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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熱心腸

  就在列車迎著夜色隆隆前進的時候,載著張連長和白玉蘭、鄭風華等的大解放,也在鋪滿冰雪的路上迎著夜色向三連疾駛著。

  僅有兩個旁座的解放牌大卡車駕駛樓坐著五個人,創造了捎乘的小奇跡。

  人擠人,人坐人,胸貼背,頭頂棚,隨著陣陣的顛簸,他們時而前傾,時而後仰,時而被顛震得碰著棚頂,不管怎麽的,都同時受一個慣力,幾乎是緊緊依偎在一起的一個整體行動。這一擠,加上哈氣和發動機散發出的熱,駕駛樓裏倒顯得比剛才乘兩個人時候暖和了。

  雖然挨著,碰著,擠著,但誰也沒吱聲,心裏都有自己的小九九……

  寒風的呼呼聲卷著車輪飛滾急掠地麵的冰雪聲在車窗下不停地響著。

  張連長往後靠著,閉著眼睛佯睡,任憑車子顛簸、搖晃,猜測著袁大炮還能不能把李晉等抓回來,盤算著如隻抓回這一個怎麽向場革委匯報和交代;那民兵表麵積極,心裏卻在咒罵:他媽的,大冷天攤這麽個差使;小不點兒不用說,沒跟著李晉跑成那是一肚子怨水在翻著泡沫,直咕嚕……

  這裏,心理和動作最微妙的是白玉蘭。小不點兒她倒不在乎,她極力躲閃著張連長腿和胳膊的每一下接觸和撞碰,隻要他們這個小整體讓車震顛得稍稍往外一傾斜,沒等張連長沾上,她已經驟然向外去,每遇上躲不迭挨他一下碰時,她都側臉瞪上一眼,而張連長還是泰然地閉著眼。

  這微妙的舉止,大概隻有鄭風華察覺出了。為了使她坦然,伸出胳膊,從她和張連長能挨碰的中間穿插過去,手緊緊扶著風擋玻璃下的鐵箱,讓她緊緊靠進了自己的懷抱。

  他發現她變了,來時天真、純潔而單純,回去時變得憤懣、輕生和自卑,眼下回來又變得易恨、警覺和過敏--

  她再不是剛調到連隊“一打三反”辦公室,和楊麗麗一起去搞調查,第一次乘上這大解放時那樣爛漫、心裏純潔得像一張白紙一樣的白玉蘭了。

  痛定思痛,在痛恨王明明的同時,白玉蘭也悔恨自己當初不該搭乘王明明的車,不該要王明明從空軍部隊農場代買的線衣線褲,不該同意調到連隊“一打三反”辦公室,不該讓媽媽來時被丁香圈弄了去……有時想起來,她真佩服薛文芹曾對自己說過的女孩子出門在外要“多一個心眼兒”的話。

  夜幕降臨的時候,大汽車駛進三連,在車隊門口一停,他們出了駕駛樓就匆匆忙忙,各奔東西了。

  “鄭--風--華”,肖副連長帶著喜悅的心情喊,“白--玉--蘭”。

  肖副連長是鄭風華接到電報向他請假時知道白玉蘭要回來的,猜測十有八九會搭去抓人的車回來。

  “肖副連長,”鄭風華感激地跑過去,“這麽冷,我告訴不讓你等,你偏等!”轉過臉說:“玉蘭,你看肖連長這人多熱心腸,我走時就囑咐說把你接回來到他家裏吃飯,我一再說不用了,可到底還在這裏等著咱呢!”

  肖副連長走到他們跟前:“白玉蘭,走吧!”

  “謝謝肖連長!”白玉蘭瞧瞧鄭風華,“怪麻煩的,我看還是不去了。”

  “哎--”肖副連長伸手去拿白玉蘭拎的手提包,“這話是怎麽說的!”他停停說:“你大嬸在家都準備好了,俗話說,請客不到惱煞主嘛!”

  鄭風華感到了一種實實在在的真摯,實在是說不出“不”字來,便勸白玉蘭:“玉蘭,還是去吧!”

  “就是嘛--”肖副連長催促,“別在這兒磨磨蹭蹭幹凍著了,鄭風華,你帶頭快走吧,你大嬸要煮麵條的,水早開翻花了!”

  鄭風華拽起白玉蘭的手:“你看,肖連長誠心誠意的,別猶豫了,走吧!”

  白玉蘭這才在鄭風華身後慢慢邁開了步。

  論說起來,她倒不是像戒備張連長那樣戒備這肖副連長。她總覺得張連長像是和王大愣有什麽瓜葛,當然也舉不出什麽例子來。而肖副連長在她沒回家之前,就給她留下了好的印象。當初,奚春娣給丁香剖腹產輸血後體弱發虛,食堂給她們撤了小灶以後,他天天往家請,幾次沒去,都是把掛麵加荷包蛋送到宿舍,直到奚春娣恢複得和輸血前差不多了,還三天兩頭往家請……她不願意到家屬區去,主要是覺得那裏不像知青宿舍,人亂嘴雜,本是好好的事,就能弄出許多的謠言。她很打怵這個農場社會裏的小天地,比如她丟過的那兩個蘋果,傳出了好多故事,令人哭笑不得。

  月光向嚴寒的北大荒撒播著寒冷的光輝,更增加了涼意。

  白玉蘭隨著鄭風華和肖副連長走著,撤眸月光下這熟悉而覺陌生的連隊。那記憶的帷幕上,連隊是喧鬧的,即使黑了天,也人來人往不斷,場區內左一條路右一條路,路旁那挺拔成行的楊樹,小俱樂部和連隊辦公室四周的榆樹牆,齊刷刷,綠蔥蔥,那樣欣欣向榮,就像朝氣蓬勃的知青大軍。如今,嚴寒竟把連隊凍得沉睡了一樣,房上蓋著雪,樹上頂著雪,萬千枝丫,萬千水晶條,像死去的銀珊瑚一樣靜靜地佇立著,從遠到近,從近到遠,全是皚皚茫茫,混混沌沌,給人以冷森森的感覺。

  肖副連長在前頭領路,那靰鞡鞋硬底兒踩得雪地咯吱咯吱直響,拐過連部門口大道,走上家屬區的甬道。剛走出不遠,迎麵走來一個人影打招呼:“喲,肖連長,這麽晚才回來,又到哪兒忙去了?”

  “嗯嗯。”肖副連長應酬著,越過黑影,繼續往前走。

  這黑影在小甬道上擦過肖副連長的肩時,露出吃驚的神情喊出了聲:“呀,白玉蘭,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白玉蘭本是踩著肖副連長咯吱咯吱的腳步聲低頭走著,被意想不到的問話聲一怔,不由自主地站住了,一眼就認出這個穿便服棉襖、抄著手、戴著長毛狗皮帽子主動搭話的是老貧農職工丁向東。知青剛進農場時,王大愣組織在小俱樂部批判馬力等幾名所謂反革命分子,他登台出了洋相,用腳踢著罵著批判,就是穿著這套衣服。據說,他是多少年冬天一貫製,班上班下都是這套作業服。曾聽有人挖苦他下班也穿,是為了省自己家的衣服。白玉蘭知道--他是王大愣的小舅子。

  她怔後鎮靜一下,瞟他一眼沒有回答,緊走幾步攆肖連長去了。

  陪著她的鄭風華忙招手:“喂,玉蘭,怎麽,你不認識了,這是老貧農,豬號的丁班長--丁向東呀!”

  “不認識!”白玉蘭腳不停步,冷冷地說了一句,繼續向前走。

  鄭風華尷尬地攆上去:“玉蘭,你怎麽能不認識他呢?他不就是開批判會……”

  “得得得,”白玉蘭不耐煩起來,“我和他有什麽說的,認識不認識能怎麽的!”

  鄭風華被白玉蘭酸溜溜地一說,才明白過來,她把丁向東和王大愣、王明明捆一塊兒去了!不是不認識,而是不願搭理他。

  肖副連長已落下白玉蘭他倆好幾步,白玉蘭又落下鄭風華好幾步。

  “玉蘭,”鄭風華拎著小提包,兩步小跑跨上去,“哎,你大概還不了解,丁向東這個人除了沒文化粗點,還有,就是小氣點,別的事還真沒啥,是個好人……”

  “好?!”白玉蘭不屑一提的口氣,“好人堆裏挑出來的吧!行了,行了,少提他。”她對鄭風華和她沒有共同語言和共同親疏觀念,心裏好大不悅,又補充:“王大愣那圈子裏還能有好的?魚找魚,蝦找蝦,烏龜找王八,嘎牙找嘎牙!”

  已經到了肖副連長家門口。

  “快進屋!”肖副連長進了障子院,站在門口,等白玉蘭走到跟前,忙拉開屋門往屋裏讓,“可把你們凍壞了!”

  都說女人心細,不知什麽地方能夠傳電,剛才在車隊門口等候著接她,白玉蘭倒沒覺怎麽的,卻被肖副連長站在門口挨凍等候她的熱情感動了,“肖連長,你先進,這麽客氣!”

  “哎--”肖副連長推推白玉蘭笑著說,“進嘛,你是客人,你進我進,早晚都得進。”

  “白阿姨--”肖副連長的孫女小丫跑出裏屋抱住了白玉蘭一隻胳膊。

  “哎呀,姑娘--”肖連長老伴聽到聲音迎出來拉起白玉蘭的另一隻胳膊,高興地說,“聽說你好好的,要回來,我們都可高興了!”

  白玉蘭笑笑:“大嬸,謝謝你了,給你們添麻煩了!”

  這是一個純樸、善良、說話辦事都很利落的老太太,因為出身中農,她很少有機會出頭露麵和知青們見麵,隻是每年夏鋤、春播和秋收連隊大會戰時需要勞力,她才去參加,默默無聞地幹,誰也不大理會。

  “嘿,這話說哪兒去了--”肖副連長老伴拉著白玉蘭的胳膊往屋裏走,“還是麻煩得著。我願意麻煩,你願意來,多少錢都買不來兩廂願意的事呢……姑娘,快,快脫鞋上炕暖和暖和……”

  小丫迎著奶奶的話,哈下腰就要去給白玉蘭解鞋帶脫鞋。

  “小妹妹,”白玉蘭哈下腰推推小丫的手,“我自己來。”

  小丫已解開一隻,她自己解開另一隻,然後被小丫推上炕。

  白玉蘭被顛簸了兩個多小時,從幾乎難以堅持的冰天雪地裏進來,往火牆旁熱乎乎的炕頭一坐,頓時渾身溫暖極了,有如進了天堂一樣。

  肉香和菜味,加之飄浮進的一些熱蒸氣,匯成一股特殊的氣息,在屋裏蕩漾著,在她心裏流淌著。

  鄭風華隨著肖連長到另一間房裏,不知忙什麽去了。

  白玉蘭是第一次來肖副連長的家。這裏和王大愣、張連長家住房的結構大小都是一樣的,滿滿登登擺著擦得很亮的被櫥、木箱、地桌和椅凳。擺設也隨這裏的老習慣,進門迎麵牆前是一排離地像桌子般的三個箱子,上麵擺著暖瓶、水杯,牆上的大鏡旁並排掛著一張用鏡框鑲著的毛主席彩色肖像。另一旁鑲著一張周恩來的肖像。她想起來了,似是聽鄭風華講過,肖副連長曾在延安給周總理當過勤務員--這大概是特殊感情的象征。再看時,旁邊還掛著一個小像框,近處一看,裏麵鑲著一張有些發黃發舊的合影照,她好奇地湊過去。小丫也湊了過來,手指著照片上的一個人給白玉蘭介紹說:“白阿姨,你知道嗎?這是周爺爺。”她說完還怕白玉蘭不明白,帶有自豪的口氣說:“就是周總理,”接著又指著另一個說:“這是我爺爺,這是……”

  白玉蘭點著頭,仔細端詳了又端詳,從那最上邊的一個人像中看出了肖副連長現在的一點點模樣。

  這是周總理在延安時和他身邊工作的一些同誌的合影照。

  “白玉蘭--”她正興致勃勃地端詳著那時的周總理,丁向東帶著一身涼氣,一腳門裏一腳門外地說,“你挺好吧?”

  白玉蘭沒好氣地側回頭,用斜睨的眼睛瞅瞅他:“我好不好,礙你什麽事?!”話語裏明顯帶出了氣哼哼的味道。

  “我……我……”丁向東窘得臉色發紅,“我們大家夥兒……都……惦記著……你……呢……”

  他說話有點結巴了,讓白玉蘭一頓沒好氣,竟有些心慌,就像自己在白玉蘭身上做了什麽短事,隻是尷尬地笑,那臉上笑容擴展出的紋路都在發顫,就像當年登上大批判戰場,一時不知說什麽,終於嘴裏罵著一腳踢出了一個“典故”。他剛才在路上碰見白玉蘭,已察覺出她對自己的不滿,回家後坐不穩、立不安,端著僅剩的十七八個雞蛋來了。

  “我們家雞開襠早,”他向白玉蘭亮著端在瓢裏的雞蛋,“孩子他媽也說了,讓拿給你吃。她要來,我沒讓她來,她更不會說個啥……”

  小丫轉身往炕上推他:“丁爺爺,你坐,你坐呀……”她莫名其妙,不知咋回事兒,瞧瞧白玉蘭,又瞧瞧丁向東。

  “我怕你這雞蛋裏有骨頭硌牙,怕有刺兒紮著舌頭……”白玉蘭自己也不知道這時怎麽有這麽些刁鑽的話。此刻,她把對王大愣、王明明的恨都發泄在他身上了。

  “哎呀呀,玉蘭哪--”肖副連長老伴從廚房進來說,“哪來那麽多嘎牙子話,這老丁是個實心眼子人,為了王明明那缺德事兒,氣得呼兒嚎瘋的呀……”

  肖副連長老伴兒這麽說,丁向東好像有了助威的,心一不慌,說話也流利了,斜身對著白玉蘭往炕沿上一坐,一副氣昂昂的樣子:“白玉蘭哪,我見了你都不好意思呀,誰讓我攤上這麽個不爭氣的外甥呢……”

  “姑娘,”肖副連長老伴見白玉蘭不那麽拗勁了,又說:“你是不知道,老丁大兄弟把那個孬種外甥好一頓打……”她說到這兒,肖連長在廚房催她快炒菜,她邁開步又轉回頭:“你們倆先嘮著,我去炒菜,咱們好吃飯。”

  丁向東接著肖副連長老伴的話說:“你還沒回城那陣子,我那個外甥不就叫人家公安局抓起來了嘛,關在什麽收容所裏。那天早晨,我姐姐哭天抹淚的,說要去看他,我說我也去,到了那裏,是托人才見到。我一見麵就是劈裏啪啦一頓耳光加腳踹,打得這個鱉羔子躺在地上直告饒。我姐姐哭著喊著直講情。我不管那個,順手從牆根撿起半截棍子就要掄。要是沒有兩個看守拽住,我非打癱他不可……”

  他說到這裏,好像氣得不行了,喘口粗氣接著說:“呸,我就不信那個勁兒,我們關裏那個地方有個說道,舅舅打外甥那是白打!”

  小丫瞪大眼珠子問:“丁爺爺,你用棍子打上了嗎?”

  “嘿,別提啦,”丁向東後悔地說,“就怨那倆看守,愣把我推出去了。我把棍子使勁撇過去,沒撇著他,氣得我指著他發恨:小鱉羔子,你瞧著,等哪天我自己來,好好教訓教訓你……”

  肖副連長老伴兒把菜放進鍋裏,將半敞的門拉開探進半個腦袋來:“可不是,那幾天,他姐姐天天來看老丁大兄弟,就怕他一個人去了!”

  “哼,”丁向東挺挺腰,氣勢洶洶地說,“我姐姐我姐夫還要求人走後門呢,我蹦高反對!這吃人飯不屙人屎的東西,就得塞笆籬子教訓教訓去……我和他們叫號啦,他們要是敢求人走後門,我就給他們揭老底兒!”

  小丫天真地瞪大眼珠子,不明白他們在說些什麽。“丁爺爺,你真厲害,要是當個解放軍,準挺勇敢,能打死挺多挺多日本鬼子大壞蛋!”

  “小丫,你真有意思,”白玉蘭把她摟在懷裏親昵起來,沒再斜楞丁向東,可也沒再理他。丁向東看她那樣,心裏比方才舒坦多了。

  “好啦好啦,”鄭風華從廚房搬著小炕桌,邊要往炕上放邊喊:“開飯嘍--”高興得像小孩子,又像個堂倌兒,又像這個家裏的成員,隨隨便便,無拘無束。

  “風華,我來--”肖副連長進屋從掛繩上抽下一條毛巾,邊擦著手邊說,“你快脫鞋上炕。”

  鄭風華:“人多好幹活,咱幫大嬸收拾好,菜上齊了一起來。”

  丁向東見放了桌子,忙起身:“肖連長,我走了!”

  “哎--”肖副連長用手擋著,“老丁,別走了,在這兒吃點吧,咱哥倆喝一盅!”

  “不啦,以後再來。”丁向東說著,又瞧瞧白玉蘭:“玉蘭,我走了,等哪天再看你,你也到我家串門!”

  白玉蘭瞧著他,想說什麽又沒說出來,沒有怒,也沒有笑。隻是有點發愣地瞧著這個王明明的舅舅,又是現任的貧協主席。

  肖副連長挽留不住丁向東,笑笑走了。

  廚房裏,肖副連長老伴還湊在灶火旁忙和著,鄭風華幫著往桌上端。

  外麵刮大煙泡了,勁風卷著雪吹打得後窗叭啦叭啦直響。像是要鑽進屋又鑽不進來氣得發瘋似的。

  白玉蘭在城裏過冬天時,鄭風華給她在信裏描述過北大荒大煙泡的厲害。現在轉臉朝窗外看時,一下子被和窗台一般大的一木槽鬱鬱蔥蔥的蒜苗吸引住了:後屏是大煙泡敲打著的冰花覆蓋的玻璃窗,相距咫尺便是這滿槽生機勃勃的新綠,株株亭亭玉立,根部白裏透綠,綠中有白,越往上長,越變得翡翠一般,密密匝匝,蕩漾著盎然的春意。

  她瞧著瞧著,憋悶了一年多的心胸似乎豁然開朗了,覺得在那盎然的春意中,在那齊刷刷綠苗尖兒織成的平麵上,洋溢著一首詩。是的,她在中學讀書的時候,尤其是到了高中,就非常喜歡詩,尤其喜歡普希金的詩。當愛情萌動,向愛河投擲探底時,不就是通過兩首詩嗎?她深深地理解那裏的詩意,在戀愛中啟用了那裏的詩意。這大煙泡、冰花玻璃窗,滿室蔥綠交織中,不也有濃濃的詩意嗎?是的,詩意是那樣濃厚,給人以啟迪。世間幾多酷冷嚴寒,但人們卻在酷冷嚴寒中能造化出這美好的小春天。人生旅途難免遇到幾多挫傷磨難,挫傷磨難中應該用勇氣澆綠心葉,承受世間這麽多美好的光、熱和愛……

  她真悔恨自己:當初為什麽去尋短見?!

  “玉蘭阿姨,”小老丫見她瞧著蒜苗發愣,一縱一跳爬上炕去,把她拉到窗戶前,“到這兒來看。你說,我爺爺栽的蒜苗好不好?”

  “好,太好了。”白玉蘭突然發現窗旁的牆上有一張莫名其妙的圖,問,“小丫,這是什麽?”

  小丫指著圖上一行字念:“阿姨,這是九九消寒圖。”

  “噢--”白玉蘭這才注意到那行小小的字:“九九消寒圖”,嘴裏輕輕地重複著,仔細一看,方方正正一張不大的紙上畫的就像八卦圖形,一打眼就看出上麵是九九八十一個格,上麵標明的日月,從冬至開始--每九個格一趟。這顯然就是一個“九”,前四個四個的每一個格裏都用草綠色塗染著,一看標的時間,就知道是過去了的日月。

  白玉蘭一看那歪歪扭扭的字,笑著問:“這是你畫的?”

  “不,”小丫歪歪頭,“是我爺爺教給我畫的,前年教的。以後就不用爺爺教了……”說著從窗台蒜苗槽和牆的夾縫裏拿出一個草綠色廣告瓶和毛筆,打開蓋,用毛筆尖蘸了蘸,塗綠了第五級那行九個格的第一個小方格,接著說:“阿姨,明天就是五九第一天啦。”

  白玉蘭開始更加喜歡這小丫來,覺得她很有意思,親昵地瞧著她,重複著她的話,像是在問:“五九第一天?”

  小丫撲閃撲閃一對美麗動人的大眼睛:“阿姨,我爺爺說呀,要是在我們關裏家,五九、六九都河垂柳了,咱北大荒還是這麽冷哪!”她指著圖下邊的北大荒冬九歌歌謠,像朗誦課文一樣讀了起來:

  “一九冰上打滑溜,

  二九凍得不出手,

  三九夜裏起寒流,

  四九出門風咬肉,

  五九凍掉下巴頭,

  ……”

  “可不是,”白玉蘭高興地把小丫摟在懷裏,“坐這趟車,真的差點要凍掉我下巴頭,到你家暖和暖和才好了……”

  “小丫,快點兒呀,”鄭風華又端進一盤菜放在炕桌上,扭身又往廚房走著說,“和阿姨下來洗手吃飯!”

  “我來!”沒等白玉蘭轉過身來,小丫已從炕沿上溜下去,趿著鞋端來了盛有溫水的臉盆,放在炕沿上,“阿姨,在這兒洗吧!”反轉身又到廚房拿來了香皂和毛巾。

  白玉蘭笑笑:“小丫真乖,來,咱倆一起洗!”

  這時,肖副連長端著一小玻璃壺酒進來,從暖瓶往大茶杯裏倒上半杯開水,邊把酒壺往裏燙著邊說:“玉蘭,小丫和奚春娣、梁玉英、薛文芹她們才熟呢,和她們瘋鬧著呢,就和你規規矩矩的。”

  “奚阿姨她們不像你,”小丫瞧著白玉蘭說,“到我奶奶家什麽都幹,爺爺奶奶都不在家,她們自己還來擀麵條吃呢……”

  肖連長嗔怪道:“這孩子,你玉蘭阿姨不是頭一次來嘛!”

  “真乖,”白玉蘭擦完臉往晾繩上搭毛巾,抱住小丫親了一下臉蛋,“阿姨再來,就什麽都幹了!”

  剛才,肖副連長和鄭風華摘菜、洗菜、摘蘑菇、脫雞毛,給肖副連長老伴打下手,忙得不可開交,肖副連長老伴一麵炒菜,一麵燒灶火,還一麵擀麵條,也忙出了汗。這會兒將擀好的麵切完最後一刀,拎起來在麵板上抖一抖,把燒開鍋的火熄滅,順手端著肖副連長剛盛上的一盤菜進了屋。

  “大嬸,做這麽多菜,真有點兒不好意思啦!”白玉蘭說。

  肖副連長老伴放下手裏的蒜苗炒雞蛋,說:“今天讓你嚐幾個鮮,”她說著,指指桌上的兩個菜:“這山兔燉小雞、爆炒麅肉片是我拿手好戲!”

  “大嬸,”白玉蘭感動了,淚花轉出了眼眶,“我真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才好。”

  肖副連長把手裏的一把筷子嘩啦放在炕桌邊上,笑著說:“你好好地生活就行……”

  “白玉蘭,”突然,丁向東身上又夾著一股涼氣走進來,把一個瓷盤放到白玉蘭麵前,掀開蓋著的布,說:“你嚐嚐這豆包,是俺屋裏蒸的,新小豆餡,放的白糖,不是糖精,沙楞楞的,你嚐嚐……”

  燈光下,那白淨的豆包還冒著熱氣兒。他剛才回到家以後,覺得像少點什麽事沒做,有什麽話要說,心裏雖稍稍滿足,又像還欠點什麽,正在屋地轉轉,見妻子剛揭鍋端進的豆包,覺得挺好,撿上一盤子就端了出來。

  “謝……謝謝了,”白玉蘭見到他頭皮發硬、發漲的感覺在漸漸緩解,笑也自然些了。

  肖副連長老伴直埋怨,埋怨裏滲透著謝意:“你看你這老丁大兄弟,費多少心呀,剛送來雞蛋,又送來豆包,我都擀好麵條了……你家還有啥,都拿來得了!”

  “老丁呀,”肖副連長在廚房洗完手進來,邊用毛巾擦著邊催丁向東,“你也上炕,咱老哥倆和鄭風華一盅!”

  鄭風華拽住丁向東的胳膊,嗔怪說:“你看你這個人,肖連長一個勁兒讓你坐,你就坐唄,還這麽外道呢!”

  “哎--”小丫抱住丁向東一條大腿,像拔大蔥似的往炕沿上抬,“你就上炕吧!”

  丁向東瞧瞧白玉蘭,P股蹭點兒邊坐到炕沿上,順手拿起一個還在冒熱氣的豆包:“你嚐嚐,別嫌乎。”

  “啊……啊……”白玉蘭支吾著接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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