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孟雨馨回家,沒人,俞曉輝還沒回來,她竟然有些不習慣。平常每天晚上俞曉輝都會把菜做好,給她留著。她在不知不覺之間享福成了習慣,連毛毛都不用她喂了,怪不得它現在總是圍著俞曉輝轉。她開始洗菜做飯。
電話鈴響,是老太太。“前兩天我去廣州,在飛機上碰到一個小夥子看著挺不錯的,是。。。”
“媽,您打住。這回在飛機上,下回還不得去超市給我拉一個?大老遠的,還是我自個兒來吧。”
“自個兒?這離婚都快五年了,也沒見著什麽動靜。”
“要沉得住氣, 我還沒到人老珠黃呢。你過去把我當珍珠似的捏在手裏,給誰都覺得冤,現在倒好,把我跟篩糠似的往外撒。”
這母女倆的觀念總是差著一拍。當年母親很喜歡俞曉輝,覺得他比陳文凱“穩”,又是從小一起長大,知根知底。和陳文凱在一起八年,母親總算接受了他,他們卻要離婚了,老人又曾經百般撮合。孟雨馨不知該怎麽解釋一個人比過不到一塊的兩個人好多了。父母結婚幾十年,挺相親相愛的。可惜這樣的好運不遺傳。
孟雨馨不明白為什麽婚姻在世人的眼中這麽重要。或許她的一生就是為了等待心靈被觸動的那一刻。等待著愛的感動和被愛的喜悅。等待著因為感動溢滿心胸而流淚的那一刻。母親說不是人生所有的夢想都可以實現,不知這風風雨雨,布滿塵埃的日子哪裏是盡頭,而她是否終於還是會放棄?
剛撂了電話,又響起來。小米約她哪天一起去健身房。孟雨馨調侃地說: “又和菲利普吵架了吧? 好吧,誰讓咱們是朋友呢,朋友就是那種你和男朋友好的時候記不起來,可是和男朋友吵了架你又迫不及待要往她肩上靠的人, 對吧? 來吧,我把肩膀準備好了。” 她的眼前浮現出小米細細的丹鳳眼,彎彎的柳月眉。
小米和菲利普交往有半年多了。菲利普是個機械師,法籍後裔。他能言善辯,談吐風趣。在一次晚會上認識了小米,從此開始強攻,兩個人迅速進入狀況。然而好景不長,文化背景的差異,價值與道德觀念的衝突,性格和習慣的不同,這一切使生活充滿了火藥味兒。語言上菲利浦占絕對優勢,小米覺得極其不爽,就改成普通話和他對峙。幾個月下來,由於環境的迫切需要,小米的口才和語言都長進步小,可是火氣也長了不少。
“你別取笑我了, 說不定哪天你還需要我的肩膀呢。”
俞曉輝進門,直奔後院抽悶煙。來蒙特利爾有一個多月了, 找工作並不像他原來想象得那麽簡單。到處都問他會不會法語,有沒有北美的學曆。工作這麽多年, 如果又回到學校去, 天天坐教室,談何容易。找住處的事也沒著落,北京的房子裝修得很舒適,忽然要去租一個小小的公寓,他有點兒下不了決心,吳麗和孩子們來了怎麽交待呢? 可是看上去差不多的都挺貴。他越來越感到失落和迷茫, 自尊心和耐心都承受著極大的挑戰。他越來越多地想到:出來到底是為了什麽?
“什麽事兒這麽鬱悶,是不是想家了?”雨馨遞過來一杯茶。
“你說,我在國內,好歹也是一高級白領。嘿,到這兒,給人拎包的位置都找不上。幾塊錢的小時工還得托人介紹。這不,今天阿梅說她認識一個加拿大人要去中國,想找懂中文的人幫他聯係一下旅館和飛機,給點兒錢。我跟那人一聯係,他還讓我寄個簡曆。你說我一研究生,用中文幫他打兩個電話,還得寄簡曆。”
“得了,別生悶氣了,我看你是心態還沒調整過來。從零開始是挺難的,但零就是零,過去什麽白領不白領都不算了。先吃飯,等會兒我給你講講我打工的經曆你就會好受多了。”
飯桌上,雨馨一邊喝啤酒,一邊說,“我們剛去巴黎的時候,倍兒窮。我幹過好多事兒:看小孩,推銷員,餐館,酒店接線員。。”
俞曉輝不信,“就你?原來老是公主似的,恨不得吃個冰激淩,紙都得讓我給扔到垃圾箱裏。”
“哎呦,那真是前輩子的事了。女人的命,從將軍到奴隸。早知道,我那時候多讓你扔幾回紙,好好享受享受。”
“我在巴黎的時候啊,”孟雨馨接著說,“放假到鄉下去看小孩兒,三個人看十二個,那叫亂。 而且老外特怪,小孩幹冒險的事兒,比如跟矮牆上走,你不能攔著他,但是你又得必須好好保護他,不能讓他摔著。你說多累,要是在國內,別讓他走不就結了。不過啊,那鄉下真美,有時候我比那幫小孩玩得還瘋。”
俞曉輝的眼前現出當年那個在胡同裏瘋跑,踢毽子,玩猴皮筋的小女孩。
“有一陣我找了一個周末的活,大冬天的在超市推銷冰激淩,就是讓人嚐嚐,再給介紹介紹。冬天太冷,沒什麽人吃,我自己吃了個半飽,凍得直哆嗦。其實那活挺輕省,給錢也多,就是老板老找我吃飯,後來讓文凱給擋了。”
“以後在旅館做接線員。你知道一台機器可同時收十個電話,一共兩台機器,通常所有的小紅燈都在閃,電話鈴還在不停地響。那鈴聲從早上五點聽到下午三點。那陣子家裏的電話才響半聲就會被我抄起來,腦袋裏閃出:‘ ARCADE旅館,可以幫助您嗎?’ ”
“後來我實在頂不住勁兒了,腦袋老是翁翁地響,就去餐館做招待。那老外吃飯他不陸陸續續地來,七點一撥,九點一撥,跟約好了似的。弄得你不是特閑就是特忙。冬天的時候一大幫人到,每人給我一件大衣,倍兒沉。就我這體格,差點沒被活埋;幫廚吧,不是剝蝦就是切洋蔥。每天都是兩手通紅,兩眼汪汪地回家。”雨馨想起陳文凱曾經說過 “在咱家,剝蝦和切洋蔥,這輩子都不用你幹,我包了。”真好像是上輩子的事。
俞曉輝聽得津津有味,孟雨馨的語氣平靜而調侃,象是在說別人的笑話。他真難以想象。要是在國內,二十多歲的女孩,醫學院畢業,怎麽也不至於這樣兒。“你後悔嗎?”
“嗨,人這輩子選了一條道兒,就放棄了另一條道兒,都有好有壞。既然選了,沒有什麽後悔的。努力把這條路走好就是了。”她覺得俞曉輝的眼神異樣,他是不是也在問,選擇了陳文凱後不後悔。
她把話題轉到俞曉輝身上。“你要是找不著工作,先學法語吧。反正政府也給錢,多好的條件。我剛去法國那會兒,就會說‘你好’。我去上專業課,什麽也聽不懂,老犯困,有時人家換教室我都不知道。借筆記吧,女的特不好借。男的倒是好說話,可他們寫的特草,還有好多縮寫,弄得我每天晚上跟破密碼似的研究到一,兩點。嗨,反正是罄竹難書。”
“嗯,我現在覺得自己倍兒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