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史人物:段祺瑞在上海的最後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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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jczs.sina.com.cn 2004年06月14日 09:26 上海灘
沈飛德
許多人都是從魯迅先生的《記念劉和珍君》中知道段祺瑞及其執政府的。但這位早年親日且聲名狼藉的北洋軍閥,卻在晚年發誓抗日,顯現了難得的民族氣節。本文提供了不少史料,讓我們讀出了人與曆史的複雜內涵。
蔣介石遣使促南下
上海淮海中路1517號那幢掩映在翠綠叢中的花園別墅,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曾作過日本駐上海總領事館,現為上海市級文物保護單位。1933年1月,在北洋政府曾兩度執政的段祺瑞遷居此樓,並在這裏度過了餘生。
段祺瑞字芝泉,安徽合肥人,是繼袁世凱之後威權最盛的北洋軍閥。1926年,段祺瑞退出政壇後,曾長期寓居天津租界。年近古稀的他為何突然拖著衰病之軀,千裏迢迢南下寓居上海呢?原來,1931年“九一八”事變後,日寇鯨吞了我東三省,繼而又企圖控製華北地區,謀劃組織華北傀儡政權。日寇在京津物色合適人物,其中最主要的爭取對象之一就是段祺瑞。在日寇看來,當年的親日派領袖段祺瑞與日本政府之間有著一種特殊的關係,雖然他退隱後無權無勢,但倘若能在傀儡政權中掛名任職,那影響也是不小的。為此日寇派段祺瑞的一些故舊部屬勸他出山,其中一個重要人物叫王揖唐。到1932年底,日本關東軍特務機關長土肥原曾經數次到津密晤段祺瑞,請段出麵組織華北政府,日本願以全力支持。段雖未答應,但也曾提出幾項條件。其中一條是由日方提供3000萬元以組織華北政府,發起“倒蔣”,並先提供600萬元作為活動經費。
蔣介石獲悉了這一情況。1933年初,華北局勢危在旦夕,蔣介石深恐段祺瑞真的出山與南京國民政府對峙,於是急忙派交通銀行董事長錢新之作為特使赴天津,秘密安排段祺瑞到上海。錢新之持蔣介石致段祺瑞的親筆信到天津後,在曾任北洋政府財政總長的蔣介石小同鄉李思浩的陪同下,拜見了段祺瑞。段與蔣有過一段師生關係。蔣介石早年曾就讀於保定軍官武備學堂,段祺瑞當時兼任該校總辦,雖未為蔣直接授業解惑,但也算有師生之誼。蔣介石曾對段祺瑞侄兒段宏綱說:“我亦保定軍官學堂學生,段先生是我的老師。”所以,錢新之一見段祺瑞,就遞上蔣介石的信,並說蔣委員長十分想念老師,盼老師南下住一段日子,還許以國民政府名義給予優厚待遇。段祺瑞此時深感自己處於人生十字路口,他也認定一旦出來做漢奸,便會落得千古罵名,遺臭萬年;但又不敢斷然拒絕,怕遭不測之禍,無奈之下隻好與日寇虛與委蛇。在這進退兩難之際,恰逢蔣介石執弟子禮派特使來請他南下,段祺瑞就答應此事,隨錢新之南下了。他自己對外非常低調,聲稱:“此行無所謂任務。二小女在滬讀書,餘思之切,故前往一看。”“餘研究佛學多年,將往普陀一遊。餘素患腿病,時愈時患,藉此長途旅行,以活動筋骨。”並表示:“適蔣派員希望過京時一談,蔣係餘之學生,餘當然可見他談談。”
不過段祺瑞決定南下也並非一帆風順,那位受日寇差遣拉段祺瑞出山的王揖唐,一再勸阻其離津。據段祺瑞女兒段式巽回憶,當王揖唐得悉段南下的決定後,曾不止一次地對他吵吵嚷嚷:“我們一向是北方的,去南方能幹得成什麽?不要去南方,守在北方好。”行期既定,蔣介石派張群到津,用專車迎駕。就在段祺瑞登程前,王揖唐還不死心,急急趕來阻攔。段式巽正色對王揖唐說:“王大哥,別再來出主意了。”並叫聽差:“快送王老爺回去!”同時急忙攙扶其父上汽車,駛出府邸前往車站。
1933年1月24日,段祺瑞一行抵滬,開始了他人生最後三年的歲月。
神秘的電報風波
段祺瑞住進了今淮海中路1517號(一說段祺瑞初到上海住在市政府為其安排的福開森路世界學社,後遷至此)。這幢花園別墅建於1900年,後被盛宣懷購得,故稱為盛氏家宅。據說盛宣懷生前將這幢豪宅作為遺產傳給了兒子盛重頤。民國之後,袁世凱下令將這幢房子封存起來。到了1929年,國民政府又下令,稱盛宣懷侵吞公款,證據確鑿,應沒收其遺產,並要其後裔具報。後裔無奈之下,遂將這幢別墅讓給曾任安徽省主席的陳調元。這幢別墅的建築麵積為1775平方米,三層樓,磚木結構,分主樓與側翼,前有門廊,正麵和側麵共有八根塔斯幹式柱子,很有氣派。進過柱廊便是大廳,廳內有彩色玻璃的天棚。室內裝修均用柚木為麵料,牆上是貼花綢紙。當時別墅周圍的花園要比如今大得多,在抗戰期間硬是被日本人購去大半個花園,建造了上海新村。留下部分仍不失其華美,園中有大理石砌成的噴水池、雕塑,南側還有假山等。園內奇花異木不計其數,這在當時上海的花園住宅中堪稱上品。
段祺瑞在生活安定下來後,便表明了自己抗日的態度。他在接受《申報》記者采訪時說:“日本暴橫行為,已到情不能感、理不可喻之地步。我國唯有上下一心一德,努力自求。語雲:求人不如求己。全國積極準備,合力應付,則雖有十日本,何足畏哉?”“愛國朝野一致,救國唯有自救耳。”
但日寇仍不死心,仍想引誘他出山搞華北五省自治。不久,日寇在天津成立所謂“中日密教會”,謊稱段祺瑞為會長,更有人假借他的名義四處活動,組織便衣隊,擾亂社會治安,助紂為虐。段祺瑞雖在上海,可消息渠道既多又快,深感倘若謠言四處傳播,危害必大。於是他致電王揖唐、曾毓雋等,表明了自己的態度:“餘養屙海上,不問世事。目下華北局勢嚴重,恐有假借名義,為軌外行動者,殊非愛國之道。盼諸弟嚴密訪察,告知地方當局,嚴加製止。”
再說王揖唐附逆心切,段祺瑞南下後,他仍不遺餘力為日寇效命,並試探段祺瑞對重返天津的意向。由此,還鬧出了一場沸沸揚揚的電報風波。據載,1935年的一天,王揖唐給段祺瑞發了一封非常古怪的電報,全文為:“玉裁詩集,已預約五部,餘詩接洽,再待奉告。王賡。”這封在局外人看了如墜五裏霧中的電報,段祺瑞一看卻是心知肚明。原來,王揖唐初名誌洋,後改名王賡。“玉裁”原指清代文字學家段玉裁,但此處則隱喻段祺瑞。“五部”是指所謂的“華北五省自治”。段祺瑞看出日寇仍要他出山,心想現在畢竟在上海,日寇也奈何他不得,但如若含糊其辭,恐日後蔣介石曉得了必生疑心。於是斷然拒絕了王揖唐的邀約,並複一封電報如下:“專電轉陳。玉公謂:股東決不同,不約其他方麵,切勿接洽。即已預約者,請作罷。”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王揖唐和段祺瑞的電報往來,盡管都用了暗語,但不知何故竟被一些嗅覺靈敏的記者獲悉了。就在段祺瑞複電的第二天,上海一家報紙用醒目的大字標題登出了一段讓局外人頗為不解的文字:“預約詩集有五部,段祺瑞不出售;津王某來電,措詞閃爍;段複告務須一切作罷,態度堅決可佩。”一時猜測紛起,不少記者索性跑到段公館探問究竟。段祺瑞感到這是向國人表明自己心跡的大好時機,就幹脆請《立報》記者把往來的電文公布於眾。他的這一愛國舉動,深得人們的讚許。
段祺瑞自1926年被馮玉祥將軍趕下台後,隱居天津,不久就成了虔誠的佛教徒。他日常除喜歡誦經外,就是搓麻將、下圍棋。到上海後,他衣食無憂,起居如常。盡管他對世事表現出超然的姿態,但前來拜訪的人仍絡繹不絕。其中既有國民黨政要,也有故友舊部,還有一些新聞記者。蔣介石對段祺瑞始終十分關心,據段式巽回憶說:“先父寓滬期間,蔣氏除供應我一家生活上所需,諸如住宅、仆役及醫療等一切開支之外,每月另致送一萬元供先父使用。”蔣介石特派錢新之負責照顧段祺瑞的日常生活,並不時念及問候。蔣介石親自登門拜訪段祺瑞的細節,頗能反映他對老師的態度。據段式巽回憶說:“那次蔣氏來訪,管門的不認識,竟未啟大門迎車入內,聽任蔣車停在路旁、局處車內坐待。我從二樓遙見似有客至,下樓向仆役詢問,接過名刺,則赫然蔣氏。急忙迎入,並扶老父出見。蔣氏向老人先致問候之意,坐定後又對老人的起居寒暖、身體現狀及醫療情況等,詢問甚詳。情意殷勤,言詞親切。坐了一個多小時方辭去。”據徐鑄成先生回憶,蔣介石幾次麵謁段祺瑞,敬稱“老師”,甚至一再向外透露,準備不久改組政府,推“老師”為總統,他自己任副總統,等“老師”百年以後,他再當總統。另據呂子韜先生告訴筆者,蔣曾把段接到南京遊玩,陪段參觀他自任校長的中央軍校,一路上攙扶著段,其實蔣是做給中央軍校的學生看的。段祺瑞心裏很清楚,1935年,他被蔣介石委任為國民政府委員時,他就沒有心安理得地接受,而是一直未就職。
彌留之際留“八勿”
1936年11月2日,段祺瑞病逝滬寓,享年71歲。段在彌留之際,留下親筆遺囑,內講“八勿”,憂國憂民,闡述複興之道,足可傳世。其中說:“餘年已七十餘,一朝怛化,揆諸生寄死歸之理,一切無所縈懷。惟我瞻四方,蹙國萬裏,民窮財盡,實所痛心。”“國雖危弱,必有複興之望。複興之道,亦至簡單。勿因我見而輕啟政爭,勿空談而不顧實踐,勿興不急之務而浪用民財,勿信過激之說而自搖邦本;講外交者勿忘鞏固國防,司教育者勿忘寶存國粹,治家者勿棄固有之禮教,求學者勿騖時尚之紛華。本此八勿,以應萬有。所謂自力更生者在此,轉弱為強者亦在此矣。”
段祺瑞去世後,蔣介石撥給段家10萬元作為喪殮費用。南京國民政府明令表彰段祺瑞民國初年兩造共和立功勳。段祺瑞是安徽人,他去世前,蔣介石曾撥款20萬元在黃山為段修了墓道,造好了祭堂。但他家人親友對安葬地意見有分歧。段祺瑞的長子段宏業堅決反對把父親葬在黃山,公開聲稱:“老爺子一身事業在北方,應該安葬到北方去。”可私下裏他則說:“蔣介石這小子不是東西,將來決沒有好下場,咱老爺子身後也不能和他沾上關係。”錢新之為此征求蔣介石意見,蔣一改常態,頗有氣度地回電說:“芝帥葬地弟無成見,總以其家族之意見為重,唯弟意芝帥生前事業究在北平,故若營葬北平,亦可為民族曆史增光寵也。”12月9日,段祺瑞靈柩運抵北平,暫厝於西山臥佛寺。段祺瑞去世後,段夫人遷居愚園路近江蘇路口的一幢花園洋房,蔣介石仍派人每月送去生活費5000元,直至其終享天年。1937年7月抗戰爆發後,段祺瑞家人匆匆將段埋葬於北平西郊。直到1963年,段祺瑞侄子段宏綱和章士釗方在北京萬安公墓覓地安葬了段,章士釗題寫了墓碑:“合肥段公芝泉之墓”。
段祺瑞作為一個頗有爭議的北洋軍閥,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初期能得以蓋棺,也算是一種非常特殊的禮遇了。究其原因,這同毛澤東對他的一番評價有關。據段式巽回憶,解放初期,章士釗到北京後,曾將段祺瑞的曆史扼要書呈毛澤東。毛閱後嗬
嗬一笑說:“有功有罪,已經化敵為友了嘛。”1953年春,段式巽去北京,章士釗、李濟深兩位老人對她說:“你想,政府買下你段氏一處產業,花三千元,使用你們的房產,也每月按糧價折款付給租賃費,何曾作為‘敵產’對待?”這正說明,人民政府也肯定了段祺瑞在晚年保持民族氣節的表現。
摘自《上海灘》2004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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