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鄉人】愛德華王子島上的母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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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生下來就是一個隨軍家屬,這個對於我意味著什麽?意味著居無定所。在我六歲那一年,又要搬家了。

六歲,我已經會數數了。我坐在床邊,大聲地倒數著要搬家的天數,六十五、六十四……十一、十、九……,我的聲音從最初倒數時的興奮、對新生活的向往,數到了不舍,數到最後的數字,我已經帶著哭腔了。在一旁寫作業的二哥對著我,突然大吼了起來:“數什麽數!有什麽好數的!”

我哇的一聲哭了起來,要離開這裏了去一個陌生的地方,要離開我的小夥伴們,要離開這個家了。這時,媽媽走過來,摟著我的肩說:“別怕,媽媽在哪裏,家就在哪裏。”

在後來的日子裏,搬家——這一個詞兒依然是我生活的主旋律。在國內,我隨父母從南到北,再從北到南。長大結婚後,追隨我先生的腳步,從國內到國外。在俄羅斯時,有一年搬了九次家,我記憶中的俄羅斯——就是打包好所有的東西,把房間搞幹淨,離開時再看最後一眼。

有一次,我懷揣著十幾張,每張一萬盧布的大鈔去郵局給媽媽打電話。這十多萬盧布的“巨款”是我在俄羅斯集市的門口賣中國的掛曆賺的錢,不過幾個美金,差不多是我那時候一個月的房租。

俄羅斯的冬天,天寒地凍,地上結了厚厚的冰,我穿的靴子特別滑,所以我盡量走在路邊還沒有結冰的地方,可是一不小心還是滑到在地。我連忙爬起來,顧不上痛繼續趕路,因為家裏還沒有安裝電話,媽媽要到朋友家等我的電話。

從話筒裏聽見媽媽的聲音,我就覺得什麽委屈什麽寒冷都消失了,我的家,在媽媽那裏,媽媽在哪兒,家就在哪兒。

記得媽媽歡喜唱《魯冰花》這首歌,唱的非常好聽,“夜夜想起媽媽的話,閃閃的淚光魯冰花……”。我問她,魯冰花是什麽花呀?她說,我也沒見過,可能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才能看見。

後來去了加拿大,在溫哥華,看見一種一串串的紫色花,朋友告訴我,那是魯冰花。

這個時候,母親已經不在了。在這個陌生的國度裏,無助的時候,我已經不能打電話回家聽母親的聲音了。在五月份母親節前後,我常常去溫哥華的Spanish Banks Beach,那裏的海邊公園裏有野生的魯冰花。魯冰花的花語是母愛、幸福,被稱為母親花

一個人坐在溫哥華黃昏的沙灘裏,寂寞地聽霞落孤鶩欲盡時,春潮如歌;孤獨地看山映日落天接水,殘陽似血。無論生活安排的多麽忙碌,無論溫哥華如何的好山好水,在異鄉人的眼裏,卻總有某個瞬間,覺得蒼涼與孤寂。我想所有異鄉的人,心中都一定有一個為之牽掛的故鄉,可以是一片土地,也可以是一個人,可我,卻像一個吉普賽人,漂泊流離,四海為家,回不去的家鄉留不下的異國,如今媽媽不在了,家鄉——變成了又彎又長的小巷,仿佛沒有了門也沒有了窗,隻有厚厚的牆……

我就這樣坐在黃昏裏,看著最後的一絲殘陽消失在山的後麵,天黑以後再走著回家。那個晚上,我夢見媽媽走在彼岸山坡的小路上,提著一個籃子,宛如當年牽著我去趕集的摸樣。我奮力地劃了一個小小的木船,試圖追上她的身影,卻在蒼茫之中,霧鎖海心,仿佛那是一個從每一個方向都無法抵到的彼岸。我不知所措,倦縮在茫茫海麵上,我問自己:你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

一次,一個朋友告訴我說:“如果到了那一天,我希望撒落在太平洋裏。”

為什麽是太平洋,就不能是大西洋嗎?

他說:“太平洋連著中國和美國。”

然後他問:“你呢?”

我茫然地搖搖頭說,我不知道。

今年夏天,我和我先生開車從加拿大的西海岸到美國的東海岸,然後橫穿加拿大回到溫哥華,七月份的那個夏日,我們途徑加拿大的愛德華王子島。

都說在愛德華王子島Greenwich國家公園裏,有一條棧道盤延在水麵上。穿過棧道和漂浮在水麵上的青草,扭來扭去就扭到了海邊,那是大西洋。

就是在那裏,我看見了漫山遍野紫色的魯冰花,恣意地盛開,散發著淡淡的清香,在風中搖曳著,仿佛在唱著媽媽最愛唱的《魯冰花》。

那一天正好是我的生日。

走了很遠的路,在這個特別的一天,讓我來到這個特別的地方,看見這些特別的花,想起這首特別的歌,這不就是母親唱的魯冰花嗎?我真真切切地看見了,置身於魯冰花的海洋中間,我感到疲憊,好像一生都在奔波,從一個地方搬到另外一個地方,從一個國家漂泊到另外一個國家,哪裏是我的家?我是哪裏人?根在哪裏?這些在風中搖曳著唱著歌的魯冰花,讓我有一種留下來的衝動,夢裏不知身是客,直把他鄉作故鄉,心中是一種朦朧的歡喜和一種朦朧的悲傷……

我發了一組愛德華王子島的照片,說,來生要做一支魯冰花,夏天綻放在愛德華王子島的荒山野嶺之上,黃昏起風的時候,花瓣撒落在似血的殘陽裏……

其中有一張魯冰花的照片。朋友看了照片告訴我說,那是柳蘭花。

怎麽會是柳蘭花呢?怎麽可以不是魯冰花?那個花語母愛的花?

在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可以利用現代化的信息,有無數的方法來解決這個問題,可我都沒有。

我隻是孤獨地去了海邊,沿著海堤走了一圈又一圈,吹著海風,耳邊一遍遍傳來那首歌:

夜夜想起媽媽的話

閃閃的淚光魯冰花……

三人萬裏行 發表評論於
回複 'nitayy' 的評論 : 你的詩好棒!
nitayy 發表評論於
一年之內搬了9次家,你是一個勇敢樂觀豁達的女子!

我也生下來就是隨軍親屬,幸運的是直到我們離開,爸爸的部隊也沒有再換防。
大學畢業之後,我”跟著自己的心”,一直”流浪”在外鄉,不過很受用。:)
後來就流浪到國外了。最頻繁的搬家經曆是兩年內三次,有熟人問:這麽搬來搬去,不覺得麻煩嗎?
這屬於低情商問題,明顯的搬來搬去是生活所迫啊。我這樣回答她:每換一處駐地,都經曆新的人生。:)
每次搬家之前,先買來大捆紙箱。然後在上班之餘,打開音樂,一件件物件歸檔打包做標記。。。

哪裏是家? 你的心在哪裏,那裏既是家。哪怕隻有幾月幾年。。。所以安之若素很重要,雖然孤獨或者憂傷有時不可避免。

送你幾句我大學時為賦新詞強說愁階段寫的自認為是詩的文字:
我是一個吉普賽姑娘
我沒有家
我隨著歌聲流浪
我的聲音卻不會說話
zhuniang 發表評論於
Very touching!
我想有一天我也會這樣懷念我的母親的。 她如今還在,但已經衰老體弱,但是無論她多麽疲倦,電話中我的聲音她立刻就能辨別出來。
給你一個大大的擁抱! 不要太難過了, 生命有限,但愛和精神永存!相信你的母親會在天上一直注視和保佑她的女兒的。 而且,有一天,我們都會到另一個世界團聚。
茵茵夢湖 發表評論於
這種淡紫玫紅的花好像確實比康乃馨更適合母親節,一種柔和而深遠的愛。
tmp 發表評論於
你朋友是對的,這是柳蘭,不是魯冰花。百度“魯冰花”,可查到。那首歌是很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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