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相冊,看到了一張香山慈幼院幼兒園畢業典禮師生合影,攝於1956年7月2日,70年前的照片了,又經過文革時期的動蕩歲月,留下來實屬不易。照片中的我,站在後幾排(但不是畢業生了),現在也是從垂髫兒童的聚沙之年邁入了古稀的黃發之人(見陶淵明“桃花源記”:黃發垂髫,並怡然自樂”)。

約七十年前的往事,還有些模糊記憶,因為以前會記起幼時的事情,那時還很清晰,現在卻很模糊了。記得幼兒園離玉淵潭公園很近,有時老師領著我們到公園去玩兒;媽媽在通縣北京軍區醫院住了四年醫院,爸爸有嚴重的神經衰弱,當時住在療養院,周日就接我到療養院去,接我時,他還會給幼兒園帶些花什麽的,花工會把花栽在花壇裏;有一次我的指甲被砸傷了,很疼,我整夜整夜的哭,(後來指甲脫落,長出新指甲)老師和阿姨就給我吃炸知了,很脆很香,以後再沒吃過,但一直記得炸知了真好吃。


(爸爸在一張照片後寫下的備注)

我在香山慈幼園大約也就二年,後來爸爸回到部隊,舅舅舅媽為接送我方便,給我轉到位於西郊的機關事務管理局幼兒園(在人大附中後麵)。
我上小學時,還記得爸爸說過:你的幼兒園學費32元,巨貴。在上世紀五十年代,三十多元可以是一大家子的生活費了。的確很貴,因為那時(上世紀五十年代),香山慈幼院為北京市唯一的一所私立學校,已不是專收孤兒的慈善教育機構了。

立新學校(文革時香慈改名)小學部

在文學城寫博後,也認識了香山慈幼院的“校友”:林海平兔。但其實我雖然早知她大名(都是科學院子弟),卻並未見過她。我上香慈幼兒園時,她上的科學院幼兒園(也叫端王府幼兒園,我兒子上過的寄宿幼兒園),待我上了中關村小學,平兔又上了香山慈幼院小學。(林海平兔的博文中寫道:香山慈幼院,我的啟蒙母校,離木墟地不遠,六年住校童年,夢孩豈會夢幻)。據平兔說:在1976年的四五天安門事件中,寫詩“欲悲鬧鬼叫,我哭豺狼笑,灑血祭雄傑,揚眉劍出鞘”的天安門勇士“小平頭”劉迪也是香山慈幼院小學的。*
*(林海平兔糾正:珊瑚此處有誤: 揚眉劍客名王立山,我見過一麵。他是四五運動通緝名單第一名。他在香慈時低我一年吧。王劍客不愧為熊師棄政從教所出碩果。。。他的幹部家庭當時將他嚴密包裝潛藏太原。。。
劉迪大我一年,通緝名單第二名。劉迪是實驗小學的。。。劉迪的高知家庭可惜沒經驗,不幸於泰山腳下被捕。。。劉迪剛剛從插隊晉北八年病退回京,徐曉文章有詳述。。。劉迪為救生人一輩子都搭進去了,他於2011 年遠逝。。。)
劉迪大我一年,通緝名單第二名。劉迪是實驗小學的。。。劉迪的高知家庭可惜沒經驗,不幸於泰山腳下被捕。。。劉迪剛剛從插隊晉北八年病退回京,徐曉文章有詳述。。。劉迪為救生人一輩子都搭進去了,他於2011 年遠逝。。。)
算起來香山慈幼院已有百年之久,這是牽強附會之說。因為自1966年文革以後,已經沒有香山慈幼院了。
它見證了老北京的這段曆史(1919年至1966年),香山慈幼院已經隨著歲月流逝而湮沒了。現在的北京實驗學校建在香慈的校舍舊址上。
香山慈幼院於1920年由民國慈善家熊希齡先生創辦。熊希齡曾任北洋政府總理,他在香山靜宜院創辦了慈幼院後,收養災童及貧苦兒童,免費為他們提供教育,並推行學校、家庭、社會“三合一”的教育體製。是一所從嬰兒教保到小學、中學、師範、大學學製銜接完整的慈善學校。
1917年,河北境內大雨連綿,山洪暴發。京津冀一帶災民超過600萬人。彼時,曾經官拜北洋政府國務總理兼財政總長的熊希齡已經隱居天津,他目睹災民慘狀,立即赴京,得到捐款萬餘元用於賑災。

水患造成上千難童無家可歸,熊希齡上下遊走,收養了這些孩子。水患已平之後,還有兩百多兒童無人認領,如此一來,熊希齡不得不考慮建一所永久性機構,最終,熊希齡捐出大洋27萬,白銀6萬兩建立了永久性機構,收留這些無家可歸的孤兒。機構取名為香山慈幼院。在時任大總統徐世昌的交涉下,清皇室內務府把已廢棄的前清行宮香山靜宜園讓出。香山慈幼院便創建於此,熊希齡出任院長。

慈幼院收養兒童“專以孤貧為限”,熊希齡確定了“教養孤貧失學之男女兒童,使有適當之智能、道德,俾可謀生與社會”的辦學宗旨。為實現這一目標,香山慈幼院推行學校、家庭與社會三位一體的“三合一”教育體製,辦學經費主要是財政撥款。在慈幼院職教員俸給表上,院長熊希齡的項目下寫的是“義務職”,也就是不拿薪俸。

當時的報紙報道說:“最著名的慈善教育機構是熊希齡所創辦的北京香山慈幼院。該院各類教育齊全,有圖書館、理化館、音樂館、球場和遊泳池等。院內分設男、女兩校,還有家庭總部,建立起嬰兒園、幼稚園、初小、高小、普通中學、中等師範、幼稚師範、中等專門職校,形成了比較完整的教育體係。該院辦學方法獨特,學科設置合理,不僅傳授文化知識,還很注重職業訓練。凡入院的兒童,如不能繼續升學,將要學習一門技能,以便日後走上社會能自謀生計”。例如紡織界的張仲實先生(1897~1991)即是香慈的第一批畢業生。
當時的中國內戰頻繁,慈幼院便會組織高年級學生去救護軍人和救濟貧民。
當時辦這樣的慈善教育是轟動世界的。因為在1929年,就有來自美國的記者到北京香山慈幼院參觀,在當時的各大報刊上有報道,讚許它“較之美國所辦幼稚學校有過之無不及”。1930年國民政府也派員視察香山慈幼院,稱“這樣偉大的規模和這樣完美的組織,在中國教育界開了一個新紀元”,“這樣的學校,在中國別的地方是不能再得到的,就是在全世界裏,也不見得很多”。這所慈善教育機構屬於民辦,全靠熊希齡募捐維持其存在和發展。但因為辦理得出色,後來政府也給了一定的經費支持。這樣的一所慈善教育機構,在民國時期辦了近30年之久,當時輿論界都普遍稱讚它為中國慈善教育事業之最有成績者。”

“勤、謙、儉、恕、仁、義、公、平”是香山慈幼院的校訓。香山慈幼院是中國曆史上首個一切免費教育社會孤兒的綜合性學校,熊希齡還將企業管理製度引入慈幼院的日常管理,製定了[香山慈幼院組織大綱],將其辦學宗旨、方法和特色公布於眾。先進的教育理念,離不開那些閃耀的推行者。他們是:蔣夢麟、胡適、李大釗、張伯苓、蔡元培、陶行知、張雪門…,一連串中國近代史上留下姓名的文化人,運用他們的才智托起了香慈。

香山慈幼院院歌 熊希齡先生作詞的《香山慈幼院院歌》,語言質樸,教導剴切,關愛彌篤:
好好讀書,好好勞動,好好圖自立。
大哉本院香山之下,規模真無比!
重職業,自食自力,進取莫荒嬉。
好兄弟,好姐妹,少年須愛惜!
香山慈幼院成為了當時優異的名校,僅1920~1930年間,就收養孤貧兒童1600餘人,其中前清文人、革命誌士、殉難軍人子弟數十名。李大釗遇害後,他的倆個兒子李光華和李欣華也由熊希齡送入香山慈幼院撫養和教育,生活學習全免費。
許多達官貴人和駐華使館人員也幕名而來也想方設法把自己的孩子送到香山慈幼院。因為不是孤兒,他們要繳納高額的費用,並捐贈一筆善款。學生有正生(完全免費)和附生(完全自費)。當時,一些留學生和名人如蔣夢麟、胡適、李大釗、張伯苓都曾受聘為評議委員會。
香山慈幼院最初選址在香山靜宜園。熊希齡為收養的孤兒成立了慈幼局後,再三考量,選定了北京西山的香山靜宜園。這裏是前清行宮(鬆塢山莊舊址),辛亥革命之後,清帝遜位,雖然末代皇帝仍然居住在紫禁城,但靜宜園是歸遜位的皇宮所有。是乾隆禦題的香山二十八景之一。在時任大總統徐世昌的交涉下,清皇室內務府把已經廢棄的前清行宮香山靜宜園讓出,於此便創建了香山慈幼院。
這時的靜宜園已破敗不堪,到處是軍閥私自修建的私人宅邸,熊希齡當了院長後,製止了對古樹的亂砍濫伐,每年組織師生補植樹木並加強管理,還在鬆塢山莊舊址上依山而建,重修了一座三進庭院,園名借用乾隆禦題的“雙清”二字,取名“雙清別墅”,熊希齡晩年是以“雙清居士”為號。

雙清別墅
1937年,熊希齡正在香港,為傷兵難民募捐,為香山慈幼院籌款,突發腦溢血,客死異鄉,享年68歲。熊希齡病逝後,由他的妻子毛彥文女士出任香山慈幼院院長,她將丈夫未竟的事業延續了下去。

到了1948年,中共中央軍代表以勞動大學的名義找香山慈幼院“借”香山校舍辦公,副院長雷潔瓊同意了。香山慈幼院搬離了香山靜宜園,為中共中央騰了3000多間房。1949年毛澤東等領導人與中央機關,解放軍總部進駐香山,毛澤東住進了雙清別墅,朱德劉少奇周恩來任弼時等也在香山等地居住辦公。而把香山慈幼院遷至北京西安門大街。

到了1954年,經周恩來批準,北京市政府撥地100餘畝,在阜成門外的阜成路白堆子一帶 (甘家口西側)按照當時蘇聯最先進的學校建設規模和配備,建設了香山慈幼院校址。當時入校生約800人左右。一直到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香山慈幼院是北京市僅有的一所私立學校,隸屬北京市民政局。
由於生源的變化,香山慈幼院成為了一個嬰兒幼兒小學三部綜合的幹部子弟教養單位,經常保持在1300~1400兒童在校,工作人員130人左右。

近年來,北京市檔案館解密了一批香山慈幼院相關的檔案,揭示了文革中以及最後由政府接管的一係列不為人知的請示、批複決定的過程。
1965年香山慈幼院提交了申請政府接管的報告,反映經費短缺。1966年12月,在文革中,北京市教育局發出了通知,全國唯一的一所私立學校香山慈幼院被國有化了。給出了兩個理由:1、私有化,政治影響不好。2、學校無錢經營,開不出工資。
文革中,香山慈幼院也陷入混亂。香慈被當作“培養資產階級的黑據點”“資產階級孝子賢孫的安樂窩”看待。院長副院長被批鬥,老師和職工被勞動改造,小學的設備被毀,珍貴的院史資料被焚毀,香山慈幼院的校牌被取下。
這所成立於民國時期,由馮玉祥將軍資助,一些官員及商人解囊捐助的慈善教育學校“香山慈幼院”演變成了“北京市立新學校”,又成立了中學部,也是海澱區唯一一所擁有幼兒園、小學和中學的學校,到2015年,又更名為北京實驗學校。也是一所幼、小、初、高十五年一體化學校

著名的香慈幼院消失了,而北京實驗學校呢,查了一下海澱區的中學排名,在以錄取率為標準的教育體係下,目前它隻排在第五檔,排尾了。

香山慈幼院並沒有被世人所遺忘。由作家張之路著的小說“香山慈幼院”於2020年問世。這個作品以香山慈幼院為曆史背景,結合虛構敘事與真實校史,以紀念香慈百年。張之路曾在北京實驗學校任教,是基於文獻考據與個人經曆完成的這部作品。


湖南師範大學曆史係教授周秋光是熊希齡研究者,著有“熊希齡傳”“熊希齡集”“熊希齡與慈善教育”“中國慈善通史”“中國近代慈善事業”等書

“從從政到從善、從立憲到共和,熊希齡是一個與時俱進、從不停滯不前的人。特別是當他的願望和抱負無法實現的時候,他也沒有選擇隱逸,沒有頹廢,而是盡自己的一己之力進行補救。” 周秋光語

在熊希齡的帶領下,香山慈幼院在中國近代教育史上留下了燦爛的一章。
香山慈幼院飲水思源,酬報社會,為社會服務的教育,直到今天都具有很重要的意義。它不應該被遺忘。
Https://m.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9448398 香山慈幼院百年校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