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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入塵煙的綠洲

(2022-09-05 18:51:10) 下一個

死氣沉沉的中國影壇,突然冒出了一部耀眼的新星,它的名字卻是那麽卑微——《隱入塵煙》。

兩個分別被自己家庭拋棄,人嫌狗不理的最最底層的個體:男主馬老四和女主曹貴英組成了一個家庭。

說是家,連一個像樣的屋子都沒有,找了一個空置的土屋暫時安頓下來,家徒四壁,大紅囍字卻十分醒目。

老實巴交像頭驢任人使喚的馬老四,第一次體會到一個活生生的人帶來的溫暖,身患病疾的貴英也第一次因尿褲子沒有受到打罵,兩個幾乎沒有希望的人,彼此擦亮了一根火柴,看到了一束光,光亮中,看到這荒漠般的人間彼此心中的綠洲,看到了希望。

然而,周圍的人除了把他們當作笑料,根本忽視他們的存在,直到村霸發現老四的“熊貓血”和他病重的父親相匹配,於是他成了村霸的血庫,被迫時不時的去城裏為病人輸血,然後村霸用一件廉價衣物打發。

兩個人,一頭驢頑強的生活著,小土屋要拆遷了,原主人回來領拆遷費,老四和貴英收拾一點點家當離開,老四自己壘土坯為貴英蓋屬於自己的窩,並且把從拆遷的老屋帶來的燕子窩安在新屋的屋簷下……老四拚命的幹活,即使剛剛輸血回來,貴英心疼,老四說:“麥子對鐮刀又能說啥呢?”

 收了麥子,老四用麥粒在貴英手腕上摁下一朵麥粒花:“我給你種了個花,做了個記號,你跑到哪裏就都丟不掉了。”

不幸,貴英還是走了。相依為命的兩個人,擦亮一根火柴,用光亮照耀彼此,火柴熄滅,餘溫散盡。老四在貴英屍首的手臂上再次摁出一朵美麗的麥穗花。

老四放生了驢子,但驢不走,平時對驢關愛有加的老四罵道:“賤骨頭,被人使了一輩子,放你走都不會走。”老四罵的不是驢,是他自己啊!

還清了欠債,回到屋裏,,吃下一顆雞蛋,躺下,顫抖的手握著貴英用麥秸編製的小驢子,床邊桌腳上,分明放著一瓶農藥。

老四自己建的房子也要拆遷了,侄子過來順走了老四所有的家當,領走了屬於老四的一萬五千元錢。推土機開來,老四和貴英親手建造的土屋瞬間轟然倒塌,與他們心中曾經擁有的綠洲一同隱入塵煙……。

漆黑的屏幕上緩緩升起演員表,一長串各類人員名單,鳴謝單位之後,結尾一行不起眼的小字——2011年冬,老四馬有鐵在政府和熱心村民的幫助下,喬遷新居,過上了新生活。

但願吧。

《隱入塵煙》2022年1月19日宣布於2月25日上映,2月21日突然宣布撤檔。這行小字,大概是這部電影得以放行的通行證。

有人說,這部電影是謳歌純真的愛情,我去!這簡直是文人的瞎扯淡!《隱入塵煙》分明是《活著》的續集,是一封寫給鄉土文化的血書,一曲唱給農耕文明的挽歌。什麽“仗義多是屠狗輩”,什麽“善有善報”,21世紀還有被文明遺忘的角落,那裏的愚昧,冷漠,貪婪足以殺死一切的善良和純真,老四和貴英哪裏還能奢談什麽愛情,他們隻是活著,像一頭驢那樣的活著。

老四和貴英離開了這個物欲的世界,他們回歸塵土,回歸心中的那塊綠洲。

《綠洲》是韓國著名導演李滄東10年前的作品。

男主洪忠都內心善良,頭腦簡單。他代替駕車撞死人的兄長服刑,出獄那天,沒有家人來迎接,他穿著夏天的衣服在寒風中顫栗,家人搬了家也沒告訴他。當他終於找到家人時,所有人都嫌棄他:要是你不存在,我們都會好過很多。

女主韓恭洙也是累贅,她患有重度腦癱,生活不能自理。她唯一有用的地方是,哥嫂用她的名義住進了傳為殘疾人建的新公寓,她和舊家具一起被留在了破舊肮髒的居民樓裏,像豬狗一樣的活著。

偶然的機會,這兩個人相遇了。起初,不是出於同情,更不是愛情,隻是男人的獸性本能,洪忠都起了歹念試圖強奸恭洙,然而就是在這樣原始的欲望和衝動中,懷春的少女感覺到了一絲被人需求的溫暖,一絲難以言表的情愫。這真是對“正常”的現實社會絕妙的諷刺,雖然真實的人性並不完美,但相比“正常人”扭曲的物欲的醜惡,本能所展現的情與愛卻透著一些善良。

倆人相愛了,她叫他將軍,她是他的公主。

將軍帶著公主外出遊玩,雖然飽受旁人的白眼,但他們不在乎,他們心中有愛,有一塊屬於自己的綠洲,就像公主臥室牆上的那副畫兒,有閃爍的光影,有飛翔的白鴿,還有異域風情的少男少女舞蹈,雖然公主對夜裏窗外樹枝投射在畫兒上黑影有些恐懼。

將軍和公主在他們的現實和虛幻的世界裏穿越,亦幻亦真——公主像正常人一樣站起來了,她是一個喬麗多姿,端莊秀麗的少女,他們相擁,他們相吻。身體的殘疾和智力的欠缺並不意味著他們不配擁有美好的情感,他們的快樂其實比任何人都純,都真。而那些“正常人”隻會借酒撒瘋,裝腔作勢,偷雞摸狗。現代社會雖然帶來舒適的物質生活,但精神的荒蕪讓人心變成沙漠。

《綠洲》也算不得一部愛情片,但導演不回避真實的性愛,事實上,對弱勢人群性欲的關懷,也是文明的標誌。殘疾人有權利表達性愛獲得性愛。可是,他們的性愛被“正常”的哥嫂發覺,忠都被以強奸罪逮捕,但是他竟然從警察的監管下強行出逃,一路狂奔爬上他的公主窗前的樹上,努力的割去樹枝,讓公主的綠洲再也不受陰影的打擾……。公主看見這一幕,奮力舉起收音機,用收音機裏高昂的音樂告訴她的將軍:我知道了!

結尾,灑滿陽光的房間裏,公主一個人仔細的擦拭著地板,耳邊響起將軍從獄中捎來的話:陛下,我是你的將軍,希望你生活如意,身體健康。我在這裏很好,自己照顧自己……我出獄後給你買很多好吃的東西,你列一個清單吧……。光影又一次在塵光中飛舞,公主的身影雖然依舊扭曲,但她看到了希望,綠洲變得越來越真實。

 兩部電影,不約而同的把鏡頭對焦在最底層人物身上,他們是被社會遺棄的累贅,但是他們內心所展現的出於本能的情與愛,正是現實社會裏越來越稀缺的人類價值。當我們引以為傲的東亞文明中的家庭倫理道德麵對物質和消費主義大潮不堪一擊,如何保持並嗬護那一點點星星之火,是每一個人必須認真麵對的課題。

另一方麵,馬老四的“麥子對鐮刀又能說啥?”以及片尾那不得不出現的“從此過上幸福美好的生活”的遮羞布,與將軍掙脫警察為公主消去綠洲上的陰影對比,也可以說明在麵對苦難與不公,中韓兩國人不同的態度。

從《活著》的富貴到《隱入塵煙》的馬老四,“麥子”們的心態還在原地打轉;而從《計程車司機》到《綠洲》, 韓國社會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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