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國簡記五 浪漫的現實主義者

 算起來我認識F 有十幾年了，在中國， 在歐洲， 都有過工作來往。 有一年還在他當時任職的那個歐洲律師所實習過一個夏天。

  F 幾乎有些不像律師， 他總是一幅溫文爾雅的樣子，說話比較慢，總是微笑著說，好像永遠也不急，不管對誰。 當然， 他說話的條理和重點都很分明，最後， 他慢悠悠說出來的話全進你腦子裏該去的地方了。 

 我和他接觸時間並不多， 每一次都是為工作。我們工作上的合作， 無論是哪方倡議的事項， 都搞得挺成功， 可能因為他是個認真的人，我也算是吧。 合作完了，就各幹各的， 很少聯係了， 直到下次再合作， 總是聽到他又有新的進展，新故事， 讓人期待。

 F 零五年才由歐洲回北京開了一個律師所， 專門做反傾銷的案子, 代理中國企業在歐盟， 美國，印度應訴。這是一個很技術很專業的領域， 很多人都不願做或者不容易做好。 但是他從回來以後業務一直在穩步上升， 如今已經雇傭了二十個人。 有合夥人， 律師， 注冊會計師，今年又從武漢大學雇用了新人。

 有一次在北京我們一起參加一個會， 晚餐時候，一位政府部門的處長在飯桌上說， 我很佩服你F, 反傾銷這麽專業， 這麽繁瑣， 這麽辛苦的工作，我們都覺得枯燥， 你怎麽就能把它做的這麽好，告訴我們你有什麽訣竅。

 F 笑笑，說了一句話：你不能太拘泥於現實，做案子要有浪漫主義精神。

 用浪漫主義精神活在現實世界， 這就是F的人生原則吧。  認識他這麽多年， 他的思想好像也越來越有禪意了。

 現實中的浪漫主義， 可能就是視野夠遠， 能看到我們目前看不見的未來， 為了未來的希望，甘願忍受今天的勞苦，挫折吧， 或者甚至可以苦中取樂，在日複一日的本來讓人容易厭倦的工作中，找到並享受著旁人感受不到的那些快樂。

 F每月都要出差， 親自到那些企業去和管理層討論應訴， 填寫調查問卷 。 在一個案子的調查中， 他會了解了企業的生產成本， 銷售情況 (真實的賬目)， 企業的問題， 困難， 解決的辦法。  這個在歐洲生活多年的海歸，沒覺得中國企業不可接近，反到忙的馬不停蹄，樂在其中。 正因為中國企業羽翼未豐， 他能夠幫助企業做些符合國際規範的事情，並且代理他們的合法權益， 何嚐不是一件美事。 

 他們所的律師們都隻知道他忙，不知其實他忙中自得其樂。 

 這樣踏踏實實的工作之後， 他可以說得清楚，我們企業的情況究竟如何，外國政府的反傾銷措施究竟合不合規矩， 什麽地方不合規矩。他能夠用法律和事實說話，給政府出主意， 也給企業出主意。 企業不懂得國外的規矩，政府也沒資源去了解企業的事實情況。隻有F 這樣的法律專家有條件和機遇研究這些實際問題， 這些問題不僅僅關係企業的經濟利益， 也關係到國內國外規則的合理性， 有沒有什麽漏洞存在，將來怎樣彌補。 

 律師要成為社會機器的工程師，了解每個細胞的運作就是最有意義的任務， 當然也很有挑戰性， 如果律師不能取得企業管理人的信任， 他連企業真實的賬目都看不到。  看來，富有浪漫主義精神，才能像F那樣，把工程師這件事兒做的有滋有味兒！

 用浪漫主義精神指導生活的律師，外國也有， 包括F原來就職的歐洲所老板B.   

 B 先生當初 雇傭 F 應該也是本著浪漫主義原則： 九十年代初在歐盟涉及中國的案件還很少，但B看到的是未來歲月中國經濟貿易發展的潛力，中國的案子會漸增， 他需要有了解中國情況的律師。 另外，因為 B本人喜歡中國文化， 特別酷愛吳冠中先生的畫兒, 他也需要借職業之便向一個中國人學習中國文化。

 因此， B和F 共事多年， 一直保持著極好的工作關係和個人友誼。

 記得我去B 的事物所實習那個暑假， 我照例去見B,  他沒給我講任何案子的情況 (反正所裏很多律師可以和我討論案子和歐盟法),  卻給我一一介紹了自己辦公室牆上吳冠中的畫兒。  他非常自豪地介紹, 哪幅是他辛苦是從香港買來的，哪幅是在北京買的。 他喜歡畫家獨特的構圖，和漂亮的筆觸。  顯然他把它們---而不是那些案子---當作自己的寶貝， 津津有味地介紹給每一位來過他辦公室的客人。

 有一年，F 陪同B 來北京， 問在政府工作的我，能否幫他安排見一見他敬仰的畫家吳冠中先生， 說這是B多年來的心願。 我們通過文化部門好不容易幫助他聯係上了，說要去醫院看吳老先生， 因為吳先生當時有病住院。   B聽到這個消息猶豫再三到底還是沒去， 因為他怕他的訪問打擾了吳先生的個人生活。 做為一個藝術愛好者， B雖然收藏畫家的畫兒， 還是寧願不去打擾病中的畫家。  可見B對吳冠中先生是多麽的敬仰尊重。

 話說回來，後來形式的發展果然如B 的預測，中國的案子漸漸增多，和出口貿易同步增長， 這可是B 樂於見到的事。  但是形式發展是如此之快，過了幾年， F 必須要到中國企業去幫助企業做應訴的材料和證據準備。 

 F離開了舒舒服服的歐洲，離開了B做老板的事務所，自己來北京創業了。 變化雖快，他和 B 還保持著合作，B 繼續代理F的客戶在歐盟這邊參與應訴的部分工作。 這也恰得其所， 因為今天很多國際貿易案件已經必須依靠不同國家律師間的合作才能完成了。  

F 和B 的合作關係也十幾年了， 他們個人之間的信任和友誼恐怕是要永遠持續下去了，他們都是浪漫的現實主義者，合作不僅僅是著眼於現實和經濟利益上的合作， 更重要的也許是精神上的友誼。 

[苗青青]

回複盈袖2006的評論:

是，人和人做事的原則很不一樣，我喜歡和這位朋友合作。 在不一樣的人中間，可能不那麽舒暢，但也有它的價值。

問你好！

[盈袖2006]

這樣生活工作才有意義了。職場上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一樣的人聚在一起合作。

[苗青青]

是，縱然現實多麽苦，人生仍然有美意。

我雖不過是上帝棋盤中一小卒，沒有我也是不完整，如果人人都能這麽想，活著本身就甚美好。

新周愉快！

[艾麗思筆記]

這麽說呢,浪漫主義也有苦中作樂的意義了:))

現實主義的生活,是怎麽也逃不掉的,人生本身就是現實,對於現實中的繁瑣,沉重等等,有一個開放的視野的確很重要,看得遠的人,不會太壓抑.

周四了,祝青青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