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根原文
為鼠常留飯,憐蛾不點燈,古人此等念頭,是吾人一點生生之機。無此,便所謂土木形骸而已。
日月譯解
怕老鼠餓死而經常留飯粒,怕飛蛾撲火而盡量不點燈,古人心中存有的這點仁慈心腸,正是人類得以繁衍不息的生機所在。沒有這些,那麽人隻是徒具人的形骸,與沒有靈魂的草木泥土沒有什麽兩樣。
日月評譚
人生於世,總有一個最基本的道德底線,這就是憐憫心、同情心。這等念頭,孔子稱之為仁愛之心,孟子稱之為惻隱之心、不忍之心,佛家稱之為慈悲之心,基督教稱之為博愛之心。這等念頭,特殊的時候被稱為“婦人之仁”,被稱為小資情調。更特殊的時候,人被分成敵我陣營,被分成人與非人,所以,就有“對待敵人要像秋風掃落葉般冷酷,對待同誌要像春天般的溫暖”的作派。曆史煙雲逐漸散落,非理性的鬥爭時代已經過去,在政治性逐漸淡化,普遍的人性逐漸複歸的當今時代,善待同類,善待同胞,善待動物以及一切自然生態,已經成了一個可以探討的話題。
其實在我們古代社會,除了非常時期的殺殺砍砍之外,還是充滿了愛的溫情的。佛教是中國人長期奉行的宗教,佛教認為眾生平等,包括人類在內的天上飛的地上爬的水裏遊的一切蠢動生靈,都應該以慈憐之心對待,不能傷害,更不能虐待。殺生,是人生第一罪惡,是佛教第一戒律,這個殺生的範圍,包含人在內的一切生靈。殺生罪的惡報,是墮入地獄道,累劫不得出離。所以,在中國的平民社會,底層社會,不乏吃齋茹素、愛生惜命的傳統。這種傳統,搖曳著愛的光輝,盡管微弱,畢竟長存而不滅。
孟子認為人皆有惻隱之心,不忍之心,這是實施仁政的根本。孟子講了一個故事:有一天齊宣王在朝堂上坐著,有人牽了一頭牛準備去殺了用來釁鍾,齊宣王讓人把牛放了。牽牛的人說,把牛放了,拿什麽來釁鍾呀。齊宣王說可以用羊呀。孟子問齊宣王有沒有這個事。齊宣王說有。孟子說,我聽說老百姓有議論呀,說大王您吝嗇。齊宣王說,是的,我是看到那頭牛哆哆嗦嗦怕得不得了,於心不忍,它又沒什麽罪,所以就用了一隻羊來替代,並不是我吝嗇。孟子說,這頭牛沒什麽罪,您不忍心,那羊就有罪嗎?齊宣王說,是啊,這羊也沒罪,我也弄不明白為什麽自己要這樣做。孟子說,其實您是對的,這是因為大王您沒有看見羊,如果那頭羊牽過來,也是流著淚,大王您肯定把羊也放了,換別的東西了。這就是不忍之心,惻隱之心,有了這樣一顆心您就可以實行仁政,一統天下了。
孟子所提倡的這樣一個惻隱之心,看見可憐就不殺,沒見到可憐就可以不管,有人認為是偽君子,但我們認為,總比看見了還心如鐵石的要強些。另外,人總是要吃肉的,人不能不吃肉,包括孟子。要吃就要殺,怎麽辦呢?所以孟子提出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君子遠庖廚。佛家在中國本來提倡吃素,但考慮到在家居士的情況,提出了一個吃“三淨肉”的辦法:自己不動手殺,不看見殺,不為自己殺。頗有些君子遠庖廚的派頭。我們認為孟子的本意是,人可以殺動物吃動物,但人要抱著不忍之心去殺去吃,要抱著不應該的心去殺去吃,要抱著感激之心去殺去吃。記得小時候看見老太婆磨刀霍霍殺雞,嘴裏還念念有詞:雞呀雞呀你別怪,你本是陽世人間一道菜。有些原始部落的人們在殺動物的時候還要念經咒,先超度他們再來殺。人不能不吃動物,但起碼可以做到不虐殺動物。西方人在殺供人類食用的動物時,普遍會采取減少動物痛苦的比較人道的方式。現代西方國家普遍還有禁止虐待動物的法律。這,也許就是惻隱之心得到發揚吧。
惻隱之心,是人類的生生之機。但人也別忘了,相對於動物,人是最殘忍的智性動物。動物之間弱肉強食,隻是生存本能,動物有被饑餓驅動的殘忍之舉,但這種殘忍是無意識的,如果它吃飽了,想必沒有獵殺別的動物的興趣。但人有主觀能動的殘忍,以殺為樂,以虐為趣。在我們身邊,人喜歡整人,喜歡把人當工具,喜歡把人踩在腳下,而自己高高在上,這是人最可怕的地方。古往今來,人們發明了五花八門的虐人酷刑,什麽腰斬、淩遲、五馬分屍;人們實施了數不清的慘無人道的殺人遊戲,張獻忠屠川、南京大屠殺、猶太人大滅絕、蘇聯政治大清洗等等。在相當長的曆史裏,對相當多的人來說,根本不把人當回事,何況那些天上飛地上走水裏遊的動物?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人,有沒有惻隱之心,我都對孟子的性本善產生懷疑了。
人類在惻隱之心生生不息的同時,殘忍之心也在生生不息,所以,虐待親人,虐待他人,虐待動物,虐待自然生態的事情時有發生,要引起每一個人的警惕。不要以為殘忍隻有遺傳,殘忍其實也會變異,會變本加厲。現代盛行科學,科學可以給人類帶來福音,但科學也會泯滅人性,在科學麵前,人往往容易變成一具土木形骸。因為科學殺人太容易,一按樞紐,就是千百萬人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