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重慶的最後一天。上午送母親的骨灰去嘉陵江。我的父母祖祖輩輩都是重慶人，嘉陵江是他們的生命江。他們和中華好百姓一樣，根本不愛離開故鄉。一九四九年十二月共產黨拿下重慶城。有人站起來了，有人趴下了，還有人被敲了砂罐，有真主義的人倒是不怕沒有吃飯的家夥。地主資本家是害怕被槍斃的。但害怕有什麽用？我爸趴下了，他給資本家幹活幹到高管，黨不殺你隻叫你本地失業，已經應該喊：共產黨萬歲。唱《社會主義好》。共產黨來了甜變鹹，失業又逢我媽要生我哥。有文化有本事為吃喝，我爸隻能接受黨的調遣，帶個北上小分隊，離開大城故鄉到陝西書法家國民黨大官於右任的老家陝西三原縣幫黨開發保險業務。無產階級專政就是叫人在哪裏活就必須在那裏活。住住不許動，人人都跟俘虜一樣。我爸一九八四年聖誕節死在西安。一九九四年我在完成了在美國的學業後回重慶把他的骨灰撒進了嘉陵江。

二十四年無聲無息，我母親活到了九十五也走了，我已經是病怏怏的小老頭。中華好公路。車就往路上一停，好像緊急燈都不用打。我們就從公路上邊下到江邊。老王和我太太在前邊走，我在後邊慢慢下，幾十個梯坎我也一個一個地下去了，大概是我今生的最後一次。好久都沒有在江邊鵝卵石上行走過了，彷佛回到少年。江水一點也不清澈，烏突突地東流，其實我根本就不知道哪裏是東，隻知道一江春水向東流。我的淚水又為母親流。帶給我生命的人都走了，我成了真正的孤魂野鬼。我母親的骨灰也撒進了嘉陵江，父母能在他們的生命江裏“同飲一江水”。淚眼朦朧眺望遠方好一會。人生純粹就是相愛男女創造的一個偶然。自古人生都應該安葬父母，以前埋，現在燒，我送我的父母同江眠，靜靜地，一步都別動，聽無所不知的上帝講人生。

接著老王說要幫我去找我的表哥。我隻記得他住在花園街和他的名字。老王去幫我問。那是重慶教育學院的家屬區，外邊百十平方的小場子坐著百十來號的中國好老人。女多男少，看樣子多在八十以上，氣氛看著很恐怖，有人翹著二郎腿，有人靜靜看天。下午四點多鍾，沒有太陽的重慶陰霾下，老目呆滯無神，如果你看他們，他們會擰巴出一個奇怪的表情。我無語看，心裏想，再過二十年，我萬一還活著，一定就躺在床上聽聽海頓，或是就一個人坐在家裏後院。老王氣喘籲籲回來了，打聽到我表哥已經在2012年去世了。又難過。我可憐的親身參加過中華好文革重慶好武鬥的沒活到七十表哥。

老王的家在一座高高山上的高樓上，二十幾層，四室一廳，雙手推開窗前的藍天白雲，朝下看是滾滾流著的嘉陵江。我暈。坐了好一會才緩過勁來。重慶沒聽說過地震，地震來了樓高樓矮倒是沒關係；可三峽水庫萬一決堤，住在高處的好處可就大了。中國好房產，十二三年前買的，如今價值已經驢在平地上打了好幾個滾。有房人希望驢打滾，沒房人希望房崩盤。雖然重慶好房產的升值，比起北上廣深差很遠。喜老大說，房子是拿來住的，說了跟沒說一模一樣，炒房者誰聽黨的話。誰聽黨話誰倒黴。“人有多大膽，地有多高產”，這話聽著荒謬絕倫，但回頭看四十年，贏家永遠是膽大的。怎麽才能膽大？電視劇《大時代》裏孫海英演的海廣大說的，蹲過大獄，槍頂腦門，執刑著正要扣動扳機，說時遲那時快，黨的十屆三中全會的春風吹到：暫停槍斃。這種人膽子最大。當然比不上紅軍長征打過湘江沒有死的黨和國家的老大老二老十八。黨領導中國，讓房地產成為中國的支柱產業。高房價幫睡著的中國人做夢。一個月拿萬把塊錢，住的是七十年的薪水房。“夢裏花落知多少？”，夢裏咋能夢不香，“夢裏不知身是客”。夢裏中國是世界老大。同一片藍天，幾百個國家。

為準備在家招待我的晚餐，老王的太太采買食材，做飯炒菜，忙了好幾天。隻有咱中國好朋友才會這樣。我千恩萬謝。席間老王告訴我點他怎麼決定下海自己幹。二十多年辛苦，換得點自由。最難的是剛開始。黨的政策漂浮，現在更難。好在他並不是企業家。百十個人每年做幾千台顯微鏡，小康就行了。在美國拚搏，也是開頭難，不會說話。好在我們做研究，寫程序，也不怎麼說話。多年不見老同學，一起吃吃，一起聊聊，時光倒流，真好。

離開重慶到成都坐地鐵，大清早七點，老王堅持開車送我到高鐵站。這是我第一次坐中國好高鐵。跟老王一個緊緊擁抱，互相祝福：快樂生活好。回顧重慶四天，吃得不錯，了卻心事，從此開始真的沒了爹媽的生活。媽走了，家沒了。餘生在美國小鎮，藍天白雲，好好吃點想吃的東西，好好做點愛做的事。既不像西方人一樣，經常想”人為什麽活著“，也不像中國人那樣”人該怎樣活“。活著就是活著，快樂沒有永遠。

中國好標語：發展紅色基因。世界都在轉基因，隻有中國在發展基因。基因怎麽發展？增強人民體質？中國看樣子是打算更高地舉起耄澤東思想的偉大紅旗，更堅定地走國家資本主義道路或是習道路。學習走路。一盤臭棋，走到哪裏算那裏。高鐵高速，一個多點小時，就到了成都。（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