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隻黃鸝四條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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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義雙全論紫鵑

(2006-12-27 16:29:27) 下一個
上一回說到經考證紫鵑本來是賈府賈母四玉四鳥八大丫頭的中的一個。《紅樓夢》第三回林黛玉拋父入京進了賈府見了外婆賈母,賈母因為疼這個外孫女疼不過來,就把紫鵑送給了林黛玉做了一個丫頭[1]。

賈母送喜歡的人丫頭是慣例,凡是喜歡的喜歡不過來了,就送一個丫頭。老太太這人情送得高明,送得學問,真可以當得起人情練達世故通明。甚至可以"易學家說易,經學家說經,政治家說政治,才子看到纏綿,流言家看到宮廷秘聞,革命家看到壓迫"諸如此類的大做起文章來的。

我以前總覺得賈母要八個大丫頭伏侍純屬浪費人才,暗地裏也曾用毛澤東的階級鬥爭分析過賈母的腐化墮落的生活作風。現在覺得這丫頭多也有多的好處--可以用來送人。難得的是賈母的丫頭怎麽送也不見得少。你看她湘雲送了一個,寶玉送了一個,黛玉送了一個,其餘得意的兒子孫子也送過一些,到了後來她還是八個大丫頭--一個沒少。

賈母把紫鵑送給了林黛玉,別人一時想不起林黛玉的不會再一時想不起來,林黛玉不知道的規矩紫鵑也會幫著她知道--這叫做省心省力,又叫做可心體貼。

話說到這裏,突然插進一段閑話。且說有人問了:“根據《紅樓夢》第三節文字,‘便將自己身邊的一個二等丫頭,名喚鸚哥者與了黛玉’,紫鵑不是二等丫頭了麽?怎麽又是八大丫頭中的一個了呢?”

要說起來,這問題問得也算比較刁鑽了,不過仔細說來這不算一個問題,我其實在上一回考紫鵑的身份已經把這個事情解釋了一番,現在再專門說明一下。 真正說起來,紫鵑比起鴛鴦來,在賈母心目中隻能算是二等,從《紅樓夢》情節來看,鴛鴦才是賈母最倚重的丫頭,賈母是離不開鴛鴦的。 賈母再怎麽喜歡兒孫,也不會把她心目中第一等的鴛鴦送了出去。換句話說,這第三回“二等的”丫頭隻是相對鴛鴦來說的,並不是相對八大丫頭來說的二等。《紅樓夢》第三回的時候,作者沒有介紹賈母所有的丫頭,所以這裏的二等和57回的大丫頭的說法沒有本質的聯係。《紅樓夢》是一部小說,不是語錄,不是章句,根本就不能用章句的讀書法去理解《紅樓夢》--即使章句,其實也應該有說話的場合,不能照迂儒那樣去緊扣字眼的。

那麽紫鵑和鴛鴦同屬大丫頭有沒有別的證據呢?《紅樓夢》裏還有不少地方可以作為旁證。一處就是鴛鴦的敘述[2],另一處就是紫鵑的敘述[3],在這兩人的敘述中,紫鵑的身份從來都是和襲人鴛鴦琥珀並列的。如果當初她們的地位差不少,怎麽可能在一起無話不說?

閑話說完,我們再接著說老太太把紫鵑送給了黛玉做丫頭,一方麵當然讓大家看到了賈母對林黛玉的疼愛,讓賈府上下也不敢怠慢了林黛玉,另一方麵也讓林黛玉有了一個更知心的閨中夥伴。 最重要的是造就了紫鵑,使得紫鵑成為《紅樓夢》中最為忠義的丫頭。真是巾幗不讓須眉,讓我們看到了女子的俠膽義氣,往往讓很多正人君子汗顏的。

說起來忠義這個詞,曆來頗多歧義。譬如《忠義水滸傳》裏麵的宋江,就憑他火急燎毛地通知晁蓋逃走,是當得起忠義兩個字的。但是後來他一門心思想著招安,就頗做了一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事情。譬如關勝問他:“你為什麽非要造反?”宋江說:“我是為了行忠義之道”,關勝聽了以後默默無語--我也覺得這個解釋非常得牽強,大概也隻能默默語言的--為了忠義而造反, 這樣的忠義不是我下麵要說的紫鵑的忠義。

那麽紫鵑的忠義是什麽樣的忠義呢?是戰國時刺客聶政姐聶榮[4]的忠義,是三國時蔡邑為董卓歎氣的的忠義[5],是明末清初義士[6]救袁崇煥將軍屍體的忠義。

此三子也, 其所作於己無利,於家無益,於國無望,士民笑其傻,君子斥其賊,但是我們中國的曆史書卻總是為他們留了一塊地方, 稱讚他們的忠義。這種忠義在中國的文化中就如深夜高空的星星,用它們微薄的光明指引著夜行人的前進方向。

《紅樓夢》外為林黛玉歎息的人很多,《紅樓夢》裏為林黛玉讚歎的人也頗有幾個,但是真正為林黛玉的愛情奔走的,隻有紫鵑。

《紅樓夢》第57回“慧紫鵑情辭試忙玉”寫到,“紫鵑忙上來握他的嘴,替他擦眼淚,又忙笑解說道:‘你不用著急。這原是我心裏著急,故來試你。’”

紫鵑為什麽心裏著急?當然是為了林黛玉著急。林黛玉一縷情絲為寶玉縈繞,偏偏因為禮教的束縛不能承認也不敢承認。紫鵑知道林黛玉的心思才大但試探賈寶玉,看看賈寶玉值不值得林黛玉托付終生。

這是紫鵑為林黛玉操心的第一步,雖然惹了不少麻煩,吃了賈母的責罵,但也試探出了寶玉的真情。

紫鵑試出寶玉的心情以後“心下暗暗籌畫”, 在同回中讓薛姨媽為林黛玉提親[7]:“紫鵑忙也跑來笑道:“姨太太既有這主意,為什麽不和太太說去?”

在《紅樓夢》小說作者那個時代,林黛玉這樣小姐的婚姻,是需要父母之命媒婆之約的。特別是這媒婆之約非同小可,父母隻要沒有特別的理由一般是不會駁掉媒婆的麵子的--月下老人也成為那個時代特別讓人敬重的一個神。

紫鵑知道薛姨媽說合的重要,所以趕緊跑過來說催薛姨媽去和老太太說合。紫鵑的這句話確實是寶黛婚姻能否成功的關鍵,所以小說稱紫鵑為“慧”--這反過來也說明作者畢竟是希望寶黛的木石前盟能夠成功的。

不過以我讀者身份來看,紫鵑這個催薛姨媽的行為更稱得上一個“勇”字,因為這樣的事情遭到取笑碰到尷尬的可能性比較大。果真不出所料,紫鵑“也臊了一鼻子灰去了”。

紫鵑為林黛玉的愛情著急,為林黛玉的愛情操心,為林黛玉的愛情勇敢地向薛姨媽求情,這些不但是她對林黛玉的忠義,也說明了紫鵑能夠處處為人著想的善良。

上麵這些是《紅樓夢》前八十回的情節, 小說的後四十回情節更能說明紫鵑的了不起。《紅樓夢》前八十回裏麵有許多丫頭的行為值得欽佩, 但四十回中值得大書特書的丫頭,惟紫鵑一人而已。 錦上添花雖然不錯,雪中送炭更難能可貴, 紫鵑在危難時候顯示的忠義形象,讓我們不由自主就想起了曆史上聶榮等人的事跡。

《紅樓夢》第97回“林黛玉焚稿斷癡情”寫到[7],隻見紫鵑道:“林奶奶,你先請罷。 等著人死了我們自然是出去的,那裏用這麽……”

這是紫鵑對林之孝家的命令表示拒絕,這個拒絕是因為紫鵑對人情冷暖的蔑視。

同回前麵情節寫到[8]:“。。。紫鵑已知八九,‘但這些人怎麽竟這樣狠毒冷淡!’。。。‘今日倒要看看寶玉是何形狀!看他見了我怎麽樣過的去!那一年我說了一句謊話他就急病了,今日竟公然做出這件事來! 可知天下男子之心真真是冰寒雪冷,令人切齒的!’一麵走,一麵想。。。紫鵑自己也發了一回呆,忽然想起黛玉來,這時候還不知是死是活。因兩淚汪汪,咬著牙發狠道:‘寶玉,我看他明兒死了,你算是躲的過不見了!你過了你那如心如意的事兒,拿什麽臉來見我!’一麵哭,一麵走,嗚嗚咽咽的自回去了。。。

這是紫鵑對賈寶玉狠心的控訴。

這個蔑視這個控訴是作者著力寫紫鵑處,也是作者誅心之論。可惜脂硯齋沒有看到《紅樓夢》後四十回文字,我想脂硯齋看到這些文字,肯定會下以下的評語:“這是寶玉一輩子自責之詞,也是寶玉所以出家之因。紫鵑忠義之詞,不但讓寶玉無法見他,也讓世界上所有薄情之人無顏可對”,“紫鵑之詞,猶在耳邊,寧不痛殺”,“真正爽快之言,天下薄情男子均需要看一看著一段文字才可”“紫鵑這一段責罵寶玉,為寶玉後麵對紫鵑辯白,紫鵑出家等文字張本”。。。

紫鵑為病重的林黛玉不平,擋不住林黛玉斬斷癡情的決然。《紅樓夢》97回寫道,“當時林黛玉氣絕,正是寶玉娶寶釵的這個時辰”[9]。 這短短兩句十九個字,是《紅樓夢》小說的絕佳總結。《紅樓夢》小說全部由這兩句話上展開,也以這兩句話成為小說的最高潮。林黛玉死後,寶玉娶了寶釵以後,故事便慢慢開始走向結束,後麵的一切全都成了這句話的餘韻。

林黛玉死了,紫鵑李紈探春不得不黛玉的死訊逐級向上匯報。王熙鳳擔不起這樣的幹係,隻好把這個消息告訴了賈母[10]。

賈母聽了以後,“唬了一大跳,眼淚交流說道:‘是我弄壞了他了。但隻是這個丫頭也忒傻氣!’說著,便要到園裏去哭他一場,又惦記著寶玉,兩頭難顧。”這是賈母的態度,換句話說家母自承是自己的錯誤,但同時也承認沒有意料到林黛玉會這樣的癡情--也許隻有紫鵑知道。

那麽作為當事人賈寶玉呢?小說的寫法是賈寶玉剛好生病,神誌不清。神誌清了以後呢?寶玉是頗有幾次自責的,每每欲向紫鵑辯白:“獨是寶玉必要叫紫鵑來見,問明姑娘臨死有何話說”[11],“把紫鵑叫來,有話問他。但紫鵑見了我,臉上總是有氣,須得你去解勸開了再來才好”[12],“那紫鵑為他們姑娘,也是恨的我了不得。你想我是無情的人麽?”[12], “寶玉道:‘可不是’。說著便滴下淚來說:‘林妹妹,林妹妹,好好兒的是我害了你了!你別怨我,隻是父母作主, 並不是我負心”[13], “紫鵑姐姐,你從來不是這樣鐵心石腸,怎麽近來連一句好好兒的話都不和我說了?我固然是個濁物,不配你們理我,但隻我有什麽不是,隻望姐姐說明了,那怕姐姐一輩子不理我,我死了倒作個明白鬼呀!”[14]

《紅樓夢》的這些情節告訴我們, 賈寶玉對於林黛玉的愛情還是小說中非常重要的一個方麵,如果作者僅僅為了階級鬥爭,為了滿漢鬥爭,為了世態人情,大概就用不著用這麽多筆墨來寫賈寶玉向紫鵑辯白了。

那小說為什麽這樣著力去寫賈寶玉向紫鵑辯白的事呢?我覺得這是小說另外一個非常含蓄隱諱的地方。

一般來說,賈寶玉如果真的是愛林黛玉,他是無需為自己辯白的。愛也好,不愛也好,這些都是自己的事情,別人是很難了解的,也很難做出審判的。寶玉最後說“惟有老天知道罷了”--這句話說得很好,我想大概也隻有老天爺才能審判他的靈魂吧。

但是這在之前的寶玉,卻非得讓紫鵑明白他的心,到底為了說明什麽?

這個問題,我想大家一定有自己的答案。但是至少說明,賈寶玉不得不給紫鵑一個交待。對於寶玉來說,求得紫鵑的原諒,就相當於求得了黛玉的原諒,同時也就求得了靈魂的清靜。

這些文字又反襯了紫鵑這個形象的重要,說明了紫鵑對林黛玉的友愛,說明了紫鵑對林黛玉的忠義對賈寶玉的影響。作者筆下的寶玉,不但可以為晴雯寫芙蓉誄“ 鉗郫奴之口,討豈從寬,剖悍婦之心,忿猶未釋”--暗罵王夫人王善保家的--更可以為了林黛玉批評賈母王夫人王熙鳳,但是賈寶玉卻不能麵對紫鵑對他無聲的譴責。

也就是說,寶玉最後掙脫了親親的束縛,卻依然無法逃脫“忠義”的力量。

《紅樓夢》最後寫道,紫鵑由情見色,由色入空,終於把一片酸熱之心一時冰冷了,遁入了空門。用佛家的術語來說,能夠真正度一個人成佛,這是了不得功果;用俗世的話來說,在一個不是尋常人就可以入空門的世界,紫鵑能夠在賈家大廈將傾,命如螻蟻的時侯得以遁入空門,也算是她一片忠義的因果報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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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紅樓夢》第3回,黛玉隻帶了兩個人來:一個是自幼奶娘王嬤嬤,一個是十歲的小丫頭,亦是自幼隨身的,名喚作雪雁。賈母見雪雁甚小,一團孩氣,王嬤嬤又極老,料黛玉皆不遂心省力的,便將自己身邊的一個二等丫頭,名喚鸚哥者與了黛玉。

[2]《紅樓夢》第46回,鴛鴦紅了臉,向平兒冷笑道:"這是咱們好,比如襲人,琥珀,素雲,紫鵑,彩霞,玉釧兒,麝月,翠墨,跟了史姑娘去的翠縷,死了的可人和金釧,去了的茜雪,連上你我,這十來個人,從小兒什麽話兒不說?什麽事兒不作?這如今因都大了,各自幹各自的去了,然我心裏仍是照舊,有話有事,並不瞞你們。這話我且放在你心裏,且別和二奶奶說:別說大老爺要我做小老婆,就是太太這會子死了,他三媒六聘的娶我去作大老婆,我也不能去。"

[3]《紅樓夢》第57回,紫鵑笑道:"你知道,我並不是林家的人,我也和襲人鴛鴦是一夥的,偏把我給了林姑娘使。偏生他又和我極好,比他蘇州帶來的還好十倍,一時一刻我們兩個離不開。我如今心裏卻愁,他倘或要去了,我必要跟了他去的。我是合家在這裏,我若不去,辜負了我們素日的情常,若去,又棄了本家。所以我疑惑,故設出這謊話來問你,誰知你就傻鬧起來。

[4]《史記。刺客列傳》政姊榮◇集解一作“??”。○索隱榮,其姊名也。戰國策無“榮”字。聞人有刺殺韓相者,賊不得,國不知其名姓,暴其屍而縣之千金,乃於邑○索隱劉氏雲:“煩冤愁苦。”曰:“其是吾弟與?嗟乎,嚴仲子知吾弟!”立起,如韓,之市,而死者果政也,伏屍哭極哀,曰:“是軹深井裏所謂聶政者也。”市行者諸眾人皆曰:“此人暴虐吾國相,王縣購其名姓千金,夫人不聞與?何敢來識之也?”榮應之曰:“聞之。然政所以蒙汙辱自棄於市販之間者,為老母幸無恙,○索隱爾雅雲“恙,憂也”。楚詞雲“還及君之無恙”。風俗通雲“恙,病也。凡人相見及通書,皆雲‘無恙’。”又易傳雲,上古之時,草居露宿。恙,??也,善食人心,俗悉患之,故相勞雲“無恙”。恙非病也。妾未嫁也。親既以天年下世,妾已嫁夫,嚴仲子乃察舉吾弟困汙之中○索隱案:察謂觀察有誌行乃舉之。劉氏雲察猶選也。而交之,澤厚矣,可柰何!士固為知己者死,今乃以妾尚在之故,重自刑以絕從,◇集解徐廣曰:“恐其姊從坐而死。”○索隱重音持用反。重猶複也。為人報讎死,乃以妾故複自刑其身,令人不識也。從音蹤,古字少,假借無旁“足”,而徐氏以為從坐,非也。劉氏亦音足鬆反。□正義重,直龍反。自刑作“刊”。說文雲“刊,??也”。按:重猶愛惜也。本為嚴仲子報仇訖,愛惜其事,不令漏泄,以絕其蹤跡。其姊妄雲為己隱,誤矣。妾其柰何畏歿身之誅,終滅賢弟之名!”大驚韓市人。乃大呼天者三,卒於邑悲哀而死政之旁。

[5]《後漢書。蔡邕傳》及卓被誅,邕在司徒王允坐,殊不意言之而歎,有動於色。允勃然叱之曰:“董卓國之大賊,幾傾漢室。君為王臣,所宜同忿,而懷其私遇,以忘大節!今天誅有罪,而反相傷痛,豈不共為逆哉?”即收付廷尉治罪。邕陳辭謝,乞黥首刖足,繼成漢史。士大夫多矜救之,不能得。太尉馬日?馳往謂允曰:“伯喈曠世逸才,多識漢事,當續成後史,為一代大典。且忠孝素著,而所坐無名,誅之無乃失人望乎?”允曰:“昔武帝不殺司馬遷,使作謗書,流於後世。方今國祚中衰,神器不固,不可令佞臣執筆在幼主左右。既無益聖德,複使吾黨蒙其訕議。”日?退而告人曰:“王公其不長世乎?善人,國之紀也;製作,國之典也。滅紀廢典,其能久乎!”邕遂死獄中。允悔,欲止而不及。時年六十一。紳諸儒莫不流涕。北海鄭玄聞而歎曰:“漢世之事,誰與正之!”

[6]《明史列傳一百四十七》
     時所入隘口乃薊遼總理劉策所轄,而崇煥甫聞變即千裏赴救,自謂有功無罪。然都人驟遭兵,怨謗紛起,謂崇煥縱敵擁兵。朝士因前通和議,誣其引敵脅和,將為城下之盟。帝頗聞之,不能無惑。會我大清設間,謂崇煥密有成約,令所獲宦官知之,陰縱使去。其人奔告於帝,帝信之不疑。十二月朔再召對,遂縛下詔獄。大壽在旁,戰栗失措,出即擁兵叛歸。大壽嚐有罪,孫承宗欲殺之,愛其才,密令崇煥救解。大壽以故德崇煥,懼並誅遂叛。帝取崇煥獄中手書,往召大壽,乃歸命。
    方崇煥在朝,嚐與大學士錢龍錫語,微及欲殺毛文龍狀。及崇煥欲成和議,龍
錫嚐移書止之。龍錫故主定逆案,魏忠賢遺黨王永光、高捷、袁弘勳、史褷輩謀興
大獄,為逆黨報仇,見崇煥下吏,遂以擅主和議、專戮大帥二事為兩人罪。捷首疏
力攻,褷、弘勳繼之,必欲並誅龍錫。法司坐崇煥謀叛,龍錫亦論死。三年八月,
遂磔崇煥於市,兄弟妻子流三千裏,籍其家。崇煥無子,家亦無餘貲,天下冤之。

[7]李紈連忙出來,隻見紫鵑在外間空床上躺著,顏色青黃,閉了眼隻管流淚,那鼻涕眼淚把一個砌花錦邊的褥子已濕了碗大的一片。李紈連忙喚他, 那紫鵑才慢慢的睜開眼欠起身來。李紈道:“傻丫頭,這是什麽時候,且隻顧哭你的!林姑娘的衣衾還不拿出來給他換上,還等多早晚呢。難道他個女孩兒家,你還叫他赤身露體精著來光著去嗎!”紫鵑聽了這句話一發止不住痛哭起來。李紈一麵也哭, 一麵著急,一麵拭淚,一麵拍著紫鵑的肩膀說:“好孩子,你把我的心都哭亂了, 快著收拾他的東西罷,再遲一會子就了不得了。”正鬧著,外邊一個人慌慌張張跑進來,倒把李紈唬了一跳,看時卻是平兒。跑進來看見這樣,隻是呆磕磕的發怔。李紈道:“你這會子不在那邊,做什麽來了?”說著,林之孝家的也進來了。 平兒道:“奶奶不放心,叫來瞧瞧。既有大奶奶在這裏,我們奶奶就隻顧那一頭兒了。 ”李紈點點頭兒。平兒道:“我也見見林姑娘。”說著,一麵往裏走,一麵早已流下淚來。 這裏李紈因和林之孝家的道:“你來的正好,快出去瞧瞧去。告訴管事的預備林姑娘的後事。妥當了叫他來回我,不用到那邊去。”林之孝家的答應了,還站著。李紈道:“還有什麽話呢?”林之孝家的道:“剛才二奶奶和老太太商量了,那邊用紫鵑姑娘使喚使喚呢。”李紈還未答言,隻見紫鵑道:“林奶奶,你先請罷。等著人死了我們自然是出去的,那裏用這麽……”說到這裏卻又不好說了,因又改說道:“況且我們在這裏守著病人,身上也不潔淨。林姑娘還有氣兒呢,不時的叫我。”李紈在旁解說道:“當真這林姑娘和這丫頭也是前世的緣法兒。倒是雪雁是他南邊帶來的, 他倒不理會。惟有紫鵑,我看他兩個一時也離不開。”林之孝家的頭裏聽了紫鵑的話,未免不受用,被李紈這番一說,卻也沒的說,又見紫鵑哭得淚人一般, 隻好瞅著他微微的笑,因又說道:“紫鵑姑娘這些閑話倒不要緊,隻是他卻說得, 我可怎麽回老太太呢。況且這話是告訴得二奶奶的嗎!”正說著,平兒擦著眼淚出來道:“告訴二奶奶什麽事?”林之孝家的將方才的話說了一遍。平兒低了一回頭,說:“這麽著罷,就叫雪姑娘去罷。”李紈道:“他使得嗎?”平兒走到李紈耳邊說了幾句,李紈點點頭兒道:“既是這麽著,就叫雪雁過去也是一樣的。”林之孝家的因問平兒道:“雪姑娘使得嗎?”平兒道:“使得,都是一樣。”林家的道:“那麽姑娘就快叫雪姑娘跟了我去。 我先去回了老太太和二奶奶去,這可是大奶奶和姑娘的主意。回來姑娘再各自回二奶奶去。”李紈道:“是了。你這麽大年紀,連這麽點子事還不耽呢。”林家的笑道:“不是不耽,頭一宗這件事老太太和二奶奶辦的,我們都不能很明白,再者又有大奶奶和平姑娘呢。”說著,平兒已叫了雪雁出來。原來雪雁因這幾日嫌他小孩子家懂得什麽,便也把心冷淡了。況且聽是老太太和二奶奶叫,也不敢不去。連忙收拾了頭,平兒叫他換了新鮮衣服。跟著林家的去了。

[8]紫鵑因問道:“老太太呢?”那些人都說不知道。紫鵑聽這話詫異,遂到寶玉屋裏去看, 竟也無人。遂問屋裏的丫頭,也說不知。紫鵑已知八九,“但這些人怎麽竟這樣狠毒冷淡!”又想到黛玉這幾天竟連一個人問的也沒有,越想越悲,索性激起一腔悶氣來,一扭身便出來了。自己想了一想,“今日倒要看看寶玉是何形狀!看他見了我怎麽樣過的去!那一年我說了一句謊話他就急病了,今日竟公然做出這件事來! 可知天下男子之心真真是冰寒雪冷,令人切齒的!”一麵走,一麵想,早已來到怡紅院。 隻見院門虛掩,裏麵卻又寂靜的很。紫鵑忽然想到:“他要娶親,自然是有新屋子的, 但不知他這新屋子在何處?”正在那裏徘徊瞻顧,看見墨雨飛跑紫鵑便叫住他。 墨雨過來笑嘻嘻的道:“姐姐在這裏做什麽?”紫鵑道:“我聽見寶二爺娶親,我要來看看熱鬧兒。誰知不在這裏,也不知是幾兒。”墨雨悄悄的道:“我這話隻告訴姐姐,你可別告訴雪雁他們。上頭吩咐了,連你們都不叫知道呢。就是今日夜裏娶,那裏是在這裏,老爺派璉二爺另收拾了房子了。”說著又問:“姐姐有什麽事麽?”紫鵑道:“沒什麽事,你去罷。”墨雨仍舊飛跑去了。紫鵑自己也了一回呆,忽然想起黛玉來,這時候還不知是死是活。因兩淚汪汪,咬著牙發狠道:“寶玉,我看他明兒死了,你算是躲的過不見了!你過了你那如心如意的事兒,拿什麽臉來見我!”一麵哭,一麵走,嗚嗚咽咽的自回去了。

[9]《紅樓夢》第98回當時黛玉氣絕,正是寶玉娶寶釵的這個時辰。紫鵑等都大哭起來。李紈探春想他素日的可疼,今日更加可憐,也便傷心痛哭。因瀟湘館離新房子甚遠,所以那邊並沒聽見。一時大家痛哭了一陣,隻聽得遠遠一陣音樂之聲,側耳一聽,卻又沒有了。探春李紈走出院外再聽時,惟有竹梢風動,月影移牆,好不淒涼冷淡!

[10]《紅樓夢》第98回,鳳姐到了寶玉那裏,聽見大夫說不妨事,賈母王夫人略覺放心,鳳姐便背了寶玉,緩緩的將黛玉的事回明了。賈母王夫人聽得都唬了一大跳。賈母眼淚交流說道:“是我弄壞了他了。但隻是這個丫頭也忒傻氣!”說著,便要到園裏去哭他一場,又惦記著寶玉,兩頭難顧。

[11]《紅樓夢》第98回寶玉一到,想起未病之先來到這裏,今日屋在人亡,不禁嚎啕大哭。想起從前何等親密,今日死別,怎不更加傷感。眾人原恐寶玉病後過哀,都來解勸,寶玉已經哭得死去活來,大家攙扶歇息。其餘隨來的,如寶釵,俱極痛哭。獨是寶玉必要叫紫鵑來見,問明姑娘臨死有何話說。紫鵑本來深恨寶玉,見如此,心裏已回過來些,又見賈母王夫人都在這裏,不敢灑落寶玉,便將林姑娘怎麽複病,怎麽燒毀帕子,焚化詩稿,並將臨死說的話,一一的都告訴了。寶玉又哭得氣噎喉幹。探春趁便又將黛玉臨終囑咐帶柩回南的話也說了一遍。

[12]《紅樓夢》第104回,寶玉出來便輕輕和襲人說,央他:“把紫鵑叫來,有話問他。但紫鵑見了我,臉上總是有氣,組須得你去解勸開了再來才好。”襲人道:“你說要定神,我倒喜歡,怎麽又定到這上頭去了?有話你明兒問不得?”寶玉道:“我就是今晚得閑,明日倘或老爺叫幹什麽,便沒空了。好姐姐,你快去叫他來。”襲人道:“他不是二奶奶叫是不來的。”寶玉道:“所以你得去說明了才好。”襲人道:“叫我說什麽?”寶玉道:“你還不知道我的心和他的心麽?都為的是林姑娘。你說我並不是負心,我如今叫你們弄成了一個負心的人了!”說著這話,他瞧瞧裏間屋子,用手指著說:“他是我本不願意的,都是老太太他們捉弄的。好端端把個林姑娘弄死了。就是他死,也該叫我見見,說個明白,他死了也不抱怨我嘎。你到底聽見三姑娘他們說過的,臨死恨怨我。那紫鵑為他們姑娘,也是恨的我了不得。你想我是無情的人麽?晴雯到底是個丫頭,也沒有什麽大好處,他死了,我實告訴你罷,我還做個祭文祭他呢。這是林姑娘親眼見的。如今林姑娘死了,難道倒不及晴雯麽?我連祭都不能祭一祭,況且林姑娘死了還有靈聖的,他想起來不是更抱怨我麽?”

[13]《紅樓夢》第108回,料寶玉的心惟在瀟湘館內。襲人見他往前急走,隻得趕上,見寶玉站著,似有所見,如有所聞,便道:“你聽什麽?”寶玉道: “瀟湘館倒有人住著麽?”襲人道:“大約沒有人罷。”寶玉道:“我明明聽見有人在內啼哭,怎麽沒有人!”襲人道:“你是疑心。素常你到這裏,常聽見林姑娘傷心,所以如今還是那樣。”寶玉不信,還要聽去。婆子們趕上說道:“二爺快回去罷。天已晚了,別處我們還敢走走,隻是這裏路又隱僻,又聽得人說這裏林姑娘死後常聽見有哭聲,所以人都不敢走的。”寶玉襲人聽說,都吃了一驚。寶玉道:“可不是。”說著,便滴下淚來,說:‘林妹妹,林妹妹,好好兒的是我害了你了!你別怨我,隻是父母作主, 並不是我負心。’愈說愈痛,便大哭起來。”

[14]]《紅樓夢》第113回,寶玉見屋裏人少,想起:“紫鵑到了這裏,我從沒合他說句知心的話兒,冷冷清清撂著他,我心裏甚不過意。他呢,又比不得麝月秋紋,我可以安放得的。想起從前我病的時候,他在我這裏伴了好些時,如今他的那一麵小鏡子還在我這裏,他的情義卻也不薄了。如今不知為什麽,見我就是冷冷的。若說為我們這一個呢,他是和林妹妹最好的,我看他待紫鵑也不錯。我有不在家的日子,紫鵑原與他有說有講的,到我來了,紫鵑便走開了。想來自然是為林妹妹死了我便成了家的原故。噯,紫鵑, 紫鵑,你這樣一個聰明女孩兒,難道連我這點子苦處都看不出來麽!”因又一想: “今晚他們睡的睡,做活的做活,不如趁著這個空兒我找他去,看他有什麽話。 倘或我還有得罪之處,便陪個不是也使得。”想定主意,輕輕的走出了房門,來找紫鵑。

那紫鵑的下房也就在西廂裏間。寶玉悄悄的走到窗下,隻見裏麵尚有燈光,便用舌頭舔破窗紙往裏一瞧,見紫鵑獨自挑燈,又不是做什麽,呆呆的坐著。寶玉便輕輕的叫道:“紫鵑姐姐還沒有睡麽?”紫鵑聽了唬了一跳,怔怔的半日才說:“是誰?”寶玉道:“是我。”紫鵑聽著,似乎是寶玉的聲音,便問:“是寶二爺麽?”寶玉在外輕輕的答應了一聲。 紫鵑問道:“你來做什麽?”寶玉道:“我有一句心裏的話要和你說說,你開了門,我到你屋裏坐坐。”紫鵑停了一會兒說道:“二爺有什麽話,天晚了,請回罷,明日再說罷。”寶玉聽了,寒了半截。自己還要進去,恐紫鵑未必開門,欲要回去,這一肚子的隱情,越發被紫鵑這一句話勾起。無奈,說道:“我也沒有多餘的話,隻問你一句。”紫鵑道:“既是一句,就請說。”寶玉半日反不言語。紫鵑在屋裏不見寶玉言語,知他素有癡病,恐怕一時實在搶白了他,勾起他的舊病倒也不好了, 因站起來細聽了一聽,又問道:“是走了,還是傻站著呢?有什麽又不說,盡著在這裏慪人。已經慪死了一個,難道還要慪死一個麽!這是何苦來呢!”說著,也從寶玉舔破之處往外一張,見寶玉在那裏呆聽。紫鵑不便再說,回身剪了剪燭花。 忽聽寶玉歎了一聲道:“紫鵑姐姐,你從來不是這樣鐵心石腸,怎麽近來連一句好好兒的話都不和我說了?我固然是個濁物,不配你們理我,但隻我有什麽不是,隻望姐姐說明了,那怕姐姐一輩子不理我,我死了倒作個明白鬼呀!”紫鵑聽了,冷笑道:“二爺就是這個話呀,還有什麽?若就是這個話呢,我們姑娘在時我也跟著聽俗了!若是我們有什麽不好處呢,我是太太派來的,二爺倒是回太太去, 左右我們丫頭們更算不得什麽了。”說到這裏,那聲兒便哽咽起來,說著又醒鼻涕, 寶玉在外知他傷心哭了,便急的跺腳道:“這是怎麽說,我的事情你在這裏幾個月還有什麽不知道的。就便別人不肯替我告訴你,難道你還不叫我說,叫我憋死了不成!”說著,也嗚咽起來了。

寶玉正在這裏傷心,忽聽背後一個人接言道:“你叫誰替你說呢?誰是誰的什麽?自己得罪了人自己央及呀,人家賞臉不賞在人家,何苦來拿我們這些沒要緊的墊喘兒呢。”這一句話把裏外兩個人都嚇了一跳。你道是誰,原來卻是麝月。寶玉自覺臉上沒趣。 隻見麝月又說道:“到底是怎麽著?一個陪不是,一個人又不理。你倒是快快的央及呀。噯,我們紫鵑姐姐也就太狠心了,外頭這麽怪冷的,人家央及了這半天,總連個活動氣兒也沒有。”又向寶玉道:“剛才二奶奶說了,多早晚了,打量你在那裏呢,你卻一個人站在這房簷底下做什麽!”紫鵑裏麵接著說道:“這可是什麽意思呢? 早就請二爺進去,有話明日說罷。這是何苦來!”寶玉還要說話,因見麝月在那裏,不好再說別的,隻得一麵同麝月走回,一麵說道:“罷了,罷了!我今生今世也難剖白這個心了! 惟有老天知道罷了!”說到這裏,那眼淚也不知從何處來的, 滔滔不斷了。麝月道:“二爺,依我勸你死了心罷,白陪眼淚也可惜了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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