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中強
那年冬天,我回家探親。那天,我早早地起床,吃過早飯便動身了。我插隊的村子較為荒僻,要步行二十裏路到一個叫梁家油坊的地方才能乘車回家。和我一同插隊的同學趙新生去送我。想到快要見到分別許久的親人,我心裏格外激動,一路上和新生有說有笑,十多裏路很快就被甩在身後。
就在我們翻一座小山包時,突然,前麵路上出現了兩隻似狗非狗的東西。“狼!”我和新生幾乎同時脫口而出。讓我們在第一時間作出準確判斷的,不是狼直立的耳朵和不會上翹的尾巴,不是灰色夾雜黃色的狼毛以及盡管瘦但是比狗高大的身軀,而是狼的目光:透露著凶殘,似乎要攫取人的靈魂與膽氣;透露著堅定,發現獵物定要擊殺的意誌;透露著勇猛,任對方再強大也抱有一決生死的頑強。我永遠也忘不掉和狼目光交接的那一刻,渾身打了個冷戰,一股寒意從心頭泛起。這一刻,我明白了什麽叫頭皮發麻。我並不膽小,也不缺乏勇氣,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狼時本能而真切的感受。
我們身處曠野,周圍荒無人煙,在無邊的黃土地上,一叢叢灰色的沙棘和幾棵低矮的楊樹,平添了無盡的蕭瑟與淒涼。最可怕的是我們赤手空拳,手無寸鐵。兩隻餓狼在向我們步步逼近……狼的步伐充滿挑釁。也怪,險情的步步迫近反而驅散了最初籠罩在心頭的慌亂,強烈的求生本能瞬間戰勝了恐懼。我倆立刻背靠背站定,我迅速掏出一把小小的水果刀—盡管不會有多大的殺傷力,但總比什麽都沒有強些。我和趙新生虛張聲勢,伸出雙臂不停地揮舞,扯開嗓子大聲吆喝。這方法果然有效,狼離我們遠了些,但依然保持著十多米的距離。我倆開始慢慢地移動身體,狼也跟著我們移動,像影子一樣黏住了我們。
終於,我們找到兩塊石頭,緊緊地攥在手裏。我們不敢把石頭擲出去,因為一旦扔出去我們就又赤手空拳了,這石頭就是我們生命的希望啊。隻在狼靠近我們的時候,我們才假裝揮手投擲。可時間一長,狼的膽子越來越大,不斷靠近,最近的時候距離我們隻有兩三米,其中一隻還跑到我們前麵去攔截。
又走出大約兩裏路,我找到一根一米多長手腕粗細的枯樹枝。我讓新生拿著樹枝,自己一手抓著石頭,一手握著小刀。我們走得快,狼也走得快;我們走得慢,狼就放慢腳步。雖已是初冬,我們全身卻都被汗水浸透了,冷風吹來凍得直哆嗦,加上精神高度緊張,人疲勞到極點。我們的力氣、膽量、鬥誌被時間一點一滴地拖垮。為了振作精神,我倆扯開嗓子高喊:“快來人,有狼啊!”
就在幾近絕望之時,前麵兩裏之外出現了一輛馬車。望著漸漸駛近的馬車,聽到越來越清晰的鞭聲,狼逐漸拉開了與我們的距離,十米、二十米、三十米……
最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從遇見狼到脫離險境,兩個多小時,我們隻走了兩公裏路。這兩公裏路是我一生中走過的最漫長的路。有過與狼同行的經曆,以後人生的一切坎坷,對我來說都不算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