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店詭談

第七章 單行道（2）

　　1

　　回到社裏之後領導強製迪安休息幾天養病，不要急於上班。蔡維家暴的新聞由部門的其他同事負責跟進，迪安還是會忍不住每天看媒體上的相關報道。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有條不紊地往前發展，少了他，世界並沒有停止轉動。迪安在心中暗自嘲笑自己，所謂的忙不完的工作都是借口，是他心裏的癮。他努力地表現自己，想讓成就感來填補內心的空虛，可是越陷越深。從醫學上來講，工作狂是一種病。

　　這兩天他經常會想起紫函，隻是他不敢給她打電話，他怕自己的妥協得不到回應。紫函現在有了新的幸福，以往的甜蜜應該在慢慢被遺忘吧。

　　他們是大學的校友，紫函比他低一屆。他們是在一次朋友的聚會上相識的，後來兩人都說是一見鍾情。第一次見麵就感覺對方跟其他人不一樣，像是注定會停留在彼此心中。兩個人都不是太主動的類型，所以當時僅僅成為普通朋友。偶爾會發短信互相問候，但用詞都很謹慎。沒有太親密，但又不時地有點小暗示。

　　大學畢業後他們在一家商場遇見。紫函本來是跟朋友去樓上看電影的，票買好後朋友接到電話有急事走了。迪安主動請纓陪紫函看電影，看完電影後兩人的手牽在了一起。他們沒有任何的不自然，像是早就在交往了似的。

　　所有的一切順理成章，他們有過很多快樂的時光。迪安和父親鬧矛盾的時候，紫函一直在背後默默支持他，給他鼓勵。再後來他們有了婷婷，三口之家讓所有的朋友都很羨慕。

　　迪安忘了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的關係產生了裂痕，而且越鬧越僵。有一段時間他甚至賭氣沒有回家，在單位的宿舍裏睡覺。現在想起來，他確實做得很過分。

　　“我剛剛接到警察的電話，上次襲擊我的那些人已經被抓了。你和婷婷應該沒什麽危險了，可以搬回去住了。”迪安終於找到機會給紫函打電話。

　　“嗯，我知道了。下次不要再冒險了，就算是為了婷婷。”

　　“不會的。我已經跟社裏的領導說好了，準備調到文娛版工作。社會新聞的工作我打算先放一放。”迪安平靜道，“這個周末我想接婷婷回來睡。”

　　“嗯，那我們周六下午在老公園碰麵。”

　　“紫函……”

　　“嗯？”

　　“我們還有可能嗎？”迪安鼓起勇氣問道。

　　“不知道。”紫函也妥協了一步，“我得帶婷婷去一趟超市，先掛了。”

　　“哦，去吧，注意安全。”

　　迪安再次上班已經是周五了，張鑫幫迪安將東西收拾好搬到文娛部。社會新聞部特別準備一份禮物送給迪安，是他在晨報所有稿件剪報貼好的紀念本。迪安很感動，他想有一天也許還會回來。

　　到文娛部，迪安升職為副主編，主管大稿件的采寫。文娛部的主編給迪安開了歡迎會，並向他簡單介紹了工作。迪安注意到文娛版有一個作家專訪的欄目，采訪的都是正當紅的實力作家。同事列出的名單裏有近一年在網絡很紅的科幻作家“潛行者”，安排在他後麵的都早已經上報了，唯獨這個“潛行者”一直沒有做專訪。

　　“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所以隻能通過網絡聯係他，他說自己不接受專訪，所以我們也沒有辦法。”同事向迪安解釋道。

　　“也許我可以試試。”

　　第二天是周六，迪安睡到很晚才起床。他做了一個很長的惡夢，他夢見自己站在灰暗的街頭。那是一條筆直的街道，左右都延伸至看不到的遠方。迪安慌亂地在街頭行走，他沒有看到一個人，甚至連一條狗都沒看到。荒涼、冰冷、寂寥，這種感覺像是剛剛經曆過世界末日一般。迪安瘋狂地奔跑，想尋找到一絲生機。隻是遠方死一般的沉寂讓迪安越來越絕望，他是在夢中跑得跌倒在地上才驚醒過來。他坐在床上，額頭上布滿了汗珠，很久才回到現實。

　　過了中午迪安開車去老公園，路過百貨商店的時候他進去買了一隻白色的泰迪熊。

　　雖然相比起十天前溫度上升了不少，但到了下午春風中依然夾帶著寒意。紫函打電話過來說家裏臨時來了客人，要稍微晚一點才能帶婷婷過來。

　　迪安坐在湖邊的長椅上，拿出筆記本上網。他打開微博的頁麵，最上麵更新的兩條正是潛行者發布的。

　　――一個無法折返的平行空間，在迷霧中若隱若現……

　　――我投入地扮演著每個角色，無人欣賞……

　　這種意義不明的微博引來了無法追隨者的轉發和評論。迪安又翻了幾頁，他想了解潛行者是個什麽性格的人。很快他發現那些微博都是相類似的，給人一種神秘莫測的感覺。唯一一條接近生活的微博就是他針對蔡維家暴事件的評論。

　　――我看了您的小說，在網絡上很火。

　　迪安發了一條私信過去試水。

　　――之前我也沒想到會這樣，也許是讀者都太空虛了。

　　潛行者很快就回複了迪安，這是他沒想到的。

　　――我覺得不是，還是您的小說本身就有魅力。我感覺您的文字很真實，描述的世界又很有未來感，讓人向往。

　　迪安開始吹捧他，很少有人會不喜歡糖衣炮彈。

　　――現實就是未來。

　　潛行者回了一條跟他微博風格一樣的話。

　　――我是晨報的記者迪安，很期待能跟您有個麵對麵的專訪。

　　迪安決定直接切入主題。

　　――我從來不接受采訪的。

　　潛行者回絕了。

　　――那真是太遺憾了，您是我們3月份的重點采訪對象呢！

　　迪安有些氣餒，潛行者的話直接封鎖了商量的空間。不過想想也是，他成名於網絡，以神秘氣質吸引人。如果他真的曝光自己出現在傳統媒體上，不但神秘感消失，魅力也會大打折扣。

　　――今天幾號？

　　潛行者又主動發來了私信。

　　――13號。

　　迪安皺了皺眉頭，他覺得自己在被戲弄，但還是乖乖地回複道。

　　――……哪一年？

　　――2011年3月13號啊！

　　這種奇怪的問題讓迪安有些不耐煩了。

　　――好吧，你來做專訪吧。

　　――啊，太好了，什麽時候？

　　迪安沒想到問完這兩個問題之後潛行者竟突然答應接受專訪了，真是個奇怪的人。

　　――今天晚上。

　　――今晚？

　　――嗯，今晚零點。

　　――會不會太晚了，可不可以改天？

　　迪安晚上要帶婷婷回家，他不能再出爾反爾。潛行者很久都沒有回複私信，迪安擔心他變卦，又打了個問號過去。

　　――我把地址發到你手機上。

　　潛行者沒有接受改天的提議，而是直接回複了這樣一句話。迪安正想再跟他商量一下就聽到手機響了一聲。他掏出手機點開來，有一條新的短信。

　　“大嶼山文昌南路8177號。”這大概就是潛行者的住址，湊巧跟他在同一個城市。

　　――你怎麽知道我的手機號碼？

　　迪安一臉疑惑地發了條新私信過去。潛行者久久沒有回複，迪安準備再問時就看到微博頁麵顯示潛行者下線了。迪安重新看了一眼短信，發短信的號碼竟然是空的。他猜想應該是對方故意用什麽軟件隱藏掉了。

　　真是個故弄玄虛的作家，迪安的心裏有些不爽，他懷疑這個人在現實生活中跟他認識。可是他是誰呢？迪安想了一圈還是無法對號入座。他將筆記本按了下去，心裏突然有些隱隱的不安。

　　2

　　一雙手從腦後捂住了迪安的眼睛，他感覺一陣冰涼。

　　“啊？是誰啊？”迪安故意裝出疑惑的語氣。

　　站在迪安後麵的婷婷露出天真的笑容，卻沒有把手鬆開，像是要故意和迪安玩到底。

　　“爸爸，你猜猜。”她說。

　　迪安憋住笑，真是童言無忌。他假裝思考了一番才說：“我猜是亭亭玉立的小蜻蜓。”

　　婷婷像個小精靈一般笑了起來，她轉到迪安的正麵，照著他臉上就是一枚香吻。迪安的心裏樂開了花，正要伸手去摸婷婷的頭，她又迅速朝身後跑開了。迪安回過頭去，看到婷婷跑回紫函的身邊，一臉羞澀。

　　“來，婷婷，送給你的泰迪熊。”迪安拿起身邊的泰迪熊遞過去。

　　婷婷雖然很欣喜，但並沒有立刻走過來，而是抬頭看著紫函。紫函點了點頭，婷婷這才跑過去接住泰迪熊，然後抱著它親了又親。

　　迪安的心裏滿是愧疚，他已經有一個月沒來看望婷婷了。現在婷婷對他既喜歡又有些陌生的表情讓他很痛苦。在孩子小的時候要多陪在她身邊，這樣她才會更快樂地成長。這是社裏的一位大姐看迪安整天忙工作對他的勸告。

　　“婷婷乖，去那邊自己玩一下，我跟爸爸有些事情要談。”紫函蹲下來摟了摟婷婷，指著她懷裏的泰迪熊說，“婷婷的泰迪熊真漂亮。”

　　婷婷一臉驕傲，抱著泰迪熊跑開了。

　　迪安的目光一直跟著婷婷，看到她在不遠處的草地上坐下來和泰迪熊玩過家家，心情又變得舒暢起來。

　　“你真的轉到文娛部去工作了？”紫函問他。

　　“是啊，昨天正式搬過去的。”迪安看著紫函，她依然是那麽美麗動人，歲月在她身上幾乎沒有留下痕跡。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麽認真地看過她，離婚之後她變得更加淡然自若。

　　“工作還忙嗎？”紫函低下頭。

　　“一般。”迪安說完又補充道，“空閑時間還是蠻多的。”

　　“是嗎？那有時間可以到處走走。”

　　“一個人旅行嗎？”迪安笑著搖搖頭。

　　紫函走到迪安的一側，在長椅上坐了下來。迪安看了看遠處，也跟著坐了下來。

　　“沒打算再找一個嗎？既然工作閑了下來，可以考慮一下吧。”

　　“哪有那麽容易，我現在這個樣子，誰還會喜歡我呢？”迪安自嘲道。

　　“你什麽時候學會那麽謙虛了？我還記得你跟我談戀愛那會說自己是萬人迷，要我看緊你，小心被狐狸精搶走了。”紫函的臉上露出淡然的微笑，“沒想到那個狐狸精的名字叫工作。”

　　“你還不是一樣，天天打擊我，說自己挑花了眼才會選中我，每天說自己吃虧了，讓我變各種戲法來補償你。”迪安說到這像是跟著記憶回到了過去，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是啊。我還記得那年我過生日，你本來是在外地出差的。你打電話祝我生日快樂，等我敷衍著跟你聊完電話，你突然打開門出現在我的麵前。我高興得眼淚都流出來了，一個勁地打你，無論你怎麽勸都止不住流淚。”紫函彎起眉毛，繼續道，“那次我是太開心了，你本來有個很重要的工作要做，卻為了我偷偷溜回來。因為這事你被領導狠狠批評了一頓，回家後你還學領導生氣的樣子給我看。”

　　“那個時候真年輕，什麽都可以拋下。”迪安感歎道。

　　“你現在也不老啊。”紫函搖頭道，“其實女人都是有一點虛榮心的，有時候她纏你隻是想讓你瘋狂一次，不顧一切一次，想看到你為了她放下所有。她就是喜歡這種滿足感，喜歡自己在對方的心裏是最重要的感覺。”

　　“你說得對，我以前太忽略了。”迪安吐了口氣，“紫函，真的對不起。”

　　“現在說這些好像已經沒有意義了。”紫函看向遠處。太陽到了山頂，馬上就要落下去了。暗紅的餘暉溫暖地鋪陳在眼前，是那麽的寧靜而美好。紫函想起去馬爾代夫度蜜月的時候，他們手拉著手看夕陽西下。那個情形很容易讓人產生一種真實的錯覺，似乎要和眼前的這個人一直坐在這裏等待時光老去。

　　“要是現在我們都是白發蒼蒼的老頭老太太，好像也不錯。”迪安低聲說。他也想起了當年的誓言，要一直愛對方到天荒地老。

　　“我可不想馬上變成白發老太太。”紫函嗔道。

　　“如果我能回到從前，你可不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迪安再次拋出了這樣的問題，他覺得自己不能再逃避下去。

　　紫函沒有回答他，轉頭看向遠處的停車坪。

　　迪安順著她的目光看到了一輛車，車裏坐著的男人正在往這邊看。雖然看不清楚模樣，但迪安已經猜到他正是追求紫函的那個澳洲老板。

　　“你愛他嗎？”迪安問。

　　紫函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平靜道：“婷婷需要一個好爸爸，我會選擇對她最有利的生活。”

　　“爸爸，泰迪熊玩累了，我要跟你玩。”婷婷跑到他們中間，然後撲到迪安懷裏。

　　“行，爸爸陪你玩。”迪安站起身來。

　　“爸爸，你看他們都在滑旱冰，我好想要個旱冰鞋呀。”婷婷撒嬌道。

　　“好的，爸爸給你買。”迪安俯身親了婷婷一口。

　　“爸爸真好，我要騎馬。”婷婷張開了雙臂。

　　“好嘞，咱們騎一個。”迪安將婷婷抱過頭頂，讓婷婷騎在自己脖子上。

　　“真好玩。”婷婷樂不可支地笑著。

　　迪安抓住婷婷地手在草坪裏來回的跑動，婷婷嘴裏含著哨子，吹一聲是跑，再吹一聲就是停。迪安跑得滿頭大汗，但臉上的笑容一直很燦爛。紫函看著父女倆快樂的樣子，深深地歎了口氣。

　　3

　　“你放心，我會照顧好女兒的。”時間不早了，紫函準備回去，迪安單手抱著婷婷向她告別。

　　車裏西裝革履的男人走了出來，接過紫函手中的包。迪安看到他朝婷婷笑，尷尬地回應著笑了一下。紫函拉開車門正準備坐進去，似乎想起了什麽又折了回來。她走到迪安的前麵，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銀色打火機遞過去：“給你。”

　　“啊，我說怎麽一直找不到呢！”迪安接了過去，這是他過生日的時候紫函送給他的。

　　“你還有什麽找不到的，哪天把你自己也給丟了。”紫函責怪道。她看到迪安麵露尷尬，左手不自覺地掏出一根煙來。“少抽點吧。”紫函皺眉道，“明天我來接女兒，你別遲到。”

　　“嗯，不會的。”

　　紫函轉身回到車上，迪安看著車子遠去，心裏不禁有些失落。

　　“爸爸，我餓了。”婷婷摸著肚子。

　　“走，咱們去吃好吃的。”迪安抱著婷婷走到自己的車邊，打開車門將婷婷放到副駕駛座上。他剛把安全帶係好，就感覺胳膊被什麽東西撞到，當即嚇了一跳。他偏過頭，原來是婷婷用泰迪熊的嘴巴抵住了他的胳膊。

　　“泰迪熊要咬人啦。”

　　“它要是想咬人，肯定先咬你，小孩子的肉好吃。”迪安附和道。

　　“剛才媽媽又生氣了嗎？”婷婷擺出一副可憐的模樣。

　　“嗯，是爸爸不好。”

　　“爸爸不乖嗎？”

　　“是的，爸爸經常犯錯誤，讓媽媽生氣了。”迪安發動車子往前開。

　　“爸爸你不要太難過，媽媽其實很愛你的。”婷婷像個小大人一樣安慰他。

　　迪安俯身親了婷婷的額頭，“爸爸有婷婷在身邊，不難過。”

　　“婷婷最愛爸爸了。”她鬼靈精怪道。迪安看到女兒這麽可愛，心情愉悅起來，什麽煩惱都不重要了。紫函不在身邊，婷婷變得更加活潑，想必平時她是有些害怕媽媽的。迪安帶著婷婷去了一家兒童特色餐廳，那裏的食物是特別針對小孩子做的，造型特別的可愛。餐廳裏還設置了很大的兒童遊樂區，婷婷已經在電話裏說過幾次想來這裏玩。

　　“這麽想來，怎麽不叫媽媽帶你來？”迪安看到婷婷滿足的神情，隨口問道。

　　婷婷正往嘴裏塞冰激淩，聽到這個問題小手停頓了片刻，並沒有回答。

　　“媽媽經常罵你嗎？”迪安疑惑道。

　　“沒有。”婷婷搖搖頭，“媽媽不開心，我不想吵她。”

　　迪安是了解紫函的，她是個要強的女人，平時對婷婷多半很嚴厲。他不在身邊，紫函的心裏憋著勁，更想讓婷婷健康地成長。

　　“媽媽罵過我一次。”婷婷突然又小聲地說。

　　“因為什麽呀？”迪安問。

　　“那天我在抽屜裏找玩具，把所有的東西都翻出來，結果把媽媽的戒指弄丟了。”婷婷委屈道，“她還狠狠地揍了我的P股。”

　　“什麽戒指啊？”

　　“媽媽後來向我道歉啦。不過她說那是爸爸送給她的戒指，她不能丟，否則就再也回不去了。”婷婷看向迪安繼續說，“爸爸現在怎麽總是不回家？”

　　迪安的心髒突然收縮了一下，那枚戒指是結婚時他送給紫函的。紫函收下戒指的時候說：“這是你交給我的契約，隻要我拿著它，你反悔也沒有用啦。”他當時點頭道：“我的心就住在裏麵，你想誰能離開自己的心生活啊。”

　　可是現在，他們是真真切切地離婚了。婷婷雖然人小鬼大，但對於離婚真正的含義並不懂，隻以為是爸爸和媽媽暫時分開一段時間而已。

　　“媽媽很愛爸爸，爸爸搬回來住好嗎？”婷婷接著說。

　　迪安伸手摸了摸婷婷的頭，如果她說的是真的，那紫函也還心存著重新開始的念頭。他懊惱地歎了口氣，也許他應該更積極主動一點。拿出手機來想給紫函打電話，突然又想起紫函是跟那個男人一起離開的，迪安咬了咬嘴唇，問婷婷：“你喜歡那位叔叔嗎？”

　　“嗯。”婷婷點了點頭，小孩子不知道撒謊。

　　“如果媽媽帶著你跟那位叔叔去國外生活，你會開心嗎？”

　　“媽媽不會去的，她對叔叔說她舍不得這裏。”

　　迪安感覺自己沉寂的心再次被喚醒了。如果當年他們不是偶然碰上，那所謂的一見鍾情很可能無疾而終。而現在，如果他們不都往前走一步，那他們就會離得越來越遠。迪安想，明天送婷婷回去的時候一定要努力邁出那一步。無論結果如何，不去努力嚐試，終歸會要後悔的。

　　吃完飯婷婷又在兒童遊樂區玩了好大一會，似乎要把這幾個禮拜錯過的相處時間補回來。直到飯店關門，婷婷才依依不舍地離開。迪安看了看時間，已經晚上十點多了。他心裏還惦記著采訪潛行者的事，隻是不想讓婷婷掃興。

　　迪安開著車停在一個十字路口，大屏幕上正在播放廣告，是溫暖的家庭短片。恩愛的夫妻有了孩子，三口之家經曆了幾十年的時光，短片用蒙太奇的手法描述了很多溫暖細節。最後夫妻老了，孩子帶著自己的愛人來看望他們，一家人其樂融融。

　　迪安心有感觸，轉頭看了婷婷一眼。

　　“爸爸，我們快去買溜冰鞋吧，然後去滑冰好不好？”婷婷似乎還沒有玩夠，撒嬌道。

　　“這會溜冰場都關門了。”迪安看了一眼時間。

　　“才沒有，多晚都開著呢。”

　　“婷婷……”迪安有些為難，“爸爸今天晚上還有個很重要的工作，明天陪你去買好嗎？”

　　“你又騙人？爸爸總是說話不算數。”婷婷抗議道。

　　“爸爸這次一定不騙人，明天肯定帶你去。”

　　“真的？”

　　“真的！騙人是小狗。”

　　“不對，是大――狗――熊。”婷婷抱起身邊的泰迪熊示意了一下，笑嘻嘻道。

　　“哈哈，是什麽都行。”迪安刮了刮婷婷的鼻子，心裏突然有些難受。她是個聽話懂事的孩子，隻要跟她講道理，她就不會想要給大人添麻煩。其實這個時候，他寧願婷婷是任性的，像其他小孩一樣哭哭鬧鬧。

　　4

　　車內收音機裏傳來最新的報道：根據天文台的消息預測，淩晨一點將會出現罕見的九星連珠現象，巨大的太陽風暴會創造出非凡的北極光……

　　迪安將收音機的聲音調大了一些。

　　……在此提醒天文愛好者以及廣大市民留意觀看。據專家分析，此次九星連珠現象將持續一個小時左右。

　　迪安探出頭往窗外的天空看了看，撤回來的時候看到了後視鏡裏的婷婷。

　　“爸爸要去采訪，帶你到一個叔叔家那裏玩好嗎？”

　　婷婷雖然是半睜著眼，但已經困得迷迷糊糊了。她靠著大泰迪熊，嘴裏咕噥著：爸爸，我想要旱冰鞋……

　　應該是玩得太累了，迪安想。他靠路邊將車停下，從後備箱裏拿出一條毛毯來蓋在婷婷身上。這條毛毯是以前他為守夜采訪蹲點時用的，沒想到這會派上了新用場。

　　迪安開著車往潛行者給的地址的方向去。經過一個運動專賣店的時候他把車停下，走向前隔著玻璃朝裏看，貨架上擺了好多雙旱冰鞋。店內的燈光很暗，還有一個店員，不過已經在打掃衛生了。迪安猶豫了一下，想敲玻璃窗，頓了頓又轉身走了。他決定明天再買好了，還可以讓婷婷挑自己喜歡的款式。

　　迪安打開車門的時候發現婷婷睡著了，坐姿似乎不是很舒服。他將書包拿開，讓婷婷躺好，又用毛毯將她裹住。這時書包裏掉出一張紙，迪安撿起來看，那是婷婷畫的一幅畫。畫麵上是他們三口之家手拉著手，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大大的微笑。畫的標題是婷婷歪歪斜斜寫的幾個字：爸爸媽媽和我。迪安愣了一下，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今天過於敏感了，心裏不斷湧上來愧疚。畫麵上的笑容讓他的眼眶有些酸楚。

　　車繼續往前開，迪安打開手機核對著地址，卻感覺自己開過頭了。他打個彎又繞了一圈，還是沒找到。路麵上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起了霧，而且越來越濃，這樣的季節和時間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迪安的腦海裏迅速搜索著文昌南路的印象，他來回了幾遍都沒找到8177號。迪安懷疑潛行者發錯地址了，又或許他是在戲弄自己。可是因為潛行者的手機號碼是隱藏的，迪安沒辦法反過來聯係他。

　　“見鬼。”迪安又轉了一會，這次他不僅沒有找到住址，好像還迷路了。雖然這個地址在郊區，但他在這個城市裏生活了快十年，要是傳到朋友耳中那真是個笑話。

　　迪安將車停靠在路邊，拿出筆記本想看下在網絡上是否能聯係到潛行者。這個時候他的手機響了，迪安點開看，是潛行者發來了短信：沿著單行道一直走即可到達。

　　車上顯示的時間是23點59分，迪安突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詭異感。他打著方向盤往後倒車，回到了剛才經過的丁字路口。透過霧氣迪安看到那裏有一條支路，旁邊的路牌顯示這是一條單行道。迪安打轉方向盤拐了進去，他剛才明明經過這裏卻並沒有注意到。車子往前開，霧氣好像更濃了，隻能看見前方幾十米的地方。

　　迪安有些心悸，他看這車燈像是怪獸的眼睛，在地麵上打出兩束光謹慎地前進。他自己像是在怪獸的肚子中一點點被消化掉。是困了嗎？迪安用手揉了揉眼睛，又調整了坐姿。他的腦海裏甚至冒出了一個驚悚的念頭，似乎自己如果不動彈就會陷入到座椅中去，然後被吞噬得無影無蹤。

　　潛行者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呢？他太神秘了，神秘得有些可怕。迪安回想起剛才那條及時的短信，潛行者似乎就坐在副駕駛座上一般，隻是他看不見他。迪安不自覺地偏頭看了一眼，後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潛行者一直都在自己身邊嗎？他看到自己像個無頭蒼蠅一樣會不會扯出陰冷無聲的笑容。而當自己決定放棄時，潛行者又發短信來指導他。

　　他覺得自己此刻像個可憐的乞丐，隻能幹等著潛行者的施舍。又或者，他像一條貪吃的魚，潛行者不時地在拋灑著誘餌。

　　煩人的大霧繼續阻礙著視線，迪安想起之前在收音機裏聽來的九星連珠的新聞，他將頭探出車窗望向天空，黑漆漆的什麽都看不到。再往後看，昏暗的路燈下似乎沒有了來時的路。迪安緊張起來，他突然不知道自己會去到哪裏。

　　這種不安的感覺和一周前被群毆是完全不一樣的，那個時候他很清楚自己麵臨的境況，而現在他搞不清楚前方會有什麽，像是隨時都有深淵等待著他的踏入。

　　從煙盒裏拿出一根煙來，迪安想讓自己鎮定一些。他摸了摸衣服的口袋，上車前紫函給他的銀色打火機又不見了。他側身在車窗前的一堆雜物裏翻找，突然他聽到“砰”的一聲巨響，車子好像撞到了什麽東西。迪安連忙緊急刹車，刺耳的刹車聲像是一根繩索將他的心髒勒了一下。

　　“撞到了什麽？”迪安冒出車禍的想法，胸腔裏一陣發冷。他下意識地往車後麵看，婷婷竟然不見了！

　　毛毯滑落在座位下，書包靠緊椅背，泰迪熊依然保持著睡姿，隻是婷婷不知道什麽時候消失了！

　　“婷婷――婷婷――”迪安連忙下車四處張望。霧氣彌漫在身體周圍，沒有人回應迪安的呼喚。他的心裏越發焦急，不知道怎麽辦才好。這個時候他看到車前不遠處有一個閃亮的東西，連忙跑過去。往上推了推眼鏡，迪安將那東西撿起來，他發現那是個銀色打火機，而且竟然跟自己的那個一模一樣。

　　這也太湊巧了些吧？迪安摸不著頭腦，隻感覺身邊陰風陣陣。他雖然腿軟，但還是堅持往前走。隻不遠的地方他看了一隻男士皮鞋，很眼熟的感覺。他低頭一看，跟自己的現在穿的鞋子一模一樣。

　　見鬼了！迪安頭皮發麻，急忙把手中的鞋扔掉。

　　5

　　“婷婷――”他很擔心女兒的安危，卻完全沒有頭緒。突然他聽到遠處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快步地朝聲源跑去。這是一段下坡路，迪安感覺每一次都在踩空一般，胸腔裏灌滿了冷風。很快他就明白了聲音的來源，一輛巡查的摩托警車從對麵駛過來。警燈一閃一閃的，像是黑夜裏的幽靈。摩托警車駛過身邊的時候迪安看到騎車的是一位女巡警，他跟著摩托警車迅速往自己的車靠近。

　　女刑警在他的車旁停了下來，她朝車內打量了一番，沒有發現人。她拿手電筒照了一下車前的牌照，然後用手按著肩部的對講機。

　　“5629呼叫總部，在第9通道發現一輛車牌號碼為“A―0331”的可疑車輛，懷疑是失竊車輛，請確認！OVER！”

　　迪安聽到這樣的呼叫，心中疑惑大增。他正準備開口問話，女巡警的手電筒就照到了她的臉上。迪安連忙用手遮住強光，再睜眼的時候眼前一片漆黑。

　　“證件！”女巡警快速跑到他麵前，一點都不友善地說道。

　　迪安的眼睛緩慢適應著黑暗，他快速地摸兜，衣服的褲子的都摸了個遍，卻發現沒帶證件。他有些尷尬地看著女巡警，沒想好要如何解釋。女巡警帶著頭盔，迪安看不到她的容貌，隻能看見她的眼睛。

　　“請出示你的證件！”女巡警繼續要求。

　　迪安看著她的眼睛，心裏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因為這雙眼睛很像紫函的。不過他心裏很清楚，紫函此刻不可能在這。

　　“那車是你的嗎？”女巡警質疑道。

　　“我的證件……可能忘帶了。”迪安邊說還在邊翻口袋。

　　這個時候不遠處響起了車子啟動的聲音，車燈的光往後退去。迪安移動身子避開女巡警，他看到是自己的車子啟動了，並且快速地調頭向前行駛。

　　“停車――停車――”迪安大喊著追向自己的車。

　　他跟著跑了一段距離，車子消失在黑夜中。他大口地喘著氣，彎下腰來雙手按住膝蓋。自從做記者後，他的身體素質越來越差了。迪安放棄追逐，他想起了剛才的女巡警，於是快速往回走。他想向那個女巡警求助，隻是當他趕回原地時，女巡警不見了，她的摩托警車也不見了。迪安想打電話報警，拿出手機卻發現沒信號，這真是太詭異了。

　　迪安隻感覺自己的頭上像是突然潑了一盆冷水，渾身發抖起來。難道他的記憶出現錯亂了嗎？剛才明明都在這裏的，怎麽一轉眼就沒了。四周的霧氣裹著迪安的身體，他的心裏空落落的。不管怎麽樣，他一定要找到婷婷。迪安茫然地往前走，像是外國電視劇裏的喪屍。

　　突然他在迷霧之中看到了一幢樓。雖然並不清晰，但迪安注意到樓的旁邊沒有其他建築物，而是孤零零地矗在那裏，死氣沉沉的。來不及多想，迪安快步走近建築物。即使是鬼門關，為了婷婷他也要闖一闖。

　　快靠近這幢樓的時候迪安發現路旁停著一輛車。這輛車和他自己開的車是一模一樣的款式，不過車的外表已經鏽跡斑斑，車窗上還長著暗藍色的青苔。迪安不自覺地後撤一步，怎麽會有那麽巧的事？這輛車是誰的呢，為什麽不使用？他的腦海裏突然冒出恐怖的念頭，這幢樓裏沒有活人。

　　做記者時他采訪過不少凶手案，但凡問到案發現場的住戶，他們總會講一些邪門的事情，譬如午夜的時候會聽到哭喊聲、或者住進凶宅的人會遭遇到各種不幸。

　　現在，迪安感覺眼前的這幢樓不吉利。隻是當他硬著頭皮走到樓底下時他很快發現牆上有地址標記，正是他要采訪的科幻作家潛行者的家。

　　迪安謹慎地環顧左右，他竟然在一側看到了自己的車。

　　“婷婷――”迪安抱著僥幸的心理走近他的車。車門是開著的，但車裏並沒有人。迪安還注意到車窗上有個帶血的手印，他忍不住胃裏翻騰起來，這是誰的血手印？迪安快速雙手合十，心裏不停地祈求婷婷不要出什麽事才好。

　　如果婷婷有個三長兩短，不止是他，連紫函也會活不下去。

　　迪安又打量了這幢樓，決定進去看看。他沿著樓梯上到二樓，不管是按門鈴還是大力的敲門，都沒有人回應他。迪安推了推，門是鎖著的。他抬起頭看到門的上方有一個監控錄像的探頭，這個探頭竟然在工作。迪安朝著探頭露出焦急的表情，而後又揮了揮手，還是沒有人給他開門。

　　“喂――”迪安朝著門砸了一拳，然後喪氣地重新回到樓下。他來到自己的車旁，從口袋裏掏出剛才在路上撿到的銀色打火機。他按了一下，打火機的火苗竄出來。迪安將亮光湊近玻璃窗，那個血手印更加的猩紅，讓他再一次膽顫。

　　掏出手機來，還是沒有信號，像是故意跟他作對一樣。他很明白，拖得越久婷婷就會越有危險。他朝遠處的地方看去，突然發現霧氣中竟然有一個公用電話亭。迪安像是找到了新希望，快速地跑了過去。他拉開電話亭的門走進去，一摸口袋發現有硬幣，真是謝天謝地。

　　迪安緊張地將硬幣往電話機裏塞，手一抖硬幣掉到了地上。他彎下腰想將硬幣撿起來，突然看到電話亭外一束極強的光線掃過來。在這束白光中迪安看到婷婷的背影快速地跑過去，像是在追逐著什麽一樣。

　　“婷婷――”迪安顧不得撿硬幣，拉開電話亭的門跑出來。

　　“砰。”迪安隻感覺耳邊傳來一聲巨響，眼睛被另一陣強光刺得無法睜開。與此同時，他被一個快速移動的東西猛烈地撞擊了一下，整個人飛了出去。

　　6

　　那個聲音很熟悉，是刹車的金屬摩擦聲，迪安意識到自己再次出車禍了。剛才是他撞了人，而現在他被車撞了。迪安摔倒在路邊，疼痛襲遍全身，好在並沒有感覺到骨折。他的腳貼在地麵上涼涼的，一定是剛才被撞丟了一隻鞋。迪安摸了摸口袋，銀色打火機也被撞飛了。離開他身體的還有眼鏡，因為迪安感覺視線模糊起來。他在周邊胡亂摸索了一下，還好又找到了眼鏡。他把眼鏡重新戴上，發現有一塊鏡片龜裂了，眼前的事物被割裂成好幾塊。

　　顧不了那麽多，迪安快速地爬起來，還好他能正常走動。這時他看到眼前又出現了自己的車。車門是開著的，裏麵還播放著音樂，隻是後座上還是沒有看到婷婷。迪安感到匪夷所思，眉頭緊鎖著。他搞不清楚這到底是一個什麽狀況，頭被撞得暈暈沉沉的。

　　迪安搖搖晃晃地鑽進車裏坐好，整個身子都像是要四分五裂一般不受控製。調節了一下後視鏡，迪安還是看不太清楚，大概是眼鏡的鏡片龜裂得很離譜。這是鼻腔突然感覺熱熱的，一股熱流滑到了上唇，迪安用手一摸發現自己流鼻血了。他用手掌把鼻血擦掉，打火啟動了汽車。

　　轉動方向盤的時候迪安看到不遠處有兩個人影，旁邊還聽著一輛警用摩托車。那兩人是一男一女，似乎在爭執著什麽。迪安不想再去求助警察，他開著車往前走。突然他從後視鏡裏看到一個人追著車跑，隻是因為眼鏡鏡片的關係，迪安看不清楚那個人的容貌。

　　他用沒穿鞋的腳用力踩了一下刹車。

　　“停車――停車――”迪安隱約地聽到這樣的喊聲。他的全身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這個場景是那麽的熟悉，好像剛才發生過一般。可是這似乎又不太可能，自己明明現在就在車山，追著車跑的人又是誰呢？迪安又想起之前遇到的那個女巡警，他越想越覺得她像紫函，雖然他沒有看到她的臉，但那雙眼睛幾乎是一模一樣。

　　迪安一下子想不明白這些事，他不想再繼續琢磨下去，隻是心裏更加忐忑不安，像是被什麽東西詛咒了一般。

　　霧氣依然彌漫在四周，這樣的夜裏似乎並不應該出門。

　　這一切到底是怎麽了？迪安努力理順這件事情的起因，好像是因為他約了潛行者專訪所以才會帶著婷婷迷路的。後來潛行者發短信給他指導，他就開車闖進了這條單行道，然後蹊蹺詭異的事情就接二連三的發生了。迪安決定繼續到潛行者的住處去，也許隻有他才能解決自己的疑惑。

　　迪安憑著記憶開著車再次來到了這幢樓的底下。他將車停好，剛才他來的那趟這裏停著他的車，而現在那輛車不見了，他似乎把車停到了同一個位置。

　　關掉車燈，迪安聽到了一陣腳步聲。他回過頭透過後車窗又看到了婷婷的身影，婷婷迅速地跑進了樓下的通道。迪安連忙起身從車裏出來，身體的疼痛讓他踉踉蹌蹌地差點摔倒。他用手撐在玻璃窗上來保持身體平衡，手拿開的時候玻璃窗上留下了一個清晰的血手印。

　　迪安一下就愣住了，他感覺自己的記憶出現了混亂，像是時間在打轉。之前他看到的車窗上的血手印跟現在自己按上去的似乎一模一樣，這太難以讓人接受了，迪安感覺的腦袋都快要炸開了。

　　“婷婷――婷婷――”迪安不願意再去多想，他隻希望快點找到婷婷然後離開這個鬼地方。迪安跟著迅速進了樓下的通道，他再次來到門前，這裏的門竟然是虛掩著的。他小心地推門走了進去，隨手又把門關上了。

　　屋內的燈光不是很亮，但足以看清楚四周的擺設。家具很簡單，唯一引起迪安注意的是櫃子上的巡警頭盔，這跟他在路上看到那個女巡警戴的是一樣的。迪安邊往前走邊朝左右看，寂靜的氣氛讓整個空間似乎充滿了死亡的氣息。在前方的門上迪安看到那貼了一副畫，畫麵上左男右女牽著一個小女孩的手站在中間，三個人的臉上是溫暖滿足的笑容。迪安想起了之前在車裏看到的婷婷的畫作，似乎有些眼熟。他一扭頭突然看到了婷婷，她背對著自己，好像是正在生氣似的一聲不吭。

　　“婷婷，你怎麽在這裏？”迪安向前幾步，焦急道，“爸爸找你找得好辛苦，你為什麽要到處亂跑呢？”

　　就在這時迪安突然聽到了背後傳來女人的笑容，心髒一陣收縮。他快速回過頭去，竟然看到了紫函。迪安伸手想去抓住婷婷的手，手卻抓了個空。婷婷消失了，前方什麽都沒有。

　　“婷婷呢，她在哪裏？”迪安不敢確認眼前的女人就是紫函，這似乎不太可能。

　　長得像紫函的女人並沒有回答迪安的提問，她靜靜地轉過身去，然後從屋子的角落裏抱出一隻泰迪熊來。那隻泰迪熊跟迪安送給婷婷的一模一樣，隻是眼前的這一隻又髒又舊。她抱著泰迪熊，眼睛看著它，像是在跟它做感情交流一般。迪安的心裏湧上來一種說不出來的驚悚感。

　　他看向她旁邊的桌子，上麵放著一台很舊的筆記本電腦，跟他平時用的是同一個型號。筆記本的屏幕暗暗的，但能看到一個打開的文檔頁麵，標題是“時光旅行”。屏幕上同時還有另一個頁麵，是微博的網頁，登陸的賬號正是潛行者。

　　迪安很想追問她，卻突然聽到門鈴響了。

　　他走到監視器的屏幕前，在屏幕裏竟然看到了自己。迪安又嚇了一大跳，整個人都僵住了。站在門口的那個迪安先是用力的敲門和按門鈴，等了一會看到沒有開門後他注意到了監視器的探頭，於是他朝著探頭做出焦慮的表情，最後他用力砸了一下門才放棄。

　　抱著泰迪熊的女人完全沒有要給那個迪安開門的意思。

　　迪安似乎明白了些什麽，這就像是一個循環，從頭至尾都是他一個人。他開車撞了自己，然後看到路邊的鞋，撿了銀色打火機。他被女巡警要求拿出證件，他看到車子被另一個自己開走。他來到這幢樓下，看到自己的車和血手印。然後他走進電話亭，因為看到婷婷而跑出來。他剛好被自己的車撞到，掉了一個鞋子，打火機也飛了出去。他把車開回樓下，在車窗上按了一個血手印……

　　迪安突然搞不清楚哪一個才是真實的自己，他就像是進入了迷宮，卻找不到任何可靠的路標。

　　眼前的女人將泰迪熊舉過頭頂，笑嘻嘻地看著它。迪安打了個冷顫，突然發現昏暗中的整麵牆都擺滿了旱冰鞋。

　　“你是誰？”迪安試探著問，“紫函嗎？”

　　“我和爸爸是二十年前來到這裏的。”她並沒有直接回答迪安的問題，但從說話的語氣來看還算正常，迪安長出了一口氣。她接著說：“開始的時候爸爸還想盡辦法要回去，可是一次次的失敗讓爸爸絕望了，他終於意識到我們再也無法回去了。後來，我們好不容易在這裏生存了下來。”

　　“你們在這裏生活了二十年？”迪安詫異道。他在這裏還沒呆到一個小時就受不了了，她竟然在這裏生活了那麽久。迪安看著她的臉，心裏冒出一個大膽的猜想。

　　“是啊。”她歎了口氣，似乎也在為此而驚訝。“這裏隻有我和爸爸，直到近兩年我們才發現網絡還可以和外界溝通，我索性用爸爸的筆記本寫科幻小說在網絡上發表。我的爸爸是一個記者，他見多識廣，我所學到的所有知識都是他一個人教的。”

　　迪安終於明白了一些什麽，謹慎地問道：“你是婷婷？約我來專訪的那個網絡科幻作家就是你？”

　　她幽幽地看著他，然後點了點頭。

　　7

　　迪安不愧是做記者的，腦子轉得很快。他想起之前看過的潛行者關於平行世界的理論：事物的發展有無數的可能，而這個世界隻是可能之一，還有更多的平行世界在實現著另外的可能。

　　現在看來，眼前的這個貌似紫函、實則為長大後的婷婷的女生應該是來自另一個平行世界，而且那個世界比他所在的世界早二十年。

　　“這些年，爸爸活在愧疚裏，他一直惦記著媽媽和旱冰鞋。”大婷婷歎了口氣，她看迪安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經明白了現在的處境。

　　“說起來這真像是一個循環，他那天也是去采訪別人吧。”迪安雖然理解了，但還是覺得神秘莫測。

　　“是啊，不過我們迷失之後爸爸很後悔來采訪。他總是說那天晚上要是留在家裏陪我就好了。”

　　“兩個平行的世界，人物命運大同小異，如果沒有你們的迷失可能就不會有我的采訪，這大概就是冥冥中上天的安排吧。”迪安玩味地說。

　　“其實我已經注意你很久了。”大婷婷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自從我發現能和另一個世界通過網絡溝通之後，我就在尋找你，這之後我讀過你寫的每一篇新聞稿。我僥幸的以為你會跟我爸爸不一樣，沒想到你還是個工作狂。因為工作而忽視妻子和孩子的人都不是什麽好男人。”

　　這句話說得迪安一臉愧疚。

　　“蔡維家暴的新聞被你報道之後，我實在是忍不住了。因為我發現你雖然愛著媽媽，愛著婷婷，但依然沒有反省自己，沒有意識到你的行為對她們造成的傷害。所以我就發了那條微博，估計你應該看到了吧。”大婷婷一點都不給迪安留情麵。

　　“嗯，我看到了。當時那句話確實給我不小的震驚，隻是如果沒有這一次的遭遇，可能我還會是老樣子。”迪安用雙手搓了搓臉，“這大概也是你叫我來的目的吧。”

　　“我隻是想讓你真實地感受一下失去親人的滋味，讓你知道有些東西比工作重要得多。”大婷婷突然笑了起來，“我和爸爸在這裏呆了二十年，終於見到了其他的活人。為了讓生活不那麽乏味，我把自己設定為夜間巡警，晚上經常去巡邏，希望能看到迷路到這條單行道的人，但一直沒有等到。”

　　“婷婷，你這二十年一個人……”

　　“兩個人。”她糾正道。

　　“對，兩個人。你們過得很艱難吧。”

　　“不是艱難，是很慢。”大婷婷感傷道，“單調重複的生活，沒有社會的交流，比呆在監獄裏難受多了。”

　　“我可以見見他嗎？”迪安低聲問。

　　“他不想見人。”大婷婷搖頭，“大概是得了社交恐懼症，這麽多年沒有跟除了我之外的人交流，他已經退化了，不想去接觸其他的人，即使是另一個世界的自己。”

　　“那算了。”迪安能夠理解他的決定，他看著大婷婷接著問，“你怎麽知道我的手機號？”

　　“你怎麽也思維變遲鈍了，你跟我爸爸是同一個人，手機號碼當然也是一樣的。”

　　“是哦。”迪安傻笑了一下，“那為什麽會選擇今天？”

　　“因為……”大婷婷說到這賣了個關子，“你們想留在這裏跟我們一起生活嗎？”

　　“什麽？”迪安這才想起她之前說的話，老迪安做了很多努力都沒有離開這個空間，而現在他跟婷婷闖了進來，他們也是沒辦法離開的。難道他們真的要在這生活一輩子嗎？婷婷還那麽小，她會難過死的。迪安想到這胸腔直冒寒氣，像是突然被判決了死刑一樣。

　　“瞧你被嚇的。”大婷婷笑道，“你不會認為我是個那麽壞心眼的人吧，這麽不相信自己女兒的人品啊。我之所以今天叫你們來，是因為我有辦法讓你們回去。”

　　“什麽辦法？”迪安疑惑道。

　　“你心裏一定在想，如果有辦法你自己為什麽不離開？”大婷婷看迪安沒有否認，得意道，“今天是百年難遇的九星連珠，有一個小時的時空穿梭機會。剛才你已經穿梭了過一次，所以才會碰到更早一些的自己。”

　　“那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走？”迪安感激道。

　　“兩個空間的能量是要守恒的，隻有你們能離開。”大婷婷搖頭，“而且我已經習慣了這裏的生活，出去了反而會手足無措。爸爸肯定是不願意走的，我要在這裏陪著他。”

　　迪安聽到這樣的話突然有些心酸。

　　“時間不早了，再不回去可能會錯過時機。”大婷婷看了一眼筆記本上的時間，催促道。

　　“婷婷呢？”

　　“放心吧，她還在車上。”

　　迪安跟著大婷婷又來到了電話亭。遠處的天空上，地磁光閃著漂亮神秘的顏色。這之前他就在這穿梭過一次，也看到過這麽漂亮刺眼的光芒。

　　“打開這扇門，進去之後你就可以回到原來的世界。”大婷婷解釋道，她的臉上閃過一絲悲傷。

　　“謝謝你。”迪安不知道要說什麽才好，生怕自己落下眼淚。

　　“回去以後一定要重新把媽媽追回來，我相信你可以的，因為媽媽還愛著你。而且，婷婷也需要一個完整的家，有爸爸也有媽媽。”大婷婷囑咐道。

　　“嗯，我會的。”

　　“還有……”大婷婷把手中提著的袋子交給迪安，“這裏是一雙旱冰鞋，把它交給那個時空的我，不要辜負她的信任和期待。”

　　“嗯。”迪安張開雙臂，將大婷婷抱在懷裏，眼睛酸酸的。他知道，這將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麵。

　　打開電話亭的門，迪安走了進去。玻璃門重新關上，迪安看到大婷婷在對自己說話，他聽不到聲音，但從嘴型上他知道她說的是：爸爸，我愛你。

　　迪安的眼淚再也控製不住，還是滑出了眼眶。

　　再次打開門，迪安又回到了路邊，他的車子還好好的停在那裏。走過去坐上車，婷婷依然在後座上熟睡，什麽都沒有改變。她的臉蛋那麽可愛，笑容那麽甜美。迪安突然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而他接下來要做的事，就是好好的把握住這來之不易的幸福。

　　他開著車，在黑暗中駛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