

 

在北京的某飯店裏,王先生與梁曉傑的婚禮正在熱鬧的進行中。滿麵笑容的王先生和梁曉傑麵對大家站在主席台上,王先生更是激動萬分地將結婚證拿在手中。台下有人打趣地向王先生提問:“請問王先生,你有沒有起一個英文名呀?”王先生笑答:“有啊,入鄉隨俗嘛,既入了加拿大這個鄉,咱就得隨它用英文名字的俗,而且,我還是隨俗隨到了家的,起了一個在英文名字裏也算是超俗的名字:彼得。用英語來念,就是Peter 。”大家笑起來。又有人問:“什麽叫超俗的名字呀?超凡脫俗嘛?”王先生:“正相反,是超級入俗。打一個誇張一點的比方吧,你在多倫多最熱鬧的市中心隨機采訪一下,我不敢說你遇見的一千個人裏有一百個叫彼得的,但至少也得有九十九個叫Peter的。”大家又笑。王先生接著說:“順便給你們一個小貼士。諸位若有打算移民英聯邦國家的,而且想給自己起個洋名字的,我建議你們,男的別叫彼得、大衛、凱文,女的別叫珍妮、傑西卡和利薩,因為這些名字都是一呼百應的。”又是一片笑聲。有人說:“那咱就來個坐不更名、行不改姓可以嘛?”王先生:“可以是可以,但是有點不方便。”那人又問:“為什麽?難道在外麵呆久了,您還不習慣您的中文名字了。”王先生:“其實我隻習慣我的中文名字,畢竟,我叫那個名字已經好幾十年了,所以,開始有人管我叫Peter的時候,我根本就反應不過來,非得有人過來拍我的肩膀,我才想起,喲,我就是Peter呀。可是,你堅持用你的中文名字吧,一是老外發不好咱中文的音,叫出來的你的名字,更讓你反應不過來了。我認識的一個人,女的,名字叫‘何麗麗’,挺好聽的一個女性的名字吧,她第一次聽老外念她名字時,差點沒氣得背過氣去,你們猜,那老外怎麽念她的名字,老外念‘來來嘿’,他發的是英文字母拚出來的音,L、i,不念‘麗’,而念‘來’,H、e不念‘何’而念英語的‘He ’,還得按照他們的習慣,名字放在前麵姓放在後麵,這樣一來,何麗麗就成了‘來來嘿’了。”大家哄堂大笑。王先生繼續說:“另外一點不方便,說起來,倒是有一點悲涼了。”

眾人安靜地等著他的下文。

王先生:“移民嘛,等到後來,大部分的人都要入籍吧,一入籍,你就得換加拿大護照,換加拿大護照,上麵所填寫的信息,就不能用中文了,那你說我們的中文名字怎麽辦,隻能填寫成漢語拚音,可漢語拚音隻是一種讀音的記錄方法,它不是文字呀。說白了,用拚音記錄你的名字,等於你就沒有名字了,你的名字無法寫,隻能對付著念了。所以,與其沒名字了,還不如幹脆起個假模假式的英文名字呢。”底下有人開玩笑地說:“不過,什麽彼得呀、什麽大衛呀,叫人家洋名字,得配上大鼻子才靠譜,您這小鼻子配洋名,整個一混搭呀。”王先生說:“這還不叫混搭。咱中國有句話,叫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那人接著問:“移民算哪方水土呀?”王先生:“下半截根本部分,是中國水土;上半截枝葉部分是加拿大水土。真的,我再給你們講點奇的。咱們中國人,特別是漢族人,麵容上的特點,比較圓渾,棱角不突出,毛發不太重。可是,移民到了加拿大,喝上三五年的加拿大的水,吃上三五年加拿大的牛肉,再生出的孩子,哎,很容易有長長的,彎彎的、翹翹的眼睫毛,而且還真有臉蛋少肉、有棱有角的麵容的。如果說我們這種小鼻子配洋名的混搭,叫不和諧混搭的話,那‘移二代’的亞洲麵孔配長睫毛的混搭,那可得叫‘終極美麗’混搭。哎,不信你們等著瞧吧,再過上十來二十年,閃亮美眉一定從這群小混搭堆裏出來。”那人笑著說:“那你們夫妻到加拿大後,也給我們生個‘終極美麗’小美眉吧。”這下大家笑得更爽快了。

梁曉傑被大家笑得不好意思起來,她小聲地對王先生:“你少貧兩句吧。”

王先生:“好了各位,王某插播的脫口秀結束,各位還有什麽關於移民類的話題,咱們私下裏聊,現在,請大家吃美食、飲美酒、跳美舞,希望大家盡情地歡樂在我們的美美的婚禮中。”

大家歡呼起來。

藍露笑啊笑,兩行淚水慢慢地流下來。她來到梁曉傑麵前,梁曉傑深深地擁抱著她。

藍露:“媽媽,我替你高興,祝你過上幸福的生活。”

梁曉潔抱著女兒:“有你的祝福,媽媽一定會過得很幸福。”

母女倆抱得更緊了。

 

                                      52

 

昆明某飯店客房內,張秀蘭躺在舒適的床上,仍在熟睡中,她的手機響了。張秀蘭伸手抓到手機,關掉,繼續睡她的覺。幾秒鍾後,手機又響了。張秀蘭這回抓起手機,放到耳邊,她睡意朦朧地“喂?”了一聲。婁放的聲音:“怎麽還沒歇過來呀?”張秀蘭閉著眼睛:“沒有,我困著呢。”婁放:“好吧,那你再睡會兒吧。”

張秀蘭放下手機,繼續閉目躺在床上,雖然她還想睡,可是卻怎麽也睡不著了。她拿起手機給婁放打回去電話,張秀蘭:“喂,我睡不著了,你剛才說什麽?”婁放:“我剛才說去香格裏拉。”張秀蘭:“遠不遠啊?”婁放:“挺遠的,自己開車來回也得好幾天。”張秀蘭:“那還是算了吧。”婁放:“那可是特別美的雪山。”張秀蘭:“我還是想早點回家,寒假都過了好幾天了。”婁放:“也好,那我們吃完午飯,去買點東西,吃的喝的,還有給你家的禮物,晚上,我們到滇池去看看夜景,明天,我送你回家,你看好不好。”張秀蘭:“說好算術?”婁放:“當然當然,那你過半個小時下來吃飯。然後我們就出發。”張秀蘭:“行。” 張秀蘭收好手機,去衛生間洗涮。

想到明天就可以回家了,張秀蘭的心情好了許多。美麗的滇池夜景讓張秀蘭臉上重又有了微笑。婁放看張秀蘭陰轉晴了,又放心大膽起來。一起走在滇池湖畔,看水看景聊著天。

婁放和張秀蘭邊聊邊走著,突然,從他們身後衝上來幾個男青年,其中有倆人用力朝張秀蘭衝去,一下子,把沒有任何防備的張秀蘭撞得站不穩腳,趔趄著跌到滇池裏去,婁放一驚,立馬甩掉身上穿的皮夾克,跳入水中去救張秀蘭。第三個男青年一把就把婁放脫下的皮夾克抄走,逃掉。

婁放跳入水中,朝正在拚命掙紮的張秀蘭遊去,張秀蘭不會水,在那裏一個勁兒地撲騰,幾回水沒了頭,幾回頭又從水裏冒出來,在喝了一肚子水後,終於被婁放抓住,拖上岸來。婁放把張秀蘭放平躺在地上,他用雙手擠壓張秀蘭的肚子,一下、兩下、三下,張秀蘭哇哇地吐了起來。吐過後,張秀蘭渾身像篩糠似的抖起來。

張秀蘭牙齒打著顫說:“冷……冷……”

婁放連忙找自己脫下的皮夾克,哪兒還有皮夾克的影子呀,這時,他突然明白了那些小子為什麽要把張秀蘭撞到水裏去。

婁放連呼:“上當了,上當了,他們是衝著我的皮夾克來的。”

此時,婁放也開始冷起來了,他抱起張秀蘭,試圖發現附近有沒有車。

張秀蘭:“冷,我冷。”

婁放:“我這就帶你去醫院。”

婁放抱著張秀蘭,向一輛停在不遠處的轎車跑去,交涉了幾句後,婁放抱著張秀蘭坐進轎車,轎車迅速啟動。

天冷水寒,加上驚嚇,張秀蘭發起高燒、得了肺炎。張秀蘭“咳兒,咳兒”地咳了兩聲,睜開眼皮發燙的眼睛,無力地說:“我今天回不了家了是不是?”婁放羞愧地:“對不起,都是我的衝動害得你又回不了家,又生了重病。”

張秀蘭沒說話,委屈的淚水從眼角流了下來。

婁放伸手抹去張秀蘭臉上的淚水:“聽話,等你病全好了我馬上送你回家。”張秀蘭:“你也不回家過春節嗎?”婁放:“不回了,沒關係,伊薩可以跟她媽媽去她姥姥家過年。”

張秀蘭抬起右手,用手臂遮住眼睛……

 

在醫院住了五天,張秀蘭的病徹底好了,出院的那天已經是大年初五了。婁放把張秀蘭接到下榻的賓館,他在賓館的餐廳訂了許多美味佳肴,張秀蘭生病這些天,他們都沒怎麽吃東西,今天,他們放開了大吃一頓,婁放還喝了很多酒,直到喝得躺在沙發上動彈不得。

張秀蘭看著醉成一攤的婁放,她說:“你醉了。” 婁放說:“沒醉,我頭腦很清楚,沒這麽清楚的了,清楚得我能把未來美好的生活規劃得頭頭是道。你說我醉了嗎?”張秀蘭:“你剛說你沒醉呀。”婁放:“醉了,我腦袋裏全是幻覺,而且這幻覺很頑固,我想從裏邊逃出來都逃不出來。”

張秀蘭不知該做些什麽了。

婁放繼續說:“你知道我看見了什麽嗎?我看見了我的兒子,我們倆的兒子,一個又聰明又漂亮的兒子。”

張秀蘭生氣了:“你真的喝醉了。”張秀蘭起身要往外走,婁放一把抓住張秀蘭的胳膊,身體還很虛弱的張秀蘭被拽得又一屁股坐進沙發。

婁放說:“我有心事要向你坦白。”

張秀蘭靜默地等著,不知會是怎樣的結局。

婁放說:“你知道從前的我是什麽樣的嘛?你不知道,讓我來告訴你,你一定要認真地聽。給我倒杯水,我渴。”

張秀蘭起身給婁放衝了杯熱茶,婁放接過茶,小心地吹著。

婁放:“我出身在湖北農村一個非常貧窮的農民家庭裏。家中四個孩子,隻有我一個男孩兒,也隻有我一個人上了大學。雖然很多場合下,我是他們的驕傲,但一直有一件事,我卻讓他們在村人麵前抬不起頭,那就是,我膝下無子。在我們老家,隻要你沒兒子,你就抬不起頭。這麽多年了,盡管我已腰纏萬貫,可是我沒臉回家去見父老鄉親,我心裏苦啊。”婁放說著流出了眼淚。“雖然我和廖華都做好了超生被罰的準備,可廖華在生完伊薩後,卻怎麽也懷不上了,現在她年紀大了,更不想生了。我卻不死心,我還能生啊,我不能就這麽一輩子不能回家見父老鄉親呀。” 婁放喝了一口茶。“上次聽你說你懷孕了,而且懷的是我的孩子,你知道我有多高興嘛,可惜,孩子後來沒有了,不過,這給了我巨大的希望,我幹嘛不和你生個兒子呀?!”

張秀蘭站起來:“我看你不是醉了,是瘋了。”

婁放撲通一聲從沙發上滾下來,跪倒在張秀蘭腳邊,他抱住張秀蘭的雙腿:“冷靜一下冷靜一下,聽我說完。隻要你給我生個兒子,你今後的生活全由我來負擔,我可以給你在成都買一套房子,你可以把你爸爸媽媽還有妹妹都接過來,我還可以每月給你兩萬塊錢的生活費,或者,一次給你一百萬也行,你提什麽條件我都能答應,隻要你給我生個兒子。”

張秀蘭用力掙脫了婁放,氣哼哼地回自己的房間了。

婁放像死豬一樣,躺在地上睡著了。

 

張秀蘭回到自己房間,她又氣又急又恨。婁放終於在酒後露了真相,自己想逃離虎口都沒有辦法,除了一串學生宿舍的鑰匙,自己什麽都沒帶呀。哎,突然,張秀蘭想起自己現在有手機呀,婁放為了隨時聯係自己,已經把手機又給自己了。對,趕緊給藍露打個電話。

張秀蘭立刻拿起手機,一看,傻眼了,電話聯係人裏隻有婁放一個人。張秀蘭現在是徹底明白了,原來這是個陰謀,都是婁放預先設計好的,他所要做的,就是他酒後說的那些話,他就是想要兒子,他一直都在打自己的主意。張秀蘭絞盡腦汁,終於想出了藍露手機的號碼,她立刻給藍露撥打了電話。但是,手機裏“嘟嘟”的聲音響了許久,就是不見藍露接聽。張秀蘭想起來了,那次自己和藍露痛斥完婁放,藍露當場就把自己的手機扔回給婁放了,她現在一定還以為手機在婁放手裏,一定以為是婁放給她打電話找我呢,所以藍露堅決不接聽電話。

張秀蘭絕望了,。她打算躲在房間裏不吃不喝,用絕食來反抗婁放的陰謀。

 

婁放睡醒一覺後,睜眼看到房間裏杯盤狼藉的樣子,慢慢想起來了,他努力回憶著昨天的情景,忽然他嚇了一跳,他隱隱約約地想起,自己好像跟張秀蘭說了想要兒子的話。壞了,婁放趕快撐起身子爬起來,連口水都沒顧得上喝,就跑去敲張秀蘭房間的門,他敲了一遍又一遍,敲了一遍又一遍:“秀蘭,吃晚飯的時間到了,去吃點飯吧。你不能再餓著自己了,這樣下去,你的身體會垮的……”

客房的門忽然“呼”的一下大開,張秀蘭出現在婁放的眼前。

張秀蘭:“我要吃飯,吃完飯我要回學校。”

婁放連忙答應道:“好好,我們先去吃飯。”

張秀蘭堅持說:“吃完飯回學校。”

婁放:“什麽都好商量,隻要你好好的把飯吃了。”

張秀蘭走出房間,婁放立馬護衛在旁。張秀蘭由於身體太虛,沒走兩步,腿一軟,差點摔倒,婁放一把摟住她的腰,張秀蘭穩了穩神兒,拿開婁放的手,堅持要自己走,婁放看著固執的秀蘭,自知沒辦法讓秀蘭緩解,隻得跟在一旁。

 

                                  53

 

送走了媽媽和老王,藍露一個人在北京也覺得沒什麽意思,她就提前回學校了。

藍露來到宿舍門前,掏出鑰匙打開門,推門進去,屋內的一切讓她大吃一驚:“啊?這是怎麽回事?”眼前的一切還是數周前張秀蘭送她走的時候的樣子,“電腦還在,行李還在,半包榨菜絲還在……”藍露一邊數點著一邊忍不住自言自語,“不行,這分明是她送完我就沒再回宿舍呀!失蹤?秀蘭失蹤了?!不行,我得去學校保衛科報案。”藍露說著就往外走。

藍露疾步如飛地走著,突然她停了下來:不行,萬一不是失蹤,萬一是突然碰到什麽熟人,急急忙忙的走的呢,我不是在向全世界宣告張秀蘭的秘密嘛。不行,不能去學校保衛科,我得自己想辦法。可這家夥除了我以外,能夠跟著走的,恐怕隻有姓婁的了,但是,她都跟他一刀兩斷了,怎麽可能還跟他走呢?不會的。但是宿舍裏的樣子分明說的是她送完我就沒回來呀,說不定,她是被姓婁的綁架了,星婁的不是經常自己悄悄地來找秀蘭嗎?難道是姓婁的被我罵了,要拿她來報複?藍露突然想到一半天前自己的手機鈴響時,自己看到手機上顯示的是秀蘭原來的手機號,當時自己還認為是婁放打來向自己詢問張秀蘭的行蹤的呢。不管怎樣,這是找到秀蘭唯一的方法了,我隻能試一試了。對,我撥撥秀蘭原來的手機號。

藍露拿出自己的手機,迅速地撥了一個號碼。“嘟……嘟……”,沒有人接聽電話,藍露關上手機,心裏嘮叨著:怎麽不接呀,這可不是好兆頭。再打一遍。藍露又撥電話,還是沒人接,藍露隻得留言:“秀蘭,你在哪裏?如果十分鍾後我還接不到你的電話,我就要報警了。”

藍露把手機合上,坐到路邊的長椅上,右手攥著手機,左手手腕上的手表就舉在眼前,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

 

                                  54

 

飯店餐廳裏,張秀蘭和婁放在無聲地吃著飯,三口兩口,張秀蘭迅速吃完飯,多跟這個陰謀家呆一分鍾,她自己就多一分壓迫感、不安全感。張秀蘭把碗一推,站起就走。婁放也趕忙站起,掏出一張百元的票子,放到桌上,緊隨張秀蘭身後,往客房部走去。

張秀蘭快步如飛地返回自己房間,拿鑰匙開了房鎖,頭也不轉地說:“半個小時以後我們出發,明天到學校。”說完,開了房門進去,把門“砰”地一聲關上。這時,她放在床上的手機又響了,她急忙撲過去,抓起手機:“喂?”電話裏傳來藍露的聲音:“哎呀我的媽呀,你終於有回音了,你再沒回音,我就要報警了。”張秀蘭終於忍不住,眼淚像決了堤的洪水傾瀉而下:“藍露……”張秀蘭吸著鼻子,說不下去了。藍露急了:“怎麽回事,怎麽回事兒呀你?你現在安全嗎?”張秀蘭:“安……全。”藍露:“你在哪兒呢?”

張秀蘭除了哭以外,說不出任何話。

藍露:“你在哪兒呢,我去找你。”張秀蘭:“在……在……”藍露:“好,你先哭一會兒吧,能說話的時候再說,我等著你。”張秀蘭:“……我……明天……到……學校……”

藍露:“我到哪兒接你?”張秀蘭:“學校……門口。”

張秀蘭關掉手機,趴在床上痛哭失聲,她邊哭邊捶打著枕頭。

哭了一會兒,張秀蘭擦幹眼淚,想收拾一下行李,四下裏看了看,才想起自己是被婁放騙來的,根本就什麽都沒有帶。張秀蘭拿起手機,出自己的房間,去敲婁放的房門,婁放開開門,張秀蘭站在門外隻問了一句:“可以走了嗎?”婁放:“可以了,你看你的身體受得了連夜趕路嗎?”張秀蘭:“無論如何,我都要在明天趕到學校。”婁放:“好吧,走吧。”張秀蘭在前,婁放在後,倆人進了電梯。

 

高速公路上,婁放開著車。倆人沉默無語。半晌,婁放實在忍不住了,他打了個哈欠……婁放:“你要是再不說些什麽,我可要睡著了啊,我也三十多個小時沒合眼了。”張秀蘭沒好氣地:“又不是我不讓你睡,你自己不睡,那怨得著我嘛。”婁放:“我還不是擔心你嘛?!”張秀蘭:“擔心我,你要是擔心我,你就不會想出那麽餿的主意了。”婁放:“你現在是在氣頭上,十分衝動,等你冷靜下來了,你慢慢想吧,我這絕不是餿主意。”

張秀蘭:“怎麽?你還沒打消這個念頭。”婁放:“你真的不用緊張和害怕,我絕對不會強迫你。”張秀蘭:“你居然還想等著我能回心轉意。”

黑暗中婁放臉上有一絲堅定的笑意掠過。

張秀蘭:“你不覺得你太過分了嗎?”婁放:“咱們說點別的話題吧。”張秀蘭:“你覺得我還會跟你說什麽話嗎?”婁放:“不為別的,為了你我的行車安全,請隨便說點什麽,或者,隨便罵點什麽。”張秀蘭猛然醒悟:“鬧了半天,你從一開始就是預謀好了要綁架我,最後在我完全信任你的時候跟我攤牌,要我跟你做一筆生意。”婁放:“這不可以嗎?”張秀蘭:“你太卑鄙了。”婁放:“我覺得這跟卑鄙沒關係,我就是想要個兒子,咱們做等價交換,各取所需。如果你堅持不同意,那就算了,隻是我覺得,如果真的就這麽算了的話,實在挺可惜的。”

張秀蘭氣得默默地在黑暗中流淚。

婁放從兜裏掏出口香糖遞給張秀蘭:“我從一開始見到你,到現在,一直很賞識你。我覺得我們才是……不說了,我不信我會輸。”張秀蘭恨恨地:“那你走著瞧吧。”

張秀蘭說完閉上嘴。

車裏又彌漫起讓人窒息的沉默……

 

第二天晚上,藍露在校門外走來走去,每有轎車停下,她都倆眼緊盯著從轎車裏出來的人。等了半天也沒有張秀蘭的影子。

藍露自語道:“對,我不能在這兒等她,她肯定一見著我就會哭起來了,大庭廣眾之下,沒法收場,我還是回宿舍等吧。”藍露走進校門,往校園深處走去。

天色漸漸地黑下來了。這時,婁放的車停在了校門外,門開處,張秀蘭走了下來。她“砰”地隨手關上了車門,頭也不回地向校門裏走去。

婁放坐在車裏,他的目光堅定地望著張秀的背影……

 

張秀蘭一路小跑著來到久違的宿舍前,她迅急掏鑰匙開門,藍露在裏麵聽到了聲音,一把把門從裏邊打開。倆人四目相望……藍露:“哎喲,你這是怎麽搞的呀,仨星期的功夫,這人怎麽就跟脫了兩層皮似的呀。”張秀蘭隻說了“藍露”倆字,就趴在藍露肩頭大哭起來。藍露把門從身後關上,緊緊地抱住了張秀蘭……

藍露:“怎麽了這是?怎麽了?”張秀蘭:“什麽都別問,什麽都別問……”藍露:“被欺負了沒有?”

張秀蘭使勁搖了搖趴在藍露肩上的頭。

藍露也就不再問了,一任張秀蘭孩子般地哭著……

 

                               第十一章

 

                                  55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就要畢業了。

這天,學校體育館裏熱鬧非凡。主席台上方打出的橫幅上,寫著“2004春季應屆畢業生招聘會”。台下場地中央一溜排開十幾張桌子,每一張桌子前都圍著許多學生。學生們迫不及待地遞上自己的簡曆,緊張、興奮地聽著招聘方不厭其煩地回答各種關於用人單位的情況。

張秀蘭手裏抱著一個文件夾,從人群縫隙中擠到一張桌子的前邊,她從文件夾中取出一份打印好的簡曆,遞給招聘人員,又從桌上拿了幾張招聘方的簡介。出了這個方陣,張秀蘭又鑽進另一個方陣。

在體育館的角落裏,小雲遠遠地看著熱鬧的人群,她的眼神裏飄著一種與此情此景格格不入的冷峻的光芒……

藍露在進門處的一張椅子上坐著,背她的托福單詞。張秀蘭在鑽完了所有的方陣後,一邊抹著腦門上的汗,一邊朝藍露這裏走來。

藍露問:“情況怎麽樣?”張秀蘭回答:“情況不怎麽樣?僧多粥少,而且,也沒看到適合咱們這個專業的。”藍露寬慰道:“這就對了,靠一次招聘會就能找到工作的機會是微乎其微的,別灰心,這很正常。明天川大有個招聘會,這一個月裏有好幾家高校都有招聘會,人才交流中心也有招聘活動,買張門票,都可以進去,你備足了簡曆,廣種薄收唄。”

張秀蘭說:“還是你好啊,不用著這份急,一畢業就自然有人給你鋪好了出國的路。”藍露:“用不著羨慕我,等我將來再畢業的時候,還不是一樣要麵臨同樣的競爭呀。你現在還有我陪著亂闖呢,等我畢業的時候,在那麽個人地生疏,倆眼一摸黑的環境裏,我就隻能是孤身一人闖虎穴嘍。”張秀蘭:“你不是還有個年齡相仿的sister呢嘛,到時候由她陪你不就行啦。”藍露咧嘴笑著:“喲嗬,聽這口氣,你還吃上小醋兒了。”張秀蘭:“那當然了,再過上幾年,你還不得把我忘幹淨了。”藍露:“嘻嘻,腳後跟腦子,都什麽時候了,不惦記著怎麽找工作,還胡思亂想的。”張秀蘭:“工作得找,可是我想想以後,心裏很沒底,怪害怕的。”藍露:“別怕,怕也沒用,好好分析一下自己的優勢劣勢,知己知彼。”張秀蘭歎了口氣:“我有什麽優勢呀,我全是劣勢。我給我自己歸了歸類,我得歸到弱勢群體裏去了,偏遠地區、貧困家庭出來的苦孩子,沒錢沒勢沒有好背景,這就注定了我不會有什麽好的前景。”藍露拉起張秀蘭的手:“你怎麽這麽灰呀,招工找工剛開始,要對自己有信心。”張秀蘭:“信心?信心來自實力,實力得有背景。哎,走一步算一步吧。”藍露:“什麽話,走一步不算一步,還能算兩步?打起點精神來。這麽垂頭喪氣的,哪兒是張秀蘭呀!哎,那個拎著板兒磚拍桌子的英雌哪兒去了?啊!”張秀蘭:“嘿,你是不是提醒我再去拿兩塊板兒磚,拍拍這些招聘單位的桌子呀?”藍露:“哎,就怕你沒這個膽量。”張秀蘭:“隻要拍他們的桌子,他們就給我工作,我什麽也不怕,別說拍他們的桌子了,就是拍他們的方腦殼我也敢。”藍露:“嘿嘿,腳後跟腦子又來了,走吧,別在這兒搗亂了。”

倆人一起走出體育館大門。

 

                                  56

 

校園裏一條僻靜的小路。傍晚,玫瑰色的彩霞穿透樹林,照在依樹而坐的小雲身上。小雲背靠大樹席地而坐,雙膝做了桌子,她正用心在寫著什麽……

      讀大學了怎樣?畢了業又怎樣?心裏有愛了怎樣,心被傷透了又怎樣?眼淚湧滿眼

眶怎樣?淚水流盡了又怎樣?這個世界有我怎樣?這個世界沒有我又怎樣?許許多多的

怎樣,構築了我的迷茫,出世入世兩彷徨,何去何從費思量……

寫到這裏,小雲抬起迷蒙的眼睛,望向前方。

有腳步聲傳來,小雲將紙疊好,從放在身旁的包裏拿出一個信封,把疊好的紙放進信封,有學生跑步經過這裏,等其跑遠後,小雲又在信封上寫道:

    不用費心去找我,因我不想被找到;不用擔心我有危險,因我將去一個最安全的地

方。我隻是深行,而不是永別。再見。

謝謝!

小雲敬上

小雲收好這封信後,又拿出另外一張紙,寫道:

佛門對我開,等我悄然來。吾今棄凡塵,無物擾靜懷。

寫畢,又細細地看了兩遍,裝好信封,在信封上寫下大大的兩個漂亮的字:

                               賀峰

 

做好這一切,小雲感到內心從未有過的坦蕩與安靜。站起身,撣一撣衣褲上的塵土,小雲走著慢步,款款來到校學生信箱室,把寫有賀峰名字的信,塞進賀峰班的信箱。

轉身,小雲又去了學校主樓。

小雲邁著穩健的步子登上主樓的台階,毫不猶豫地推大門而入。

傍晚時分,主樓裏很安靜,幾乎沒有什麽人在走動。小雲不乘電梯,直接進入樓側的樓道裏,步行上樓。她身輕如燕,快步如飛,不一會兒,就來到了保衛處的門外,她也不敲門,就蹲下身,把第二封信從門縫兒處塞了進去。然後,又順著樓梯下樓,走出主樓大門。

站在主樓的台階上,小雲如釋重負,她抬頭看看天邊的彩霞,嘴角掠過一絲開朗的微笑。她抻了抻整齊的衣衫,邁下主樓台階,向圖書館走去。

賀峰正在圖書館裏看書,小雲躡手躡腳地走到賀峰身邊,她輕輕推了下專心致誌的賀峰,賀峰仰起臉,看到是小雲,不禁有些尷尬,倒是小雲十分大方有理。

小雲小聲地:“別緊張,我不打擾你,我是來跟你告別的,我找到了一個特別適合我的地方,我要去那裏,你好好讀你的書吧,你是有前途的。再見。”小雲說完,微笑著離開。

望著小雲瞬間消失的身影,賀峰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57

 

天已經黑透了,一輛公共汽車停在了靜殊院街的靜殊院站,小雲從汽車上下來,走向靜殊院的大門,沒有猶豫,她叩響了靜殊院的大門。

 

                               58

 

一連參加了多個高校的人才招聘活動,張秀蘭連一個麵試的機會都沒有。

這天上午,市人才交流中心會議廳裏,正在舉行人才招聘活動,前來參加招聘的人很多。張秀蘭和藍露已經在這裏轉了多時了,這時,她倆來到文翰電器有限公司的招聘台前。張秀蘭擠進人群,拿出一張招聘說明,和藍露一起讀起來:

任職要求:

1,國際貿易或英語專業本科及以上學曆;

2,英語六級以上,了解、喜歡外貿行業;

3,有電子、電器類行業相關工作經驗者優先;

4,熟悉出口流程,並能獨立完成全部單證製作;

5,具有較強的市場開拓能力;

6,具有優秀的組織協調溝通能力。

職位描述:

  1. 負責公司歐美市場的開發與跟蹤、合同的簽訂及執行;
  2. 外事接待,產品資料翻譯等相關工作。

張秀蘭讀完說明後就泄了氣了:“哎喲我的媽呀,我除了學曆以外,沒有一條能勝任的。算了吧。”

藍露:“別呀,任何機會都不能放過,行不行都得試一試。”

張秀蘭:“根本就沒戲。”

藍露:“沒戲也得試試,又不費勁,不就是填一張表格嘛,我來幫你填。”

張秀蘭:“我自己來吧。”她從包裏掏出筆,向四周看了看,到處都是人。

藍露把腰微微彎下:“來,‘自帶桌’在這兒呢。”

張秀蘭:“哪兒呢?”

藍露拍拍自己的後背:“這兒,方便、平坦、帶坡度,又不需要坐在椅子上,多好啊,趕緊填吧。”

張秀蘭趴在藍露的後背上,認真填起登記表來。

 

                                  59

 

這天的午飯時間,賀峰坐在那裏吃飯,一個同學手裏拿著一摞信向賀峰走來。

同學:“賀峰,你的信。”

賀峰接過信:“謝謝。”他看了一眼信封,信封上隻寫了他的名字,他覺得蹊蹺,立馬就拆開信封,拿出信,赫然看見“佛門對我開,等我悄然來。吾今棄凡塵,無物擾靜懷。”的字樣,賀峰讀著這兩行字,忽然覺得事情不對頭,他伸長脖子,扭頭四顧,沒有發現張秀蘭和藍露,於是,他又以最快的速度吃完碗裏的飯,起身以幾乎小跑的動作向外奔去。

 

張秀蘭坐在自己的床上,靠著被子,把電腦放在腿上,正在網上查找招聘信息,藍露也斜倚在自己的床上,看著一份《China Daily》。

張秀蘭:“藍露,明天又有一個招聘會。”藍露:“是嘛,咱們去呀,一個機會也別錯過。”張秀蘭:“哎,這兒有家公司不錯唉,是一家外貿公司,招總經理特別助理。”藍露:“這適合你呀,好好準備準備吧。”

這時響起了敲門聲。

藍露問道:“誰呀?”門外響起賀峰的聲音:“賀峰,我有急事找你們。”

張秀蘭和藍露都忽地坐起,下地。藍露跑過去給賀峰開了門。

藍露:“怎麽了,出什麽事了?”賀峰焦急地:“你們認識小雲的筆跡嗎?我這兒有封奇怪的信,你們看看,是不是小雲寫的。”

藍露從賀峰手裏拿過信,念道:“‘佛門對我開,等我悄然來。吾今棄凡塵,無物擾靜懷。’喲,這不是要遁入佛門嘛。”藍露看了看隻寫了賀峰名字的信封,“你哪兒來的這封信呀?”賀峰:“我們班管拿信的同學給我的。”藍露:“你為什麽一下子就想到問我們認不認識小雲的筆跡?”賀峰:“昨天晚上我在圖書館晚自習的時候,她去找過我,而且就說了一句話,說她是來跟我告別的,她找到了一個特別適合她的地方,她要去那裏。我當時就覺得她這話說得特奇怪,今天看見這麽一封信,我立刻就想起了她昨天說的話了,我覺得恐怕她昨天就是去告訴我這件事的。”張秀蘭:“你有沒有去小雲她們宿舍看看小雲在不在呀?”賀峰:“沒有。”張秀蘭:“那咱們先去證實一下小雲在不在呀。”藍露:“對,如果小雲不在,那就糟了,她就是出家了,咱們就得趕緊去學校保衛處,反映這個情況,這事兒太大了。”

三人立馬衝了出去。

小雲的宿舍門外。藍露急促地敲著門。有人來開門。藍露問:“請問小雲在嗎?”開門的人:“她昨天晚上就沒回來。”藍露:“沒回來?那你們有沒有跟學校反映啊?”開門人不理解地:“跟學校反映什麽呀?!晚上不回來的人多了,這有什麽新鮮的呀。”藍露:“好,那打擾你了。”開門人:“沒事。”

三人迅速撤離,轉眼就來到學校保衛處,他們立刻向保衛處的老師反映了這個情況,賀峰:“雖然我們沒有什麽證據,但我們覺得,這封信一定是小雲寫的,請保衛處趕快調查這件事。”

老師:“你們反映的情況很重要,我們會以最快的速度調查這件事,不過,請你們一定為這件事保密。”

三人點點頭。

老師:“好吧,那你們先回去吧。可能我們會找你們了解一些事情,到時請你們配合。”

賀峰:“老師,我想我應該能分析出小雲這樣做的原因。”

老師:“哦,那我們單獨談一談吧。”

賀峰:“她們倆也都應該是見證人,可以一起幫助分析。”

老師:“那你說說看。”

賀峰:“小雲想跟我談戀愛,但我不想跟她談,寒假的時候,她曾想到我家去,也讓我婉轉拒絕了。我想她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出家了。”

老師對另一個老師:“我覺得有必要研究一下如何提高現在大學生承受各種打擊的能力這個問題了。現在的大學生心理太脆弱了,這哪行啊,談戀愛不成功,這還算事兒啊,這都承受不了。”

老師轉而對三人說:“你們都是要走上社會的,在社會上,你麵臨的壓力、麵臨的困境更大更深,不能遇到點事就退縮,要學會吃苦、學會抗壓,不然的話,在這個複雜的社會裏,你無法立足。”

三人點點頭。起身走出保衛處。

老師拿出小雲從門縫塞進學校保衛處的信,兩封信的筆跡一模一樣。兩個老師會意地點點頭。

 

                                  60

 

張秀蘭和藍露按照網上招聘信息提供的地址,來到一家外貿公司,雖然她們到的夠早的了,但人事部外麵還是已經排隊站了許多學生,輪到張秀蘭了,藍露輕輕拍了拍張秀蘭的肩:“這份差事很適合你,自信點。”張秀蘭點點頭,走進人事部。

人事部裏,老板桌後邊坐了兩男一女三個表情嚴肅的人。老板桌對麵放了一把椅子。張秀蘭進來後,三個人就目不轉睛地直視她,張秀蘭被這六隻嚴肅的眼睛盯得有點發毛,她先走到椅子後麵,雙手扶著椅背,三個人還是目不轉睛地直視她,為了緩解自己心中的緊張,她故作鎮靜地笑了笑。

張秀蘭:“三位好,我可以坐下嗎?”

三個人繼續保持沉默。張秀蘭明白了,他們這是在考驗自己有沒有應對尷尬局麵的能力,於是,她放鬆自己,爾後,她撇開兩個男士,也直視起其中唯一的女性,隻是眼光是很柔和很友善的,她盯著那女士,幾秒鍾後,她摸摸自己的嘴角,過兩秒鍾,她再摸摸自己的嘴角。那女士忽然不自然地也摸摸自己的嘴角,這時張秀蘭輕鬆地笑了笑,並點點頭。那女士摸完嘴角看看手,手上什麽也沒有,她於是知道了張秀蘭是在想法子衝淡緊張空氣。她突然忍不住嗬嗬樂出聲來。

女士說:“先遞上簡曆,然後請坐吧。”

張秀蘭高興地把簡曆遞了上去,回身端坐在椅子上。

女士接過簡曆,快速看了一遍,傳給身旁的人,三人都看了一遍以後,坐在中間的男士發問。

男士:“你知道我們要招一個什麽職位的人嗎?”

張秀蘭:“我在網上都看了,你們要招一個總經理助理。”

男士:“你知道我們對總經理助理都有什麽要求嗎?”

張秀蘭:“知道,‘綜合素質高,業務能力強,溝通能力好,談吐與待人接物大方得體,對所負責的任務能夠獨擋一麵。’還有,‘工作細致認真,積極努力,責任心強,抗壓性強,確保工作有效率地順利開展。’”

男士:“嗯,記憶力挺好,都背下來了。除了上學以外,你有沒有什麽工作經曆呀?”

張秀蘭:“有,我是一邊打工一邊讀書的,我上學的學費和生活費,都是我自己掙的。”

男士:“哦,看不出嘛。”這時,三人背後的一個側門開了,一個勤雜工用托盤給三個人端上三杯咖啡,三個人馬上全神貫注於勤雜工的行動,隻見他把三人的咖啡放好,又把他們原來的三個杯子撤下,在經過張秀蘭身邊的時候,勤雜工不小心,腳下絆了一下,手中的托盤一歪,杯中的剩水潑出來,灑了張秀蘭一身。勤雜工連忙道歉,很怯懦地看著張秀蘭。三個人也看著張秀蘭。

張秀蘭笑笑:“沒事,不就是一點水嘛,您別緊張。”勤雜工:“實在是對不起。”

張秀蘭放低了聲音:“自當是在雲南過潑水節,我會有好運氣的,謝謝。”

三人會意,勤雜工拍了拍張秀蘭的手,趕緊出去了。

男士繼續問道:“你的父母是做什麽的?”張秀蘭:“我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男士:“哦,好吧,今天的麵試就到這裏吧。你回去等我們的通知吧。”張秀蘭:“那我這是通過了,還是沒通過呀?”男士:“外麵還等著很多人呢是吧,我們要等到所有的人都麵試過後,通過衡量、對比、篩選,才能有最後的結論呢。”張秀蘭:“好的,我耐心等你們的電話。謝謝公司給我這次麵試的機會,再見。”張秀蘭轉身出去。

男士問另兩個人:“怎麽樣,你們覺得。”女士說:“個人素質不錯,機敏、幽默、友善。”另一男士:“形象也蠻好的。”男士:“給我的印象也不錯,可惜,家庭背景……再看看後麵的吧。”

等在人事部外麵的藍露見張秀蘭出來了,就迎了過去,倆人一邊往電梯間走,一邊說著話。她倆因緊張而全神貫注,沒注意到,在長長的等麵試的人群裏阿芳、阿梅也在。阿芳、阿梅正說著話呢,遠遠的,她們看到張秀蘭從人事部出來。

阿芳皺著眉,厭惡地說:“這叫化子怎麽到處湊熱鬧呀,又沒錢又沒勢的,還想坐上經理助理的位置,怎麽這麽不自量力呀。”阿梅不屑道:“別理她,她不會對你構成威脅的,就衝你老爸是區委主管外貿的副區長,這麽硬的背景,誰能跟你爭呀,她來這兒,頂多能多受一回刺激。不談她了,咱說點別的。”

阿芳收回目光:“那個,你什麽時候榮登你老爸公司副總的高位呀,到時候得請我喝酒。”阿梅:“酒是一定要喝的,不過,我真不想當這個副總,多操心、多不自由、多累呀,我還沒玩夠呢。”阿芳:“得了,你別生在福中不知福了。”

張秀蘭和藍露進了電梯,藍露趕緊問:“怎麽樣?”張秀蘭:“不知道,要我等通知。這都是場麵上的話,恐怕我是沒什麽戲了。”藍露:“沒關係,麵試一次,總結一次,慢慢就有經驗了。”張秀蘭:“前幾次麵試後,我都特緊張,現在都變麻木了。沒辦法,隻能等了。接下來我們去幹什麽?”藍露:“陪我去逛逛書店吧,我想買點書。”

 

                                  61

 

學校對於小雲出家一事非常重視,經研究,學校派保衛處的兩位老師,專門負責調查清楚小雲出家一事。

兩位老師幾經周折,終於找到了小雲的下落,那天,他們直接到了佛教寺院靜殊院。

在靜殊院,兩個老師在跟一個身披袈裟的老僧說著什麽,而後老僧請兩位老師進了靜殊院大門,來到說法堂,一進堂,兩個老師就看見小雲正跪在蒲團上念經,老僧和兩位老師安靜地站在小雲身後,等小雲告一段落後,老僧輕輕地拍了拍小雲的肩,小雲一回頭,看見了兩位老師,她眼裏沒有一絲的驚訝,隻是慢慢地垂下了眼睛。

小雲雙手合十、雙目低垂:“我希望我沒給學校製造什麽麻煩。我來這裏,是因為凡事對我的心的擾亂太深太重,我想把我平日裏那顆自我的心、浮躁煩惱的心收回來;我想返觀我心,破除我執,轉識成智,讓我本具的清淨心得以現前。凡世太鬧太燥,我無以安靜,所以借由靜殊院,在這個清靜幽雅的環境中,我靜我心。小雲在這裏很好,請兩位老師放心地回吧。”

一位老師說:“還有幾天就要舉行畢業典禮了。”

小雲說:“畢業典禮和畢業證書,都會成為過眼煙雲的,它們對於我已經沒什麽意義了。”

另一位老師說:“你父母都等著你大學畢業後和你團聚呢。”

小雲說:“和父母團聚的日子,就是聽他們無休止的吵架的日子,那種日子,我一點也不期待。謝謝兩位好心的老師替我著想,我心已定,這裏就是我的歸宿,請兩位老師回吧。”

老僧站在一旁說:“借由觀察自然的呼吸來使心專注,體驗無常、苦、以及無我的普遍性的實相;止息妄念,尋回生命的源頭,找到自我安身立命的所在,將禪的智慧運用在生命的過程中,小雲的選擇是對的,不用替她擔心,二位,請回吧。”兩位老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之後,他們一前一後地走出了靜殊院。

兩位老師上了轎車,一位說:“看來她是鐵了心了。怎麽辦?”

另一位老師說:“每個人都有選擇未來道路的權利和自由,我們勸過她了,她要堅持走自己的路,我們是沒有什麽辦法的,由她去唄。”

 

本學年最後的日子到了,張秀蘭和藍露他們的畢業班,終於迎來了激動人心的畢業典禮。

這天上午,陽光別提有多明媚了,學子們的笑臉別提有多燦爛了,坐滿了禮堂、穿著學士服、戴著學士帽的年輕人們,張張紅撲撲的臉上所放射的光芒,把太陽都比下去了。

校長站在主席台上,他身後的牆上是四個大大的紅字:畢業典禮

校長簡短的祝詞鏗鏘有力:“我祝賀在座的每一位同學,你們擁有人生中最美好的兩樣東西:青春和學識,等著你們的是無限大的平台,供你們去施展才華。孩子們,勇敢地向前衝鋒吧。”

台下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接下來,就是畢業典禮最高潮的環節:照畢業像。

照完相,張秀蘭和藍露正有說有笑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藍露的手機響了,藍露一看是媽媽打來的,趕緊接聽:“喂……媽,完了,剛舉行完……噢……噢……噢,好的,我明白了,再見媽。”藍露收好手機。

張秀蘭問:“家裏有事嗎?”藍露點點頭:“她要我越快回家越好。她等著我的身份證買機票。”張秀蘭:“買機票?你們這就要走啦?”藍露:“我媽他老公催了好幾次了,就等我的畢業典禮了。”張秀蘭:“那你……”藍露:“我恐怕今天下午就得買火車票去了。”

張秀蘭:“啊……”說著,眼圈就紅了。藍露:“幹嘛幹嘛,怎麽這麽脆弱啊,分開不是早晚的事嘛……”張秀蘭:“你這一走,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再見了。”藍露用力挽起張秀蘭的胳膊:“我每年暑假都回來看你。”張秀蘭:“別安慰我了,我知道那不現實。”

兩人都不說話了,默默地走著。

 

中午吃完飯,張秀蘭悄悄地到銀行取款機前,打算取點錢,給藍露買個禮物。取了200元錢後,她拿起交易收據一看,自己的卡上還剩下最後的300元錢了。張秀蘭的眉頭慢慢地皺了起來。

張秀蘭回到宿舍,準備幫助藍露收拾行李,阿芳和阿梅都在宿舍呢,阿芳在換衣服,她邊換衣服邊得意地說:“天真藍,空氣真爽啊,畢業證拿到了,公司的聘書也來了,生活真是美好啊。”

阿梅不動聲色地說:“看你得意的。”

阿芳眉飛色舞地高聲說:“那當然,那麽多的人競爭一個外貿公司總經理助理的位子,憑什麽我就能得到啊,那句被人引為經典的話其實是不對的,什麽腳下本無路,走的人多了,路就行成了。怎麽可能啊,幾十幾百幾千人在那兒瞎走、亂走,那隻能糟蹋那一片美麗的草地。社會發展到今天了,你腳下有沒有路早有定論,你爸你媽給你鋪了路,你腳下就有路,你爸你媽沒能耐給你鋪路,你腳下就沒路,什麽叫硬道理啊,這就叫硬道理,生存的硬道理。不服都不行。”

阿梅:“行了吧你,靠老爸老媽,你那是沒出息的表現。”

阿芳:“什麽有出息沒出息的,那不靠老爸老媽的,不是不想靠,那是靠不上,那靠不上的,那該是有出息的了吧,可是你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你倒想施展你的出息呢,誰要你呀。你自己把你自己當根蔥,誰拿你蘸醬呀,啊?!”

阿梅:“我看你也就這點出息,一得意,就忘形。好了好了,說點正經的,你什麽時候去報到呀?”

阿芳:“隨時。看我高興啦。對了,今天中午我老爸在他們區委的食堂請客,為我祝賀大學畢業,你也去吧。”

阿梅:“你老爸給你祝賀,我摻和什麽呀?”

阿芳:“你以你們海鮮大酒家副總的身份去呀,穿上你的正經套裝,扮一回熟女,我老爸一定很吃驚。走吧,我不容你分說,這麽高興的日子,哪有不喝幾杯的道理呀。”

阿芳、阿梅換好衣服,很高調地走了。

宿舍裏一下子安靜下來。藍露看著張秀蘭,張秀蘭看著藍露,張秀蘭慢慢地拿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

張秀蘭:“……您好,我叫張秀蘭,上次你們公司招一個總經理助理,我也去參加麵試了,我想問問有沒有我的消息……沒有,沒接到任何電話……噢,沒選擇我,我能不能問一下選了誰……是不是一個叫阿芳的……真的是她呀,我跟她比,我並不差,某些方麵還比她強呢……認識,當然認識……噢,好,再見。”

藍露:“還真的是她呀,那你怎麽拚得過她呢,她爸是區裏的領導,還正著是主管外貿這攤兒的,人家巴不得能扯上這樣的關係呢,當然是要她不要你了。哎,沒轍,咱們隻能認倒黴。別想了,再找機會吧。”

張秀蘭很絕望地:“我該怎麽辦呀,你馬上就要走了,而我的工作連個影子都沒有,我,我真的要一無所有了。”藍露:“要不然你先回家呆一段時間,然後再慢慢找工作。”

張秀蘭搖頭:“不行不行,那邊的機會更少。”藍露:“那你跟我去北京闖闖?”張秀蘭仍搖頭:“北京人才濟濟,更沒有我的份兒啦。”藍露:“別太著急嘛,辦法總會有的。成都這麽大的地方,還能沒你的一席之地嘛。走吧,麵包會有的,牛奶也會有的,先跟我買票去。”

藍露連拖帶拽地,把張秀蘭拉走了。

 

車票買得很順利,這意味著分別在即。

在校門口外,張秀蘭和藍露麵對麵站著。她們身旁放著藍露的行李箱。兩個人、四雙眼,望著望著,她們就都淚流滿麵了。藍露說:“我真的舍不得離開你。”張秀蘭說:“四年了,你幫了我太多,我不能再要求你留在我身邊,但這是我唯一的心願。”藍露說:“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咬咬牙,都能挺過去的。”

張秀蘭伸手擁抱住藍露,嗚嗚地哭起來。藍露用環住張秀蘭的手,輕撫著張秀蘭的後背。

張秀蘭啜泣道:“別忘了我,不管你走到哪兒,不管你將來再結識什麽人,永遠別忘了我,我是你最忠實的朋友……”

藍露:“給我發電郵,我每天都要看到你的郵件,我要知道你的一切。”

張秀蘭:“我也是。”說完,張秀蘭推開藍露,“我不能等車來了,我不能看著你上車,再看著車把你帶走,我受不了。”

藍露含淚點點頭:“你回去吧,走吧,不許回頭!”

張秀蘭在藍露的注視下轉身,疾步向校門走去,走了兩步,她小跑起來,小跑了兩步,她狂奔起來,很快,她的背影就消失了。

藍露望著張秀蘭背影消失的方向,遲遲不肯收回目光。

一輛出租車停在了藍露身邊,司機坐在車裏問:“要坐車嗎?”

藍露擦了擦眼淚:“要。麻煩您幫我把行李放後備箱裏。”說著,開門上了車。

司機放好了行李箱,坐回駕駛位:“還是學生時代的感情最真呀,每年畢業的學生都是這樣難舍難分的。”

藍露:“您看見了?”

司機:“我的車就停在前邊,我早就看見你們了。我一看就知道你們是好朋友,一畢業,就要各奔東西了,彼此舍不得,所以,我沒過來打攪你們。”

藍露:“謝謝您這麽善解人意。我這位朋友特別不容易,我真的挺想留下來幫她的,幫不上,陪陪她也行,可我家那邊也有急事,我也沒辦法,得趕回去。”

司機:“羨慕你們這樣的情誼,等你走上社會以後,就難再遇見這樣的真情了,都是爾虞我詐,都是互相利用,別說友情了,連愛情都是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一遇見矛盾、衝突,自私的本性就全暴露了。哎,人這一輩子,就是學生時代好啊。可惜,可惜,學生時代太短了。”

藍露:“您怎麽看得這麽透徹呀。”

司機:“你以為開出租的司機都是大老粗啊。告訴你,咱們都是同樣的路走過來的。想當年我大學畢業時也是躊躇滿誌的,無奈,咱農村來的人無根無基,折騰半天,也成不了事,我也沒別的路可走,總得掙錢養家呀,得,開出租吧,開出租我無需什麽背景來曆的,也不用天天被人呼來喚去,挺好。你說呢。”

藍露:“是挺好。”

司機:“你是去火車站還是飛機場啊?”

藍露:“火車站。”

司機:“係上安全帶,咱們走了。”

 

                                  62

 

藍露的離開,讓張秀蘭陷入巨大的悲哀和孤獨中,一種無依無靠的無助感,沁入了她的每一個細胞。

晚飯沒吃,張秀蘭一個人來到學校大操場,坐在看台的角落裏,獨自垂淚。時間半個小時半個小時抵消失,太陽從白光到黃光到紅光最後到沒有太陽了,張秀蘭的心也徹底絕望了。她手裏拿著手機,按了兩個鍵,遲疑了一下,又把手機合上。過了一會兒,她又按手機上的號碼,按了兩個鍵,又關上。

天完全黑下來了,大操場上除了張秀蘭以外,再沒有別的學生了。這時,有兩個黑影慢慢地向張秀蘭這裏靠攏、靠攏。張秀蘭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一點也沒察覺到周圍的動靜。突然,兩個黑影一躍而起,一個用衣服套住了張秀蘭的頭,另一個在張秀蘭身上亂摸。張秀蘭奮力掙紮,憤怒地大喊:“幹什麽……”

一黑影用低沉、凶猛的語調威脅道:“別喊,喊就殺了你,老老實實地把錢交出來,什麽事都沒有,要是不交,就讓你破相。”

張秀蘭被捂在衣服裏憤怒地狂喊:“我一無所有,我是比你們還窮的窮光蛋,不信你們就搜吧。”張秀蘭把自己的錢包掏出來,一個黑影立刻搶走了錢包,他跑到操場邊上的小馬路上,借著路燈數了數錢,又跑回來。

黑影:“他媽的,真是個窮光蛋,才八十來塊錢。你還有沒有存折了?!”

張秀蘭:“你他媽的殺了我吧,我什麽都沒有,這條窮命我也不想要了。”

黑影:“快走吧,這是個瘋子,瘋勁兒上來了,咱真對付不了她。”兩個黑影放開張秀蘭,跑走了。張秀蘭憤怒委屈到了極點,她不顧一切地大哭起來……哭了一會兒,她忽然止住了哭聲,拿出手機,撥了號……

張秀蘭以命令的口吻說道:“婁放,立刻到學校門口接我……就現在!”

 

收起手機,張秀蘭就往學校大門口走去。

張秀蘭在校門外急促地踱著步子,婁放的寶馬“嗤”地一聲停在她身邊,張秀蘭一拉車門,坐進去。

張秀蘭:“婁先生,我們成交吧。”

婁放沒說什麽。

張秀蘭:“怎麽,你不吃驚嗎?”

婁放:“事情本該如此,我有什麽吃驚的。”

張秀蘭:“黑暗,太黑暗了。社會就是讓你們這些壞蛋給搞壞了的。”

婁放:“別太憤青了,咱們現在可是甲方乙方啊,你態度好點,我還會像從前一樣疼你愛你嗬護你。”

張秀蘭:“講好了的房子和錢,一樣都不能少。”

婁放:“那當然,你還可以開更高的價。”

張秀蘭:“我無話想說了。”

婁放:“態度放溫和一點,我們畢竟是去做一件美妙的事情,即便是交易,那也是特別的交易,我不想你帶著怨氣去做這件事。”

張秀蘭:“走吧。”

婁放打著火,放了一支輕緩的樂曲,把車緩緩啟動……

 

婁放開著車,把張秀蘭帶到一幢豪華公寓的地下停車處,在自己的停車位上把車停好,他走前,張秀蘭走後,進了電梯。電梯到了18層停下後,仍舊是他走前,張秀蘭走後,來到1814號房間,婁放掏出房門鑰匙,開了門,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房間。婁放把門鑰匙在手裏晃了晃,然後往沙發上一扔,霸道地說:“這房子是你的了。”說完,他就去解張秀蘭的衣扣,張秀蘭沒有任何的反抗,婁放又把張秀蘭抱到床上,然後,他趴在了張秀蘭的身上,張秀蘭用力扭著臉,大滴大滴的眼淚,撲簌簌地流了下來……

 

                                  63

 

轉眼,兩個月過去了。

張秀蘭麵無表情地坐在候診廳的長椅上,婁放拿著張秀蘭的化驗單興衝衝地走過來:“太好了,太好了!你真是太棒了。懷上了。”張秀蘭用沒有任何表情的眼睛看了婁放一眼,沒說一句話,站起來,安靜地向外走。婁放趕過來殷勤地攙扶著張秀蘭的手臂:“別走那麽快,小心肚子裏的寶寶。”張秀蘭站住:“以後不要這麽說,我聽了覺得很惡心。”說完,繼續走路,婁放又跟上來:“好好,我以後說話注意,不過,你走路做事也真得注意點。”張秀蘭:“這我知道。”婁放:“我先帶你去吃飯,吃完飯,我再送你回家。”張秀蘭:“我要回我的住處。”婁放:“回你的住處,那不行,你那廉租屋的條件不好,磕了碰了的不安全。你已經有了舒適的新房子,幹嘛還回那廉租屋啊。”

張秀蘭:“我在我的住處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我得回去收拾我的東西。”婁放:“東西你不用管了,回頭我叫人去幫你收拾就行了。”張秀蘭倔強地說:“用不著。”婁放:“不行,你現在是我的乙方,你有責任確保我的孩子的安全。”說著話,他們來到了婁放的寶馬車前,張秀蘭拉開車門,手扶著車門的上框,站在那兒。張秀蘭:“婁先生,你和我的交易,隻是我為你生個孩子,你支付給我房子和錢。好像我這個人該幹什麽、想幹什麽,還是得由我自己來決定的吧,我並沒有把自己全賣給你。”婁放無可奈何地:“好吧,那吃完飯我送你回你住處。哎,得強調一句啊,你得為我生個男孩,我要的可是兒子,這可是寫在合同上的,你別弄錯了。”張秀蘭:“那我懷的要是個女孩怎麽辦?”婁放輕鬆地:“這好辦,做了唄。”張秀蘭:“你說的可真輕鬆啊。”婁放:“現在的人做掉個孩子還算事啊?!比小菜一碟還小的事嘛!一切有我安排。”

張秀蘭垂下了悲哀的眼睛, 一扭身,坐進了車裏。

 

在一家飯店,婁放和張秀蘭坐在包間裏,婁放興致很好地要了許多的菜,他邊倒酒邊滔滔不絕地說著自己的計劃和安排。

婁放:“你就踏踏實實的保養自己,給我生個兒子,我保證你的後半生過著衣食豐厚的優越生活。”張秀蘭:“有沒有想過,幾個月後,我挺著大肚子該怎麽辦?生的時候該怎麽辦?”婁放:“這些你都不用擔心,我都替你安排好了。我已經在香港注冊了一家汽修公司,等你懷孕四五個月以後,做了B超,確認是男孩後,我就聘你為公司的正式雇員,你就名正言順地去香港工作,然後,再名正言順地在香港生個香港小公民。生完了以後,你願意留在公司就繼續留下,不願意,也隨你的便。總之,一切都不讓你為難。”張秀蘭冷笑道:“你還真是煞費苦心了。”婁放:“兒子是我的頭等大事業嘛。好好吃吧,我要好好犒勞犒勞你,好好的謝謝你。”

吃完飯,張秀蘭堅持要自己走,不坐婁放的車。婁放拗不過她,囑咐了一句“天黑,小心腳下。”就隻好自己開車走了。

張秀蘭並不願意回自己租住的廉租屋,但她更不願去婁放給她的豪華公寓。不知不覺地她來到了學校。

昔日的同學都已經畢業了,但校園裏的小路,還是一樣的小路。走在這些熟悉的小路上,張秀蘭滿臉都是眼淚,走幾步路,她就打一下自己的嘴巴,嘴裏叨咕著:“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就為了幾個髒錢,就把自己給賣了!”再走幾步,她又打一下自己的嘴巴,再罵自己一句:“你這個人渣滓,還有臉活著嗎?”走著、打著、罵著、哭著,張秀蘭實在沒有力氣再走了,她就在路邊的長椅上坐下來,默默地流淚。

上完晚自習的賀峰背著書包正好從這裏經過,他看見路邊長椅上坐著的人好像是張秀蘭,於是他停住腳步。

賀峰小心奕奕地問了一句:“是張秀蘭嘛?”閉著眼的張秀蘭趕忙睜開眼應了一句。賀峰就走過來,站在張秀蘭對麵。

賀峰:“這麽晚了,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坐著呀?”張秀蘭慌亂地回答道:“離開學校久了想學校了,就回來坐坐。”聽著張秀蘭很重的鼻音,賀峰擔心地問:“你怎麽……感冒了?鼻音很重啊。”張秀蘭稍微鎮定一下自己:“是嗎?唉,找工作著急上火,可能內熱外寒有點凍著了,沒事。”賀峰問:“工作有眉目了嗎?”張秀蘭:“沒有,太難找了。”賀峰:“是啊。咱們外地人,沒關係沒路子的,確實很難。別著急,慢慢來。”張秀蘭:“賀峰,你挺好的吧。”賀峰:“什麽挺好不挺好的,就這麽著唄。”張秀蘭:“你是對的,踏踏實實的,不受外界的幹擾,一門心思地好好讀書,多自主、多自由、多成功啊。”賀峰:“看你說的,我哪兒有那麽自主、那麽自由啊,我也是受著許多的約束的,我一點也不成功,我其實是懦弱的、失敗的。我並不像你想象的那樣,一門心思地好好讀書,我也有好些的苦惱,甚至掙紮……”

張秀蘭截住賀峰的話:“那就把心收回去吧。你的苦惱和你的掙紮,都是不值得的,好好讀書吧,書才是你最忠實的朋友,書會是你一生的愛人。時間太晚了,我得回去了。”

賀峰:“你現在住哪兒,我送你。”張秀蘭:“謝謝,不用了,我想自己安靜地走走。”賀峰:“好吧,多保重。找到工作了,告訴我一聲。”張秀蘭:“我一定。再見。”

張秀蘭快步離開,她的眼淚再次流了滿麵……賀峰在昏暗的路燈下,目送張秀蘭的身影消失。

 

張秀蘭懷孕就快四個月了。

婁放聽他的一個在醫院當婦產科醫生的朋友說,懷孕四個月,就能通過做B超檢測出胎兒的性別。婁放堅持要張秀蘭去醫院做孕檢的時候,超一下。張秀蘭說:“現在醫院不是不給檢查胎兒的性別嘛?!”婁放說:“我有熟人啊,檢查個性別還不簡單。”

張秀蘭和婁放在B超室外的候診廳裏等待叫號。張秀蘭閉著眼睛。

麥克風裏傳來護士叫好的聲音:“45號。”

婁放:“叫咱們了,走吧。”張秀蘭起身,跟在婁放身後,向B超室走去。進了B超室,醫生讓張秀蘭躺在診床上,然後說:“家屬在外邊等著吧。”

婁放很溫柔地對張秀蘭說:“我就在外邊等你。”說完退了出去。

醫生讓張秀蘭掀開衣服,露出肚皮,又在張秀蘭的肚子上抹了好些透明的膏體,然後拿著探頭,在張秀蘭的肚子上劃來劃去……

婁放見縫插針,自己去了婦產科主任室。他不敲門,也不說話,推門就進去了。他對坐在辦公桌後麵的人高興地笑道:“咳,孫主任,你還真在呀。老沒見了,你可好!”孫主任稍愣片刻:“嘿,婁先生呀,來來來,哎呀,多少年沒見了,是哪陣風把你給吹來了?”

婁放:“哪陣風啊,你這婦產科隻有雌風,沒有雄風,當然是雌風吹的了。”孫主任:“得,多了也甭說了,到我這來的呀,都是交了桃花運的,你小子,除了桃花運,你還是桃花運,我說的對不對?”婁放:“哎呀,看你這個婦救會主任當的啊,除了知道桃花運,你還是知道桃花運。”“哈哈……”兩個人開心地笑了起來。孫主任:“怎麽著婁兄,聽說你可是發大發了。”婁放:“在你大主任麵前我怎麽敢說‘發’字呢。”孫主任:“得了吧,我這兒是醫院婦產科,是生死場,不是生意場,我上哪兒發去呀。”婁放:“現在這行情誰還不知道啊,你們這大醫院的醫生,手裏攥把手術刀,各地醫院一飛一跑,‘刺啦’一刀,那就是好幾萬啊。宰人一刀好幾萬,人家還得尊你們為救星、為天使,德才兼收,你們多美呀,哪像我們呀,一分錢一分錢的,都是吭哧吭哧拚命幹、汗珠子掉地摔八瓣,苦出來的。”

主任:“別跟我這兒訴苦了,我看你肯定是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說吧,找我這婦產科主任,你有什麽難言之隱吧。”

婁放佯作羞愧地:“嘿,要不怎麽說你是天下第一高智商呢,半眼就看出我有難言之隱了。實不相瞞,我確實遇到難事了。我公司裏有個女員工,懷孕四個月了,她和她老公都是獨生子女,他們兩家就想要個男孩,她特想知道她懷的是男還是女。她聽說我有個當婦產科主任的老朋友,非纏著我,要我幫她問問,能不能把B超超出是男是女的結果告訴她,我跟她說,你這不是逼著我的老朋友犯錯誤嘛?你猜她出了個什麽主意?她說,別直接跟她說,讓我跟你聊天,一不小心,你給說漏嘴了,讓我給撿著漏兒了,就行了,你也不用犯錯誤,她也能知道結果了。”

孫主任:“哈哈,你還吹捧我是天下第一高智商呢,我看你這員工才是天下第一高智商。到底是強將手下無弱兵啊。不過我也得運用一下我的天下第一高智商套套你,你給我老實回答,那女員工的肚子,是她那所謂的老公給搞大的,還是你婁某人給搞大的呀?”

婁放:“哦,哈哈哈……”婁放不置可否,倆人會意地笑得更響了。

婁放:“晚上我請你,成都最好的酒家,你隨便點。”

孫主任:“晚上你聽我給你說漏嘴一回。”

“哈哈……”婁放笑著說:“那我可等著撿漏兒啦。”

 

晚上,坐在廉租屋破床上的張秀蘭在看藍露給她的電子郵件:

         親愛的秀蘭,好幾個月都不見你給我發一封郵件,我可擔心你了,也特別

想你。我現在還在學英語。這邊很幹淨,也很安靜,但是一點人氣都沒有,我

特別孤獨,非常非常懷念咱們在一起的時光。

這時,手機響了起來,是婁放打來的,他的聲音既失望又氣憤:“你懷的是個女女孩兒。明天去做了吧,我已經跟醫院聯係好了。”說完,他就關了手機。

張秀蘭放下手機,又看藍露的郵件,把這麽多日子來所有的郵件,一遍一遍地翻來覆去地看,看得視線模糊,看得淚珠串串。

 

在婦產科手術室的產床上,張秀蘭已躺了三十多個小時了,三十多個小時前,醫生通過她的肚皮,已經用穿刺針將中止妊娠的藥注射到羊膜腔裏邊,現在宮縮開始了。張秀蘭身上蓋著潔白的單子,赤裸的兩腿叉開,膝蓋彎曲,和產婦生產一樣,醫生和護士守在一旁,隨時等候死胎從張秀蘭體內娩出。宮縮越來越強,頻率越來越快,張秀蘭感到疼痛難忍。

忍了一會兒,張秀蘭輕聲地問:“醫生,我的肚子怎麽這麽疼啊?而且越來越疼。”女醫生說:“不疼哪能把胎兒生出來呀。”張秀蘭又問:“醫生,您給我做的是人流嗎?”女醫生:“你這都懷孕四個月了,胎兒都已經成人形了,哪兒還能做人流啊,隻能做引產。”

張秀蘭:“什麽叫引產啊?”女醫生:“你看你,什麽都不懂呢,就懷孕,就引產,你說你多受罪啊。”

張秀蘭眼巴巴地望著女醫生,眼淚控製不住地就流了下來。

女醫生口氣緩和了下來:“引產啊,就是用醫療手段終止你繼續懷孕,讓你把這個孩子娩出來。說白了,引產跟生孩子差不多,過程是很痛苦的,你得有這個心理準備。我們現在給你用的藥,是要讓你的子宮口打開,你現在不是已經有宮縮了嘛,後邊,你還得配合我,用力把孩子生下來,明白了嗎?”

……

張秀蘭的頭發被汗水濕透了,巨大的疼痛,讓他連叫喊的力氣都沒有了。

牆上的掛鍾嘀嗒嘀嗒地走。

女醫生:“使勁!再使勁!”

張秀蘭:“醫生,我受不了了,我實在受不了了,幫幫我呀!”

女醫生:“別廢話,我幫不了你,隻有你自己幫得了你,使勁是你唯一能自救的辦法,快,使勁!”

張秀蘭“嗯”地用盡了吃奶的力氣,一遍又一遍,汗水和淚水混在一起,她就像一個水人一樣,終於,在張秀蘭就要堅持不住的時候,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流了出來。張秀蘭喘著氣痛哭失聲。

女醫生:“再堅持一會兒,我給你清宮後,就送你回病房休息。”

 

經過三十多個小時的痛苦掙紮,引產手術終於結束。

手術室的門打開,護士把張秀蘭推出手術室。等在這裏的婁放馬上過來,他看到張秀蘭被汗水打濕了的縷縷頭發,伸手去幫張秀蘭整理,張秀蘭生硬地把頭扭向一邊。護士把張秀蘭推到病房,再把張秀蘭抬到病床上,然後囑咐婁放:“病人現在很虛弱,要好好休息,你們要有人留在這裏照顧她,最好弄些有營養又好消化的東西給她吃,她這前前後後,也折騰了三十六七個小時了。”

婁放應道:“好的好的,保姆我已經給她請好了,就在這兒。小劉……”

一直跟在婁放身後的一個女青年應聲站到床前。

婁放對張秀蘭說:“秀蘭,這是小劉,一切由她來照顧你。小劉,剛才護士講的你都聽見了,現在,我在這兒看一會兒秀蘭,你回去弄點吃的來,快點啊。”

小劉答應道:“哎,我這就去弄。”說完,離開病房。

婁放問護士:“她要在醫院住多久啊?”

護士:“三天左右,看恢複的情況,最怕的就是大出血,那是有生命危險的。”

婁放:“明白明白。”

護士瞟了婁放一眼:“引產手術不是鬧著玩的,以後做事要想清楚,別動不動就引產,這女的受罪不說,還有生命危險呢。”

婁放:“明白明白。”

護士:“喜歡女人,就得愛護和尊敬女人,否則的話,就不配喜歡女人。”護士說完,就轉身出去了。

婁放尷尬了兩秒鍾,立刻又恢複了平靜,他拉起張秀蘭的手:“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讓你做引產了,剛才在手術室外邊,我就已經後悔了,特別後悔。我無法請你原諒,你是我今生的大恩人。”婁放說著,雙膝跪下。這時小劉推門進來,婁放趕忙站起。

婁放:“這麽快。”

小劉:“我事先就已經把雞湯煮好了,回去就是再煮點龍須麵、臥個雞蛋。趁熱吃吧。”

婁放:“這樣吧,我公司裏還有事,這裏有小劉照顧,我就先走了。小劉,喂姐姐吃飯,隨時有事,隨時給我打電話。”

小劉:“行,你去忙你的吧。”

婁放拍拍張秀蘭的手,拿上他的文件包走了。

小劉拿出碗筷,給張秀蘭盛出一些湯麵,一口一口地喂張秀蘭吃。小劉說:“婁先生可真是個體貼細致的好男人,你沒見他剛才在手術室外邊那個痛苦勁兒呢,我都被他感動了。他還囑咐了我好多遍,要我好好照顧你。哎呀,我這輩子要是能攤上個像婁先生這麽好的男人,我就是為他做牛做馬我都願意。”

張秀蘭輕輕推開小劉的手:“不吃了,不想吃了。”

小劉:“剛吃幾口怎麽就不吃了。婁先生囑咐了我多少遍,一定要讓你吃好、補好,盡快恢複健康。”

張秀蘭:“你話少點行嘛,我需要安靜。”

小劉閉上了嘴,張秀蘭躺好,蓋上被子,閉上了眼睛。

……

 

 

                            第十二章

 

                               64

 

成都一家公園裏。暖暖的陽光照在張秀蘭、張秀菊姐妹倆的身上。

姐妹倆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張秀蘭更加脆弱的樣子,蒼白的臉,眼睛因為沒有神韻,平添了一絲淒涼之美。張秀菊又心疼又略帶責備地說:“這麽大的事,你為什麽一點都不告訴我呀?!”張秀蘭:“我有臉告訴你嗎?如果不是我病到這份兒上,我恐怕一輩子也不會告訴你,不會告訴任何人。”張秀菊:“那姓婁的有艾滋病嗎?”張秀蘭:“沒有。艾滋病是後來的事。”張秀菊驚訝了:“怎麽後來還有什麽事啊?”張秀蘭:“咳,那次的引產手術後,我就落下了習慣性流產的毛病了。當時我還不知道,我也不懂,後來和姓婁的又懷了兩次都流了,醫生告訴我,我才知道我已經是習慣性流產了,將來能要著孩子的可能性已經很小了。我非常非常的絕望。姓婁的知道是他毀了我的後半生,又陪給我了不少錢,就再也不來找我了。我那時真的都不想活了,我喝酒,沒命地喝酒,喝醉了好麻痹自己。有一次在酒吧,一個特帥特文氣的男人跟我搭訕,我當時已經半醉了,朦朦朧朧的,我覺得這個男人就是賀峰,當時就跟他去了一家酒店,第二天我醒來一看,自己赤身裸體地躺在酒店的房間裏,想了半天才想明白,那個男人不是賀峰,但那次後,我卻又懷孕了。因為知道自己是習慣性流產,就等著它自然流出來呢,可沒想到,三個月過去了,沒事,四個月過去了,還沒事,這下我慌了,想起上一次作引產的痛苦,我是絕不再想做了,又想到,我是習慣性流產,懷個孩子很不容易,也許這輩子我就能懷上這麽一次呢,我一咬牙,豁出去了!幹脆,我自己生,自己養。可是千沒想到,萬沒想到,做產前檢查時查出我有艾滋病。我腦袋都懵了,醫生讓我把傳染源說出來,我說不出來,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誰呀。”

張秀菊:“姐,你真是的,早點跟我說了,早點回家,哪兒會有今天這事呀。”

張秀蘭:“是啊,我不該貪圖錢財,當初找不到專業對口的工作,我可以先幹點別的,我現在很後悔,我怎麽那麽快就退縮就投降了呢?!”

張秀菊:“那醫生沒有建議你不要這個孩子嗎?”

張秀蘭:“建議了,醫生讓我做引產,我不同意,我查了有關資料,患艾滋病的孕婦所生的孩子,有百分之五十的機率染病,我當時真是用兩條生命做賭注的,我想,孩子有百分之五十的機率染病,那還有百分之五十的機率不染病呢,我求老天保佑我,讓我生一個健康的孩子。謝天謝地,我最後終於生了一個健康的孩子,我的不幸的生活,也因此有了些微的萬幸,我的生命將在她的身上延續。秀菊,你一定要替我當好這個媽媽,把小花養大。小花不知道我還有個雙胞胎妹妹,所以,你不需要告訴她你的真實身份,等她長大了,懂事了,能承受痛苦了,再把一切告訴她。告訴她,她有一個恥辱的媽媽,但她的媽媽很愛很愛她。”張秀蘭說不下去了。

張秀菊:“姐,別這麽絕望,現在醫學發展的這麽快,說不定哪天艾滋病也不是什麽不治之症了呢。”

張秀蘭:“你不必寬慰我,我無時無刻不在關心著這件事,即使將來醫學的發展真有所突破,我也已經趕不上了。我現在很衰弱,我經常頭痛,我身上的淋巴結都是腫大的,我的皮膚上也已有爛瘡,我估計我的內髒也開始生腫瘤了,我不想再治療了,那根本沒用,我已經清楚地知道,我的生命沒有多長時間了,這隻有我自己知道。秀菊,我想了很久,我做出了一些決定,你聽聽,如果你同意,咱們就照辦,好嗎?”

張秀菊:“你說吧。”

張秀蘭:“1,把我的事跟爸爸媽媽都明說了吧,就說我對不起他們,我給他們丟臉了,他們白疼我、白養我了,然後,給他們二十萬塊錢,供他們養老。2,我的這套房子歸你,你和小花還像我和小花從前那樣生活。我給你留下六十萬塊錢,供你和小花生活和小花受教育用。3,我有的那位特別要好的朋友藍露,她去加拿大了,我有她的電子郵件信箱,你回頭幫我給她發個郵件,把我的事跟她講清楚。4,我還有二十萬塊錢,我想用這二十萬,買點小樹苗,我要到咱家附近的荒山裏去種樹,然後,默默地在家鄉的山裏消失。我不想讓任何人看到我最後的慘狀。”

張秀蘭和張秀菊都已經哭成淚人了。好久,倆人都沉默著……

張秀蘭:“今天是星期三,小花上的是幼兒園的全托,星期五的下午才接她呢,這兩天,我要教會你跟小花在一起生活的全部事情。”

張秀菊擦擦眼淚,點點頭。

 

                                  65

 

姐妹倆開始按計劃,一步一步地操練起來。

張秀蘭和張秀菊在廚房裏,兩人都圍著圍裙,張秀蘭戴上了口罩。張秀菊在做飯,張秀蘭一邊看著張秀菊幹活兒,一邊給張秀菊講解。

張秀蘭:“小花特別愛吃紅燒肉,我給她做紅燒肉從來不放大料,多放點糖,用冰糖,免得上火。小花愛吃肉皮,所以得把肉皮上的豬毛拔幹淨。蔬菜裏,小花愛吃蓧麥菜,用蒜熗熗鍋,把蓧麥菜稍微扒拉兩下就行,不要放耗油,味太重。早晨,她一般就吃麵包,加上一個煎蛋,雞蛋一定要煎透,不然的話有細菌,牛奶不能喝冰的,微波爐裏轉一下,四、五十秒就夠了。還有,我給她吃水果,通常是把幾樣水果放在一起吃,這樣營養全麵。果汁可以給她喝,但要少喝,盡量多喝白開水。小花晚上睡覺時,愛跟她的小熊一起睡,讓她摟著小熊,你在旁邊的梳妝台前看書或看電腦都行,反正,屋裏不能全黑,留她一個人在黑屋子裏,她會一直瞪著倆眼。她夜裏每次起夜都是叫我跟她一起去衛生間,我每次是打手電筒給她照亮。”

張秀菊把做好的飯菜端上桌,張秀蘭用自己的專用碗盛好了飯菜,坐到了離桌子遠一點的地方去吃,倆人邊吃邊聊。

張秀菊:“小花有沒有問過他爸爸的事兒?”張秀蘭:“問過,這是我最頭疼的事了。我一直都跟她說,她爸爸得了一種可怕的傳染病,治了很久沒治好,最後去世了。”張秀菊:“她信嗎?”張秀蘭:“這麽小的孩子還不會有什麽懷疑,但她總想探個究竟,她會問:爸爸得的是什麽傳染病啊?爸爸去世的時候,她多大啊?爸爸以前為什麽沒照過像啊等等。還問,爺爺奶奶家在哪兒?問我什麽時候帶她去看爺爺奶奶?有時真是問得我很急很氣,可我一點也不敢跟她發脾氣,生怕她看出什麽問題來。”張秀菊:“這麽糊弄她,也不是長久之計。”張秀蘭:“可我怎麽跟她講?怎麽跟她講得明白?”張秀菊:“你有沒有跟她說過姥姥、姥爺的事呀?”張秀蘭:“說過,我說等她長大一點,就帶她去看姥姥姥爺。”張秀菊:“好啊,等我完全熟悉了她以後,我就帶她回家。”張秀蘭:“真回家呀?那不行。我倒是想,爸爸媽媽都很快就要退休了,不如接他們到這兒來住。”張秀菊:“老兩口從來沒離開過那個小鎮,他們不見得願意來。”張秀蘭:“我又沒結婚,有了這麽個孩子,你帶她回家,他們老兩口臉上哪掛得住啊。還是到這兒來好。再說,畢竟是親骨肉,知道自己有這麽大的外孫女,他們也可能會高興的。”張秀菊:“那當然好了。”張秀蘭:“秀菊,這一切都是我強加給你的,我太自私了,其實,我從沒忘記站在你的角度考慮這一切,我知道,你也要談戀愛,也要結婚,也要有自己的孩子,小花的存在,一定會給你的生活帶來很多的障礙,但,秀菊,我是沒有其它任何的法子了。”張秀菊:“姐,親姐妹,這個忙我不幫你誰還能幫你?姨媽不就是媽嘛,我就是小花的媽呀,對不對?不要有這個顧慮。我自己的生活,我會安排好的。”張秀蘭:“明知對不住你,我也隻能這樣做了,誰讓你是我的孿生妹妹呢。”張秀菊:“這就對了,快吃吧。”張秀蘭:“好,吃飯,吃完飯,我帶你去理發,理一個跟我一模一樣的發式,再帶你熟悉一下我常帶小花去的公園、電影院、超市,還有醫院……”

 

轉眼就到了星期五下午了。想到要去接小花了,秀蘭、秀菊姐妹倆還真有些緊張。

站在幼兒園門外,張秀菊混同在一些前來接孩子的家長群中。小花一眼就看見了張秀

菊,她紮著兩隻小手,嘴裏喊著“媽媽”,就向張秀菊跑來,張秀菊也張開雙臂,一下子把小花抱在懷中。

小花:“媽媽,媽媽,我想你了。”

張秀菊在小花臉上親了一下:“媽媽也想你了。”

小花:“唉,媽媽你怎麽親我了?你都好久不親我了,再親兩下。”

張秀菊:“真的嗎,沒有吧,是小花上全托幼兒園,把一天當十天了吧。”張秀菊說著,放開小花,拉著小花的手就想走,小花提醒她道:“你還沒和孟老師說再見呢。”

張秀菊:“哦,你看,媽媽一見到小花,就高興得把什麽都忘了。快,跟孟老師揮手說再見。”

小花向站在一邊跟孩子們在一起的孟老師揮揮小手:“孟老師再見!”張秀菊也笑著跟孟老師揮揮手,然後,領著小花走了。

遠處一棵大樹下,張秀蘭戴著一副大墨鏡在遠遠地望著她們。

 

                                  66

 

張秀蘭來到一家照相館,向工作人員遞上取像單,工作人員按照取像單上的記錄,拿出一個紙袋,張秀蘭接過紙袋,從中抽出一張照片,是她和小花的合影,她看著照片,微笑著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中……

工作人員:“那小姑娘是您女兒嗎?”

張秀蘭點點頭。

工作人員:“小姑娘真漂亮,你們母女很像。”

張秀蘭:“是嗎?”

工作人員:“是啊。跟你商量一下,我們可不可以用一下您的照片?”

張秀蘭:“怎麽用?”

工作人員:“我們想把它放大,貼在我們的玻璃窗上。”

張秀蘭:“用吧。”

工作人員:“您同意了,這可是涉及到肖像權的問題的。”

張秀蘭:“用吧,我同意了,我可以給你簽個字。”

工作人員拿來一張紙,張秀蘭刷刷地寫了幾個字,然後遞給工作人員,拿著自己的照片走了。

 

                                  67

 

張秀蘭坐在一輛正開著的長途汽車上,她手握她和小花合照的照片,淚水模糊著她的眼睛。

 

張秀蘭回家鄉了,在離開家鄉八年後,她第一次、也將會是最後一次回到家鄉。家鄉,多美好、親切地字眼兒啊,那裏有童年,還有年邁的父親母親。張秀蘭雖然回到了家鄉,但她不敢、也不能回家……

張秀蘭來媽媽工作的汽車站調度室外,遠遠地向調度室望去:調度室是一間位於車站中間的、半截牆都是玻璃的小小的房子,秀蘭看見媽媽正在調度室裏忙碌。張秀蘭手裏舉著一架照相機,她把焦距調近,在小小的鏡頭裏,張秀蘭癡癡地望著媽媽。張秀蘭小聲地

自語:“媽,不肖的女兒來看你了。”她哢噠哢噠按下快門。這時,調度室的門開了,媽媽從調度室出來。張秀蘭戴上墨鏡,慢慢地朝著媽媽走來的方向迎過去。倆人的距離慢慢接近、接近。當兩人走到麵對麵的時候,張秀蘭情不自禁地停下腳步,媽媽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她又返身走了回去。張秀蘭站在那裏,眼淚從鏡片後邊流了下來……

離開汽車站,張秀蘭又來到了爸爸工作的郵局。

張秀蘭在郵局的門的外邊站著,她戴著墨鏡,手拿照相機。已經是下班的時候了,工人們陸陸續續從的門出來。一個背微駝的老人走出來,張秀蘭盯著他看了半天,舉起照相機哢噠哢噠按下快門,鏡頭裏的爸爸“咳兒咳兒”地咳了兩聲。

張秀蘭小聲地自語:“爸,不肖的女兒來看你了。”

爸爸走到自行車棚下,取了自己的自行車,把手中黑黑的包卷一卷,夾在自行車的後架子上,推車走了兩步,一騙腿,騎上自行車走了。

張秀蘭目送父親佝僂在自行車上的背影遠去、消失。

                                 

                                  68

 

該交待的都交待完了,該囑咐的也都囑咐好了,張秀蘭覺得,是時候做自己人生最後一件事了。

那是家鄉一座荒涼的大山。

一輛卡車停在山前,張秀蘭和一個司機從駕駛室裏下來。張秀蘭提了個大大的行李包,放下行李包,她費勁地喘了幾口氣,又拿下一隻大塑料桶來。

張秀蘭跟司機說:“麻煩你,幫我把東西卸下來吧。”

司機爬上車鬥,他先把鋤頭、鐵鍁扔下來,然後,把小樹苗一棵一棵地遞到張秀蘭手裏,張秀蘭小心翼翼地把樹苗放好。幹了一陣,車上的東西都卸完了。

張秀蘭坐在地上,有氣無力地說:“再麻煩你幫我把帳篷支好。”司機:“你要支帳篷?”張秀蘭:“怎麽了?這麽好的陽光,這麽好的空氣,回歸大自然,多美呀?”邊說,邊從大大的行李包裏拿出帳篷。司機半理解半不理解地點點頭,然後開始支帳篷。

不一會兒,帳篷支好了,張秀蘭站起來,拍拍手上的土,從兜裏掏出錢遞給司機:“給你運輸費。麻煩你,過十天再給我送點食品和水來。”司機:“什麽食品呀?”張秀蘭:“那種可以長期存放的,你看著辦吧。”司機往山上看了看:“這山荒禿禿的,你這是打算?”張秀蘭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我想在這荒山上種點樹,能活多少算多少。”司機四下裏看了看:“你種樹,這裏有水嗎?”張秀蘭:“有。”司機:“你怎麽知道?”張秀蘭笑笑說:“十幾年前就知道了。我小時候經常跑到這山裏來玩。”司機:“哦,我明白了,你這是思鄉心重啊,你一定是在外邊發了,想給家鄉做點好事。”張秀蘭:“我可不是大款。”

司機:“那你是環保主義者吧。”張秀蘭:“我還真不夠格兒。”司機:“啊,你這樣的不夠格,那什麽樣的才夠格呀?”張秀蘭:“種的了樹,還得管得了樹,看著小樹茁壯成長的,才算夠格。”司機:“種樹這麽苦的事,你都能一肩挑,看著它們長,那還不容易嘛!”張秀蘭:“我要是能看著它們長,那該多好啊。咳,不說了,你記著過十天給我送東西來就是了。” 司機:“放心吧,你是一個很特別的人,我不會忘的。”司機說完,上了車,開車走了。

張秀蘭抬頭看了看天,就拿起鋤頭開始刨坑……

                   

                                                                      69

 

星期日到了,張秀菊拉著小花的手來到攝影工作室外不遠處的地方散著步。小花說:“媽媽,原來我拉著你的手套,覺得特別特別奇怪。”張秀菊:“你說什麽?”小花:“你原來總是戴手套,因為你的手總是過敏,你總是戴著手套拉著我的手。”張秀菊:“啊,現在媽媽的手好了,不過敏了,媽媽就不用戴手套了。”

倆人邊走邊聊,不知不覺中,她們來到了攝影工作室前。小花停住腳,她用力地拽了拽張秀菊的手,激動地說道:“媽媽你看,咱們倆的照片。哇,好大的照片呀。”小花高興地摟著張秀菊蹦啊跳啊。張秀菊凝神細看,她的眼裏噙滿了淚水……

 

                                  70

 

張秀蘭的帳篷後已有一片小樹林。稚嫩的小樹葉,在微風中颯颯抖動。

帳篷裏,奄奄一息的張秀蘭躺在一個睡袋中,睡袋的拉鏈全部拉好,就留頭臉在外邊。昏迷中她口中喃喃著:“小花,寶貝兒……”

還是那個司機,駕駛的還是那輛卡車,停在了張秀蘭的帳篷外邊。司機拎著大包小包下了車,嘴裏喊著,徑直朝帳篷的門走來。

司機:“好吃的來了。”他一低頭,鑽進帳篷,看到躺在睡袋裏的張秀蘭,司機嚇了一跳。司機:“你怎麽了?”張秀蘭被司機的聲音喚醒過來,她用了最大了力氣喊道:“別過來,我有傳染病。”由於她太虛弱了,以致於她的喊聲,司機根本聽不清。司機走近了問:“你怎麽了?”張秀蘭著急地:“別過來,別過來,我有傳染病。讓我就這樣死了吧?”司機:“你說什麽呢?”張秀蘭:“我需要就這樣地死掉,你快出去吧,謝謝你,你是個好人。”司機:“我送你去醫院。”張秀蘭:“不,不。我不能去醫院,我不要再浪費錢了。我知道,我就要死了。我的帳篷後邊,我已經挖好了一個坑了,麻煩你多等等,然後,把我埋了吧。”司機:“你這是幹什麽?!”張秀蘭:“出去,快出去,該給你的錢,就放在門口的紙包裏……”司機隻好聽話地出去了。

張秀蘭拚著最後一點力氣,把事先放在枕頭旁的幾十粒安眠藥,一粒一粒地吞進喉嚨。

兩個小時後,司機進來,他把手小心地放在張秀蘭的鼻子下試了試,已經沒有溫乎氣了,司機就把張秀蘭的睡袋的拉鏈拉嚴實,他心情沉重地回到駕駛室,將手按在方向盤的中間,山間回蕩起嘹亮的笛聲……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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