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華公司大門的門樓子是用大塊青石砌就的,上下兩層,高七米,寬四米,門樓下可以並排通過兩輛馬車,門樓上是一層堅固的石堡,石堡正麵嵌著“大華公司”四個白漆大字,大字下開著四個鬥大的黑洞,情況緊急時可以支起機槍,封鎖住分界街的路麵。這門樓子有兩道大門,頭一道是可以向左右兩側拉動的鐵門,第二道是兩扇向中間閉合的木門,正對著大門的是一條寬約五米的護礦河,護礦河上架著一座大石橋,大石橋的一端連著門樓子,一端接著分界街。平常,大門的防守並不嚴密,不論白天、黑夜,門前的木頭崗亭裏隻有一個礦警站崗,兩道大門從未關死過,門樓上的石堡裏也從未住過人。正因為這樣,五月二十一日災難發生時,窯工們才能一無阻擋地湧進公司。進了公司大門百十米,向左拐通過內護礦河的小石橋,便是公司生活區,而小石橋這邊則全是工礦區;大華公司大門,實則是公司生活區和工礦區共用的一個大門。
現在,騷亂的窯工占領了整個工礦區,占領了公司大門,炸毀了小石橋,這就使得占領生活區的大兵們不得不臨時在外護礦河架設木橋,以便調兵遣將。
四麵合圍失敗後,張貴新調集了一個營的兵力占據著正對著公司大門的分界街兩側的製高點,在兩挺機槍火力的掩護下,輪番向大門發起猛攻。守衛大門的窯工們抵抗意誌極為堅決,他們憑借著大華公司這堅固的門樓、石堡,用稠密的槍彈在大石橋和分界街的路麵上組成了一道道火力網,使得進攻的大兵們根本無法靠近石橋。
這時,門樓下的兩道大門都還沒有關上,大門外那一圈堆成弧狀的沙袋、麻包後麵俯臥著一個個不怕死的窯工,他們頻頻對著出現在分界街上的大兵們射擊,使得大兵們根本不敢在街麵上露頭。
在激烈的相互射擊中,雙方僵持了約有一個多小時,大兵們傷亡幾十人,卻一次也沒有能夠攻上橋麵。離得遠,守門的窯工使用槍打;攻得近了,門樓上的窯工便向下麵扔炸藥包,最後,大兵們幾乎不敢向大門發起進攻了,一個個躲在分界街兩側的民房裏向大門放冷槍。守門的窯工們便也對著放,仿佛過年放炮仗似的。
這麽一來二去,卻把子彈打得差不多了。
大兵們見窯工們的槍放不響了,遂又發起猛烈攻擊,幾十個大兵逼上了橋麵……
恰在這時,胡貢爺帶著幾箱子彈、幾十杆槍來支援了。貢爺一登上門樓子,便急了眼,又咋呼又喊,叫人往下麵甩炸藥包,在甩炸藥包的同時,百十杆槍又“砰砰叭叭”地開了火。
大兵們這一回也不示弱,前麵的人倒下了,後麵的人立即又跟著撲過來,黑壓壓一片。而在這時候,架在分界街兩側屋脊上的機槍又開了火,子彈像蝗蟲一般在門樓周圍亂飛亂撞,守在門外弧形麻包後麵的窯工們吃不住勁了,掉頭便往門裏跑,湧上了橋麵的十幾個大兵也跟著往門裏衝。
貢爺這一瞬間真嚇麻了爪,他跌跌撞撞地從門樓上衝下來,嘶聲叫道:
“快,奶奶的,使刀的全給我上!衝!衝出大門去,把橋麵上的王八蛋全給我劈了!”
在貢爺的召喚下,幾十個手執大刀的窯工們蜂擁而出,在大石橋的橋麵上和大兵們展開了一場血淋淋的肉搏。刀槍的撞擊聲、窯工和大兵們的呐喊聲、慘死者的嚎叫聲響成了一片……
“快!關上大門!關上!”貢爺見進行肉搏的窯工們暫時擋住了大兵們進攻的勢頭,慌忙下了第二道命令。
關門的窯工卻有些猶豫:
“貢爺,外麵還有咱們的人呢!”
貢爺氣急敗壞地道:
“顧不了了,關上!先關上再說!”
兩個窯工急忙拉上了第一道鐵門。
“木門也關上!用麻包堵死!”
窯工們不敢違抗貢爺的命令,忙又將第二道木門關上了,繼而,一些窯工又依著木門堆上了幾十個麻包。
這下子,貢爺才放了心。
揩去頭上的熱汗,貢爺又急急地爬上了門樓子,鑽進了石堡裏,從那長方形的槍眼向橋麵上看。
橋麵上的肉搏仍在進行,由於湧到橋麵上的大兵越來越多,窯工們有點支持不住了,一些人已瞅著空子往大門口跑,一見大門關上了,便匆匆往護礦河裏跳,橋上的大兵便向河裏開槍,一會兒工夫,護礦河裏漂起了七八具旋著血水的屍體。
擔任守門任務的田大鬧看不下去了,跑到貢爺身邊緊急建議道:
“貢爺,這樣不行!關上門,橋上的弟兄就全完了,咱們還是開開門吧!”
貢爺腳一頓,切齒罵道:
“你他娘的懂個屁!門一開,大兵跟著進來怎麽辦?打!叫弟兄們打!別讓街麵上的大兵們再跟上來!”
幾十杆槍又瞄著大石橋外麵開了火,當即將路麵封鎖住了,後麵的大兵們紛紛又縮到了分界街兩側的房屋裏。可橋麵附近的情況卻不妙,一窩蜂擁出去的窯工們隻剩下了十幾個,而那些大兵們卻有幾十個,窯工們幾乎陷入了絕境。
貢爺看著很急,他知道,如果這十幾個窯工被全部殺死,這幾十個大兵就會炸開大門,攻進礦來。
貢爺叫弟兄們用槍打。
卻不好打。大兵們和窯工們混雜在一起,雙方在拚搏中動來動去,搞不好就要打到自己人身上。
貢爺不管,貢爺下令打!
“砰砰叭叭”一陣槍聲,十幾個大兵在橋麵上倒下,同時,也有兩個不幸的窯工中彈倒地。
槍口一轉,分界街上的大兵們又冒了出來,他們嗷嗷叫著,又貓著腰往橋麵上逼。
窯工手裏的槍隻得又轉到分界街上。
貢爺看看無法了,下令向橋麵肉搏的人群扔炸藥包。
沒人敢扔。
沒人願意扔。
貢爺自己抓起一包炸藥,點著藥撚子扔了出去。不料,由於心慌意亂,炸藥包沒扔到橋麵上,隻是順著門樓子的牆根掉下去,落地便爆炸了,一個人也沒炸死。
貢爺抓起第二個炸藥包要點……
田大鬧上前將他的手抱住了:
“貢爺,不行,不行啊!咱們這麽一幹,誰他媽的還敢給咱們賣命?!”
貢爺很不冷靜,眼睜得滾圓,額上的青筋凸得很高,說出話來上氣不接下氣:
“那……那……你說咋辦?這……這些大兵們馬上就……就要攻門了!”
田大鬧將貢爺手中的炸藥包奪下來,摔到地上:
“我操,我帶人下去,到橋麵上拚,你們繼續困住分界街路麵,別讓他們再撲過來!”
貢爺感動了,抓住田大鬧的手道:
“好樣的!田家的夥計們也不孬種!好!你馬上帶人下去吧,把橋上的那幫王八蛋全給我宰了,到時候,貢爺我不會虧待你的!”
門樓上一下子拋下來七八根粗粗的麻繩,田大鬧和一幫窯工嘴裏咬著大刀片,手上拽著繩子,接二連三跳將下來,一跳下來,馬上投入了混戰。橋上的窯工們原已陷入絕境,正無意拚殺了,這會兒見田大鬧帶人跳下來支援,重又鼓起了勇氣,越戰越勇,漸漸地,竟然重新控製了橋麵上的局勢。
偏在這時,分界街上的大兵們發現了這一情況,屋脊上的兩挺機槍開始對著門樓子的大牆猛掃,正攀援而下的窯工們被打死了幾個,一根麻繩也被打斷了。但,門樓上的窯工們沒有被嚇住,依然有許多人攀繩而下,還有一些人下到半截竟放開繩子跳將下去……
僅僅十幾分鍾,攻到橋麵上的大兵大部分被消滅了,餘下的人不顧頭上的槍彈,匆忙向分界街竄逃,大石橋的橋麵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十具屍體。
大門前的危機解除,貢爺才重新打開大門,迎接參加肉搏的窯工們進礦。貢爺又恢複了常態,恢複了往日的威嚴,他一邊對受傷的窯工進行撫慰,一邊傲然地指揮著槍手們重新進入大門外的弧形麻包掩體。
貢爺膽子大多了,竟然敢走出大門,到掩體後麵趴一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