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嘉
玲子的爸嗜酒,下崗後他酒癮更凶,喝醉了便打玲子,小閨女挺懂事,心性好強,挨打時咬著嘴角不哭,怕鄰居笑話。
玲子媽四年前離婚再嫁到南邊去了,那時玲子還沒上小學,跟著爸過日子,饑一頓飽一頓,身子骨像根豆芽菜,瘦瘦的,黑黑的,背有些駝,隻是大眼睛水汪汪的,冷幽幽如秋天的深潭,十歲的孩子不該有這種眼神兒。我跟玲子爸下棋的時候,勸告他對玲子好點,生活再難,也不能在孩子身上撒氣。玲子的爸眼圈紅了,默不作聲。半天歎了口粗氣,說:
“秋天我跟建築隊到新疆去,玲子送她鄉下的姑家。”我說:
“孩子上學咋辦?她是全校的尖子生,耽誤了要可惜一輩子。”玲子爸瞪起眼珠,急躁地說:“我能給她掙口飯吃,就不錯啦,上洋學頂熊用。”說罷甩手走了。
傍晚,我下班經過菜市,看見玲子坐在半截磚頭上,正捧著五年級的課本看,她說是高年級學生丟掉不要的,她拾了來像得了寶貝,正好預習下學期的功課。我說:“你爸要送你到鄉下,學校還上麽?”玲子說:“不讓我上我就死給他看,學費我自己掙。”說這話的聲音很輕微,但聽了令人揪心。
這時有個賣饅頭的女人大喊:“玲子,玲子。”玲子仰起臉,朝我笑了,轉身便跑,爛涼鞋“呱唧呱唧”如鴨子腳,肮髒的小紅裙飄閃幾下,便隱在菜市的人群中。我追上去探個究竟,原來她真在自個兒掙學費了。這菜市緊挨著七層高的宿舍樓,樓上的人買東西,便從陽台用繩吊下桶或籃,講好價,送下錢,東西放進去再提上來。做生意的小販要照看攤子,離不開身,玲子便像一條傳送帶,來來往往跑著給人家拿東西。這活兒要眼明心細手腳快,樓上吊下來多少錢,買多少東西,找多少零兒,不能出絲毫差錯,嘴還要甜,大姨大叔的喊,菜呀水果和吃食散了亂了,還要捆好包好,妥妥帖帖送到吊籃裏。一個十歲的小閨女,真夠難為她的。等到菜市收街時,那些攤主便給玲子三毛五毛,塊兒八角的,有的小販吝嗇,一分也不給,玲子也不去討要,該幫人家的照樣跑來跑去,空閑下來便坐在磚頭上讀書。
快開學的時候,玲子爸終於決定不去新疆了,騎著三輪車在火車站給人拉腳兒。玲子也掙夠了學費錢,她給爸買了一瓶好酒。那家夥又喝醉了,摟著閨女痛苦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