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的海》譯後記:靈魂的挽歌
作者:惠蘭
接到以色列(Israel)作家阿摩司•奧茲(Amos Oz)的詩體小說《一樣的海》(the Same Sea),沒敢立即答應翻譯,怕才疏學淺糟蹋了這本充滿對《聖經》、猶太教徒寫作以及現代希伯來著作引喻的經典性的書。這本書,是我最近十年來所有讀過的中英文文學作品裏,最喜愛的一部。出於對寫出這些文字的作家的尊敬,在沒有找到感覺之前,我絕不會輕易答應翻譯它。
不分晝夜地讀著這書,甚至讀得忘了吃飯,到第十天,終於找到感覺了,體會到簡約文字背麵強大的張力和一種特別的氣味兒,欲罷不能,揮之不去,便立即給劉鋒先生發了封短短的Email說:感覺有了,就由我來譯奧茲吧。
每天早上,當陽台上小鳥的歌聲隨著百葉窗間隙的光束射到床上,我立即便想著阿爾伯特今晚是不是還要接著尋找蒂塔的氣味兒,蒂塔又將和誰呆在一起,裏科在西藏的山裏找到大海沒有?直到晚上,當月亮掛在窗外高樓叢中的間隙時,我還是在想著同樣的事情,還在想著那隻在黑夜森林裏獨自遊蕩的貓的孤獨;或是在想:奧茲到底是條什麽樣的狐狸?他有著怎樣銳利而誘惑人的清澈幽藍的眼睛?他的腦子裏裝著怎樣一個既能救活人又能淹死人的世界?他在向世界,這裏其實根本就沒有世界,因此他在向虛無,唱著一首怎樣安靜而又迷人的靈魂的挽歌?!
有兩個月時間,我隻活在奧茲的文字當中。有時為了幾個字,一句話,常常反複推敲一兩個小時甚至半天;有時譯完一篇之後久久不能平靜,為其文字背麵的痛、孤獨、不安、驚慌、失落以及深及骨頭和血液的美,感動得淚流滿麵;有時,覺得自己就是阿爾伯特、裏科,也是蒂塔、貝婷、娜迪婭,同時也是當布羅夫和“到這裏來”的棄兒,是他們每個人的一部分,是他們生命過程中的美與醜,愛與恨,滿足與不安,無奈與病痛,孤獨與死亡,以及迷失與消失,尋找與找不到……
在譯書過程中,共有三次夢見書中的場境。第一次是在巴特亞姆的海邊,坐在阿爾伯特家裏參加那個“麗瑞特之愛”製片的合同簽字討論會。從阿爾伯特家陽台的窗戶望去,大海的波濤一浪一浪朝岸邊湧來,深深地吻著散落海灘的石頭,阿爾伯特對我和貝婷,唧唧,蒂塔和小說家等人說:“Love is always painful.” 第二次是在南斯裏南卡一間破敗的小屋裏,裏科兩眼暗淡地對著床前的小窗戶問我,“Ata At Yekhoia La’azor Li?”(你能幫我麽?)我回答說:“Ani Lo, Slikha.”(對不起,我做不到。)話音剛落,就看到裏科變成了雪人,他留在草地上的一個腳印,比我整個人還要大。第三次是看見那個小說家,在一片黑暗之中問我:“你是誰?你也是狐狸麽?或是一隻流浪貓?還是別的?”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臉色,但他的聲音低沉而充滿回聲,讓我有些害怕。我回答說:“我不是狐狸也不是貓,我也不知道我是什麽。”之後,他大笑著消失,而我卻留在原地發抖。
兩個月之後,我結束了活在奧茲文字中的生活,回複正常。整整一個星期,每天早上我都習慣性地翻開書準備翻譯,卻又悵然若失地把書合上。不想吃飯不想睡覺,也無法開始做下本書的翻譯,更沒有寫詩的欲望,我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把這本書譯下去,不停地譯下去,不讓其消失,不讓其結束。本打算譯完書後與幾個朋友聚聚,卻沒有半點兒心腸,隻想整天一個人躲在屋裏,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做,甚至關掉音樂,隻留一片大海在心裏默默翻湧,翻湧。一個星期之後的一天下午,我穿了件漂亮性感的短裙在街上瞎逛,一朋友見到我,吃驚地問:
“你最近失戀了麽?”
連載說明:
《一樣的海》是我一直深愛的詩體小說,也是作者阿摩司.奧茲所有作品裏,他本人最喜歡的一部。這也是我自己所有譯著裏,目前為止,我最喜歡的一部。因此,在這本書出版十二年之後,我決定在文學城我自己的博客“惠蘭原創”裏,陸續連載,歡迎朋友們評論關注。多謝。
敬請尊重版權,任何方式的使用,請聯係譯者並經譯者本人同意。謝絕未經譯者同意任何方式的使用。
本書連載順序為《一樣的海》圖書簡介,譯後記,第一首……最後一首。多謝多謝!
惠蘭 2024年11月16日於波士頓
注:感謝宋克明博士在本書的翻譯過程中與我討論本書情節並為我查找相關資料;感謝宋克明博士和周德群博士為我的譯文作最後的中英文校對;感謝劉鋒先生的獨到眼光;感謝姚燚先生編輯此書的辛勞;感謝譯林出版社把如此的好書奉獻給讀者。
(注:以下網址為本人2004年-2014年文學城博客內容,若有興趣,請點擊: https://blog.wenxuecity.com/myoverview/40/, 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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