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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施惡白皮書

  隨著告密之風裹挾而至的是酷吏的狠辣作風,三木之下,何求不得?如果說告密使得整個帝國的權力階層陷入一種人人自危的白色恐怖狀態,那麽酷吏就是開啟瓶子後,化作一縷青煙逃脫的撒旦,是真正的魔鬼化身。

  中國曆史從來就沒有真正出現過法製社會,從來都是人治大於法製。正是因為這一點,中國的封建王朝往往帶有帝王濃烈的個人色彩。既然告密是一種見不得光的行為,那麽酷吏就要將那些捕來的風,捉來的影化為現實中的罪孽。

  對於武則天來說,告密與酷吏成為她在特殊時期運用的特殊手段。

  古代問案,尤其是這種從密匭派生出來的政治性案件,根本談不上什麽調查取證?寧可錯殺一千,不可使一人漏網。隻有不斷地擴大打擊麵才能提高命中率,誰也不能保證捕風捉影不會成為板上釘釘。正是在這種心理驅使下,一旦有人通過告密揭發了你,你想要洗脫罪名就很難了。密匭橫行多年之後,雖然那些真正的反叛,或者曾經參與反叛、同情反叛的人也能被檢舉揭發出來,但是更多的則是被冤枉的人。冤獄帶來的結果,就是要讓每個人都成為沒有思想、沒有語言、隻能服從的機器人,當權者用既定的程序編碼取代他們的主觀能動性。

  武則天設置密匭製度,就是為了營造這種人人不可信,人人皆自危的恐怖氣氛。

  對於中國這樣一個講究差序格局的熟人社會,人與人的親疏遠近,是這個社會賴以維係的基石。這種親疏關係是不以個人意誌為轉移的,哪怕你是皇帝,也無法打破這種牢不可破的網絡格局。如果逆勢而行,就有可能遭到強烈地反彈。武則天的密匭製度,名義上是鼓勵全民參與。可是對於那些整天扛著鋤頭土裏刨食的農民來說,他們並不關心政治的風向標,他們隻關注天氣情況,預測莊稼的收成,賦稅的厚薄。

  密匭製度隻適用於權力結構的上層,用於權力集團內部的博弈,用於消弭上層的反抗。如果武則天非要強行將這項製度推向社會底層,肯定會引發整個社會的動蕩。

  無論哪個皇帝都沒有這個本事,可以把政權體係立體化,貫徹到社會每個角落,管到每個家庭。人性固然有陰暗的一麵,但人性不能一直處於高壓狀態。如果讓一個人長期處於高壓態勢下,持續而強固的精神壓力得不到釋放,一個正常人也會被逼瘋的。

  ——活閻羅的狂歡時代

  密匭製度對於武則天來說,有兩大用途。一是打壓異己分子,二是發現特殊人才。

  武則天沒有失望,她很快就相中了一些能夠為自己所用的特殊人才。索元禮、侯思止、來俊臣和周興等人從無數的告密者中脫穎而出,成為中國曆史上最負盛名的酷吏一派。

  如果單純從酷吏的職業特點來說,武則天的用人之道是值得肯定的。所謂物盡其用、人盡其責,作為酷吏中的大佬級人物,這幾個人都有著超拔於常人的特質,這種特質是由冷血、殘忍、暴虐等多種成分混合而成。酷吏賴以生存的手段,就是酷刑。

  唐中宗李顯在他複辟後列出過一張27人的酷吏名單,索元禮、周興、侯思止、來俊臣……這裏每一個名字,都背負著數千條人命。他們是武則天權力征途上最忠實高效的鷹犬,隻需要主子的一個眼神、一個暗示,他們就會像餓狼瘋狗撲向目標,對武則天的政敵或潛在政敵實行肉體消滅。

  一個人的名和姓,其實對他們來說已經變得不重要了。他們是死神的代稱,那森冷陰鶩的黑色之翼鬼魅似得劃過帝國的暗夜長空,就連地獄裏的閻羅鬼判也會為之顫栗。有人說,這是一個最好的年代,同樣也是一個最壞的年代。曆史在迎接新的權力格局誕生的時候,腥風血雨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更何況這一次迎接的是一個女皇的誕生。

  人類在殘害同類這件事上,將想象力用到了極致。貝卡裏亞說:“縱觀曆史,目睹那些自命不凡、冷酷無情的智者所設計和實施的野蠻而無益的酷刑,誰能不怵目驚心呢?目睹幫助少數人、欺壓多數人的法律有意使或容忍成千上萬的人陷於不幸,從而使他們絕望地返回到原始的自然狀態,誰能不毛骨悚然呢?目睹某些具有同樣感官、因而也具有同樣欲望的人在戲弄狂熱的群眾,他們采用刻意設置的手續和漫長殘酷的刑訊,指控不幸的人們犯有不可能的或可怕的愚昧所羅織的犯罪,或者僅僅因為人們忠實於自己的原則,就把他們指為罪犯,誰能不渾身發抖呢?”

  文明元年(684年)秋天,帝國迎來了一場叛亂,叛亂者是初唐名臣李績(徐茂公)的孫子徐敬業。叛亂的原因,按傳統史家的說法是“諸武用事,唐宗室人人自危,眾心憤惋”,因而為自保而發動。這是一場旨在反對武則天稱製的叛亂,這場叛亂因駱賓王的《為徐敬業討武曌檄》而聞名於史。“偽臨朝武氏者,性非和順,地實寒微。昔充太宗下陳,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節,穢亂春宮。潛隱先帝之私,陰圖後庭之嬖。入門見嫉,蛾眉不肯讓人;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

  據說武則天在看完檄文後不僅沒有震怒,反而驚呼駱賓王的驚世文采。她半真半假地指責帝國官員選拔人才不利,居然錯漏如此天才良吏。

  徐敬業起兵的原因是多方麵的,武氏家族勢力增長,朝中的權力格局發生變化隻是其中之一。徐敬業借題發揮不過是為了贏得天下民心,如果沒有一個正統合法的理由,這場叛亂就是一場禍國殃民的篡逆,誰也不會跟著一個不得人心者鬧革命。雖然說,鬧革命是褲腰帶上別著腦袋的事,可人人都想革別人的命,留自己的命坐天下。篡逆則不同,它是先天缺乏正統性和道德原則的事,不符合當時已經深入人心的儒家傳統思想和部分士人集團的理想。

  叛軍的首領之一薛仲璋是當朝宰相裴炎的外甥,許多人因此推斷揚州之亂有著更為複雜的背景。不知是不是為了故意試探裴炎,武則天找來裴炎商量平亂之策。裴炎雖然知道背後有人捅自己刀子,可還是反過來勸說武則天要順應天意民心,及早還政於李氏。

  既然裴炎自己往火坑裏跳,那些平日結下冤仇的官員也就不客氣了。他們據此誣告裴炎,暗通叛軍,意有所圖。一句話,裴炎想謀反。

  對於帝王來說,謀反是高壓線,觸及必死。

  武則天即命禦史大夫騫味道、禦史魚承曄審訊裴炎。後者是銅匭的發明者魚保家的父親。

  雖然很多大臣紛紛上奏營救裴炎,但武則天始終不為所動。行刑前,有人曾勸裴炎,要他向禦史大夫們說些好話,或免一死。裴炎慨歎說:“宰相下獄,焉有更全之理?”裴炎其實是死在他的原則立場上,作為帝國最高級別的官員,他顯然不可能去參與一個局部的地方叛亂。裴炎隻是希望能夠借助這樣一場叛亂,逼迫武則天還政於李氏。他試圖通過這樣一場叛亂兩麵取利,可是自身的回旋餘地實在太小,直至被殺。

  帝國高層剛剛經曆一場驚心動魄的權力博弈,隻坐了三十六天皇帝的李顯就這樣被自己的母親趕下皇位,貶離京城。在這次事件中,裴炎是武則天的忠實擁護者。之所以用戶武則天,隻是出於自己的利益考量。起因是李顯欲將其嶽父韋玄貞提拔進宰相班子,一石激起千層浪,裴炎為了保住自己的權相地位,與武則天結為政治同盟。但是這種合作隻是暫時性的,裴炎有著自己的政治底線。他不能眼睜睜看著武則天突破他的底線,取李氏而代之。

  這個時期是武則天權力迅速膨脹的時期,沒有人可以阻擋她前進的步伐。裴炎以謀反罪遭到誅殺,裴炎一案,使那些參與營救過或為他說過好話的大臣,幾乎都受到株連。鳳閣侍郎胡元範,被流放到瓊州(今海南島)並死在那裏。單於道安撫大使程務挺也被處決,納言劉齊賢被貶為吉州長史、郭待舉由禮部侍郎貶為嶽州刺史。

  從一係列事件中,武則天敏銳地感覺到:皇帝雖然性情懦弱,但畢竟是成年人,如果自己再以皇帝年幼,太後輔政的名義隻手遮天,那些深諳儒家思想的帝國官員是不會坐視不理的。裴炎曾經是武則天最為信任的股肱大臣,武則天萬萬沒料到,到最後還是所謂的“自己人”出賣了自己。

  如果說,連自己人都能隨時出賣自己,那麽誰才是自己的支持者?該不會是那些發對派吧?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武則天,她不能坐等反對派發展壯大以洶湧之勢將自己苦心經營多年的局麵吞沒。

  對於中國官家製度而言,權力其實就是一種互相製衡的生存遊戲,此消彼長,從來就沒有真正的雙贏格局。一方要想製服另一方,必須要動用鐵的手腕。對於武則天而言,這一鐵的手腕就是使用酷吏來製衡反對派。

  武則天起用的第一個酷吏是胡人索元禮,此人是武則天的男寵薛懷義的幹爹。武則天在生活作風上,並不在意天下流言洶洶。作為一個有著更高政治訴求的人,武則天並不把生活作風有可能會毀掉的名聲視為要愛惜的羽毛。正因為如此,在她登上權力巔峰的前後時期,也就是她生命的後半段,除了權力,她將內心的寵愛都給了那些花樣美男。

  索元禮是由他的幹兒子薛懷義推薦入宮,此人性情殘暴、冷酷嗜血。據說武則天就非常欣賞他那雙深深地陷進眼窩,像狼一樣陰冷的眼神。不同於漢人,索元禮有一張洋氣十足的臉,高顴骨、高鼻梁、腦袋上頂著卷曲雜亂的頭發,尤其是那雙眼睛,不看人的時候,感覺像是睡著了;可一旦睜開眼睛,精光暴射發散出縷縷的殺氣。

  索元禮經手的第一樁案子是魚保家的案子,這真是一件極具諷刺性和戲劇性的事。魚保家就是那個發明銅匭的人,如果他能想到自己的發明創造,會第一個要了自己的命,他還會選擇那麽做嗎?他的父親是侍禦史魚承曄,曾經負責主審宰相裴炎的“謀反案”,手段幹淨利落,因此得到武則天的賞識。

  索元禮算是文人出身,他參加過科舉考試,舉進士及第。而相比之下另一位酷吏侯思止的發跡就多了一些傳奇色彩,他本來隻是在街頭擺攤設點,賣餅為生。街頭做小生意的人,接觸社會麵是最為廣泛的。那時候既沒有報紙,又沒有網絡,信息得獲取全靠口口相傳。在街頭混跡的人,他們接觸社會的各個層麵,南來北往的訊息讓他們成為帝國信息量最為發達的一部分人。

  告密讓天下官民像流水一樣匯聚京都,有人落拓而來,富貴而去,比買彩票來得還快。偌大的街市再也擺不下侯思止的一張燒餅爐,他要更大的富貴。一張餅才賣獲利幾許,隻有權力才是真富貴。他大字不識幾個,按照帝國的科舉取士製度,他連考試的資格都沒有。可是告密不同,隻要臉皮厚心夠黑手段夠辣就足以應付。

  當他經過一番籌備,他費盡心思見到武則天的那一刻,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小買賣讓侯思止能夠從別人的麵部表情讀解出更多的訊息,她發現武則天並不討厭他。於是侯思止在說了一些無關痛癢的廢話之後,道出了內心的欲望。自己不是為告密而來,是為求官而至,她要做一名禦史。

  侯思止是個懂得如何營銷自己的商人,他在這裏化繁為簡,主動出擊。這種做法引起了武則天的好奇:“卿不識字,連公文都看不懂,怎麽能夠做官呢?”

  侯思止的回答也很巧妙:“神獸獬豸也不識字,卻能夠根據自己的直覺和正直的天性辨別出忠奸善惡,誰說不識字看不懂公文就不能做官了?”這番話在武則天看來,是最合自己心意的就職演說。她不需要那些整天在自己麵前拿聖人言論壓自己的文官,按照聖人言,女人連家都當不了,更不好說當國了。對於她而言,當下最需要的人才,就是逆潮流而動,供自己所驅使的權力之犬。

  武則天怕的並不是李唐宗室對自己權力的威脅,她知道,在自己的權力之路上,禮法傳統才是真正的勁敵。中國古代的史學家,對曆史的評價始終逃不過儒家思想的框框套套,兩千年來,儒家思想成為評價曆史功過的一把鐵尺。

  在中國的權力遞延史中,女人與權力始終無法沾邊,隻是大時代的模糊背景。古羅馬曆史學家塔西倫說“女人的缺點還不僅僅在於柔弱和缺乏毅力,如果放鬆她們的話,她們也會變得殘忍、詭計多端和野心勃勃……而且從她們那裏發出更加任性和專製的命令……”照他的話說,女人一旦麵對權力所表現出來的令人恐懼的麵目,並不遜色於那些男人。

  武則天在帝國政治格局中的行事作風很容易讓那些帝國官員將她與呂後聯係起來,劉邦駕崩後,其長子劉盈十七歲登基,從此大權便落到了呂後的手中。

  呂後在中國皇權繼承的問題上首創“垂簾製”,同時也開創了後世母後獨掌皇權的先河。

  劉邦去世的時候,呂後曾經封鎖消息,四天密不發喪,與其幸臣審食其密謀誅殺帝國將領。後來走露風聲,被人勸阻。放出去的風聲讓群臣驚恐不已,使得那些如狼似虎的將領們隻好屈從於呂後。呂後不僅主謀誅殺大臣,還對劉邦的子孫們痛下殺手。劉邦的八個兒子,其中有四人直接或間慘死於呂後之手。其中最有影響力的事件是毒死趙王劉如意,砍斷劉邦的愛妃戚夫人的手足,挖眼熏耳,用藥使之變啞,置於廁中,名曰“人彘”。

  武則天在鞏固自己權力的手段運用上,很多方麵與呂後如出一轍。武則天把王皇後和高宗的寵妃蕭良娣以類似呂後的凶殘手段——剁掉手腳投入釀酒的甕中,說是“令其骨醉”,最終受盡折磨致死。林語堂對此評價:“謀殺既然成為習慣,凶手對謀殺就失去了恐怖……在武則天心裏,屠殺就是偉大,就是權威。”呂後不遺餘力地迫害劉邦的子孫,除了女性任性的行事風格使然之外,其目的之一就是奪取他們的封地,用以分封她的娘家人,以壯大呂家勢力。事實上,呂後也幾乎奪得了劉家天下。

  等到漢武帝劉徹登基後,為了預防大漢帝國再出現呂後垂簾涉政的曆史悲劇。他作出了一項重要決定:子為儲君,母當賜死。也就是說一旦確定了皇太子,其生母隻有選擇死亡。這種極具中國特色的“留犢去母”過於殘忍,並沒有得到很好地傳承。帝國也一再陷入帝王年幼,太後篡權涉政的曆史怪圈。

  在武則天的權力生存發展過程中,呂後一直是她的精神偶像。不同的是,武則天並沒有像呂後那樣大肆重用娘家人。在打擊異己分子這件事上,武則天一直仰仗的是酷吏那“鬼見愁”似的狠辣手段。

  我們都知道“合法傷害權“是帝國官員安身立命的本錢。而這種本錢在酷吏身上得到了最大化的展示,他們把這種參與權力分肥的本錢用到了極致,甚至超出了人類的思維。酷吏的酷,是對於犯法者動輒處以極刑,殺頭無數的表現手法。在權力係統秩序井然的官場上,酷吏是一夥擅於投機的人。在皇權遇到麻煩,需要酷吏站出來清除障礙的時候,也正是酷吏迎來美好時代的良機。他們會不斷將自己的“合法傷害權”升級換代,將這種傷害能力兌換成“政績”以獲得提拔。而對於政績的評定又取決於官家集團的利益計算,酷吏總是很容易就浮出了權力的地表,成為一支強勁反彈的潛力股。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在榜樣的示範引領下。借著告密的東風,大批酷吏在帝國的權力集團內部風生水起。秋官侍郎周興以心黑手辣聞名於官僚群體,有著“牛頭阿婆”的稱謂。他是一個天生的酷吏,在手段的運用上有著豐富的想象力和創新精神。西方著名學者G·沃拉斯寫道:“絕對不可能從人性原則推斷政治學。”

  酷吏給人定罪的藝術可以說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說你有罪就有罪,容不得半點商量。比如當年漢武帝重用的酷吏張湯就創立過一個新的刑名,叫“腹誹罪”。顧名思義,你就是一句話不說,心裏有不滿也照樣能夠將你治罪。史書如此評價酷吏張湯“所治即上意所欲罪,予監史深禍者;即上意所欲釋,予監史輕平者。”也就是說,皇帝如果想要給哪個犯罪嫌疑人(一般是大臣)加罪,像張湯這樣擅於揣度聖意的酷吏就會想盡一切辦法去搜羅證言、證物,甚至不惜造假,給那個人套上重罪;相反,皇上要想從輕處分的,酷吏就會采取另一種辦法,讓手下少用證據,甚至毀滅證據來達到為罪犯減刑的目的。酷吏的腦袋是扛在皇帝的肩膀上的,他內心的利害計算,是建立在皇帝滿不滿意的基礎上的。

  酷吏的酷更多是體現在他們行刑時的手段,那些嗜血的花樣手段已經超越了人類的想象極限。比如說周興,此人綽號牛頭阿婆。牛頭指其手段嚴酷如地獄的牛頭馬麵勾魂使者,阿婆指其男生女相,外表慈祥和善如老婦。

  我們可以想象:長著一副和善麵孔的周興在鮮血淋漓如人間地獄式的刑訊現場,用陰惻惻的語氣向犯人生動地描述著自己的新發明,臉部表情配合著老婦人的笑容。這種表與裏的巨大反差,給人以強烈的心理衝擊。如果再配以周興創造性發明的各類刑具,以及逼供到底的決心,還真沒有幾個人能夠扛得過去。

  周興最大的功勞就是參與李唐宗室謀反案,因為活幹得漂亮,得到武則天的賞識。

  中國古代王朝究竟的是一家一姓,家國天下。正因為如此,最希望武則天登基改李唐為武周的人,是那些武姓族人。他們想盡辦法給武則天改朝換代做輿論宣傳,武則天的侄子武承嗣就偽造了一塊帶有“聖母臨人,永昌帝業”字樣的寶石,謊稱是從洛水打撈出來的,並說這代表著上天降下的祥瑞,派人獻給武則天。《周易》上有一句很著名的話,叫“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

  這塊石頭一出來,引起帝國上下的巨大轟動,中國人自古以來就講究天人感應,“河出圖,洛出書”是聖人出現的標誌。杜撰出來的祥瑞正好暗合了武則天內心對於帝國權力歸屬的渴望,她立刻決定將這塊石頭命名為“天授寶圖”,又給自己加了一個尊號叫做“聖母神皇”,同時宣布要在十二月的時候親臨洛水,舉行受圖大典,並在明堂裏接受百官朝賀。

  為了辦好這件盛事,她詔令各州的都督刺史以及李唐宗室外戚都在典禮舉行之前的十天到洛陽集合。詔令一下,李唐宗室惶恐不已。他們認為,武則天在這個將他們集中到洛陽,目的是為了將他們一網打盡。在這種恐慌情緒的支配下,宗室成員開始彼此聯絡,密謀造反。接到密信的除了前幾代皇帝的兒孫等男性成員,還包括那些早已嫁為人婦的公主。

  由於叛徒告密等種種原因,造反被迫提前舉行,而且造反者也從整個李唐宗室萎縮成了越王李貞和琅琊王李衝父子倆。這種不成規模的叛亂根本無法對新政權構成威脅,很快就被武則天鎮壓下去。

  在清除李唐宗室的這場大獄裏,周興是最大的功臣。他快捷而有效的斷案方式深受武則天的賞識,累遷升為秋官侍郎,在新舊酷吏中獨領風騷。由社會底層爬上高位的周興,以加倍的勤勉和忠心來報答武則天的知遇之恩,真可稱之為上體天心,下戮人心。載初元年(689年),武則天聽從周興的奏請,廢除所有李唐宗室的皇親身份,取消了李家宗籍。從權力的外在形式上看,曾經輝煌燦爛的李姓時代就這樣成為過去式。其實並不盡然,武周新朝從來就沒有被帝國官員真正承認過,在精神依歸上,他們還是唐人。就算那些忠心耿耿的官員,他們也隻是服從於武則天本人。李唐高祖、太宗、高宗三代帝王統治尚算開明,民心未散,知識分子深受正統觀念影響,支持李唐勢力的朝臣就更多,對於新生的武周政權極為不利。

  根據《舊唐書》所載,皇族子弟215人為參考,非命而亡的約有113人,其中武則天掌權時被殺的占到60%,加上流放、潛逃的,則占到73%。李唐皇族的女眷與親友也有數百家遭受屠殺,被殺者皆就地草草掩埋,年幼的則沒為官奴,“唐之宗室至是殆盡矣”。

  ——酷指數的算計

  酷吏在殘害同類這件事上所表現出來的想象力和創新精神,與科學史上那些偉大發明相比也毫不遜色。中國古代的刑法可謂千奇百怪,手段極其殘忍。從名目上來講就有笞杖、鞭撲、枷項、宮刑、刖刑、割鼻、斬首、腰斬、梳洗、剝皮、烹煮、絞殺、淩遲、車裂等多種名目。這些手段不僅反映了思維的發散性,在具體操作上更體現了執行者的專業水準,光是那些做工精巧的刑具就讓人歎為觀止,在“術”的層麵上達到了驚人的高度。

  如果我們把武則天時期的酷吏放在一起舉行一場技能大比武,來俊臣是當之無愧的冠軍。在索元禮、周興等人的眼中,酷刑就是簡單的暴力行為,是對受刑者的肉體折磨和精神摧殘。不過他們的專業水準與來俊臣,無論手段還是效果都難以企及。

  有人曾經這樣評價來俊臣:曆史上的任何一個壞人,或小說裏的惡棍,隻要跟來俊臣一比,都會黯然失色,隻因任何惡霸如果用放大鏡仔細觀察多少都能發現人性的流露,隻有來俊臣,他連一絲人性的痕跡都找不到。

  一個花樣美男,卻擁有最毒的蛇蠍心腸。人類真是地球上最為邪惡的動物,動物之間捕殺是為了生存,而人類卻用上帝賜予的智慧花樣百出的把別人的痛苦加深、延長、定格,來滿足意識深處那些陰暗齷蹉的畸形心理。

  來俊臣與索元禮等人專門打造了是個不同尺寸的大枷,一叫定百脈,二叫喘不得,三叫突地吼,四叫著即承,五叫失魂膽,六叫實同反,七叫反是實,八叫死豬愁,九叫求即死,十叫求破家。這一整套刑具和刑罰方法非常奏效,往往審訊還沒有開始,展示刑具的過程就是摧毀犯人精神意誌的過程。囚犯入監,不論貴賤,先把枷鎖棍棒陳列在地上,把囚犯召來,告訴他:“這些就是我們平時使用的工具。”犯人一見,早已魂飛魄散,個個自誣罪重,隻求早死。

  在來俊臣這裏,酷刑得到了全方位的升級改版,完全超越了純粹的實用性達到了審美境界,同時來俊臣還將誣告陷害上升到理論的層麵。他的那本經典著作《羅織經》如此總結道:致人於死,莫逾構其反也;誘人以服,非刑之無得焉。刑有術,罰尚變,無所不施,人皆授首矣。也就是說,刑訊是講究方法的,刑罰需要因人而異,貴在變化,不必動刑而用言語就可以殺人於無形,那才是真正用刑的極致。

  在來俊臣的世界裏,酷刑的酷並不僅僅隻是體現在鮮血淋漓、皮開肉綻,白骨森然。如果他不能發現其中的樂趣,酷吏就是最讓人感到冷血和惡心的一項職業。在來俊臣這些酷吏們看來,那些旁觀者對於刑罰的認知,隻是停留於引發生理反應和精神恐懼的初級階段,而那些不同方式的嚎叫在來俊臣聽起來,就像是管弦齊奏;而受刑者綻開的皮肉,因痛苦而扭曲的身體比戲台上女演員的身段更讓人著迷。

  來俊臣有著強大的想象力,那些奇詭絢爛的創意將酷刑藝術推向了一個高峰。

  來俊臣的酷刑藝術來源於生活,又高於生活。比如說他看到家仆殺雞,就發明了“鳳凰展翅”就會聯想到把受刑者捆縛在一個十字木架上,手腳張開,然後向各個方向來回大幅度擰轉木架,隨著兩根木頭之間角度的不斷變化,受刑者的身體各部分或被過分拉伸,或被過分擠壓,四肢關節或脫臼,或斷裂,或擠碎……

  來俊臣理論聯係實際,不斷鑽研出各種新的刑罰,並與人合著《羅織經》一書。曾有學者評價此書:“它是人類有史以來第一部製造冤獄的經典;它是酷吏政治中第一部由酷吏所寫,赤裸裸的施惡告白;它是文明史上第一部邪惡智慧集大成的詭計全書;它第一次揭示了奸臣為何比忠臣過得更好的奧秘:權謀厚黑。”柏楊先生也曾經說:“武周王朝,在曆史上出現短短十六年,對人類文化最大的貢獻,就是一部《羅織經》。”

  為了將自己的發明都打上自己的烙印,來俊臣將那些令人膽寒的酷刑都配了一個形象生動的名字,有的還詩意盎然。“仙人獻果”就是讓犯人高舉重物跪在碎磚瓦上,沉重的壓力會讓碎片刺入骨肉;“玉女登梯”就是讓人立於高處,然後把他往下拉……

  來俊臣一邊陶醉於自己天馬行空的想象世界,一邊享受著犯人的哀號連連。他常常留戀徘徊於刑房,心情愉悅地欣賞著犯人那一副副受盡折磨的表情。

  與索元禮、周興、侯思止等人相比,來俊臣隻能算是酷吏中的後起之秀。可是來俊臣後來居上,他的辦案效率足以令他的那些老前輩們汗顏。來俊臣“每鞫囚,無問輕重,多以醋灌鼻,禁地牢中,或盛之甕中,以火環繞炙之,並絕其糧餉,至有抽衣絮以啖之者。”也就是說來俊臣每次審犯人,不管案情輕重,動不動就拿醋灌進犯人的鼻子,關到地牢裏。或者更殘酷的,把犯人放到大壇子裏,外麵圍上燒紅的鐵鏈,並且不讓人吃飯,囚犯餓得隻好吃自己身上的衣服。囚犯們睡在糞便垃圾中,受盡苦楚,除非到死的那一天,否則永遠都逃不出來俊臣製造的人間地獄。每逢上頭頒發赦令,來俊臣都要先派遣獄卒殺光所有的重案犯,然後才宣布有赦令。

  佛教經典裏的地獄之門打開後,進入鬼門關的魂魄,會見識到人類酷刑的精華部分。火床煎爆、燒皮徹骨、釘板刺身、灌熱鐵汁、鐵矛刺肛、鐵鉤拔舌、挖眼摳心、糞尿浸泡。原來地獄酷刑也不過是人間酷吏們玩剩下的。

  對於武則天來說,所有的酷刑隻是服務於自己權力的手段。武則天對來俊臣等人極為看重,授以高官厚祿。這大大鼓舞了酷吏們的好勇鬥狠精神,一個個就像是打了雞血的瘋狗,一個賽似一個地瘋狂。京城各處布滿了酷吏的眼線。帝國官員往往在上朝時,就會突遭襲擊逮捕,繼而族滅全家,或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官員們上朝時,都要先與家人訣別:“不知還能相見麽?”

  這一時期內酷吏經辦的政治案件,主要有二十多宗,被整肅的主要對象是反對武則天的官僚,包括一大批宰相。他們被整肅的原因各不相同,有的純屬誣陷,有的則因貪髒枉法,有的因為與來俊臣等有私怨,有的則牽連於皇位繼承問題。

  暴君需要酷吏,而酷吏的出現同樣離不開最高權力者的認可。酷吏的出現往往是現實政治鬥爭的需要,是統治者手中的一種工具,一杆槍。封建帝王需要儒臣用溫文爾雅的儒教來馴化平民百姓,也同樣需要酷吏用手中的屠刀來穩定龍椅寶座。

  所謂時勢造英雄,時勢也同樣造就了酷吏,“非吏敢酷,時誘之為酷”。

  從更深層次上講酷吏是政治體係中“三大矛盾”的產物,也就是權力集團內部的派別矛盾,官家集團與地方豪強大姓的矛盾,官府與百姓的矛盾的產物。當年漢武帝劉徹重用酷吏張湯的目的就是為了打壓地方豪強。

  武則天重用酷吏是在垂拱初年(685年),而來俊臣至天授元年(690年)才獲得提拔的機會。在幾位酷吏大佬中,作為後起之秀的來俊臣天分極高,武則天交到他手裏的硬骨頭沒有啃不下來的。來俊臣是一個死囚,如果不是武則天執政需要,按照帝國律條,他已經成為一個死人。

  不甘在獄中等死的來俊臣要求上書告密,或許是他的身份太過特別,來俊臣受到了武則天的破例接見。憑借著花樣的美貌、機敏的應答能力和非凡的政治嗅覺,他給武則天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武則天大筆一揮,來俊臣就從一個死刑犯華麗轉型為帝國的八品官員。在那一刻,除了武則天沒有人會意識到,在今後近十年的時間裏,這個眉目之間透著邪惡之美的年輕人,將讓整個帝國的人為之顫栗。

  他的父親是個賭徒,母親是贏回來的賭本,這種畸形的家庭組合方式,受傷害最大的是孩子。與生俱來的恥辱感始終包圍著來俊臣,如果有一個管道能夠排解他對社會和人群的仇恨,埋藏於心底的怒火將會焚毀一切人性良知與道德底線。

  他對生命本身就有種極端的仇恨,血液裏的暴力因子一旦釋放出來,自己的興奮與滿足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麵對那些殘酷無度的惡事,他沒有絲毫的懺悔與內疚。生命對他而言,本來就是一場接一場的酷刑組合。街頭的暴力,家庭的精神摧殘,讓他感受不到一絲生命的溫情。在武則天執政的大時代背景下,外因與內因相互作用,共同打造出這名有如羅刹化身的天下第一酷吏。

  在長期底層生活的磨礪中,來俊臣對人的生理和心理的承受極限了如指掌。他可以針對不同犯人的不同情況為他量身打造刑具,並且實施不同的審訊方式和方法。不管犯人是什麽體格、血型、精神狀態,交到他的手裏就等於交到了活閻羅的手裏。

  他會給你鼻子灌醋,耳朵塞泥或者幹脆熏聾,然後再將你扔進沒有一絲光亮的黑牢裏,讓你搞不清楚是置身於地獄還是人間,剝奪你感知這個世界的所有神經係統,讓無邊的孤寂和黑暗將你折磨得生不如死。如果你是生性高傲而有潔癖的讀書人,他會刻意把你的牢房就寢處鋪滿屎尿穢物,不給你吃的喝的,餓得人撕破衣服掏裏麵的棉絮吃。

  怎麽做偽證,怎麽收買證人,來俊臣都有一套行之有效的辦法。用他自己的話說,“死之能受,痛之難忍,刑人取其不堪。”也就是說,人可以接受死亡,卻不能忍受痛苦,所以有必要選取他們不能忍受的刑罰。他隻需要對兩個人負責,一個人是武則天,另一個人就是他自己。隻要他察覺出武則天對誰不滿或者懷疑誰,或者他自己看誰不順眼。那麽這個人便上了他的黑名單,上了黑名單的人幾無活命的可能。

  按照帝國的製度體係,作為左台禦史中丞的來俊臣並沒有刑審資格。禦史台本來隻彈劾官員,不審理案件,但是到了武則天這裏,出於不可言明的政治目的,在禦史台下專門設立了推事院,成為獨立的刑審係統。來俊臣等酷吏直接受控於武則天,而這些酷吏又在全國各地收買了幾百個無賴,一旦想誣陷誰,便指使這些無賴去告發,然後各地響應,互相作證,背景不同,身份不同,但口供都一模一樣,足以給人定罪。

  來俊臣由此成為武則天最信任的寵臣之一,凡有大案例必交給他處理,並專門為他在麗景門內置推事院,號為“新開獄”,由他一個人主宰製獄,入此門內,有死無回,百不全一。武則天疑心病很重,對於謀反案件寧信其有不信其無,即使有明顯漏洞也不加責怪,任他自由發揮,至於受賄索賄奪人妻妾這類雞毛蒜皮的小事,更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來俊臣現在算是得到了盡展其長的機會了,他的魔鬼天性,也完全暴露了出來。

  來俊臣豢養於各地的數百名無賴,原本是用來相互串供誣陷良善,現在這些人又多了一項任務,那就是為來俊臣搖旗呐喊,以放大其在帝國權力集團內的影響力。這些人每次告密之後,都會添上一句:“請將此案交給來俊臣審問,必定可以水落石出。”

  時間一久,來俊臣就成為人氣指數最高的酷吏,隻要有大案要案,武則天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他。來俊臣靠著這些花樣百出的手段,博得了武則天的信任與好感,也因此青雲直上,累遷侍禦史,加朝散大夫,又擢拜左台禦史中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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