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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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二十年來,美國社會流行查詢家史,收費幫人尋根問祖的家譜網站Ancestry.com十分走紅,一年幾十億美元的生意,廣告遍布各大電視、網絡傳媒。

  幾年前有次偶看CNN電視台《Erin Burnett Out Front》節目,美女主持人Erin Burnett拉CNN電視台另外幾個大牌主持人Anderson Cooper和Dr. Sanjay Gupta一起來尋祖,她先報告自己祖上有蘇格蘭(Scottish)血統,她最近曾專程去英國尋根訪祖,循著Ancestry.com提供的線索,大致找到幾個遠房叔伯,交談之下,深感家譜世係資料模糊,無從談起,不了了之。

  相形之下,Anderson Cooper就家世顯赫得多了。Anderson Cooper的父親為作家Wyatt Emory Cooper,母親係藝術家Gloria Vanderbilt,她出身的Vanderbilt家族,美國十九世紀的鐵路大王、首富,標誌性豪宅遍地,還捐出閑錢建了一所著名大學Vanderbilt University。

  Dr. Sanjay Gupta則講述了他帶著自己白人妻子和三個混血女兒回印度老家尋根的故事。族裏的長輩族長,拿出一個大綢緞布卷,上麵記載有曆代子孫的名字,可以上溯五百多年前,笑著告訴這位CNN健康節目主持人,他們家庭的名字已經登錄在上麵。

  有次在庭園裏燒烤招待暑假回家來的讀醫學院的大兒子、工學院的小兒子,剛出爐的牛排、三文魚、大蝦,配上太太做的精致五色涼菜,吃了整學期學生飯的倆壯兒子,狼吞虎咽,大呼好吃過癮,瞬間風卷殘雲。飯後闔家圍坐露台餐桌,邊喝啤酒邊聊天,其樂也融融。席間我說起CNN電視台這些大牌主持人尋根問祖的故事,兒子說查詢家史網站Ancestry.com在高校學生中也很流行,很多年輕人對自己家庭的來源很好奇,大家都是移民的後代,渴望多知道一些自己的基因承傳。他們好奇我們家庭的祖先曆史會是怎樣,我笑著說,我們的家世可比他們顯赫多了,容我日後有機會向你們細細道來……

  2024年新年伊始,中國各大媒體紛紛報道一條重大文化新聞:由中國國家博物館主辦的“岐陽世澤——中國國家博物館藏李文忠家族文物展”1月25日在北京中國國家博物館南3展廳隆重開幕,長期展出!

  中國國家博物館官方發布的展覽說明,高屋建瓴:

  ‘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家是個人與國家之間的橋梁,優良的家教、家風、家傳,既是一個人安身立命之本,也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長盛不衰的文化內核。中華民族對優秀先祖遺訓,始終抱有強烈的尊崇與傳承意識,常懷報本反始之心,深知‘慎終追遠,民德歸厚’之理。在曆代中國人的守望相傳下,中華文明得以續千年而曆久彌新。國家博物館收藏有一套完整的岐陽世家文物。岐陽武靖王李文忠,為明太祖朱元璋外甥,明代開國功臣,戰功卓著且好學問,逝後被追封為岐陽王,位列功臣廟第三。李氏後人襲爵封侯,家族延綿六百餘年,被後世稱為‘岐陽世家’。為推動文物活化利用,本次展覽首次完整展出了包括禦賜墨敕、禦用製品、曆代先祖容像、行像、家族藏品、手書、族譜等館藏文物及複原明代官製典型服飾共計72件套,其中,展出的李文忠及其父李貞容像,是目前存世可見的兩幅明代冕服容像,在中國古代服飾史上具有重要曆史意義,受到諸多服飾研究者和愛好者的高度關注。展覽以李文忠家族的曆史為主線,分為‘蒼梧發軔’‘簪纓世族’‘厚德流光’‘餘蔭蓊蔚’四部分,講述李氏家族於明清兩代的發展脈絡,強調李氏族人對家族根脈的自覺守護與傳承,彰顯中華民族感懷先祖的尊崇精神與賡續意識。”

  “習近平總書記在文化傳承發展座談會上的講話中指出,‘深厚的家國情懷與深沉的曆史意識,為中華民族打下了維護大一統的人心根基,成為中華民族曆經千難萬險而不斷複興的精神支撐。’國家博物館作為代表國家收藏、研究、展示、闡釋中華文化代表性物證的最高曆史文化藝術殿堂,負有留存民族集體記憶、傳承國家文化基因、促進文明交流互鑒的重要使命,將持續著力於賡續中華文脈、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舉辦本次展覽,就是要深入貫徹習近平總書記的講話精神。希望廣大觀眾通過本次展覽,既全麵了解岐陽世家家族的曆史,也感受到中國文化源遠流長、中華文明博大精深的內在推動力,更加堅定文化自信,堅持守正創新,篤行不怠、矢誌不渝,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努力創造屬於我們這個時代的新文化,建設中華民族現代文明。”

  將這次岐陽世家文物展覽,上升到貫徹中國最高領導人“金句”的高度,讓我恍然回想起少兒時動輒引頌毛主席“最高指示”的文革經曆。

  官方媒體轉發了《南方都市報》的一篇特稿《綿延六百餘年,這些文物承載著“岐陽世家”的記憶與榮光》,報道說:

  展覽“講述李氏於明清兩代的家族脈絡,強調李氏族人對家族根脈的自覺守護與傳承,彰顯中華民族對先祖的尊崇意識和賡續精神。作為一個家族曆史的物質載體,先祖容像、族譜手書、家藏文物,承載著家族的記憶和榮光,是後代追思先賢、承繼祖德的重要對象。”“漫步展廳,穿越林立莊嚴的李氏先祖容像,一個家族幾百年來的興衰變遷在眼前徐徐鋪展。” “在此次展覽呈現的岐陽世家的肖像畫中,李文忠及其父李貞為身著冕服的全身坐像,為現今存世可見的兩幅明代冕服畫像。其服飾在中國服飾史上的意義極其重要,受到許多服飾研究者和愛好者的高度關注。”

  “從展覽中可見,李氏後人敬宗睦族,明末至民國初多次編修家譜,留下延續六百餘年家族的譜係,為家族留下豐富的曆史印記。岐陽世家的文物,除中國古代服飾史研究外,還包括了豐富的明清史研究內容,如關於明清爵位、官職研究,明清肖像繪畫研究等,備受相關領域學者關注。”

  “岐陽世家文物能夠逐代增益並流傳有序,得益於李氏家族曆代的自覺賡續和保護,及至民國而蔚然大觀。李氏家族因李文忠的功績而在明清兩朝享有一定的社會地位,盡管其中有起伏,但並未偏離與統治階層的聯係,這為岐陽世家文物鐫刻了豐富的兩朝印記。岐陽世家的文物傳承,源自李氏族人的家族意識,是一個家族的自我記憶,又因其完整性、有序性,以及與時代的密切性,為後人提供了從社會史、製度史、文化史、服飾史、藝術史等主題切入的可能。由古及今,‘岐陽世家’的曆代書寫,為後世留下了一部跨越六百年的家族史。此次展覽首次將這套館藏文物完整展出,也讓更多觀眾能夠了解岐陽世家,了解國博館藏。”

 “岐陽世家”,正是我的家族。該家族的家世史,應該是中國乃至世界保存最完整的。

  1930年歲暮,北京有一位收藏家或古董商張新梧,向北洋政府元老朱啟鈐“攜示一卷” 《平番得勝圖》,“雲出自舊家中。卷中引首已褫去,又無題跋”。 朱啟鈐“初未克知其來曆也,繼而新梧又持犀甲殘片以來,雲亦得之此氏。餘稍疑之,蓄意尋討,知其出自李岐陽王家,介新梧得識裔孫國壽兄弟等,遂盡窺其世守之文物,而斯圖實其管鑰。”此後,“屬瞿兌之表棣詳為之考第”(朱啟鈐《平番得勝圖卷題跋》)。現藏中國國家博物館的《平番得勝圖卷》,絹本,設色,高43.8厘米,寬972.2厘米,前有徐世昌題引首“岐陽世澤”,後有朱啟鈐、瞿宣穎二跋。

    《平番得勝圖卷》

    犀甲

    徐世昌題字“岐陽世澤”

    朱啟鈐、瞿宣穎的題、跋。

  徐世昌,清朝光緒朝進士,翰林院任庶吉士、編修,曾任中華民國第二任大總統。

  朱啟鈐,中國政治家、實業家、古建築學家,清朝光緒朝舉人,做過京師大學堂譯學館監督、北京外城警察廳長、北京內城警察總督、蒙古事務督辦、京浦鐵路督辦、交通總長、內務部長、代理國務總理,權傾一時。1915年(民國四年)袁世凱稱帝,朱啟鈐為主要策劃人,袁世凱垮台後,他成為助袁世凱稱帝之“四凶”之一,被新中華民國大總統黎元洪下令通緝;他隨即逃到天津英租界,改營經商,任中興煤礦股份有限公司和中興輪船公司總經理;後又涉足文化界,創辦了以建築學家梁思成和林徽因夫婦為中堅的中國營造學社,自任社長,創建北平中央公園、故宮古物陳列所。

  瞿宣穎,字兌之,為清季軍機大臣、外務部尚書瞿鴻璣之幼子,曆任北洋政府國務院秘書、國史編纂處處長、印鑄局局長等職;抗日戰爭期間,任日偽北京大學代理總監督、華北政務委員會秘書廳廳長、華北編譯館館長。

  朱啟鈐在其所寫《岐陽王裔入清以後世係記》說:“現存奉祀之宗子,為廿一世裔孫國壽,感於世亂衰微,深懼不可負荷,蓋其近代書香中絕,雖什襲之誌可欽,文獻之征不足,乃發故囊中先世遺物,寸紙尺縑,將之俱來,就我研討。”這位岐陽世家二十一世孫,是我的國字輩族兄李國壽,將所藏曆代祖宗影像和祖傳文物珍寶,在朱啟鈐一番“窮經月之力”“盡窺”、“就我研討”之後,就悉數成了朱啟鈐的收藏。

  這背後究竟是如中國國家博物館所說,“及至清晚期,即便家道中落、國危身殆,李氏後裔仍不遺餘力,守護家族遺物於周全”,“民國時期,政局動蕩。二十一世孫李國壽唯恐家藏數百年文物毀於一旦,經過慎重考慮,將其悉數付與朱啟鈐。”(林碩《文物中的“岐陽王世家”》,作者單位:中國國家博物館)借助這些能在晚清、民國、日偽時代上台叱吒政壇、下野附庸風雅的風雲人物,保全列祖列宗遺留下來的國寶於亂世?還是族兄李國壽被達官貴人覬覦、環飼家中珍藏,巧取豪奪,強行逼迫割讓?抑或晚年窮困,為苟延殘年,忍辱負痛賤賣列祖列宗家傳珍寶?

  這批岐陽世家家傳文物珍寶現世京城,引起轟動。“經過營造諸公累月整理修繕,1932年5月,《岐陽世家文物展覽》在營造學社社址旁的中山公園開展。文物展出後反響強烈,《大公報》,《北平畫報》,《廣智館星期報》等當時主要媒體予以充分關注,並於天津續展。”所以這次中國國家博物館是第二次在北京展出這批岐陽世家文物,與其第一次與公眾見麵,相隔近一個世紀。

  同年,中國營造學社專家學者另撰寫考證多文,合成《岐陽世家文物考述》一書,1932年由朱啟鈐主持的中國營造學社編印出版。(https://upload.wikimedia.org/wikipedia/commons/e/e2/NLC511-15042498-75846_%E5%B2%90%E4%B8%96%E5%AE%B6%E6%96%87%E7%89%A9%E8%80%83%E8%BF%B0.pdf );1937年後再由故宮印刷所將文物攝影製版,又將考述一書與文物影像,共同匯成珂羅版《岐陽世家文物圖像冊》。

    岐陽世家文物圖像冊

    岐世家文物考述

  1949年新中國成立,五朝元老朱啟鈐並未流亡港台做寓公,而是留在北京,當上全國政協委員,一直活到93歲,曾被國務院總理周恩來接見,造訪宅第。

  1950年,朱啟鈐將手裏這批岐陽世家家傳文物珍寶,捐獻給故宮博物院,得到文化部的頒獎與表彰。

  這批明代岐陽世家文物,主要是岐陽世家所藏曆代遺像等,其中李氏家族祖先肖像畫包括單幅坐像、半身像、行樂類肖像43件;《李氏曆代行像》、《岐陽武靖王像冊》2套冊頁中的肖像及《岐陽武靖王別傳卷》中的一幀肖像;另有文獻類包括《吳國公墨敕》、《岐陽武靖王別傳》、《明人書萬曆諭祭李庭竹卷》、《李延基親書手卷》、《岐陽李氏家譜冊》、《岐陽世家房地契冊》,圖像類文物《平番得勝圖》、《張三豐祖師畫象》、《李祖權李氏祖塋圖軸》及其他文物,包括《朱元璋黃綾帕》《殘皮甲》,共計57件(套)。1950年中央文化部文物局局長鄭振鐸所做的文物工作報告中,將之與虢季子白盤、西周能原鎛等文物,並稱“國之重寶”,列為一級文物。1959年這批文物由收藏的故宮博物院,撥交給中國曆史博物館收藏,成為鎮館之寶。中國曆史博物館後改名為中國國家博物館。鄭振鐸是我曾學習工作過的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的第一任所長,兼文化部副部長,1958年率領中國文化代表團赴開羅訪問途中,所乘坐的圖104飛機在蘇聯楚瓦什境內失事,遇難身亡。

  主體寫實技巧高超的岐陽世家的肖像畫,出自宮廷畫師或民間肖像高手畫家,堪稱中國美術史上的精品。該批私家文物現世之初,便有學者指出其意義重大,不僅具有很高的藝術價值,而且是“六百年家史之公開,明初遺物之發現”。“首先,岐陽王係明初功臣,該批文物可與史料互證,具有重要的曆史價值。其次,該批文物中的肖像影像畫,既是明清肖像畫的重要史料,也是明清服飾史的重要內容。其中,一世李貞及二世李文忠二人畫像身著袞冕服,據朱啟鈐先生考證,‘畫像服袞冕,係明初複古製度,畫工亦宗唐宋’。最後,該批文物自成體係,且文物內容豐富,既有影像、明人墨敕,還有世係表及墓圖等多種資料,是明清譜牒學的重要資料。”

  《南方都市報》報道說,“岐陽世家文物能夠逐代增益並流傳有序,得益於李氏家族曆代的自覺賡續和保護……源自李氏族人的家族意識,是一個家族的自我記憶,又因其完整性、有序性,以及與時代的密切性”,“李氏家族因李文忠的功績而在明清兩朝享有一定的社會地位,盡管其中有起伏,但並未偏離與統治階層的聯係,這為岐陽世家文物鐫刻了豐富的兩朝印記。

  家父自幼就灌輸給孩子,我們祖居盱眙的祠堂上的明代皇帝禦賜匾額上的話:“隴西世家,皖北遺澤”,再三叮囑我們一定要背誦萬曆皇帝禦賜給我們家族的一首五言絕句,說那二十個是我們家族的輩字,代代沿襲,像密碼一般,是否是族人,隻要核對其三代名字中間的那個字,就能決定是否是岐陽世家後人,幾世子孫!

  “隴西世家”,是說我們岐陽世家,出自隴西李氏,即唐朝皇族後裔。

  據康熙四十三年刊本岐陽世家十五世孫李延基續修的《李氏族譜》序說:“盱眙李氏,溯自咎繇,以理為姓”,“先世咎繇為虞理官,以理為氏。以後,易理而李,以周之猶龍為最著。”

  “周之猶龍”, 指的是周代公元前521年,孔子曾到東周的都城洛陽拜見擔任周守藏室之史的老子的典故。《史記·老子韓非列傳》記載了這件事:“孔子適周,將問禮於老子。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與骨皆已朽矣,獨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時則駕,不得其時則蓬累而行。吾聞之,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驕氣與多欲,態色與淫誌,是皆無益於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孔子去,謂弟子曰:‘鳥,吾知其能飛;魚,吾知其能遊;獸,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為罔,遊者可以為綸,飛者可以為矰。至於龍,吾不能知,其乘風雲而上天。吾今見老子,其猶龍也!’”時年孔子三十一歲,老子約五十歲。

  唐高祖李淵與唐太宗李世民父子建立唐朝後,把哲學家、道家學派創始人老子李耳,尊為唐皇室的“聖祖”,冊封為“太上玄元皇帝”, 將道教提高到“本朝家教”的尊崇地位。

  東晉十六國時期涼武昭王李暠,隴西郡狄道縣人,建立西涼國。唐朝皇室和詩人李白皆稱李暠為其先祖,唐玄宗追尊李暠為興聖皇帝。西漢名將李廣,亦被大唐皇室追溯為先祖。唐朝皇室隴西李氏,國祚289年,曆21位皇帝。

    唐高祖李淵

    唐太宗李世民

  “皖北遺澤”, 是說我們岐陽世家,係皖北先人留下的德澤。

  李延基續修的《李氏族譜》說,“唐朝,李弼為唐高祖相封為龍居縣公。宋朝,為太祖所來滅。李豫奔入蜀,李良奔於建康。 其後世居濠之盱眙。”唐朝皇族隴西李氏後裔,大唐衰亡後進入四川,宋代輾轉遷居到江蘇南京,元代又遷居到安徽北部的盱眙。

  盱眙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城鎮,兩千多年來從未更名,類似的大概隻有邯鄲。曆史上盱眙屬安徽,1955年,江蘇省為了便於管理洪澤湖地區,用江蘇省兩縣(碭山,蕭縣)交換安徽省的兩縣(泗洪,盱眙),盱眙縣由安徽省劃入江蘇省。

  有明一代, 盱眙可是一個名聲顯赫的地方——出了一帝三王!一帝,明太祖朱元璋皇帝;二王,隴西王李貞、岐陽王李文忠。

  朱元璋原名朱重八,泗州盱眙人,出身十分貧苦,幼時為地主放牛為生,無錢上學讀書。十六歲時,淮北遭災饑荒,隻得剃度皇覺寺當和尚,沒幾天寺廟也無糧支撐下去,被迫離鄉為遊方僧,四處流浪,化緣為生。二十歲時,返回皇覺寺,逐漸讀書識字。二十四歲時,受好友湯和來信勸說,到濠州投靠郭子興領導的紅巾軍造反,抗擊蒙元政權,並被郭子興取名元璋,娶郭子興養女馬氏(即後來的孝慈高皇後馬氏)。憑其雄謀大略,朱元璋迅速崛起為農民起義軍中一方領袖,先後擊敗了陳友諒、張士誠等其他諸侯軍閥,統一南方,後北伐推翻了元朝蒙古人統治,建立了新的大一統皇朝政權,在應天府(今南京市)登基稱帝,定國號為大明,年號洪武,是為“明太祖”。

  朱元璋有兩個姐姐。大姐去世很早,沒有留下兒子。二姐朱佛女,比朱元璋大十三歲,嫁給了同鄉的李貞。

  李貞,泗州盱眙縣明光集人,比朱元璋大二十五歲,二十八歲時娶十六歲的朱佛女為妻,那時朱元璋僅三歲。李家和朱家是世交,李貞之父李七三和朱元璋父親朱五四既是鄰居又是好友,兩家關係親密,隻是李家遠比朱家富裕,時常接濟朱家。朱元璋自己在《朱氏世德碑記》中記述,他們朱家出自金陵句容通德鄉朱家巷,是元朝的淘金戶:“元初籍淘金戶,金非土產,市於他方,以供歲賦。”到了朱元璋祖父朱初一這輩,已無力靠種田收成供應歲賦,隻能帶著朱元璋父親朱五四遷往盱眙縣:“先祖考初一公困於役,遂棄田廬,攜二子遷泗州盱眙縣。”而李貞父親李七三,“世有令德,篤行為善,務耕讀,性孝友,公直無偏,鄉裏敬服,有不平事,成為主決”,是當地有影響力的鄉紳。《明太祖實錄》中朱元璋令旨提到:“昔居裏閈之時,曾有周旋之益”,說明朱、李兩家曾是鄰居,李家曾對朱家給予資助。洪武元年(1368年),朱元璋頒布《授鎮國上將軍駙馬都尉李貞誥》:“在昔, 皇考與其慈父循良相類,意氣相孚,結為姻家,其來久矣。”

  元代末季在元蒙政權的殘暴壓榨下,民生水深火熱,中原鼎沸,天下大亂。李貞見鄉裏有人仍在廣置田產,擴建府宅,聚斂財貨,歎息道:“此何時也,乃欲為富家翁耶?”捐出自己家中資產,殺牛宰豬,置辦酒食,招會鄉裏約,守望相助。

  至正四年(1344年)四月淮北大旱,引發饑荒,朱家遭遇大禍,初六朱元璋父親去世,初九兄長去世,廿二日母親去世,隻剩下朱元璋一個孤兒,孤苦伶仃。朱元璋與仲兄埋葬家人後,於秋九月剃發出家入皇覺寺當行童。入寺五十日,因荒年寺租難收,寺主封倉遣散眾僧。朱元璋在《禦製皇陵碑》中記錄了他當時的悲慘處境:“居未兩月,寺主封倉。眾各為計,雲水飄颺。我何作為,百無所長。依親自辱,仰天茫茫。既非可倚,侶影相將。朝突炊煙而急進,暮投古寺以趍蹌。仰窮崖崔嵬而倚碧,聽猿啼夜月而淒涼。魂悠悠而覓父母,無有誌落魄而佒佯。”長姐如母,如果沒有姐姐姐夫的援濟,日後的朱皇帝早就餓殍填溝壑了。

  朱元璋在《祭隴西王李貞文》對姐姐姐夫的養育之恩,感念不忘:“昔者,朕居元時,生理艱辛,後者妣甚為憂戚。惟姊孝專心,爾能同之,故有資助,雖歉不荒。”《授鎮國上將軍駙馬都尉李貞誥》:“惟皇姊之所歸,乃厚德之君子,朕鮮兄弟,視如同氣。”

  六年後的至正十年(1350年),類似朱家的大禍也降臨到李家。災荒之年,數月內李貞母親和他四個弟弟先後病卒,緊接著妻子朱佛女和一子二女亦相繼去世,朱佛女享年僅三十四歲。一家十一口,僅剩下李貞和十二歲的幼子李文忠幸存,淒慘不可言狀。

  災情嚴峻的家鄉已無法生存,原有房屋田地都被李貞“傾產以分給族眾”(《武靖王年譜》)。年近五十的李貞隻好帶著十來歲的李文忠(字思本,小名保兒),流浪逃難到淮東避災,“轉側亂軍中,瀕死者數矣”,“幾不能存”。 直到至正十四年(1354年),聽說朱元璋已是滁州主帥,前往投奔,路上極其艱辛。《明太祖實錄》記述:“久之,聞上在滁陽,乃攜其幼子文忠西奔。出入亂兵中,草食露宿,幾不能存活,日夜籲天,冀保完父子。逾一月,始達滁陽見上,時甲午冬十有二月也。上見之大喜,衣服供具之甚厚,貞父子自慶幸曰:‘吾與汝脫離禍亂,得至於此,可謂再生矣。況又得所依恩幸之厚,其何以報?’文忠時年十六,沉毅有智勇,上甚愛之,曰:‘吾甥猶吾子也。’教養之備至,命從征討。”

  朱元璋從姐夫口中得知自己二哥、三哥均已不在人世,李氏父子已成為他唯一的親人,不禁涕淚縱橫。他在《皇陵碑》中記下了這段感情:“思親詢舊,終日慨慷,知仲姊已逝,獨存駙馬與甥雙。駙馬引兒來我棲,外甥見舅如見娘。此時孟嫂亦有知,攜兒挈女皆從傍,次兄已歿又數載,獨遺寡婦野持筐。因兵南北,生計忙忙,一時會聚如再生,牽衣訴昔以難”。

  李文忠“謁太祖牽其衣。太祖曰:外甥見舅如見娘也!”(《武靖王年譜》)朱元璋對這個僅存的晚輩親人十分喜愛,帶在身邊,“撫以為子,令從己姓”,改名朱文忠,“教之讀書,常使居左右,隨侍出入,雖馬上亦隨事誨之”。 中國國家博物館將“岐陽世澤”英文翻譯為LEGACY FROM THE PRINCE OF QIYANG,正確地講,應該是王(KING),不過李文忠確實也曾是王子(PRINCE)。

  朱文忠十分聰穎,“讀書穎敏如素習”, 誠實恭順如溫文雅爾的讀書人,熟知兵法,擅長謀略,精通武藝,驍勇善戰,朱元璋十分器重。

  至正十七年(1357年),朱元璋采納徽州寧國名儒朱升進獻“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策略,厚積薄發,逐步消滅周圍分散的元軍和其他割據勢力。朱元璋決定把十九歲的朱文忠放到軍中鍛煉,任命他以舍人的身份率領自己的親軍,隨軍支援池州,擊敗天完軍;後又進攻青陽、石埭、太平、旌德,都將其攻下;於萬年街擊敗元朝院判阿魯灰,又於於潛、昌化擊敗苗軍;進攻淳安,夜襲洪元帥,降服其部眾千餘人,被授為帳前左副都指揮兼領元帥府事。十九歲時,會合鄧愈、胡大海軍,攻取建德,改為嚴州府,率軍駐守,已成長為朱元璋麾下獨當一麵的主將。

    《吳國公墨敕》,僅存的幾件朱元璋的墨跡。

  至正二十四年(1364年),朱元璋至在金陵應天府自立為“吳王”, 建百官,置左右丞相,初具王朝規模。至正二十年(1360年),陳友稱帝,國號漢,割據長江中遊。至正二十三年(1363年)張士誠自稱吳王,稱霸江浙。陳友諒與張士誠合攻朱元璋,一度圍困朱元璋的應天府。因為割據的地理原因,陳友諒與朱元璋相靠,不時順江而下,進攻朱元璋的大本營應天府,形成致命威脅。朱文忠率軍成功挫敗江浙東麵張士誠進攻,朱元璋得以免除後顧之憂,從而集中力量與在西線與陳友諒爭雄。朱元璋親自出征,在兩員大將徐達與常遇春——當年起義反元的同鄉老夥計——的輔佐下,苦戰三年多,最終贏得洪都保衛戰和鄱陽湖之戰,消滅了爭奪天下的梟雄陳友諒。

  在朱元璋率主力西線鏖戰的同時,晚輩少年朱文忠統帥大軍在東線大戰割據江浙的東吳王張士誠。朱文忠勇冠三軍,“橫槊引鐵騎數十,乘高馳下,衝其中堅。敵以精騎圍文忠數重。文忠手所格殺甚眾,縱騎馳突,所向皆披靡。”他率領的軍紀嚴明大軍,最終打垮張士誠,平定了富甲天下的江南,為朱元璋奪取半壁江山。

  至正二十六年(1366年)十二月,朱元璋改浙東行省為浙江等處行中書省,就地加封僅二十八歲的朱文忠為榮祿大夫、浙江等處行中書省平章政事,並恢複朱文忠李氏之姓。朱元璋頒詔曰:  

  “朕舉義兵,自淮右至江左,經營疆宇,賴勳臣同心一力,成玆大業,若國戚之策動者,則罕有焉。爾李文忠,吾姊之所生也。自由撫育,視同己子,教以文藝,習以弓馬,年既弱冠,乃俾僉院於金華,開省於嚴陵。爾能憑烏龍之險,破苗獠之師,領軍拔諸暨之圍。寇兵十餘萬者當爾之鋒者,如摧古拉朽,成功奇偉。浙西之平,實由此勝。此者,長驅以搗臨安,克其堅城,民安堵如常時,不知有更改也。用是,命爾文忠為行省平章,鎮茲浙土。於戲!惟爾文忠,以分則君臣也,以親則舅甥也,以恩則父子也。尤當守憲章,修政務,撫民馭軍,圖盡其道。況浙地,其俗奢,爾示儉;其俗澆,爾率厚;其或偏僻,爾導以正;惟慎可以奉職,惟勤可以處事,惟公可以律身。其明聽朕命,可榮祿大夫,浙江等處中書平章政事。”

  至正二十七年(1367年),李文忠上書舅舅,請求將母親“乞歸改葬”,得到允許,將母親之墳還“葬於先隴”“盱眙縣靈跡鄉冷水澗之原”。

  至正二十八年(1368年)正月,朱元璋定都應天,正式稱帝,建元“洪武”。八月,以應天為南京,開啟統一中國的進程。

    明太祖朱元璋

  李文忠率領率沐英、朱亮祖、廖永忠等部十萬大軍討伐方國珍,平定浙東、福建。

  1206年鐵木真統一蒙古,立國位於漠北的蒙古草原,定國號為“大蒙古國”,成了開國大汗成吉思汗,統率蒙古鐵騎踏遍大地,建立起橫跨歐亞大陸的蒙古帝國。其孫忽必烈將國號改為大元,定都大都(北京)。元朝國祚不足百年,元順帝時天災頻仍,瘟疫肆虐,自北宋末年杜充挖開黃河大堤以致奪淮入海的黃泛區尤其嚴重。與此同時,元廷財政體係崩潰,通貨膨脹嚴重,不斷收取各種賦稅,民不聊生,紛紛揭竿起義,抗元英雄輩出。逐鹿中原,掃蕩群雄的朱元璋得手稱帝後,迫不及待地一統中國,北伐尚統治北方的元朝。

  洪武元年(1368年),朱元璋命徐達為征虜大將軍、常遇春為副將軍,率領二十五萬大軍進行北伐,先後平定黃河流域了山東、河南、河北。洪武二年(1369年)正月,,李文忠以偏將軍的身份跟隨副將軍常遇春出塞,由遵化度鹿兒嶺,敗元將江文清於錦州。六月,元將也速引兵南下,進攻通州。朱元璋命常遇春、李文忠率步卒八萬、奇兵一萬往取開平,直搗元帝巢穴。常遇春、李文忠取道三河,過惠州(今湖北平泉南),攻下全寧。打敗也速。大明軍隊進攻至天興州,李文忠設下埋伏,一舉攻破天興守軍。八月攻克元大都北京,元朝滅亡。元順帝逃到上都(內蒙古錫林郭勒盟正藍旗上都鎮),史稱北元。十二月,徐達率大軍兵分三路一舉攻克太原、大同、宣府等地,迫使元將王保保(擴廓帖木兒)逃到甘肅,山西盡皆歸屬明朝。

  元惠宗洪武元年北逃上都後一直逗留在明的邊境地區,六月,元惠宗遷都應昌府,與位於燕山的大都不過兩三天的馬上路程,形成了實在的軍事威脅。元惠宗二次南侵以圖奪回原來的元朝首都大都複辟。洪武二年(1369年),元丞相也速親率蒙古鐵騎進攻北平(明將大都改稱為北平)的東郊通州,朱元璋命令常遇春返回警備,命平章李文忠為副手,率九萬大軍從北平出發,向會州前進,在錦州擊敗元將江文清,在全寧擊敗也速,之後直搗北元老巢上都,元順帝逃奔和林。明軍北追數百裏,俘宗王慶生及平章鼎住等,一律處決。俘虜將士萬人,車萬輛,馬三萬匹,牛五萬頭。薊北元軍全部覆滅。常遇春在凱旋途中病行至柳河川(今河北赤城縣),以“卸甲風”病暴卒,年僅四十。“遇春卒,命文忠代將其軍,奉詔會大將軍徐達攻慶陽。行次太原,聞大同圍急,謂左丞趙庸曰:‘我等受命而來,閫外之事苟利於國,專之可也。今大同甚急,援之便。’遂出雁門,次馬邑,敗元遊兵,禽平章劉帖木,進至白楊門。天雨雪,已駐營,文忠令移前五裏,阻水自固。元兵乘夜來劫,文忠堅壁不動。質明,敵大至。以二營委之,殊死戰,度敵疲,乃出精兵左右擊,大破之,禽其將脫列伯,俘斬萬餘人,窮追至莽哥倉而還。”(《明史》卷126)

  明太祖朱元璋鑒於北宋末年燕山一帶在兩年之內得而複失的前車之鑒,決定北征消滅北元。

  洪武三年(1370年)春,朱元璋以徐達為大將軍,平章李文忠為副將軍,親自在龍江為這次征討舉行祭神儀式,親授方略,分路出兵攻打北元。

  徐達自潼關從西路出擊,直搗定西,攻打王保保。經過殊死作戰,徐達大軍大破北元太尉知樞密院事、中書省平章政事王保保軍,擒獲郯王、文濟王及國公、平章以下文武官屬一千八百六十餘人,將士八萬四千五百餘人,馬匹、駱駝等牲畜數以萬計。王保保僅攜妻子、兒女數人逃往和林。

  李文忠被授為征虜左副將軍,自居庸從東路出擊,與大將軍徐達分道北征,“以十萬人出野狐嶺,至興和,降其守將。進兵察罕腦兒,禽平章竹真。次駱駝山,走平章沙不丁。次開平,降平章上都罕等。時元帝已崩,太子愛猷識裏達臘新立。文忠諜知之,兼程趨應昌。元嗣君北走,獲其嫡子買的立八剌暨後妃宮人諸王將相官屬數百人,及宋、元玉璽金寶十五,玉冊二,鎮圭、大圭、玉帶、玉斧各一。出精騎窮追至北慶州而還。道興州,禽國公江文清等,降三萬七千人。至紅羅山,又降楊思祖之眾萬六千餘人。”

  獻捷京師,朱元璋禦奉天門受朝賀。大封功臣,文忠功最,“平章李文忠總兵應昌,逐前元太子圓盾漠北,獲其皇孫妃嬪重寶,悉歸朝廷,此功最大”。賜誥曰:

  “谘爾榮祿大夫、浙江等處行中書省平章政事李文忠,朕思人生天地間,恩親之深者,莫過於骨肉。此天性自然,不待教而能也。爾文忠為吾姊氏所生,朕創業以來,爾自幼提兵,僉事金華,開省嚴陵,剿苗獠於烏龍,卻援兵於諸暨,所至撫馭有方,人懷爾惠。連年戰勝不聞為敵所侮。比者,再入甌閩,削平餘寇,進征薊北,屢奏捷音。乃率師應昌。得元之遺子暨寶冊以歸,威震沙漠,俊功顯著。朕於爾,親則舅甥,較爾前後之功,當與勳臣同列。今天下已定,論功行賞,是用授爾開國輔運推誠宣力武臣,特進榮祿大夫右柱國大都督府左都督,封為曹國公,同知軍國事,食祿三千石,使爾子孫世襲,以報爾功。”並賜予世券:“朕無以報爾,是用加爵祿,使爾子孫世世承襲。朕本疏愚,皆遵前代哲王之典禮。茲與爾誓:如謀逆不宥。其餘若犯死罪,爾免二死,子免一死,以報爾功。於戲!爾瞻於我如母存焉。當恪守臣節,光輔帝室,永延世祿,與國同久。敬哉!毋忽。欽此!”

  “世券”,係明代賜予功臣,使其世代享有特權的憑證——金書鐵券。洪武二年(1369年),朱元璋為了仿效古代帝皇表彰開國功臣的殊勳,對他們“賜以鐵券,以申河山帶礪之誓”。其形製如瓦,其大小依官爵高低分為九等,外刻其功,中鐫其過。每副各分左右,左存功臣,右藏內府。若子孫犯罪,取券勘合,折其功過予以赦減。

  洪武三年(1370年)十一月,明太祖朱元璋大封諸將為公侯,部分追封為王。初封六公,其中以五大將、一大臣為開國元勳。分別為:韓國公李善長、魏國公徐達、鄭國公常遇春、曹國公李文忠、宋國公馮勝、衛國公鄧愈。次年,朱元璋於雞鳴山立功臣廟,六月初三日廟成,朱元璋親定功臣位次,死者像祀,生者虛位,以徐達為首,常遇春為次、李文忠為第三。朱元璋詔諭曰:“平章李文忠總兵應昌,逐前元太子遠遁漠北,獲其皇孫、妃嬪、重寶悉歸朝廷,此功最大……封曹國公”。 李文忠從此成為大明王朝開國六公之一,配享太廟,肖像功臣廟,位列第三。

  洪武五年(1372年),朱元璋再次發兵北伐,徐達作為征虜大將軍從中路出發,左副將軍李文忠從東路出發,征西將軍馮勝從西路出發。朱元璋的作戰策略是分三路各五萬人,以中路為正,東、西兩路為奇,奇正並用,三路合擊。中路以徐達為征虜大將軍出雁門關,說是急攻和林,但實際上卻緩慢進軍,誘使北元軍南下作戰以便殲滅;東路曹國公李文忠為左副將軍出居庸關,經應昌府攻和林,讓北元出乎意料,並可在北元軍南下攻中路軍時包抄其後方;西路宋國公馮勝為右副將軍出金蘭,攻打甘肅一帶,作為疑兵誘使北元軍分散兵力。

  中路軍徐達派都督藍玉在土剌河擊敗王保保。在朱彥德和劉仲德規劃下,王保保與賀宗哲合兵力拒,徐達作戰不利,死者數萬人。朱元璋因為徐達開國功勞大,對此未予追究。

  潁川侯傅友德的五千騎兵於西涼(今甘肅武威)擊敗北元失剌罕,又在永昌(今屬甘肅)忽剌罕口再敗北元太尉朵兒隻巴。然後傅友德和馮勝的西路軍主力部隊會師,於掃林山(今甘肅酒泉北)大敗北元軍,斬首四千餘級,俘虜北元太尉鎖納兒加、平章管著等人。西路軍在別篤山口大敗北元岐王朵兒隻班,俘虜北元平章長加奴、岐王的金銀大印及牲畜十餘萬頭,然後勝利班師。卻因隱藏駱駝、馬匹而獲罪。

  東路李文忠大軍於六月二十九日攻到口溫(今內蒙古查幹諾爾南),北元守軍聞訊逃走,留下很多牛馬輜重被明軍俘獲。李文忠留部將韓政守輜重,率主力順著哈剌莽來(今蒙古洪戈爾)、臚朐河追擊元軍,在土剌河、阿魯渾河(即今鄂爾渾河,位於蒙古烏蘭巴托西北)一帶與元將蠻子哈剌章激戰多日。最終北元軍被擊敗逃走,被俘北元人馬以萬計。李文忠繼續追擊,一直追到稱海(今蒙古哈臘烏斯湖南、哈臘湖西),不僅攻入北元首都哈拉和林,而且還攻入了蒙古帝國成吉思汗時期的首都大斡耳朵曲雕阿蘭,到達的“朵顏”之地,是成吉思汗的葬地不兒罕山。

  李文忠率大軍奮勇追殺元蒙殘餘勢力,直搗大漠腹地蒙古發祥地,各路北元軍在太師蠻子哈剌章指揮下,竭力會聚起來,拚命圍攻東路軍。孤軍奮戰的李文忠大軍陷入險困境,傷亡慘重:“明年複以左副將軍由東道北征,出居庸,趨和林,至口溫,元人遁。進至臚朐河,令部將韓政等守輜重,而自帥大軍,人齎二十日糧,疾馳至土剌河。元太師蠻子哈剌章悉眾渡河,列騎以待。文忠引軍薄之,敵稍卻。至阿魯渾河,敵來益眾。文忠馬中流矢,下馬持短兵鬬。指揮李榮以所乘馬授文忠,而自奪敵馬乘之。文忠得馬,益殊死戰,遂破敵,虜獲萬計。追奔至稱海,敵兵複大集。文忠乃斂兵據險,椎牛饗士,縱所獲馬畜於野。敵疑有伏,稍稍引去。文忠亦引還,失故道。至桑哥兒麻,乏水,渴甚,禱於天。所乘馬跑地,泉湧出,三軍皆給,乃刑牲以祭。遂還。是役也,兩軍勝負相當,而宣寧侯曹良臣,指揮使周顯、常榮(常遇春之弟)、張耀俱戰死,以故賞不行。”(《明史》卷126)。

  李文忠此次北伐,孤軍深入北方荒涼大漠,三個多月了無音訊,引發朱元璋極大的擔憂。他非常焦慮,遣使《敕征虜將軍曹國公副將濟寧侯顧時及諸侯等》,細授方略:“前者孟秋,敕爾舟行,代將軍潁川侯等歸,以解風霜之勞。八月,潁川侯還。自爾去後,至今已三月矣。即目季秋將盡,彼中動靜尚未知,亦不見曾無的知胡人消息否?若未知胡人情狀,當差的當人有機變者,跨輕騎數十,潛行深入,獲彼之人,務知端的,不致疑惑。古人之用兵也,惟務知彼知己,以為上策。以朕細料,幼胡今年得種,養馬頗牧。彼中有達者,安得不以為苟延殘喘之上計,且得養力休息。設若彼中無識者,舍休息之上計,馳疲乏之軍,廢漸少之騎,來寇邊境,爾等慎督三軍,一鼓可俘獲其盡。或彼不來,爾當堅堵隘,謹斥堠,潛行或訓,以靜四方。”但朝廷特使不知李文忠大軍的去向,敕諭無法下達。

  朱元璋忍不住召李文忠的父親李貞入朝商議:“師出嶺逾五月,捷音未至,上頗以為憂,召貞入便殿諭意。貞進曰:天生聖人承中華之運,陛下洪福齊天,海內盡歸職方,彼元氏區區餘孽,假息沙漠,不足憂也。捷音行且至矣,願勿勞聖慮。未幾,文忠果奏凱而還,車駕複幸貞第,錫宴歡甚,貞以表謝,並辭祿賜。”

  李文忠的父親李貞,一直隨軍征戰,幫助兒子權掌軍務,做後勤工作,屢立軍功。洪武元年,朱元璋登基稱帝,立即封這位有大恩於己的姐夫為“恩親侯”。曆史上朱元璋以凶暴殘忍出名,殺戮功臣更是家常便飯,但對稱帝後僅存的同輩親人李貞,卻極有感情,關切不已。“貞時在杭,上思見貞形於夢寐,時遣中使問起居。三年,上欲朝夕見貞,賜第於內城西遍,召貞就第,加特進榮祿大夫、駙馬都尉、右柱國、曹國公,追封孝親公主曹國長公主。貞年近七十,既就第,敕免常朝,讚拜不名。上幸其第,錫宴,皇太子暨諸王亦常往存問,貞局蹐不自安,但以手拊心曰:‘恩義深重,言莫能報。’”李文忠和他父親李貞,父子同爵,同封為曹國公。

  朱元璋將李文忠母親隴西公主加封為曹國長公主,誥命中稱其“秉淑厚之德,侍親以孝,撫弟以慈”。太祖再次冊封二姐為長公主,皆因朱元璋起事之初,為避官府緝拿,往投長姐,長姐怕遭禍沒有接納,被迫投靠二姐,得到善待,故稱帝之初,不認長姐,以二姐為長姐,多次褒揚。為慰藉二姐在天之靈,補償李貞對自己早年的救助,太祖朱元璋下詔免除了李貞家鄉也是自己家鄉泗州盱眙縣的魚課,在盱眙縣不設征收魚稅的衙門河伯所。因為李貞曾是漁民,魚課曾使朱元璋的姐姐、姐夫一家窮愁潦倒,痛苦不堪。

  李貞年紀大了以後,朱元璋為了方便每天都能看到李貞,就賜第於皇城(南京)西華門外之津橋,詔李貞住進賜第,讓李貞 “敕免常朝,讚拜不名”,特許他穿五爪金龍的帝王龍袍,不僅自己常去探望,還命皇太子、諸王也經常去李貞家問候起居。李貞深知感恩,上表說自己“衣冠焜燿於三世,恩澤滂沛於一門,揆今食祿之家未有過於臣者”。李貞為人謙遜儉樸,“嚐言:‘人之生世,貧賤富貴當不改所守,一旦富貴而忘貧賤,君子不為也。’平生衣取適體,食惟適口,上不時賜衣,弊必緝之,雖一帶弊亦必藏以待用,或奉養太豐,輒不自安,召子孫集於前,懇懇言未遇時事以曉之,曰:‘吾家素涼薄,叨沐上恩,以至於此,雖日日羙食盛饌,何患不繼?然奢靡之事,吾性所不喜也,今上方以勤儉化天下,吾為戚裏之長,苟為奢靡,何以勸率家人?汝曹念之。’其儉約蓋本於所性雲。“(《明太祖實錄》)

  洪武六年,李文忠繼續率軍北伐蒙元。“六年行北平、山西邊,敗敵於三角村。七年遣部將分道出塞。至三不剌川,俘平章陳安禮。至順寧、楊門,斬真珠驢。至白登,禽太尉不花。其秋帥師攻大寧、高州,克之,斬宗王朵朵失裏,禽承旨百家奴。追奔至氈帽山,擊斬魯王,獲其妃及司徒答海等。進師豐州,禽元故官十二人,馬駝牛羊甚眾,窮追至百千兒乃還。是後屢出備邊。”(《明史》卷126)

  洪武十年,李文忠受命與李善長一起商議軍國要事。十二年,洮州十八番族反叛,李文忠與西平侯沐英合兵將其討平,並築城於東籠山南川,設置洮州衛。還朝之後,李文忠報告說西安城裏的水含有鹹鹵,不能飲用,請求鑿地引龍首渠水入城,以便汲取,朱元璋采納了他的建議。

  李文忠返回之後掌管大都督府、兼領國子監事,集軍、政、學大權於一身。李文忠關心民間疾苦,“初,太祖定應天,以軍興不給,增民田租,文忠請之,得減額。”李文忠頗有愛心,“始駐營杭城,民饑奔竄,嬰兒有棄於野者,王見之惻然,令曰,得嬰兒能活者有厚賞,軍士爭保護之,凡活者數千。”(《世家》),“命軍中收養道上棄兒,所全活無算。””。(《明史》(卷126)

  洪武十二年(1379年),李文忠父親李貞病危。“是年春三月,文忠扈從秦王、晉王之國,至六月還,僅五日,貞得疾忽不能言。上聞大驚,即幸其第問疾,上執貞手問曰:“還識朕否?”貞仰哭以對,上灑泣嗚咽不能止。有頃,上還宮中,使相繼問遺。至是薨,年七十有六。上震悼,輟視朝三日,車駕臨奠,追封隴西王,諡恭獻。十有二月庚申,葬於盱眙縣靈跡鄉鬥光山之原,從長公主兆。發引之日,車駕複往,望哭於西城樓。”

  可見朱元璋對姐夫李貞感情之深,對他的去世非常悲哀,痛哭不止,三日不能上朝,送葬時念念不舍,淚流滿麵。他親致《祭隴西王李貞文》,對與自己共過患難的姐夫給予了最高的褒獎:

  “嗚呼哀哉!骨肉之親。昔者,朕居元時,生理艱辛。皇考妣甚為憂戚,惟姊孝專心,爾能同之,故有資助,雖歉不荒。然而數年之後,皇考妣長往,姊亦棄世,但隻爾我共生人間。忽天更元運,寰宇兵爭。當是時,爾我各天一方,消息莫聞,彼此不知,保命。何期天地祖宗眷佑,朕應圖讖,撫群英。爾能有知,攜兒來棲,此為骨肉之親也。朕常思之,平日寒微,親戚寡少,獨存爾我,但願長生。不期一疾既臨,倏然去世。嗚呼哀哉!痛切於心。然生死之道,世之人常。今也,子封公爵,孫有官稱,甚哉昌乎!爾其有知,尚饗!”

  朱元璋不僅為姐夫李貞舉行了隆重的國葬,追封隴西王,而且越過李貞而“封贈三代”,其爵位不作“遞降”,一律為“王”爵。張紳《岐陽王家廟 碑》一文中說:“嗚呼,皋夔德業,初非父子之親,方召功勳,豈有戚裏之貴。李氏高、曾、祖、考,沐恩九重,將相王侯,榮延四世,近代人臣有所未見!”

  隨後,李文忠“扶柩歸葬,與公主合窆”,將父親李貞與母親曹國長公主同穴合葬於一處,並親自撰寫《先考隴西恭獻王壙誌》,此墓碑1970年前後在明光鎮出土。明光,明清屬盱眙縣西鄉,民國屬新設立嘉山縣,九十年代中國政府撤銷嘉山縣,設立明光市。

  李貞被後裔岐陽世家李氏族人尊稱為“始祖”或“一世祖”。

    [明]佚名 岐陽世家一世祖隴西恭獻王李貞袞冕畫像 197cm×155cm 絹本設色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袞服、冕冠屬於明代皇帝、皇太子及親王,世子、郡王出席重大慶典的禮服與禮冠。

  明太祖朱元璋對小自己十歲的外甥李文忠,十分器重,諄諄教導,情深意重。李文忠征戰南北,戰功卓著,軍界地位,隻在徐達、常遇春之下。洪武十年,為震懾胡惟庸,朱元璋把李文忠調回京師,坐鎮大都督府,命李文忠與韓國公李善長一起“總中書省,大都督府,禦史台,議軍國重事”,做了實際上的宰相,朱元璋給李文忠特地降詔《諭曹國公李文忠提調都督府事敕》,囑咐李文忠作為全國最高軍事長官應該做什麽。洪武十二年,洮州(今甘肅臨潭東)十八族番酋三副使汪朵兒等人反叛,朱元璋命令李文忠與西平侯征西將軍沐英合兵前去討伐,三次禦製《諭曹國公李文忠西平侯沐英等敕》,叮囑具體部署。朱元璋又禦製《諭曹國公李文忠敕》,親授對付蜀中寇盜機宜。

  洪武十二年秋,太祖朱元璋追封外高祖考妣,禦製《祭外租揚王文》和《祭外高祖考妣文》,委派曹國公李文忠前往鳳陽府泗州盱眙縣津裏鎮牧羊山(今官山),以牲醴之奠,獻於外祖父揚王陳公陵所。李文忠順便經故裏盱眙縣靈跡鄉鬥光山之原(即冷水澗之原)祭奠父母。朱元璋為此派遣內臣持自己禦製《祭仲姊曹國長公主文》,隨李文忠祭奠二姐曹國長公主:“感傷父母鞠育之恩,思惟姊孝父母之專,時刻有省,悠然動心。更思父母初逝,兄弟相離,姊我是別。當是時也,天各一方,悲傷痛切,惟鬼神知我。此時雖居至尊,未嚐有忘。今也節屆孟秋,特遣內臣奉禦徐慶齎衣儀詣姊墳所。姊其享牲醴,衣儀詣,悅父母之英靈,尚饗!”

    明皇姊孝親曹國長公主畫像185cm×102.8cm絹本設色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洪武十三年(1380),爆發了胡惟庸案。朱元璋稱中書省左丞相胡惟庸謀反,夷其三族,並借此案對文武功臣、官員大開殺戒,為免去君權被相權架空的可能性,住罷中書省,永廢宰相,更定六部,裁撤大都督府,李文忠被解除兵權,國子監已成虛職,從此李文忠不再過問朝政。四十多歲的壯年,賦閑在家。

  史載:李文忠“器量沉宏,人莫測其際。臨陣踔厲風發,遇大敵益壯。頗好學問,常師事金華範祖幹、胡翰,通曉經義,為詩歌雄駿可觀。”(《明史》卷126)是明代朱元璋打天下的武人隊伍中絕無僅有的儒雅將帥。

  李文忠第一次北征還朝,滿朝文武大臣飲酒慶功,並限韻賦詩,諸文人大臣均成一律,輪到武人他,提筆立成一律《和劉基限韻詩》:“文列東來武列西,而今不必苦予題。江南富貴君遊盡,塞北風霜我自知。撥髪結韁牽戰馬,折衣抽線補旌旗。雄師百萬臨城下,何用先生半句詩!”滿朝驚歎。

  知書達理的李文忠,並未因自己功高位尊,就對明太祖朱元璋的種種昏庸殘暴的胡作非為,沉默以待。史載:“其釋兵家居,恂恂若儒者,帝雅愛重之。家故多客,嚐以客言,勸帝少誅僇,又諫帝征日本,及言宦者過盛,非天子不近刑人之義。以是積忤旨,不免譴責。”(《明史》卷126)

  憂國憂民,諍言屢屢觸犯聖旨、遭受聖上譴責的李文忠,大概活得比較鬱悶,沒幾年身體健康就出現了狀況。“十六年冬遂得疾。帝親臨視,使淮安侯華中護醫藥。”

  洪武十七年(1384年)三月,即便朱元璋臨幸曹國公府邸探視,又特別安排安侯華雲龍之子華中負責醫治,李文忠病情仍未好轉,最終去世,享年四十六歲。

  朱元璋非常悲傷,數日不能臨事,罷朝三日。李文忠是當朝文韜武略最傑出的年輕統帥,舅甥至親,朱元璋應該對他滿懷托孤之望,指望他將來可以護佑自己的繼承人萬無一失。絕望之餘,朱元璋遷怒治療組,貶職、殺人,“帝疑中毒之,貶中爵,放其家屬於建昌衛,諸醫並妻子皆斬”。

  朱元璋“親為文致祭,追封岐陽王,諡武靖。配享太廟,肖像功臣廟,位皆第三。父貞前卒,贈隴西王,諡恭獻。”誥曰:“自古帝王創業,必有親戚子弟委心效順,以助興隆之運。故生有爵祿之榮,歿有褒贈之寵。斯古今之彝典也。谘爾開國輔運推誠宣力武臣,特進榮祿大夫右柱國大都督府左都督,封為曹國公,同知軍國事李文忠,朕姊氏所生。當朕起兵之初,爾年尚幼,能勵誌立功,佐朕開拓疆宇,所向克捷,威振爾方。民懷其惠。及天下寧謐,四夷來庭,闕功居多,而小心勤慎,始終如一。其於舅甥之親,君臣之義,能兼之矣。正期享太平,夫何嬰疾長逝,朕其悼焉!生封公,死封王,已著令典。今特追封岐陽王,諡武靖,以慰爾於冥冥。嗚呼!爾能篤親戚之義,成開國之勳,名播四夷,福及後裔,可謂死而不亡者也。”

    [明]佚名 岐陽世家二世岐陽武靖王李文忠畫像軸199cm×165cm 絹本設色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李文忠死後賜葬鍾山之陰,為朱元璋明孝陵的功臣陪葬墓。岐陽王陵園,位於今鍾南京市玄武區太平門外蔣王廟街六號。陵寢麵東,正對鍾山,占地麵積一萬三千平方米。塋塚位於一山包之巔,封土高聳。塋塚前列神道石刻,有神道碑一、石望柱、石馬、石羊、石虎、石刻武將、文臣各二,其中一件石馬尚為半成品。2003年,岐陽王陵園與中山王陵園、明孝陵一起成為世界文化遺產,2006年被列為國家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岐陽王李文忠陵園

  李文忠有三子,長子李景隆、次子李增枝、三子李芳英,均為明太祖朱元璋賜名。

  李景隆長得高大英俊,言談風雅,頗得朱元璋賞識。史書上說,“景隆,小字九江。讀書通典故。長身,眉目疏秀,顧盼偉然。每朝會,進止雍容甚都,太祖數目屬之。十九年襲爵,屢出練軍湖廣、陝西、河南,市馬西番。進掌左軍都督府事,加太子太傅。”(《明史》卷126)

    岐陽世家三世曹國公李景隆

  李增枝與李芳英均得蔭封, “增枝初授勳衛,擢前軍左都督。芳英官至中都正留守。”

  洪武十八年(1385),朱元璋為其高祖父朱百六(玄皇帝)、曾祖父朱四九(恒皇帝)、祖父朱初一(裕皇帝)修建三代的衣冠塚——明祖陵,位於淮河以北的洪澤湖畔盱眙縣。這裏亦是其的實際埋葬地。明祖陵曆時二十八年之久才大致完備,有城牆三道,二十一對神道石刻,金水橋三座,殿、亭、樓、閣千間。清朝康熙年間被洪澤湖淹沒,直到1966年洪澤湖的枯水季節方又露出水麵,石雕氣勢雄偉,超過任何明陵。1982年,被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列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明祖陵 

  洪武三十一年(1398年),朱元璋崩於南京皇宮內,享壽七十歲,在位三十一年,與已故的元配妻子孝慈高皇後馬氏一起葬於南京紫金山明孝陵。遺詔傳皇位給孫子朱允炆:

  “皇太孫允炆仁明孝友,天下歸心,宜登大位。內外文武臣僚同心輔政,以安吾民。喪祭儀物,毋用金玉。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改作。天下臣民,哭臨三日,皆釋服,毋妨嫁娶。諸王臨國中,毋至京師。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從事。”

  朱元璋的太子朱標,溫文儒雅,常勸諫其父對大臣與吏員的責罰過於嚴厲,導致父皇下諭處分,但其太子地位終生沒被動搖。洪武二十五年,自秦中視察返京,患病,先於太祖去世,終年36歲,未即皇位,發喪之日,朱元璋痛哭不已。喪期已過,朱元璋仍不忍除去喪服,經禮官勸說,方才上朝議政,並下旨將太子陪葬在自己皇陵之東。

  朱允炆是朱標第二子,也是庶長子。朱標英年早逝,朱元璋視朱允炆為嫡長孫,違反其編撰《皇明祖訓》,立之為皇太孫。據說朱允炆出生時腦袋長得頗偏,朱元璋用手摸著說:“半邊月兒。”有一年他與父親朱標陪同爺爺朱元璋過除夕,朱元璋叫他父子作詠月詩,朱允炆作詩曰:“誰將玉指甲,掐作天上痕。影落江湖裏,蛟龍不敢吞。”朱元璋聽罷默然不語。

  明朝建立後,朱元璋為了鞏固自己及子孫的統治,便大封宗室二十五人為藩王,駐守全國各地。這些藩王雖然沒有封地的管治權,但擁有護衛軍隊,少者有三千人,多者至一萬九千人,駐守北方邊境的九位邊王(遼、寧、燕、穀、代、晉、秦、慶、肅)軍權更大,如寧王“帶甲八萬,革車六千”。

  朱元璋遺詔繼承皇位的皇太孫朱允炆,史稱明惠帝(建文帝),即位時年僅二十一歲。

    明建文帝朱允炆

  朱元璋晚年,二十六子中長子太子朱標、次子秦王朱樉、三子晉王朱?先後去世,四子朱棣坐擁北京元大都皇宮,多次受命率師北征蒙古,不僅在軍事實力上,而且在家族尊序上都成為諸王之首。

  諸王之侄朱允炆,感到難以製約擁有軍權的各叔父們勢力。其新提拔任命的兵部尚書齊泰、太常寺卿黃子澄、翰林院侍講方孝孺,深得他國事上倚重。這些文人大臣,引古喻今,大談曆史上地方藩王對中央君主的威脅。於是建文帝登基之後與齊泰他們秘密謀劃削藩。

  李文忠的長子曹國公李景隆,曾任朱允炆爸爸朱標的太子太傅,“建文帝即位,景隆以肺腑見親任”,受建文帝指派,以備邊之名經過開封,率先把周王朱橚逮捕,全家押回南京,廢為庶人,遷往雲南蒙化。建文帝隨即削齊、湘、代三位親王,廢為庶人。湘王不堪受辱,為保名節舉家自焚;齊王被軟禁在南京;代王被軟禁在封地大同。兩個月後,削岷王,廢為庶人,徙漳州。

  諸王之首的四叔燕王朱棣,自知難逃削藩之劫,一邊裝瘋賣傻,一邊加緊備戰。時燕王遣使入京師金陵奏事,使者被齊泰等審訊,被迫供出燕王的異狀,於是朝廷下密旨,令張昺、謝貴逮捕燕王幕府的官屬,張信逮捕燕王本人。但張信與其母親討論之後,將此事告知朱棣。於是朱棣和僧人姚道衍等謀劃舉兵,令張玉、朱能將八百勇士帶入府中潛伏,以待變故。張昺、謝貴得到朱允炆密詔後,七月初四帶兵包圍了燕王府。朱棣假意將官屬全部捆縛,請二人進府查驗。二人進府後,朱棣派出府內死士將其擒獲,並連同府內叛變的葛誠、盧振一同處決。當日夜裏,朱棣攻下北平九門,遂控製北平城。

  燕王朱棣起兵造反,援引《皇明祖訓·法律》:“如朝無正臣,內有奸惡,則親王訓兵待命,天子密詔諸王,統領鎮兵討平之”,號稱清君側,指國君身邊的齊泰和黃子澄為奸臣,謀害皇室親族,需要鏟除,稱自己的舉動是,為國“靖難”。 七月,朱棣反書至都,朱允炆祭告太廟,削朱棣宗室屬籍,廢為庶人。決定起兵討燕。

  方剛得以休養生息的中原大地,戰火又起,燕王朱棣與建文帝叔侄爭奪皇位的內戰,持續近三年,史稱靖難之役。

  由於朱元璋晚年誅殺了不少良將,導致惠帝手下缺乏將才可用,朝廷隻得任命65歲老將長興侯耿炳文率兵北上討伐,號稱三十萬人,實際先行率領十三萬人出兵。在臨行時,朱允炆親自告誡:“毋使朕有殺叔父名。”哪裏想到年邁老將根本不是精明強幹、富於征戰經驗的燕王朱棣對手。

  耿炳文戰敗的消息傳到南京,朱允炆開始擔憂戰事,考慮換將。“齊泰、黃子澄等共薦景隆。乃以景隆代炳文為大將軍,將兵五十萬北伐。”曹國公李景隆是名將李文忠之子,“以肺腑見親任”的表哥,建文帝為壯其權威與聲勢,“賜通天犀帶,帝親為推輪,餞之江滸。”李景隆以德州為大本營,調集各路兵馬包括耿炳文敗兵,增兵至五十萬人,與表叔燕王朱棣對峙。

  朱棣對這位統帥明朝中央大軍全部家當的表弟,一眼看透,對麾下諸將說:“李九江,豢養之子,寡謀而驕矜,色厲而中餒,忌刻而自用,況未嚐習兵,見戰陣而輒以五十萬付之,是自坑之矣。漢高祖大度知人,善任使,英雄為用,不過能將十萬,九江何等才而能將五十萬?趙括之敗可待矣。”“兵法有五敗,景隆皆蹈之。為將政令不脩,紀律不整,上下異心,死生離誌,一也;今北地早寒,南卒裘褐不足,披冒霜雪,手足皸瘃,甚者墮指,又士無贏糧,馬無宿槁,二也;不量險易,深入趨利,三也;貪而不治,智信不足,氣盈而愎,仁勇俱無,威令不行,三軍易撓,四也;部曲喧嘩,金鼓無節,好諛喜佞,專任小人,五也。九江五敗悉備,保無能為。然吾在此,必不敢至,今須往援永平,彼知我出,必來攻城,回師擊之,堅城在前,大軍在後,必成擒矣。”(《明太宗實錄》卷4)。

  李景隆到達德州,集合軍隊進駐河間,對攻打表兄親自鎮守的燕王都府,躊躇不決,首鼠兩端。朱棣則命世子朱高熾留守北平,自己率精銳征大寧,欺騙、綁架了寧王朱權,收編了其包括其騎兵精銳朵顏三衛全部軍隊,實力大增。

  聽說燕王朱棣率精銳征大寧,李景隆引中央大軍攻北平,都督瞿能幾乎要攻下張掖門,因被李景隆所忌,隻得停止。功敗垂成。農曆十月北平甚寒冷,於是燕軍守城部隊夜裏汲水澆於城牆上,次日城牆結冰,無法攀登。中央軍因天寒地凍,戰鬥力驟降,攻勢自此受阻。

  經曆了鄭村壩之戰、白溝河之戰,李景隆接連潰敗,不到一年,把五十萬大軍幾乎賠光,中央軍與燕軍自此攻守形勢逆轉。黃子澄、練子寧、葉希賢等上書,請求立斬之,朱允炆不聽,隻是撤換了李景隆。

  李景隆戰敗時曾寫信給朱棣求和息兵,朱棣回了一封長信,述說自己起兵源於冤屈,不誅奸臣齊泰、黃子澄決不息兵。信的開頭特別強調:“覽書知無恙,甚喜……予太祖高皇帝之子,汝太祖高皇帝之甥,至親也!”(《鳳洲筆記卷二十》)

  建文四年(1402年)六月,朱棣率燕軍渡江,最終逼近南京應天府。朱允炆派李景隆、茹瑺等見朱棣,再次談判;朱棣表示割地無名,隻要奸臣。燕軍抵金陵,開國功臣徐達第三子徐增壽作內應,事敗,被朱允炆親自誅殺於左順門。守衛金川門(位於南京城西北麵)的穀王朱橞和李景隆望見朱棣麾蓋,開門迎降,史稱金川門變節,致使燕軍進入都城。徐達長子魏國公徐輝祖力戰,敗績。

  朱允炆“知事不可為,縱火焚宮,馬後死之。”朱棣“既入,遣中使出馬後屍於火,詭言帝屍,持之泣,曰:‘癡兒,何至是!’”(《明通鑒》卷13)

  朱棣隨即誅殺齊泰、黃子澄、方孝孺等建文帝大臣,滅其族,史稱壬午殉難。方孝孺被誅十族(九族加朋友門生),後屠其家鄉,謂“瓜蔓抄”。  

  建文四年七月十七日,朱棣登基即位,改元永樂,時年四十二歲,是為明成祖。朱棣登基稱帝後,重建奉天殿(舊殿被朱允炆所焚),刻玉璽,對靖難功臣進行了封賞。

    明成祖朱棣 

  朱棣少年時即與李文忠、李景隆父子交好。不知是因為親情,還是當初有“明幫表侄暗助表叔”的秘密交易,朱棣對靖難之役的主要戰場對手李景隆,封賞異常優渥,引得追隨燕王打天下的諸功臣一片嘩然,憤憤不平。“燕王即帝位,授景隆奉天輔運推誠宣力武臣、特進光祿大夫、左柱國,增歲祿千石。朝廷有大事,景隆猶以班首主議,諸功臣鹹不平。”

  永樂二年(1404年),當年被李景隆最先捉拿進監獄的周王朱橚,率先發難,揭發李景隆建文年間在府邸收受賄賂之事,刑部尚書鄭賜等也彈劾李景隆包藏禍心,蓄養亡命之徒,圖謀不軌。朱棣下詔不予追究。

  之後,成國公朱能、吏部尚書蹇義與文武群臣,當廷彈劾李景隆及其弟李增枝謀逆有證,六科給事中張信等再次彈劾。明成祖下詔削去勳號,停止朝見,以公爵身份返回府邸,奉曹國長公主祀。不久禮部尚書李至剛等又告發:“景隆在家,坐受閽人伏謁如君臣禮,大不道;增枝多立莊田,蓄僮仆無慮千百,意叵測。”朱棣“於是奪景隆爵,並增枝及妻子數十人錮私第,沒其財產。景隆嚐絕食旬日不死,至永樂末乃卒。”(《明史》卷126)

  明朝開國功臣名列第一的中山王徐達長子魏國公徐輝祖,朱棣入京後,“時武臣無一人不歸附者,惟輝祖不屈,帝親召問,輝祖不出一語始終無推戴意。法司迫取供招,輝祖默然”, 搬出父親所獲頒丹書鐵券,“操筆惟書其父開國功臣,子孫免死而已。帝大怒,以元勳國舅,欲誅又輒中止,徘徊久之,竟從寬典,止勒歸私第,革其祿米而已。”(《明史紀事本末》卷16)

  永樂十九年(1421年),明成祖正式遷都,定鼎北京。

  李文忠長子李景隆、次子李增枝,因朱家叔侄爭奪皇位的戰爭中, 遭遇靖難之災,與妻子兒女數十人遭禁錮私宅四十三年,並剝奪爵位,沒收財產。直至正統十三年(1448年),明英宗朱祁鎮念其祖先功勳,才下詔命李增枝等解禁錮得自由。禁錮之中,李景隆主修岐陽李氏宗譜, 記錄下家族大事記,世係源流, 為岐陽世家留下珍貴史記史料。李景隆的後裔,為岐陽世家長房世爵支。

  李文忠的陵墓,被兒子連累得竟然有一匹石馬隻雕刻了雛形,就遺棄在神道旁。

  李景隆之子李佑,孫李萼,“凡三世,曆五朝皆閑居於家”,寄情山水,俱不仕。(《南京錦衣衞指揮使李君璿墓誌》)

    [明]佚名 岐陽世家四世李佑畫像軸  165.3cm×98.4cm 絹本設色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清]佚名 岐陽世家五世李萼畫像軸,181.1cm×100cm 紙本設色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經曆了六朝皇帝八十多年後,弘治初年,因是李文忠後裔,賜李景隆曾孫李璿南京錦衣衛指揮使,增太子太保臨淮候。歿後子李濂嗣,誥封昭勇將軍增臨淮候。李濂卒,子李性嗣,嘉靖十一年詔封臨淮候,祿千石。逾年李性卒,因無子有李濂弟李沂紹繼封位。李沂卒子李庭竹嗣,襲候爵,屢典軍提督操江,配平蠻將軍印,特進榮祿大夫柱國太子太保。李庭竹卒,子李言恭嗣。

    岐陽世家六世臨淮侯李性畫像

    岐陽世家八世臨淮侯李庭竹畫像

    岐陽世家八世李庭竹配臨淮侯夫人徐氏畫像

  李言恭襲臨淮候爵,曆任五軍營遊擊將軍、左軍都督府掌印管事、南京守備掌南京中軍都督府事,至萬曆十四年官拜總督京城戎政。在曆代臨淮侯中,岐陽世家九世孫李言恭可謂文武兼備的佼佼者,被李攀龍盛讚為“國家二百年來徹侯中第一人”。他承襲先祖親近文士之風,奮跡文壇,招邀名流,頗具鍾鼎山林之氣,好學能詩,折節寒素,兩都詞人遊客望走如鶩,留有“夢回芳草遠,人去落花多(《送安茂卿詩》)”、“夢去月明秋水闊,愁來霜逐鬢毛新(《贈汪子建》)”等佳句。隆慶年間,李言恭與陳文燭、胡應麟等人唱和晏遊,在京師組建詩社,成為彼時文學複古的陣地。其著作現存《貝葉齋稿》《青蓮閣集》以及《李公子集》等”。“李言恭總督京營戎政期間,與郝傑(都察院右都禦史兼兵部右侍郎)共同考梓《日本考》五卷。二人在薛俊《日本考略》和鄭若曾《籌海圖編》的基礎上,擴充增刪,涵蓋日本國圖、沿革疆域、字書歌謠、語音詞匯、文辭詩賦等內容。在萬曆援朝的背景下,該書為朝臣及前線將領了解日本的山川地理、世次風土起到了重要作用。”在“岐陽世澤”中展示的《李言恭自述詩冊(明臨淮侯詩冊)》,乃是其晚年於南京所書真跡,彌足珍貴。(林碩《文物中的“岐陽王世家”》)

    [明]佚名 岐陽世家九世臨淮侯李言恭畫像軸179cm×106.5cm 絹本設色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岐陽世家九世李言恭配臨淮侯夫人史氏畫像

   隔了十一朝皇帝,近兩百年後,明穆宗萬曆帝朱翊鈞感念明朝開國元勳岐陽王李文忠父子的功績和親情,於萬曆二十年(1592年)七月十三日欽賜李文忠後代二十字行輩為:

  宗邦弘祖德,延世承天澤。

  大國永亨嘉,公輔懋偉績。

  這二十字五言韻文字輩,完全依循明太祖朱元璋《皇明祖訓》給明朝王室製定的字輩規矩:“凡東宮、親王位下、各擬名二十字。日後生子及孫,即以上聞,付宗人府。所立雙名,每一世取一字以為上字;其下一字,臨時隨意選擇,以為雙名,編入玉牒。至二十世後,照例續添,永為定式。”如:

  “東宮位下

  允文遵祖訓,欽武大君勝。

  順道宜逢吉,師良善用晟。“

  建文帝朱允炆是第一代。

  “燕王位下

  高瞻祁見祐,厚載翊常由。

  慈和怡伯仲,簡靖迪先猷。”

  明代曆代皇帝除建文帝外,都是燕王朱棣的後代,均按此朱元璋分配給燕王位下的字輩取名,如:宣宗朱瞻基(宣德)、代宗朱祁鈺(景泰)、 憲宗朱見深(成化)、世宗朱厚熜(嘉靖)、神宗朱翊鈞(萬曆)、 熹宗朱由校(天啟)。

  岐陽世家從十世起,按明萬曆皇帝所賜李文忠後裔的二十字五言韻文字輩取名,世代相沿。  

  李言恭之子李宗城,少以文學知名,授都督簽事,冊封日本正使,持節往朝鮮戰倭寇,擬封豐臣秀吉為日本王,使罷兵。父李言恭送行增詩:“萬裏浮槎稱漢使,一時負弩是名王”!,李宗城至朝鮮釜山,倭來益眾,道路藉藉,言將劫二使。宗城恐,變服逃歸,遺失冊封璽書,下獄論戍。萬曆末年,神宗顧念李宗成乃開國元勳岐陽王之裔,予以開釋。

    [清]佚名 岐陽世家十世臨淮侯李宗城半身畫像 67.6cm×57.4cm 紙本設色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岐陽世家十世李宗城配追封臨淮侯夫人徐氏畫像

  李宗城的兒子李邦鎮嗣候。李邦鎮卒,子李弘濟嗣候,官南京守備操江,特進榮祿大夫柱國太師。

  李文忠次子李增枝,出生於洪武三年(1370年),配郝氏,生子三,即李憲、李睿、李旭。初授勳衛,擢前軍左都督。永樂初,往荊州整肅兵備,撫安軍民。他“於各處多立莊田,每莊蓄佃仆無慮千百戶”。永樂二年,周藩王以前隙劾告圖謀不軌,與兄李景隆被禁錮私第四十三年。正統十三年始下詔令李增枝等啟門第,得自便。解禁後李增枝遷居合肥,更名李煥。明英宗朱祁鎮正統十二年(1448)卒。李增枝夫妻合葬墓在今肥東縣白龍鎮沈塘村南,2008年被列為肥東縣文物保護單位。李增枝官位至前軍左都督,後世子孫為岐陽世家二房都督支,繁衍至今,大都定居合肥周邊肥東縣一帶。

  李文忠三子李芳英,官至中都正留守。明太祖朱元璋稱帝後,認為南京離中原太遠,難於控製;中原又民生凋弊,物力和人力均依靠江南,於是在洪武二年下詔在老家濠州臨濠府(今鳳陽縣)西二十裏山南陂上建中都中立府,“命有司建置城池宮闕,如京師之製”,置臨濠行大都督府,任命李文忠為大都督府的最高長官。洪武八年,朱元璋下令罷建中都。洪武十四年,朱元璋設置中都留守職位,任命李芳英中都正留守。明製“留守一人,正二品”,雖與六部尚書同級,卻是榮譽性閑職,“非勳戚不拜,皆以國戚充之,勳臣非在戚裏,不得與也”。 洪武十八年(1385年),李景隆奉詔出塞北伐。期間,朱元璋命李芳英每旬之初至禦前試書。某次,李芳英在華蓋殿試書事畢,太祖大悅,用玉羅手帕包裹“籠炊”以賜。李芳英歸後,李氏闔家尊幼拜嚐禦賜籠炊,更將禦帕供奉在家廟內,以貽後嗣。李景隆知悉此事,還專程撰寫了《禦玉羅帕紀恩冊》,永記聖眷之渥。這塊朱元璋禦用的玉羅帕被李氏傳承,保存了六百年,最終成了中國國家博物館珍藏,在這次“岐陽世澤文物”展出。

    禦帕

    《明太祖禦帕並紀恩冊》

  李芳英官至中都正留守,常駐鳳陽,後裔大都定居在鳳陽周邊的祖居盱眙縣明光集一帶,為岐陽世家三房留守支。

  岐陽世家至十二世李弘濟時遭逢鼎革之變,明亡而爵絕。

  滿清入關後,對明朝守軍和漢人百姓大肆鎮壓,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岐陽世家遭受浩劫。“甲申鼎革,族人懼罹禍,拆毀享堂,丁口隱避,我李氏與國家同其為戚,此一厄也。”“清室入關,前代之勳戚子孫, 均奉命遠徙, 我李氏後裔遂亦散處四方”。(民國七年《岐陽李氏宗譜》十九世孫李澤恒修續序)

  岐陽世家三房李芳英裔留守支,在十三世李祖相帶領下,“拆毀享堂,丁口隱避”, 繼續世守祖居盱眙祖墓

  岐陽世家長房李景隆裔世爵支十三世孫李祖權(字孔衡),“十一世明襲臨淮侯邦鎮(譜稱泰維公)之孫,十二世昆山參將弘潤字允孚之子。入清留居南京守鍾山岐陽王墓。李家故筴中有順治七年祖權所繪鍾山祖塋次圖,其年方十七也。”(朱啟鈐《岐陽王裔入清以後世係記》)

    李祖權自繪祖塋圖

  岐陽世家長房李景隆裔世爵支十三世孫李祖模(字孔範)被清廷強行遷徙至金陵(南京)西南長江邊上安徽省和縣烏江鎮石跋河村,“石跋河房係是弘濟公次子邦鐸公支, 十三世祖祖模後裔”。石跋河支保留了明代岐陽世家宗譜,“謹按長房景隆公支舊譜為弘濟公所創始, 已在明室末葉止於崇禎十四年, 敘至邦鎮公而止。”(《岐陽李氏宗譜》)。李祖模後裔人為岐陽世家石跋河支。

    石跋河李氏族譜 

  岐陽世家長房李景隆裔世爵支十三世李祖述(字孔肩),奉清廷命令,攜大宗家眷自金陵(南京)北上遷居北京,編入漢軍鑲藍旗,入籍旗人。以前朝故侯之嗣,李祖述年方十五,於順治二年始授世襲三等“阿達哈哈番”(八旗滿洲、蒙古、漢軍的勳臣封爵,漢譯為“外衛指揮使”,秩從三品)。李祖述二十六歲時英年早逝,夫人方氏獨自撫養兩個兒子成才。李祖述和夫人合葬北京彰德門外泥漥村之原。李祖述後裔人為岐陽世家泥漥村房係。

    泥漥村房係 

    岐陽世家十三世李祖述配夫人方氏畫像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出於籠絡漢人民心的需要,康熙、乾隆皇帝親自下詔祭祀前明的開國功勳,賜祭李文忠祠。“迨前清聖祖南巡,眷戀前勳,遣兵部右侍郎程景伊、大學士朱珪,操文賜祭,我李氏始出應世。”(《岐陽李氏宗譜》)。

  族譜記載,“明清鼎革,岐陽世家嗣胤紹述祖德,篤定修行,詩書傳家”。進入清朝,岐陽世家明朝顯赫爵位不再,唯有依靠科舉而進入仕途。

  遷居北京的十三世李祖述,育有二子李德燦(字恒昭)、李德燿(字羽昭),均入仕。李德燦,字恒昭,授資政大夫。“康熙十四年駐鎮京口,後移江寧,奉命滇中討逆二十年,奏凱謝職還家。為人醇厚,亢直有誌”。李德燿,曆任四川大邑縣知縣,鳳陽府泗州知州,紹興府知府。

    岐陽世家十四世李德燦畫像軸 165.3cm×98.4cm 絹本設色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清]佚名岐陽世家十四世李德燦、李德耀兄弟行樂圖合卷(第一段)  34.2cm×61.5cm 紙本設色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清]佚名  岐陽世家十四世李德燦、李德耀兄弟行樂圖合卷(第二段)39.1cm×86.1cm 紙本設色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李德燦、李德燿兄弟均便袍而坐,或手不釋卷,或背依書山,“折射出李氏家族累世兼通經史、善工文辭之門風,雖曆百載而不墜”。(林碩《文物中的“岐陽王世家”》) 李德燦、德燿兄弟死後葬北京彰德門外泥漥村塋地。

  這次“岐陽世澤”展出的李德燿題跋的《張三豐祖師畫象》,“存世久遠,原已寸裂,奉於家廟時又經煙火熏炙多年,殘破嚴重,後經朱啟鈐等人在民國時重新裝裱,使其得以重見完貌。畫像絹地墨筆,畫中人眉目清晰,衣帶飛動,似有仙氣”。“據題跋和族譜記載,李文忠善文好客,樂與名士交遊,其中就有張三豐。文忠死後,其子李景隆繼與張三豐交好。張三豐曾對李景隆說他將有大難,然景隆未悟。張三豐便贈其一畫像、一木匣、一蓑衣後離去,此後李景隆獲罪被削爵。另據族譜雲,李家原存有張三豐所留蓑衣,至今已佚”。( 王麗靜《跨越六百年 承載朱元璋外甥李文忠家族記憶的文物首次完整展出》)此畫像據說民國總統府政治顧問、中國通福開森(John Calvin Ferguson)曾出價三萬美元欲購買,被朱啟鈐拒絕。

    《張三豐祖師畫象》

  岐陽世家十五世李延基,字介持,李德耀長子,初任福建泉州南安縣知縣,繼任福建水口鹽運同知。“乾隆八年有恩詔解放漢軍旗人準歸民籍出外營生之文,是年李延基援例請改隸宛平縣民籍,而李氏遂得複歸故族”, 出漢軍旗回歸祖上漢人民籍後,“延基等一家祖孫父子具得出外營生,不致拮據。”

    岐陽世家十五世李延基畫像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李延基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刊行了他續編的《岐陽李氏族譜》,承前啟後,“舊譜雲, 國變後孔肩公北遷時即弘濟公纂修者亦多散佚, 而世係遂因之不可考矣, 謹按長房景隆公支舊譜為弘濟公所創始, 已在明室末葉止於崇禎十四年, 敘至邦鎮公而止。德燿公續纂未刋時已鼎革, 子延基公又續始刋書成於清康熙四十三年, 計三卷, 上卷七十一頁, 中卷七十三頁, 下卷五十八頁”(李澤恒《岐陽李氏家譜》),現已成為世界族譜學(genealogy)的重要文獻,中國國家博物館、上海圖書館、美國猶他州家譜圖書館均有珍藏。

    康熙四十三年李延基續編《李氏族譜》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岐陽世家長房李景隆裔世爵支十三世孫李祖權(字孔衡),“入清留居南京鍾山守岐陽王墓。”“據李德燿張三豐祖師畫象題記‘李氏曆代世守圖象具在南京,康熙中長兄德燦移鎮京口,旋至金陵始獲至之北京。”“鼎革以來先大人孔肩公(李祖述)北徙,遺像留金陵,弘潤弗獲恭修時薦,及燿宦遊南國,長兄亦統師來京口,先後而至,始得迎像奉祀,惟是簽軸浩繁,列數楹不能竟,乃奉原像入家廟,別為小像者三,一歸京師,長兄一大宗主卮,一留弘潤子祖權家祭祀,一燿奉之之四方,俾居者行者鹹得恪恭伏臘,瞻仰之下僾如愀如,水源木本之恩,履霜露而勿替雲。”(朱啟鈐《岐陽王裔入清以後世係記》)

  中國國家博物館這次 “岐陽世澤——李文忠家族文物展”所展出的岐陽世家所藏曆代祖宗影像,係岐陽李氏家家族用於懸掛於祠堂祭拜之用。明代後,一般在每年的正月到元宵節之前,在祠堂內供奉祖先像。

  明太祖朱元璋當年報答有大恩於己的姐夫李貞,賜第於內城西遍。李貞兒子李文忠為名列第三的開國元勳,父子同封曹國公,死後追封王,其府第雄偉豪華,被譽為西塘之勝,文人騷客曾作《西塘八景詩》頌之。至今南京中山東路明故宮遺址斜對麵尚有一條馬路名“李府街”,和禦道街平行,即原岐陽府邸故址,現為南京航天航空大學。

  李澤恒《岐陽李氏家譜》說:“吾族自有明開國岐陽王, 以親臣豐功偉烈,垂諸竹帛,禮隆配享, 世劵優頒, 家廟則殿宇輝煌,誥冊則文章燦煥”。《紅樓夢》第五十三回“寧國府除夕祭宗祠 榮國府元宵開夜宴”,曾對受封寧國公和榮國公爵位的賈家兄弟後代新年祭祀祖先的場麵,有詳盡的描述。岐陽世家受封兩個王,又是有恩於皇家的姻親,簪纓世族,鍾鳴鼎食,排場自然比要賈府氣派多了。岐陽世家所藏曆代祖宗影像按真人摹繪,畫高近兩米,一一排開供後人迎像奉祀,可以想見懸掛這些畫的殿堂有多高大巍峨。

  “李氏曆代世守圖象具在南京”,岐陽世家長房李景隆裔世爵支在南京的祖宅,應該存放了主要部分。明亡爵絕,“甲申鼎革,族人懼罹禍,拆毀享堂,丁口隱避”,即便岐陽世家族人拆毀祖祠家廟,疏散逃難,還是沒有躲避掉清廷的天羅地網,長房李景隆裔世爵支十三世李祖述大宗家眷,被強製北上遷居北京,編入漢軍鑲藍旗,入籍旗人,祖宗“遺像留金陵”。到了清代康熙中岐陽世家十四世李德燦利用駐鎮江蘇京口、江寧的機會,與宦遊南國的弟弟李德燿,“始得迎像奉祀,惟是簽軸浩繁,列數楹不能竟,乃奉原像入家廟,別為小像者三,一歸京師,長兄一大宗主卮,一留弘潤子祖權家祭祀,一燿奉之之四方”。 岐陽世家曆代祖宗影像一分為三,中國國家博物館這次展出的岐陽世家所藏曆代祖宗影像,應該就是被李德燦、李德燿兄弟帶去北京,由長房李景隆世爵支十三世李祖述裔傳承的那份。留居南京鍾山守岐陽王墓的岐陽世家長房世李景隆爵支裔十三世孫李祖權裔也傳承了一份曆代祖宗影像;最後一份,由李德燿保管,負責分配供給流亡四方的岐陽世家祖裔祭祀祖先。

  岐陽世家三房李芳英裔留守支,在十三世李祖相帶領下,不棄不離世守祖居盱眙祖墓,在清朝皇帝康熙、乾隆皇帝下詔賜祭前明的開國功勳李文忠祠後,“我李氏始出應世, 於是因陋就簡建築祠三進兩廂, 而時本支世係藏儲祠內, 有冊可稽釐然不紊”(《岐陽李氏家譜》),不再隱蔽,,在避禍拆毀的享堂廢墟上,重建三進兩廂的李氏宗祠。“供奉李貞以下曆代列祖列宗之神龕,兩廡寬大窗明幾淨”。守祖居盱眙的留守支,遠離動蕩不定的都市,生活相對安定,子孫滋生繁衍,人丁興旺,宗祠祭祀隆重,保有曆代祖宗影像完整。

  祖居盱眙李氏宗祠中興百餘年,又遭遇兵燹之禍。“鹹同年間洪楊亂起, 吾裏為墟, 匪獨祠宇係冊都付劫灰, 而丁口亦死亡過半”(《岐陽李氏家譜》)。皖北一帶是太平天國的撚軍與清廷淮軍、湘軍鏖戰的戰場,兵荒馬亂,生靈塗炭,岐陽世家的宗祠戰火中化為灰燼,祠宇、係冊、曆代祖宗影像盡毀,族人死亡過半。犧牲如此慘重,是否是參與了“反清複明”遭清軍燒殺,還是太平軍“長毛”胡作非為,不得而知。

  太平天國運動戰亂後,盱眙岐陽世家留守支的族人紛紛慷慨解囊,捐資重建李氏宗祠,“祠堂正殿三間,前進三間,嗣又由合族積資添蓋二進二間”(《岐陽李氏家譜》),頗具規模。“每年清明,十月朝等節日,城鄉數百族人老幼畢集,舉行祭祀活動,並備有酒飯供飲宴。這裏不以年齡分尊卑,而是根據明神宗所賜那二十字輩份,有白髯的孫兒有童稚的叔父或叔祖。春節期間懸掛李貞、李文忠大幅畫像按輩份叩頭如儀,東山牆懸掛十三世祖李祖相的畫像供明光街八房族人叩祭。各項費用皆由祠堂開支,祠產即屬於祠堂的房地租田租收入,有專人管理。以上活動延續到抗戰前,日寇入侵後皆廢。”(岐陽世家二十世孫李大賚《明光岐陽李氏家族的源流與現狀》)可見岐陽世家留守支的族人仍有來源找到替代原先太平天國戰亂中被焚毀的曆代祖宗影像。

  南京守岐陽王墓的岐陽世家長房世李景隆裔世爵支十三世孫李祖權裔所傳承的那一份曆代祖宗影像,下落不明。

  被清廷強行遷徙石跋河的岐陽世家長房李景隆裔世爵支十三世孫李祖模後裔,完好保存了一套曆代祖宗影像。民國初年大致在1917年左右,盱眙岐陽世家留守支的李澤同、李大寶、李國章三代人,尋訪至石跋河的明光東園“春柳堂”,然後與李澤成回到盱眙明光鎮, 隨攜長房石跋河支精美老譜並岐陽王十二候及公主夫人遺像, 亦都供奉於祠堂內,以至當年刊印其續修《岐陽李氏宗譜》的李澤恒,感歎“係之者載歸明光,朝夕盥誦益得其詳”。(李國玉《岐陽李氏與岐陽李氏宗譜》)

    民國七年(1918年)岐陽世家十九世李澤恒續編岐陽李氏家譜 

  被長房李景隆裔世爵支十三世李祖述兒子李德燦、李德燿兄弟帶去北京的那份岐陽世家所藏曆代祖宗影像,一直由他們的子孫後代承傳,直至1900年爆發了義和團運動戰亂。

  朱啟鈐1931年在其《岐陽王裔入清以後世係記》裏,如此記述:

  “十九世孫澤顯……曾以諸生應順天鄉試,不售,移情歌劇。同光中與諸王孫遊,落拓燕市,光緒義和拳之亂,幾毀其家。(據聞祖遺房產五處當時變賣無遺,遂無以奉宗祀,曆代神主都悉付焚化。臨淮侯印及嘉靖所頒鐵券為鄰居借去壓魅,其他遺物之喪失,俱在此時也。)”李澤顯與我爺爺李澤俊同輩,享年七十八歲,大致生於道光八、九年,死於光緒二十八年(1828-1902年),生子李大保、李大亨,與我父親李大華同輩。

  “二十一世孫國壽,字仁山,大保長子,奉祀宗祧,現年六十二歲。生於同治九年庚午(1870年),住北平大沙果園一號。”“二十一世孫國蘭”,“六十一歲”,“無嗣”,李國壽長子早故,無嗣。李國壽與我同為國字輩,盡管年紀相差91歲。岐陽世家綿延二十多代,輩份與年齡差距漸大,“有白髯的孫兒有童稚的叔父或叔祖”。

  朱啟鈐接著自述得到這批岐陽世家文物的經過:“國壽兄弟以衰年乏嗣,無力自存,又怵於世變之殷,旦夕恐委諸溝壑,泣涕來請,欲以曆代世守之文物賴國家社會嗬護之力以傳世無窮。乃捆載家乘遺文致之營造學社,求獲一椽之庇。餘允為鳩集千金,使謀鬥升,贍其窮年……嗚呼!覆巢侵尋,國危身殆,尚欲於忍死須臾之中抱若祖若宗之衣冠文物,謀所以永久保守之道,李氏可謂有賢子孫。此餘慨然承諾而願為之致力者也。”文後附了一段天津《大公報》讀者來信,溢美之辭流於言表。

  朱啟鈐把岐陽世家二十一世孫李國壽兄弟描述得如此窮愁潦倒,孤苦伶仃,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泣請求這位前中華民國總理收留岐陽世家曆代世守之文物。而事實上,六百餘年的岐陽世家,“子孫之繁衍, 世澤之綿長”,舉世聞名,在祖宗寄籍之地盱眙有龐大的宗祀地產,地產田租收入可觀,李國壽的澤字輩族祖、大字輩祖叔、國字輩族弟均有擔任安徽北部省、地、縣、鄉的要職者,掌控當地廣泛人脈和資源,津浦鐵路途徑明光重鎮,到北京也就一夜功夫,接濟他們兩位同宗老者,迎接列祖列宗神像回歸宗祀,輕而易舉,何須他前總理大臣,“使謀鬥升,贍其窮年”!岐陽世家祖居盱眙的留守支,二十年代曾多次遠赴北京尋訪岐陽李氏宗親,“澤同祖次子大寶公隨澤成先祖‘北往河南過津京至泥漥村, 訪查同族至其地煙戶稀疏, 李姓絕少, 歸裏後終不洽心”。(李國玉《岐陽李氏與岐陽李氏宗譜》)

  1937年抗日戰爭全麵爆發,發生在皖北盱眙南麵不遠的南京保衛戰,國軍失守,日本侵略軍發動了慘絕人寰的南京大屠殺;發生在其北麵不遠的徐州會戰,日軍對江蘇、安徽發動了瘋狂的掃蕩,製造了鳳陽大慘案、嘉山縣(今明光市)慘案,把明光鎮四周二十裏內的房屋燒毀千餘間,屠殺居民數百人,岐陽世家的李氏宗祠,再次遭受亂世兵燹浩劫,蕩然無存。

  父親李大華,岐陽世家二十世,1937年抗戰全麵爆發時,隻有十二歲。

  父親九十二歲、九十四歲兩次接受江南大學抗戰老戰士尋訪團隊采訪。據父親回憶,秉承“岐陽世家嗣胤紹述祖德,篤定修行,詩書傳家”的傳統,他“十歲讀書,上過三家私塾”,“學的是《四書》、《五經》、《千家詩》、《唐詩》,有的老師還會教我們算盤和簡單的算術。一般早上是讀新的文章,上午寫字認字,下午是背書,背完後老師教我們寫詩。當時上學是要交糧食的,一年差不多四百斤糧食”。父親寫得一手好毛筆字,曾向兒時的我們演示用算盤飛快地做乘除法,讓隻會珠算加減法的孩子們佩服得五體投地。

  清朝推翻後,新文化思潮也滲入到岐陽世家,十九世李澤同主張學習歐美文化,創辦了新式小學、中學;二十世李大柱,曾任黃埔軍校教官;岐陽世家殷實族戶,紛紛送子女入大城市求學。家境貧寒子弟,隻要成績優異有出息,家族也可以從祠產內撥給所需費用。如低父親兩輩的二十二世李永達,就是用族中公款培養出來的,三十年代成了浙江大學教授。

  父親一直嫌私塾教授的知識太古板,渴望上新式中學、大學。可附近的城市都被日本侵略軍占領,他是絕對不可能像江澤民那樣,跑到揚州、南京去讀日偽政權控製的中學、大學。

  父親回憶說:

  “1939年底,新四軍第五支隊來到了我的家鄉,在此之前,都是國民黨韓德勤部隊駐守。初見新四軍,覺得他們衣服破舊,很土氣,但他們對老百姓很熱忱,我們老百姓都願意接近他們,參加他們的活動。

  “那個時候我還在上私塾,新四軍給我們發了《短期小學》的課本,裏麵有些是介紹新四軍和一些革命道理的,這也加深了我對他們的了解。

  “鄉政府領導看我思想單純,熱情老實,能寫會算,一心想培養我,動員我出來工作,我1942年3月脫產任鄉政府糧食辦事員,負責全鄉糧食工作。

  “我的工作主要是征收軍糧,保障新四軍的糧食供應。記得征收軍糧的標準是:公糧占總產量的3%,田賦的2%,總征糧數5%。征收隊由本村村長和幹部負責,糧食在指定地點征收。

  “後來我被調到了淮南蘇皖邊區行政公署行政學院受訓了半年,地點在舊鋪鎮新鋪村,學院院長是行政公署主任方毅兼任的,副院長汪道涵,教導主任叫李足平。

  “我們是軍事化訓練,這一期學員有1000人左右,分為中隊、小隊。學員大部分是鄉鎮幹部,也有部分是中學生。主要學習鄉鎮的政治任務和政權建設,目的是為了培養區鄉幹部,同時,上級打算組織鎮長選舉,不過後來沒有實行。

  “學院教學抓得很緊,學習生活都很緊張,吃飯都是規定時間,限時吃完的。10月我們畢業,半年的學習使我在思想上有了很大提高。

  “回到地方上後,我被任命為副鎮長,鎮長叫朱啟華,同時我也擔任糧食主任。當時為響應新四軍發展壯大隊伍的要求,年年開展參軍運動,我們鄉每年都有上千人參軍。我家三個男丁,按規定必須去一個。我雖然17歲就參加了地方工作,脫產做了高橋鄉糧食辦事員。因我哥哥木訥不願參軍,而弟弟年幼才6歲,我對部隊了解的多,毅然報名參軍。

  “去當兵的時候,父親和鎮長都不太願意,父親希望我再去上學,不過後來見很多人都去參軍,倒也支持我去了,鎮長則希望我繼續在地方工作。參軍的時候,鄉裏組織了歡送會,人人胸口戴大紅花,十分自豪。我們保裏和我一起入伍的青年有100多人,後來這些人除了幾個逃回家的,其他人再沒見到過,可能都犧牲了吧。

  “1943年冬,我參加了新四軍二師淮南軍區盱嘉支隊盱眙大隊二中隊,師長叫羅炳輝,他是老紅軍,身經百戰。我的印象中他個子高大,騎馬都得二三匹經常換,是個極偉岸的人,但他行動飛快,爬山比戰士還快。當時支隊司令員兼政委是朱雲謙,參謀長是祝平安。盱眙大隊大隊長是謝在銀,教導員是汪中富,二中隊長是賴瑞生,指導員是保晴、王一海。盱眙支隊在日本投降後改為盱眙縣總隊,總隊長是張伯鍔,副總隊長是衛去非,參謀長是那陽春,總支書記是易繼明。

  “新兵剛入伍進行訓練,當時發了一套棉軍裝和一支湖北條子(也稱“漢陽造”),子彈不多,一個人隻有五發,手榴彈都是縣裏自造的。我後來去做文書工作就不佩戴槍了,我們連隊沒有機槍,支隊裏有幾挺。

  “我們部隊的主要任務是對付盱眙城內的日偽軍。當時力量對比情況是我們支隊人數多,至少有十個連隊,而日軍有100多人,偽軍有200人左右。但當日軍有大的侵略掃蕩行動時,便從其它地方調來日軍,要比常駐盱眙城內的日軍多1-2倍。

  “我們支隊下麵的大隊,轄有四個中隊,中隊後來改為連隊,包圍打擊敵人,保護人民生命財產。差不多在每年莊稼快成熟的季節,日偽軍就要出城搶糧搶牲畜。一年總有十幾次。小的掃蕩就由我們大隊的幾個中隊解決。大的掃蕩,人數多,範圍大,則由支隊組織迅速出擊,圍殲敵人。戰鬥中我們部隊也有一些傷亡,我所在連隊副連長就英勇犧牲。廣大民兵在對敵作戰中也有不少同誌傷亡,如我堂兄民兵隊長李大林,就在帶領民兵對敵作戰中犧牲了。

  “抗戰時期老百姓都很窮,軍隊依靠著百姓,所以,軍隊的生存條件也是十分艱苦的。那時軍民關係非常好,老百姓對部隊的幫助支援很大,我們部隊駐地晚間經常移動,不論到哪裏,人民群眾都給我們房子住,鋪上厚茅草,供應糧食和柴火,盡量讓我們吃飽。在生活方麵,我們是物資十分短缺的。我們隻能用一點鹽和水漱口,但是有時候遇到敵軍封鎖,我們物資進不來,甚至連吃的鹽都沒有。有時軍服發放困難,我們的棉衣和單衣是通用的,夏天把棉衣拆成單衣用,冬天又往單衣裏塞點棉花做成棉衣。有時候行軍至野外我們隻能蜷睡在樹下,不是太冷就是蚊子多。除此之外,我們中隊還麵臨著被日本鬼子攻擊的危險。記得當時我們曾在磨盤山阻擊過日軍的掃蕩。當時支隊駐址是在西高廟,營部住址是在洪營,二中隊住址是在拽橋,四中隊駐址是在苦桑樹(我曾短暫呆過)。

  “1944年2月,組織上看我曾經在地方上工作過,思想比較好,指導員保晴和另一位姓宋的連長介紹我入黨,談話並填表後,還有三個月的預備期,後來就正式宣誓入黨了。

  “1945年日本投降,我們部隊開進盱眙城與駐地百姓聯歡開慶祝會,我當時剛20歲。大家都歡呼雀躍,有的首長們喝酒後醉得不醒人事,這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抗戰勝利後有許多人想回家,我從來未動過這個念頭,因為我很喜歡在部隊裏。

  “盱眙支隊改為盱眙總隊後,我由營部的書記調作總隊參謀處書記、參謀,我還一度在總隊偵察班從事過收集對敵偵察情報工作。當時還發了一支漂亮的駁殼槍給我,我探親回家時還特地佩帶著,心裏感到很自豪。這時我們總隊較之原來人數兵力少了很多,隻有二三個連隊,原來支隊大部分連隊都被編入主力部隊了。

  “1946年初,我去新四軍二師教導營學習,地點在天長縣寶禪寺,教導營主要是培養部隊基層骨幹。解放戰爭開始後,學習提前結束。我被分配到二師參謀處做統計幹事。”

  1945年8月中國共產黨主席毛澤東飛赴中華民國政府陪都重慶,與國民黨主席蔣介石談判了兩個多月,簽署了《雙十協定》,承諾願將其所領導的抗日軍隊縮編,承認重慶國民政府對中國的合法領導地位。毛澤東返回延安後,指示黨內精簡部隊,迎接治協商會議召開,進入“和平民主建設新階段”,在親自赴華的美國五星上將、國務卿馬歇爾的調停生效前,多占城市地盤,增加將來到國民黨主導下的聯合政府當大官的砝碼。

  進入1946年,麵對國民黨軍隊的全麵進攻,毛澤東指示東北的林彪要死守四平,“成為東方的馬德裏”; 指示華北的聶榮臻,死守張家口;指示華東的陳毅死守淮陰,準備把共產黨的首府從延安搬到離國民黨首都南京更近的地方,方便未來國共打交道。結果從遊擊拉起的共軍,與美式裝備的國民黨遠征軍交手,頓時大敗虧陣,丟了城市,人地具失,元氣大傷。

  兩淮保衛戰、泗縣戰役、漣水戰役接連失利,父親所在的新四軍二師與所有的新四軍部隊,被迫倉惶撤離經營多年的蘇北根據地,狼狽逃往山東,士氣低落。領導學舌國民黨,管撤退叫轉進,哄部隊說轉進是為了反攻。於是部隊官兵上下,流行順口溜:“反攻反攻,反到山東,煎餅圈大蔥”!華東軍區曾指派了一位副旅長負責收羅掉隊的官兵,組織起來敵後打遊擊,兩年後淮海戰役時派人尋找,在老百姓家裏僅找到了這旅長,隻剩一條腿。

  毛澤東因此威信大降,各大區的軍頭對其發號施令也不大理睬,全靠總參謀長軍隊創始人周恩來協調指揮。毛澤東大權旁落,大病一場,打電報給斯大林,要求安排去蘇聯治病療養,後來因道路難通而做罷。華東的陳毅也被迫承擔責任,把作戰指揮權交給了粟裕。文革時把這段推行“和平民主建設新階段”所帶來的挫折損失,推到劉少奇頭上。

  1947年年7月,中華民國政府下令動員戡亂,“厲行全國總動員,以勘平共匪叛亂”對中國共產黨控製的山東和陝北發動重點進攻,山東的共軍處境十分艱難。

  父親回憶,“那時候,我們經常長途跋涉,夜裏行路都會打瞌睡,但又經常得行走上百裏路,所以我們常常是前麵的人拉著後麵的人一同行進,以防掉隊。那時,犧牲或被敵人抓住是常有的事。我們走的路大都是最難走的山區,條件好的路不能走,因為那兒敵人多容易暴露目標。有時候飯還沒吃完,出現情況了,我們就得扔下飯碗撤離。”國民黨軍隊在飛機大炮的火力支援下,狂轟濫炸,共軍無力正麵接戰,隻能打運動戰,靠兩條腿的不斷行走,牽製敵人進入山區,讓其兵力的拳頭鬆開,然後集中兵力各個擊破,打殲滅戰,“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毛澤東語)。

  父親年輕氣盛,深恨國民黨把他們稱做匪,耄耋之年提起猶耿耿於懷。自古成則王侯敗則賊。當年岐陽世家的一世祖李貞、二世祖李文忠,跟隨朱元璋參加紅巾軍造反,不是也被蒙元朝廷稱為賊嗎?成功打下江山,就成了隴西王、岐陽王,名垂青史。

  從蘇北根據地撤退到山東國共雙方你來我往的拉鋸地帶,父親他們部隊的補給成了大問題。山東老百姓正統觀念強,認定國民政府的軍裝齊整、裝備精良的軍隊是國軍,把土布衣服、武器簡陋的共軍當土匪。他們深信國民黨共產共妻宣傳。老百姓窮,共產也就算了,好不容易花彩禮娶了媳婦,最恨共妻。他們堅壁清野,像跑鬼子一樣躲著南方來的共軍。父親說他們的連隊有次坐在老百姓家空蕩蕩的院子裏餓得發昏,看見有梨樹結滿了果子,就摘下來吃到撐死,結果全連隊拉了好幾天稀,無力行軍。父親以後對吃梨非常謹慎。有次他出勤偵察回來,團部正在會餐,團長特別舀了一盆肉給他打牙祭。一年多沒沾到葷腥的他,直讚從來沒有吃過這麽香的肉。問是什麽的肉,他們笑嘻嘻地說是雞肉。吃完了才告訴他說,昨晚有一個連隊行軍,碰到兩大群刺猥打架,就全部捉來改善夥食。團長說,“天上龍肉,地下驢肉,好吃不過刺蝟肉!”父親聽後,惡心地嘔吐不止。

  我笑說,每年中央電視台的春節晚會,不是都會表演扭秧歌,唱“豬啊羊啊送到哪裏去,送給那親人解放軍”嗎?父親說,那是後來我們打了勝仗得勢後。老百姓也是勢利眼,誰得勢巴結誰。部隊也是打勝仗時軍紀好,打敗仗時差。自古不會有手拿武器的軍人餓死的。沒錢買食物的時候,部隊會強行征收老百姓的糧食、財物做部隊的供給,但會打收條的,承諾革命勝利後連本帶息償還。我說,天曉得革命哪天會勝利,部隊出具的收條,同空頭支票差不多。父親聽罷哈哈大笑。

  最難忍受的沒有辦法洗澡,幾個月下來,渾身癢得不行,盡長虱子。有戰士發現山東老百姓家裏灶台上的大鐵鍋,燒上熱水正好可以跳進去燙澡搓老垢。官兵競相模仿,結果把老鄉氣得要死——那可是人家吃飯的家夥呀!軍民關係愈發緊張。華東野戰軍的那些主力縱隊,除了許世友的九縱、宋時輪的十縱,基本都是新四軍的老底子。當時到處掛著山東根據地創始人之一、主持華東局工作的山東野戰軍政委黎玉的畫像。他們就把怨氣撒到他頭上,群起而攻之,說他搞地方山頭主義,歧視外來的新四軍部隊,導致黎玉職位直線下降,解放後任上海市委勞動工資處處長。

  解放軍是供給製,從未發過軍餉。孟良崮戰役消滅了國民黨五大主力之首七十四師後,慶賀勝利,始發了幾塊袁大頭銀元。天天打仗行軍,父親也無處花錢,就用手帕將之包裹起來,裏麵放了條子,寫明自己的姓名籍貫,萬一陣亡,委托收屍的人,不論國共,報信給家人,奉上銀元酬謝雲雲,貼肉藏在身上。

  盱眙的黃花塘,抗戰後期曾經是新四軍軍部,國民黨占領後,嚴厲懲處與共產黨有牽連的人和家屬。有人告密我父親隨新四軍北上山東,他們就把我爺爺李澤俊抓進牢獄吊打,拷問其兒子所在共軍的下落。為了增加痛苦,國民黨特別把繩子拴在他大拇指上,吊在梁上三天三夜。我爺爺是岐陽世家十九世,與民國七年(1918年)修續出版《岐陽李氏宗譜》的李澤恒同輩,其晚輩李大昶,任民國政府安徽省參議、懷遠縣縣長;李大宮任家鄉嘉山縣(今明光市)副議長兼商會會長;李大壯任明光鎮鎮長。這些國民黨當地要員,都是與我父親同為岐陽世家二十世大字輩。在眾多宗親的緩頰下,國民黨政府最後還是把我爺爺釋放回家。

  爺爺被抓的事,輾轉傳到山東共軍我父親那裏,他馬上把自己的名字改成單字,從此棄用帶有輩字的雙名李大華,以免再連累族人。父親由此同國民黨結下了家仇。

  兩年後,解放軍從山東南下,發起了淮海戰役,徹底打垮拱衛首都的的國民黨主力,南京指日可下。父親說四九年是他一生最痛快的時光,把“共匪”帽子扣在自己頭上多年的國民黨,硬是被掀翻在地,成了被攆得到處跑的“蔣匪軍”!

    中國人民解放軍占領南京後,岐陽世家二十世大字輩父親留影

  渡江戰役打下民國政府首都南京後,解放軍南下橫掃神州大陸。岐陽世家的祖居盱眙,來了共產黨新政權的土地改革工作團,轟轟烈烈地鬥地主、富農,分田地,分浮財,“村村點火,戶戶冒煙”。

  有天下午,爺爺李澤俊得到族人晚輩的報信,說鎮上的土改工作隊,已把他的成分劃為地主,籌劃著要召開鬥爭大會,抄家,分地!爺爺聽罷暴跳如雷,從家中庫房裏找到一把魚叉,拎著它氣衝衝地去找土改工作隊理論。山東南下來的土改工作隊長對盱眙風土人情一無所知,聲色俱厲地訓斥爺爺:“土豪劣紳想造反嗎?”爺爺憤怒地回道:“我兒子十七歲就跟著你們鬧革命,國民黨全麵進攻時撤退到山東打仗,快三年了生死不知。我因為兒子參加革命,被國民黨捉去吊打了三天三夜。結果現在你們要把我劃歸地主往死裏整,天理難容!”爭吵之下,一衝動就把魚叉飛擲出去,正中土改工作隊隊長大腿,頓時倒地,鮮血迸流。

  闖了大禍後,爺爺連夜逃亡,去投奔茫茫解放軍大軍中的兒子。途中他買了一頭毛驢,騎著它沿解放軍南下渡江的路線,一路上隻要見到大軍就打聽。從南京一直追尋到上海,花了半年多的時間,還真把改了名字的父親找到了!

  父親安排爺爺在軍營裏住了一年多。風頭過後,給爺爺出具了一份“革命軍人家屬證”,蓋上“中國人民解放軍華東軍區政治部”的大紅印章。爺爺回到家鄉,這時當地政府的領導已經換為我父親的表哥杜文衡,最終把爺爺定了一個“上中農”的成分。

  我曾問父親,土改工作隊要把爺爺定為地主成分,他真有那麽多地嗎?父親說,土地到是有上百畝,但那是洪澤湖邊的灘塗濕地,十年九澇,種不了糧食,隻能放養些牛羊。明太祖朱元璋小時就是在這一帶放牛的。這些地合作化後都給公家收走了。

  中共執政後,熱衷於階級鬥爭,把農民按擁有土地多寡依次劃分為地主、富農、上中農、中農、下中農、貧農,沒土地的為雇農,越富裕越反動,越貧窮越革命。其農村政策是:依靠雇農、貧下中農,團結中農,管製富農、地主。爺爺、父親的上中農成分,“剝削量超過20%,屬於對其保持中立的對象”。

  父親私塾教育,工於書法,篆隸楷行草,樣樣精通。五十年代自學蘇軍教材,通過了高中文憑考試,被軍中譽為大知識分子。

  父親盡管自幼叫我們記誦明朝萬曆皇帝賜給岐陽世家的那首五言絕句輩字,但卻不讓自己的孩子名字中間用“國”輩字,叫李國什麽的。我們長大了問他為什麽,他說國民黨最壟斷,用“國”字宣示所有權,比如國立北京大學、國軍、國府什麽的,他可不想讓自己兒子的名字,同國民黨有任何沾連!

  1966年毛澤東發動文化大革命,公安部和北京市公安局被司法係統高校的紅衛兵占領,首都的治安機器陷於癱瘓,中央要員的安全保障岌岌可危,隻好從各大軍區緊急調撥軍隊幹部對首都實行軍管。父親奉命赴京,在中樞機關當了八年軍代表,目睹了中央高層的腐敗與傾軋,單純軍人出身的他,再也不會相信組織上的冠冕堂皇的說詞。同父親同一批進京的南京軍區政治部副主任王良恩,任職中共中央辦公廳副主任;二十七軍副政委劉傳新,任職北京市常委、公安局局長,最終都自殺身亡。父親對子女的教育,對當局鼓吹的“又紅又專”教條不屑一顧,隻教育孩子要讀好業務書,從不提政治上要求進步,爭取入黨之類的話。他的兩個兒子學習成績出類拔萃,七十年末代雙雙考上中國頂尖名牌大學,後來又成了中國第一批博士,為全軍離休老幹部子女中絕無僅有,倍受稱讚。

  1979年全國高考是中國曆史上最公平、公正的高等教育入學考試。鑒於恢複被文化大革命中斷了十年的77、78年高考,仍有大批青年人因家人出身、個人表現問題,被各級單位卡下不能參加高考,79年規定所有考生報名不需要出具單位批準高考的介紹信,為了更合理、有效地選拔人才,規定先高考,後申請高校,成績出來後考生再根據自己的成績申請高校,避免盲目浪費。79年考生最多,題最難,錄取率最低。高考奪魁,中國的一流大學任我挑,從不過問我學業的父親,突然特地找我個別談話。他知道我少兒時代在北京生活了六年,一定會考回念念不忘的北京,嚴肅告誡說:“上北京哪個大學都可以,就是不許上人大!”我問:“為什麽?那不是全國重點大學嗎?”父親說:“中國人民大學前身是華北聯合大學,那是黨的幹部學校,沒水平。我親手從南京軍區送去人大的調幹生,不知道有多少,高小文化水平都不夠格!要挑就挑北京大學。”有次我回國,老友劉寶明約請北大本科班上的老同學聚會,我社科院的老同學金燦榮也帶著老婆兒子來了,他告訴我他剛離開社科院美國研究所,到人大國際關係學院當副院長,說罷遞上名片。我好奇中國人民大學英文如何翻譯,翻到名片背麵一看,結果並未翻譯成People's University of China,而是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其“人民”翻譯直接用漢語拚音,同人民幣(Renminbi,RMB)的翻譯一樣。

  八十年代初,父親離休住進無錫惠山山簏的軍隊幹休所,搬進新家後發現有一個鐵絲編織的紙字簍,是在職時公家配發的,趕緊送還。

  八九年五月底,父親從我的來信中得知我參加了天安門廣場絕食,非常著急。他連忙把在南京大學讀碩士研究生的我哥哥招回無錫幹休所家中,免得他繼續參加南大的學生請願靜坐。進入六月,隨著官方對學生的威嚇越來越嚴厲,軍隊內部調動越來越頻繁,規模模越來越大,父親在家坐立不安,派大兒子去北京,“找到小兒子,一定要把他拖回家!”哥哥早上從無錫上了火車,晚上就不得不返回,說火車走到安徽蚌埠,就被在鐵路上靜坐阻截戒嚴部隊北上的大學生、民眾堵住了。六月三日晚七點鍾,中央電視台《新聞聯播》宣讀戒嚴部隊的公告,父親知道今晚軍隊一定會動手武力攻占天安門廣場的,心急如焚,整夜在屋子裏走來走去,捶胸頓足,咳聲歎氣。六月四日中央電視台報道戒嚴部隊斷然清場,父親老淚縱橫,說小兒子沒了,自己活著也沒意思,革命一輩子,最後革到自己兒子頭上,要把軍籍退了,回岐陽世家的祖居盱眙老家終老,再也不要見到這些官府的人了!

  父親對鄧小平素無好感,覺得他文革被打倒後在一九六八年給毛澤東寫的《我的自述》、聽到林彪死後於七一、七二年兩次給毛澤東毛澤東寫效忠信、四人幫垮台後七六、七七年兩次給華國鋒寫的效忠信,阿諛奉承,信誓旦旦永不翻案,複出後馬上翻臉,是品質問題;對改革開放後他當太上皇,重大事都是他拍板,成績歸自己,錯誤推諉現任兩任總書記,也就摸石頭過河的本事,卻以改革開放總設計師自詡,是道德問題;六四下令開槍殺大學生,敗壞軍隊名聲,更是曆史罪人。耄耋之年不時感歎,當年無數人流血犧牲打下的江山,被他們一夥中央大頭變成私產,瓜分給子女世代占有,又回到蔣介石國民黨四大家族的老路,對不起那些年紀輕輕為建立新社會理想獻出生命的戰友。 

  六四後父親堅決支持兒子自費出國留學,說:“你們留在國內更危險,說不定哪天政治迫害就找上你們!”。六四後當局出台新規定:申請辦理出國留學的人,必須有僑辦出具的海外關係證明,非直係親屬必須交培養費,每學年五千,直係親屬免交培養費。父親聽說兒媳出國須繳納巨款培養費,主動表示願意幫我們付。我姐姐笑著調侃老爸說:“您當年幹嗎要去新四軍?去國民黨去那裏,弟弟就是直係海外關係,免繳養費!”岐陽世家父親大字輩的族兄,有不少在國民黨那邊任職,後來隨中華民國政府播遷到台灣。

  到美國打拚了六年後,我們的大兒子出生。聽說我們在美國創業非常忙碌,照料嬰兒非常辛苦,父親決定向軍隊主管部門請探親假,申請護照去美國陪我母親一起照料剛出生的孫子。即便已離休,仍在軍籍的父親辦理出國手續審批非常嚴格、繁瑣。倒是我太太早已離休的父親,先辦妥出國探親的手續。

  老丈人來後,抱著外孫愛不釋手。不過他聲明,總政隻給他批了三個月的假,到期必須回國。曾經指揮千軍萬馬的老將軍,給小寶寶換了三個月的尿布後,戀戀不舍告別,一天不差。

  父親和母親準時來接班,帶了岐陽世家二十二世大孫子整整兩年!父親、我、我兒子,祖孫三代都屬牛,每代相差三十六年。72歲的爺爺每天為半歲的孫子準備飯菜,詳細記錄小孫子吃喝喜好、時間,積累下來,厚厚一大本手冊。天氣好的時候,父親和母親會備上餅幹和瓶裝水,推著嬰兒車裏的孫子,到附近的公園裏散步,一去就是大半天。不久我們發現,他們祖孫三人竟然穿過多條大馬路,把家附近的幾個小區的公園逛個遍!我擔心他們語言不通,萬一走迷失了怎麽辦?父親輕描淡寫地說,我這個老兵,多複雜的路都會摸回家,放心好了!

  為解父母在異國他鄉的文化寂寞,我們特別給他們在後院裝了小耳朵衛星接受天線,讓他們可以收看到中文的電視台。父親帶孫子之餘,最大樂趣是瀏覽港台出版的中國大陸見不到的國共內戰回憶錄。我不時帶他到離家不遠中華民國僑務委員會芝加哥華僑文教中心,裏麵的小圖書館,有許多國民黨政界、軍界人物的回憶錄,父親每次挑一大批書刊,給我們辦理借書手續的文教中心人員,經常是來美國依親的國民黨老兵。父親最喜歡看劉紹唐主編的《傳記文學》刊載的解放戰爭(國府叫“動員戡亂”)的回憶錄。

  有次從台灣文教中心借回的一本關於大陸廬山會議鬥爭的書,封麵用的是一張毛澤東坐在藤椅上觀賞廬山風景的照片。隻見毛主席容貌有眼無珠,白森森的瘮人,細看是被人用指甲把眼珠硬是摳了下來。父親和我見狀都笑了。

  我說,你們把國民黨兵打得背井離鄉,逃到台灣小島上,人家可不恨死你們共軍嘛!父親說,他們當年哪裏容過我們?廝殺起來你死我活,如果我們沒贏,他們早就把我們殺得幹幹淨淨!中國什麽時候有過美國那種民主選舉、和平議會鬥爭?我說共產黨當年確實殺人手太狠。父親歎了一口氣,說我們中國人的傳統,曆來講究複仇,如果親朋好友被殺,此仇不報仇,誓不為人,否則人人瞧不起。冤冤相報,鬥爭就越來越血腥。對黨內自己同誌,也是殘酷鬥爭,無情打擊。四七、四八年時軍隊裏刮左風,鬧貧雇農當家,團裏搞延安整風那一套,把幾個地主出身的幹部拿出來,開鬥爭會。有一個被批鬥的幹部忍不住辯駁了幾句,就被他們打態度,一哄而上,最後竟然用石頭當場砸死!

  聊到中共黨解放軍為什麽能把抗戰後軍力、裝備如日中天的國民黨軍隊打垮?研究了大半年台灣回憶錄的父親總結說:首先我們這邊人年輕,有理想,能吃苦,日以繼夜地琢磨著怎麽才能保存自己,消滅敵人;而國民黨那邊抗戰勝利後享樂之風官兵上下彌漫,“位子、女子、房子、車子、條子,五子登科”,嚴重腐化,軍心渙散。其次,陸定一曾說過,中國革命其實就是一幫知識分子領導農民武將的農民戰爭。國民黨軍隊文化水平差,蔣介石日本留學的振武學堂,是陸軍士官學校為清國留學生特別設置的預備教育學校,與那個國民黨將校最講究出身的黃埔軍校,撐死了也就石家莊步兵學校的水平。中共軍隊元帥中,一半有留洋經曆,注重軍隊士兵文化學習,幹部集訓深造。參謀出身的父親特別提到,他們司令部用的軍令範本,都是學蘇聯軍隊的作戰條例,敵我態勢、首長作戰意圖、具體作戰步驟、完成任務時限,逐條清晰列出,頗有章法。他一直很想看看國民黨軍隊的作戰命令文本,結果發現根本不成樣子,基本上是雜亂無章的長官電話記錄。國共之爭,國民黨的失敗首先是軍事上的失敗,喪失了軍事上的優勢,經濟政治上的失敗,就接踵而來,直至垮台流亡到小島上。再次,中共宣傳鼓動能力具有絕對優勢。他們把陳伯達寫的《人民公敵蔣介石》、《中國四大家族》改編成漫畫,廣為宣傳,把國民黨政權的形象,醜化得無以複加。部隊傳下的口號:“蔣家的兵,陳家的黨,孔家的錢,宋家的逼!”,語言粗俗,但對沒啥文化的士兵,出奇有效。淮海戰役打下來傷亡慘重,部隊急切需要休整一段時間,但上級很快發起渡江戰役,部隊傳下動員口號:“打下南京,樓上樓下,電燈電話!”

  父親去美國探親後,退休金由我哥每月到軍隊幹休所領取。沒有多久,哥哥就來信說,幹休所的領導,見麵就催問父親什麽時候回來。父親聽了,置之不理。自我十八歲離家去北京上大學後,同父母生活在一起沒有幾天。父母現在可以同兒孫天天生活在一起,共享天倫之樂,自然樂不思蜀。

  一年以後,哥哥來信,說奉幹休所之命寫信轉告,說南京軍區已打招呼,父親再不回來,就要開除黨籍、軍籍。父親讀罷,一笑了之,說:“我又不是現職幹部,有工作等著要做,在哪裏不都是休息!”

  父親的美國探親簽證,一直申請到居留最大極限兩年,才與母親戀戀不舍地告別兒孫,登機回國。

  姐姐來信說,他們在上海浦東機場接父母,老遠就看見身材高大的父親披著風衣,風度翩翩地走出海關,像老華僑。回到幹休所,大門口迎接的所長、政委,見美國探親兩年的父親紅光滿麵,精神抖擻,說:“老首長,這兩年我們所裏離休的老幹部包銷了幾十個。幸虧閻王爺不懂英文,沒敢去美國打攪您。”

  從美國探親回國後,七十五歲的父親萌生重返岐陽世家祖居盱眙住上一段的念頭。他回到離開三十多年的老家,在當地官員和晚輩族人的陪同下,住了一個多月,走遍了所有他年輕時讀書、工作、打仗的地方,故地重遊,感慨萬千。

  明光鎮上的岐陽世家李氏宗祠,抗戰爆發時被日本侵略軍燒為灰燼。祠堂故址已成為明光酒廠工人宿舍及鐵路工人宿舍。祠堂院內原有兩棵五百年以上的銀杏樹,粗可數人合圍,蔭蔽數畝,五八年大躍進時被砍伐做成木板,用於建造縣委大禮堂的舞台樓板。唯一殘留的岐陽世家痕跡,是當地政府在明光最古老的大街中心路南端立起一牌樓,名為“岐陽門”,用以紀念明朝功臣岐陽王李文忠。

  盱眙現以“中國龍蝦之都”聞名全國。小龍蝦,學名為“克氏原螯蝦”,原產於美國東南部,又名美國螯蝦、路易斯安那州螯蝦,主要棲息在墨西哥灣附近。九十年代初,江蘇省盱眙縣利用千裏淮河與洪澤湖交匯形成的數十萬畝灘塗濕地,開發出小龍蝦,2000年舉辦了“龍蝦節”,此後盱眙小龍蝦開始擴展到蘇浙滬及全國,盱眙的“十三香麻辣小龍蝦”在中國名聲大噪。

  兒童時在南京玄武湖遊玩,同哥哥他們一幫大孩子捉了一大堆小龍蝦,把它們放在臉盆裏,觀賞、玩耍。小龍蝦個頭大,紫紅紫紅的,與普通青白色的活蝦迥異,大人們說,這是日本人帶進來的品種,有毒,大家都不敢吃它。 

  2007年我帶兩個兒子回國探親。有一天父親領著我,帶著兩個美國孫子,去無錫城中公園一家新開張的盱眙小龍蝦餐館,說是家鄉族人開的,要照顧晚輩的生意。年輕的店主見了父親喊太爺爺,我六七歲的小兒子嘴快,剛學了國內人習慣,見了大人就叫叔叔,店主急忙搖手,讓他十多歲的兒子管我小兒子叫爺爺。一問他是亨字輩,他兒子嘉子輩,可不要叫永字輩的小兒子叫爺爺嗎?店主做了一大盆十三香小龍蝦,陪父親用家鄉話聊天。吃完離開時,他執意不收錢,說孝敬長輩應該的。父親堅決不答應,留下五百塊錢,說不許找!

  2014年,父親虛歲89。中國民間習俗,老人慶壽按虛歲,祖居盱眙上百族人相聚無錫,慶賀父親九十大壽。宴席按名字中間的輩分排桌,名字中間輩字,從“大”字輩九十歲老父到“懋”字輩繈褓中嬰兒,相差已達七輩!父親舉杯致辭時,念念不忘叮囑宗族晚輩要珍惜親情,互相幫助,特別把我介紹給大家:“我這個小兒子在美國了生活二十多年,你們到了美國遇到困難,他會幫忙……”

  過完父親九十大壽後,我告別父親返回美國。父親特別送我到幹休所大門口,臨別時他眼裏含淚,哽噎地說:“你路途遙遠,在美國白手起家,創業辛苦,一切以事業為重,撫育好兩個小孫子。你母親身體不好,醫院裏維持不了幾年,有可能的話,盡量回來看看她。”從未見到過老軍人父親哭過的我,大為震撼。

  從此我每年春節必回無錫家中陪父親過年。天氣好的時候,我會陪父親到幹休所旁的惠山山坡散步。幹休所院牆刷有一行大紅字標語:“光榮離休的革命老幹部,人民感謝您們!”父親笑著告訴我,幹休所的一幫沒幾個不帶槍傷的抗戰老兵,時常坐在幹休所大門裏的綠蔭地乘涼,指點著這個標語調侃道:“誰來了老百姓不是一樣勞動吃飯?感謝你個鳥!”

  2015年9月3日,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七十周年紀念日,九十歲的父親特別身著戎裝,攝像留念。

  2019年暑假,我兩個美國高校念書的兒子,特地去中國看望九十四歲爺爺。父親高興得夜不能寐,用手機打微信電話,詳細商討孫子來了安排什麽樣的飯店招待。

    父親與岐陽世家二十二世永字輩孫子合影留念

  2020年我回中國陪父親過春節時,正好新冠病毒疫情在中國武漢爆發,大年三十我乘晚點了整整一天的東方航空公司芝加哥直飛上海的航班,趕上了闔家團聚的年夜飯。我特地從美國買了口罩,分發給家人,成了中國最早一批帶口罩的人。過了年,傳來美國總統川普正在籌劃斷航中國班機的消息,擔心我會被困在中國,太太緊急安排了提前返美的飛機票。因擔心高速公路檢疫關卡耽擱,大年初五淩晨三點多,我就起來趕路去上海浦東機場。95歲的父親堅持親自黑夜中送我到幹休所的大門口,竟成永訣,遺憾終身

  疫情其間中國不時封控,好在網絡仍暢通。96歲的父親在家專心致誌與高手楚河漢界鏖戰,每天至少七八個小時。有次他得意地在手機微信上曬朋友圈:網上象棋,對局近兩萬盤;勝率42%;棋力戰績,業餘一級; 積分等級,將軍; 闖關戰績,第0關; 華山論劍,最佳第一關; 我的名次,1。已晉登峰造極境界矣!

  父親去年(202年)9月9日去世,享年98歲,為岐陽世家最高壽者。父親17歲參軍,在軍營裏生活了81年,二十名戰士軍禮送葬。

  岐陽世家的數百宗親族人,2014、2015年兩次聚集在南京的岐陽王李文忠的墓園,掃墓祭祖,中國各大媒體曾廣泛報道。

 

 

  岐陽世家家族有“岐陽王李文忠後裔尋親聯誼網”(http://www.liwenzhong.cn)。這個岐陽宗親網要求實名認證,我在兩個字的名字中間加進輩字“國”字,兩個兒子單名中間加進了輩字“永”字,以李永晟、李永昊注冊。將來一定叮囑倆兒子,給他們的孩子取三個字的中文名字,中間用輩字“亨”,賡續岐陽世家的傳統。

  據歧陽宗親網,“岐陽王李文忠後裔們的足跡遍布港、澳、台、美、及世界各地”,“據粗略估計,散布在各地區的岐陽王李文忠後裔約十萬人之多”。

  岐陽世家,應該是世界最大有輩份可追溯的家族,綿延七百年,餘蔭蓊蔚。

 

      2024年3月22日作於芝加哥西郊

      (圖片來自網絡、親友攝影)

玫瑰本來是玫瑰 發表評論於
所以說老人家一輩子沒有買過房沒有過花銷,都在幹休所
橡溪 發表評論於
回複 'neshershahor' 的評論 : “李芳英官至中都正留守,常駐鳳陽,後裔大都定居在鳳陽周邊的祖居盱眙縣明光集一帶,為岐陽世家三房留守支。”
neshershahor 發表評論於
所以,敢問博主的先祖之名諱景隆乎?增枝乎?芳英乎?
最西邊的島上 發表評論於
"六月四日中央電視台報道戒嚴部隊斷然清場,父親老淚縱橫,說小兒子沒了,自己活著也沒意思,革命一輩子,最後革到自己兒子頭上,要把軍籍退了,回岐陽世家的祖居盱眙老家終老,再也不要見到這些官府的人了!"

寫得好,讚!

讀過你的幾篇“六四記憶”,非常謝謝你的據實分享!
Timberwolf 發表評論於
跟金政委交情那麽好啊!那鐵定得贏兩次了。
格利 發表評論於
主要看了“父親的故事”,裏麵揭幕了不少真相。謝謝分享。
靈溪問禪 發表評論於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中華文化重視的就是傳承。
cager812 發表評論於
浩憾長文,數百年帝王將相爭鬥史,從類人猿進化後這是比較記錄全的,古埃及的王朝史也很全,看多也膩了,除了爭王位,殺戮,女人,就沒有什麽了。
魯迅說24史他隻看到兩個字“殺戮”。
誠信 發表評論於

Wow, what a family! Really historic.

花似鹿蔥 發表評論於
文革燒了多少家譜啊。建議,這麽長文章分幾次發更方便閱讀
橡溪 發表評論於
“去年(2024年)”,筆誤,應該是2023年。文章上了《文學城》首頁,暫不能改。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