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9月,爸爸時時感到全身關節痛,醫生懷疑血管炎複發,住進醫院進行治療,經過兩三周藥物調節,症狀明顯緩解。正在準備出院,又發現腳趾間有裂痕,這猶如多米諾骨牌的第一張倒下了,由此一發不可收。一個多月內他進了四次重症監護室,始終在生命的邊緣徘徊。
現在雖然得糖尿病的人很多,但是並發症的治療卻非常有限,糖尿病人和家屬千萬不能大意。爸爸腳部的裂痕大約持續了三周,每天醫院用各種外敷藥始終沒有任何好轉,然後突然一天早上,一個腳趾就黑了,然後第二個,第三個……典型的糖尿病足,疼痛越來越厲害,止痛藥越吃越多,大家都慌了神,我們千方百計找外院專家會診。批準的過程繁瑣而漫長,特批之前反複和我們強調如果外院專家和本院醫生意見不一致,以本院為主。好在大家意見基本一致,做一個通血管的微創,但是外院專家建議同時給的藥物目前在臨床三期,醫院無論如何不允許。
11月6號微創手術曆時三個半小時,術後人還是很精神的,在重症監護室觀察了一天,就高高興興地回到外科病房了。然而手術畢竟是手術,麻醉劑,鎮定劑,和之前過量止痛藥的影響,人的神誌越來越不清楚,嗜睡嚴重,大概這應當屬於神經內科的範疇,外科無法駕馭,又被送到重症監護室兩次,一進去就是插尿管,插鼻飼管,手腳捆綁。沒有熟悉的護工,沒有家人陪伴,由此更加重了精神方麵的問題。回到內科病房時反而嚴重躁動,從而無法進行常規的透析,由此麵臨尿毒症的威脅。糖尿病足發展略微放緩,但並沒有解決問題。我查到有一種治療糖尿病足潰瘍的血管生成促進藥物Regranex,但美國以外其他國家都不賣,而且是處方藥,醫生必須見本人決定。後來到處托人找外用中藥,但是一個個新的問題出現,根本來不及想對策。如果說生命像一條魚,那麽死亡真像是隨時而至的大網。
12月5號,剛回加拿大4天的我接到護工的微信,爸爸出現消化道大出血,我立刻改換機票啟程回國。內科醫生鑒於爸爸綜合病症情況,建議不去重症監護室,也就是說讓他安靜地離去;重症監護室的醫生提出要搶救必須氣管插管,這個問題我們討論了無數次,也修改了很多次簽字,獅子座的哥哥這次堅決的選擇了生,堅持送重症監護室。當我回到北京,在重症監護室看到爸爸時,他被各種各樣的管子和儀器包圍著,12支注射器同時在推,一邊還在不停地輸血,然後是持續四天的血濾。兩周後,氣切。大家在不停地禱告……
然後突然有一天爸爸睜開了眼睛,頭腦異常清晰地點頭搖頭回答問題,他可以笑了。再回到內科病房時,醫生承認當時科室沒有一位大夫認為爸爸可以被救回來。但是我們的歡樂隻持續了短短幾天,爸爸的意識又開始模糊了,認不出人了,躁動越來越明顯了,每天看著他在病床上輾轉,我隻能不停地壓抑自己隨時可以崩潰的心情。每天帶著兩個護工禱告,這正所謂:人的盡頭,神的出現。
春節過後,奇跡再一次光臨我們。醫生給增加了營養和透析,爸爸又開始慢慢恢複了神誌,視頻的時候還跟阿姨搶手機呢。更可喜的是用了一個半月針對糖尿病足的中藥似乎開始起作用了,黑色的皮開始慢慢脫落,下麵是鮮嫩的好皮。這個中藥叫華佗生肌膏,來自古方。這半年來,隨著爸爸病情時好時壞,我們的情緒猶如大海的波濤,不停地起伏顛簸。這一次,大家流下的是開心的淚水。
其間,大伯去世了,他在進食困難後拒絕去醫院,在家裏靜靜地走了。表妹無不遺憾,大伯三周以前的指標都是正常的,營養跟不上造成越來越衰弱,如果給予鼻飼應當沒問題。我對表妹說,無論哪種選擇,我們都會有遺憾。我們永遠不知道對錯,也許就沒有對錯。
這是一條艱辛的相送之路,充滿著留戀和不舍,也充滿著掙紮和勇氣。
(十四) 營造一個虛幻的世界
(十六)Never be read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