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曉東
湛藍湖泊的周圍,是群峰疊翠的山巒。
一隻蒼鷹在天空中飛旋,時而輕盈地掠過水麵,時而剛勁地穿破雲天,那忽高忽低忽急忽緩的從容和矯健,伴隨著青山綠水,伴隨著秋風夕陽,一同被鑲嵌在美麗的黃昏畫卷裏。
山頂有一處懸崖峭壁,離此不遠,有一座三十米高的輸線鐵塔,銀色的鐵塔高聳入雲,猶如一把刺破蒼穹的利劍。
暮色臨近,蒼鷹繞著鐵塔盤旋幾周,最後還是落在了鐵塔的上端。鐵塔上端的支角結合部,堆架著一層又一層的樹枝和草葉,搭架錯落有致,結構粗細相兼,形狀恰似一隻碩大的褐色鬥笠。這是鷹巢。
蒼鷹,敏捷地落在自己的巢裏。
“嘰嘰--籲籲--”巢裏響起了一陣低啾之聲,兩隻幼鷹抖動著羽毛未齊的翅膀,張開著黃嫩的小嘴快速地撲向母鷹。此時,蒼鷹用尖銳的爪子和鋒利的長嘴,把捕捉到的田鼠撕成一片片小肉塊,然後一口一口地喂養著兩隻幼鷹……
吃食之後,兩隻幼鷹很快就有了倦意。蒼鷹張開雙翅,把兩隻幼鷹嗬護裏麵,用溫暖的身體為幼鷹遮擋暮色的寒冷。
次日清晨,火紅的太陽冉冉升起。
那隻蒼鷹和往日一樣,又張開翅膀飛離了巢穴,為了給幼鷹覓食,開始了新一天的緊張忙碌。
蒼鷹,在山林上空不停地盤旋,一雙犀利的眼睛警惕搜尋著……
巢穴裏,兩隻幼鷹仍在“嘰嘰籲籲”地鳴叫著,它們爭先恐後地把腦袋伸出巢穴,眯縫著眼睛四下張望著,焦急地等待著母鷹歸來,也等待著母鷹的溫情和哺育。
“呱呱……呱呱……”不知何時,一群烏鴉在鷹巢附近的樹枝上,飛來飛去,不停地發出噪耳的喧囂。
兩隻幼鷹驚恐萬狀,鳴叫著呼喚著母鷹。突然,那群烏鴉陡然驚慌失措,紛紛逃命似的遠離了那片樹林。原來,那隻蒼鷹飛了回來,它像英勇無比的鬥士,箭一般地衝向那群烏鴉,嚇得烏鴉魂飛魄散……
太陽升得越來越高。
一群男子漢吃力地爬上了山頂,他們帶著一些工具和器械。在這幾天裏,這群工人要拆除這座鐵塔,同時在山頂的另一端,重新樹立一座更大更高的輸線鐵塔。
在大胡子工段長的指揮下,工人們開始了緊張的勞動。
“滋滋……”隨著一串灼目刺眼的電弧光,鐵塔下的工人進行著底部切割。
“咚咚……”隨著一陣鐵錘鋼釺的敲擊聲,鐵塔下的工人進行著部件拆卸。
“啾啾……啾啾……”那隻蒼鷹發出了怒吼的嘶鳴,時而在空中盤旋,時而在巢穴暫歇,那雙眼睛噴射著仇恨的火焰……
巢穴裏的兩隻幼鷹,更是受到了從沒有過的驚嚇,麵對敲擊的震顫和電弧的灼痛,它們睜著淚眼極力尋找著母鷹,嘴裏發出撕心裂肺的哀號……
“啾啾……啾啾……”
“嘰嘰……籲籲……”
“看,老鷹!這塔架上還有它的巢窩呢!”一個青年工人聽到了鷹叫,他不由地大喊了一聲。
“可不,那是它的家啊!咱把鐵塔拆除了,它以後住哪呀?”
“咱把新塔樹起了,它肯定還會做個更漂亮的鷹巢!嘻嘻……”
“都瞎嚷嚷啥?還不趕緊幹活,小心老子扣獎金喲!”大胡子工段長罵罵咧咧地催促著,兩隻牛眼瞪得像燈籠。他心想,在老子的眼皮子底下幹活,誰也別想躲尖耍滑翻花花。
挨了白眼遭了罵,大夥擠眉弄眼地扮著鬼臉,可手裏的活兒卻幹得更歡了。
“都給老子閃開,鐵塔要倒了!”大胡子發出了命令。人們趕忙收拾著工具,紛紛離開了工作現場。
“轟”的一聲,鐵塔終於倒了下來。震耳欲聾的聲響,在山穀裏久久回蕩。人們又奔向了山頂。
“血!誰他娘的受傷了?”望著腳下的斑斑血跡,大胡子問著大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一個地搖著腦袋。
“工段長,那不是人血,是鷹的血……”還是那個青年眼疾手快,他從地角拎起了兩隻血肉模糊的幼鷹。
“這是咋回事哩?它咋不會飛呢?”
“摔死的唄!從鐵塔上的巢裏……那麽小的鳥兒咋會飛?”
大胡子不言語了。
“啾啾……啾瞅……”
循著啾叫之聲,大胡子看到不遠處的懸崖峭壁上,停歇著一隻蒼鷹。那隻蒼鷹萎縮著翅膀,耷拉著腦袋,兩眼無神,隻是不停地悲傷號叫著,聲音低沉沙啞,顯得有氣無力,甚至是奄奄一息。
大胡子低下了頭,他感到嗓子有些發幹,眼睛有些發澀。三天之後,一座嶄新的鐵塔巍然聳立。離開山頂的時候,人們注視著銀色鐵塔,默默地站立了很久。
大夥都走下了山,大胡子還蹲在山上悶悶地抽著煙。此時此刻,他多想再看到那隻展翅翱翔的蒼鷹啊!哪怕再聽一聲那悠長的鷹啾之聲……然而,天空陰沉,湖泊深暗,整個山穀變得死一般的寂靜。
一陣鈴聲響起,大胡子掏出了手機。“兒呀,咱家要拆遷了,政府說是最後的限期哩。”“爹啊,拆了房,咱搬哪兒住呢?”“聽說,新樓蓋在城郊北區……”“咱住在東城幾十年了,咋就遷到城郊北區了呢?不是他娘的瞎扯麽?那老房子,可是咱爺的爺留下的……”“咱有啥法子麽?叫拆就拆唄,還能和政府鬧別扭?你娘想不通,氣得吐血住了院,說是沒保住祖業……”“啥?娘吐血住院了?這……”“現在沒啥大事了,隻是身子有些虛……”掛掉手機,大胡子歎了一口長氣。邁著沉重的腳步,他慢慢從山頂上走了下來,隨後彎腰鑽進了停在路口的那輛工程車。車上,一個矮胖的中年男人打開了皮包,他把厚厚的一遝鈔票遞給大胡子。大胡子把錢分給車上的每一個人,最後剩下的錢塞進了自己的衣袋。
“他娘的,以後這活別找咱爺們幹了!”大胡子吐了口唾沫,狠狠地跺了跺腳。“你他娘的不幹誰幹?這可是你管轄的地麵哩!再說了,這工錢也不算少了!”矮胖男人惱火地瞪著眼,感到莫名其妙。“啥是咱的地麵喲?盡他娘的廢話……咱和鷹一個鳥樣,連個窩也保不住哩!”“啥鳥啊窩啊的?你這鳥人,簡直他娘的神經病!”“他娘的,說誰哩?別以為是個經理,老子就不敢揍你!”大胡子猛地站起身來,一把封住了矮胖男人的衣領……大夥見了,趕緊拉開了倆人。倆人繼續爭吵著,好在爭吵的聲音越來越小了,最後竟變成了長久的沉默。汽車,在彎彎山道上行駛著,車裏人們的眼睛盯向了前方。“看,鷹!”突然,有人叫了一聲。大家不約而同地把頭伸向窗外,翹首望著天空中那隻翱翔的蒼鷹。隻見那蒼鷹越飛越高,它越過山頂,越過鐵塔,直衝九重雲霄……看著看著,大胡子禁不住地淌起了熱淚,他自言自語道:“鷹啊,你還是原來的那隻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