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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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G家的祖屋將要被拆除,我和LG趁著回國過年之際,最後看了一眼空置了二十年的祖屋。

    

          記得八十年代中期,我以女朋友的身份第一次走訪LG家。

          

           LG家的祖屋建於40年代,二樓的小木窗成了童年LG眺望外界的眼睛。從屋前的曬穀場向外伸展開大片一望無垠的田野;左側的漁塘四周,桃花盛開。穿過屋後幾棵遮天蔽日的大樹,便是一條清澈的河流,河床裏的鵝卵石成了祖屋得天獨後的建築材料;每當夏日,放學的孩子們在河床裏嘻笑打鬧,就當回家前洗了澡。因為左鄰右舍大都沾親帶故,吃飯的時間,各家的孩子手揣飯碗東家竄西家;那時候的祖屋,充滿了熱鬧的人氣。

 

 

        祖屋有前廊,木質雙開門;站在門口,可以看見一張鋪著花棉被的大床,與朱紅色衣櫥相隔一條過道;門邊的四方歺桌和長條木板凳依牆而立;屋頂的小吊燈散發出桔黃色的光芒;在連接臥室與廚房的門框一側,木質樓梯沿著牆壁一直延伸至二樓。

 

          那晚公公從3公裏外的集市回來,他的形象令我眼睛一亮:幹淨的白襯衫,衣擺紮進藍色褲腰裏,身板高挺;頭發自然卷曲,一雙笑彎的雙眼善良又溫和。他將手中的筐子放在我跟前,裏麵堆滿了我喜歡吃的水果和零食。

 

            麵帶喜色的婆婆圍著灶台一邊準備晚飯,一邊和落坐一角的LG閑聊。我聽不懂他們的家鄉話,索性下頜枕著雙臂,借靠LG雙膝,靜觀灶下吐著火苗的柴火。灶台旁的地下埋有兩口帶蓋子的鐵罐,灶火的熱導將罐裏的水燒得滾燙。火光中,我恍恍惚惚看到一個幻景:那是幾年前的事了,一位3歲的小男孩在空無一人的屋子裏四處尋找媽媽,稚嫩的小腳一步一步逼近鐵罐……。如果那天鐵罐沒有滾燙的開水,或者婆婆沒有臨時離開,LG的弟弟不會被燙傷;如果當時的醫療條件良好,弟弟也不會因為傷口感染引發的敗血症而夭亡。那年LG正在外地讀書,收到家書時,弟弟已經不在人世。

 

 

          祖屋右邊有間破舊的屋子,終日沒有人煙,屋子裏的最後一位主人早己離逝。生前她常常爬上屋頂,朝著遠方呼喚兒子的名字;一直到死,她都沒有放棄一個信念:她的呼喚總有一天能夠飛越千山萬水,飄進遠方兒子的耳中。她的兒子,就是改變公公命運的堂叔公。

 

           1949 年初,在外麵混了多年的堂叔公突然神秘返鄉,他做了一件令耳目閉塞的村裏人匪夷所思的怪事:變賣所有家產、良田和山頭,隻給他母親留下一間小屋,從此便杳無音訊;而買家正是LG的祖父,他從沒出過遠門,不諳世事,僅憑勤勞節儉支撐家業,據說他可以將一粒豆豉分四瓣送飯。新中國成立以後,祖父才恍然明白自己幹了件天大的傻事:他為自已買來了地主身份。50年代末,受到出身牽連的公公婆婆被遣返回鄉,在祖屋裏度過了他們的前半生。

 

           九十年代初,堂叔公的謎團隨著他的返鄉祭祖真相大白。解放前夕,在國民黨軍隊當文員的堂叔公眼見執政黨大勢已去,在兵荒馬亂之際,年輕的堂叔公自身難保,無法攜帶體弱多病的母親一同逃往台灣,便回鄉變賣家產,一為自己做盤纏,二為母親留活路。他深知窮人的軍隊和政府不會善待剝削窮人的富人。

 

        

            如今屋裏的主人們早己天各一方。落寞的祖屋在二十年的淒風苦雨中蛛網塵埃,破敗不堪。自從離開祖屋後,婆婆再也沒有進去過。這次回國,我們陪著婆婆回到她的家鄉走親訪友,她總是遠遠避開祖屋,避開永遠無法讓她釋懷的痛苦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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