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不知道家裏窮，甚至以為很富有，因為每學期的郊遊，媽媽都會為我準備一顆蘋果，那個年代的台灣，蘋果是進口的，同學們都沒有。後來媽媽來美國，在社區裏看見掉了滿地的酸蘋果還是忍不住撿回家做蘋果派。
不覺得窮，是因為周圍的人，整個國家的人，都窮。
為什麽有些國家很富有，有些卻特別窮？
2024年的諾貝爾經濟學獎三位得主就這個議題研究了二十多年。其中兩個，達隆·阿西莫格魯（Daron Acemoglu） 和詹姆斯·羅賓遜（James Robinson），合寫了一本淺顯易懂的書，《國家為什麽會失敗》（Why Nations Fail）。
不隻是經濟學家，許多專家學者都對這個問題都非常有興趣，在各種不同的理論基礎上做研究。上個世紀末，有個著名學者賈雷德·戴蒙德（Jared Diamond）也寫過一本引起眾多關注的書《槍炮、病菌與鋼鐵》（Guns，Germs and Steel），戴蒙德在書中提出的重要理論反駁了歐美淺藏的種族偏見。他認為人類社會的發展，主要取決於地理位置，和種族的關係不大。
他強調地理位置決定了氣候，氣候影響物種的多樣性。物產豐饒的地區，人口增加，人畜長期一起生活，也提高了免疫力。人類基本生存環境改善了，對抗疾病的能力提高了，才有餘力推展文化與科技，更進一步改善經濟與生活。
我讀戴蒙德的書時也被他的理論吸引，特別是他反駁了對人種的偏見。但是他的理論受到最大的批評，也在於他把人的因素完全排除在外。
阿西莫格魯，羅賓遜和西蒙·約翰遜（Simon Johnson）的研究又回歸於人，但，是「人為」，不是「人種」。
他們在《國家為什麽會失敗》裏，開宗明義第一章，就用了亞利桑納州的一個小鎮為例子，全書裏這樣的實例有很多。
這個小鎮有什麽特別的地方？
亞利桑納州的諾加萊斯（Nogals，Arizona，以下簡稱北諾）和墨西哥的諾加萊斯（Nogals，Sonora，以下簡稱南諾）是同文同種的雙生子，一直到1853年都屬於墨西哥，加茲登購地案（Gadsden Purchase）之後，北諾才被美國買下來。南北諾的居民，不隻有相同的祖先，他們居住的地方有相同的氣候，相同的物種。
如今的南北諾，卻是兩個世界。
北諾的居民，絕大多數的孩子都在上學，成年人平均都有高中畢業學曆，有水有電有網路，還有差強人意的醫療係統，平均壽命也達標，出門不必時時擔心被偷被搶或被殺。當地政府也許不盡如人意，但是他們有投票權，可以四年一換。
南諾的居民呢？很不幸，他們是那個對照組。
戴蒙德的理論在這裏似乎不靈了。南，北諾居民的祖先、文化、地理位置、氣候與擁有的自然資源都一樣。為什麽如今的經濟生活如天壤之別？排除以上的條件，還有什麽會影響經濟發展？
直到2000年，墨西哥都被貪汙腐化的革命黨獨裁掌控（Partido Revolucionario Institucional）。而北諾的居民有投票權。
在亞洲也有一個對照組。和南、北諾一樣，南、北韓也是同文同種的雙生子。南韓實行民主製度，北韓一黨獨大。他們生活品質的差異就不必在此贅述。
除了人為的製度，《國家為什麽會失敗》書裏還提出了另一種對照，Extraction vs Inclusion economics growth，我的非專業理解是：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榨取式經濟（Extraction），最粗淺的定義就是政商的權與利都被少數人把持，他們依仗權勢獲得更多利益，利用資產取得更大權力。這是少數上位團體的獨樂樂。
包容式經濟（Inclusion），提供公平的競爭與利益的分享，吸引每個人竭盡所能為自己謀福利，同時也促進社會進步。這是水漲船高的眾樂樂。
這幾位經濟學者一直在曆史裏尋找蛛絲馬跡。究竟為什麽有些國家一步步走向繁榮，有些國家卻總是欲振乏力？從他們舉出的許多例子，我隱約看見了人性。
專製榨取式經濟社會裏，無權無勢的人所做的努力與付出，不會得到對等的回報，為什麽要努力創新求突破？掌權掌事的人，怕下麵的人錢多了，心思活了，自己地位不保，為什麽要鼓勵發明，改善生活品質？
書中反覆強調有「包容多元的政治體製」（Inclusive plural political institution）才能支持永續的包容式經濟，達成國家長治久安經濟繁榮。
包容多元的政治體製，有嚴密公正的法律；提供公平的競爭環境；不強迫少數服從多數的民主，對所有人一視同仁；保護個人財產，包括無形的智慧財產。
這樣的對照，不能不提中國式經濟發展。中國的政治體製無疑的屬於專製獨權（Extraction institution）。書中的標題是
「威權主義經濟成長之不可抗拒的魅力」（THE IRRESISTIBLE CHARM OF AUTHORITARIAN GROWTH）
專製政權的經濟發展，可以集中火力，指哪打哪，勢不可擋。
蘇聯從1920年代開始的經濟成長，一直到1980年代都讓一些西方經濟學者瞠目結舌敬佩不已。
1991年12月26日，蘇聯解體。
這本書是2012年出版的，當時這幾位經濟學者已經斷言，榨取式經濟，不能永續。
中國式經濟從1990年代開始持續飛躍，已經將近40年。
後續如何？我們隻能拭目以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