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簷下的冤家24

來源: 野蠻生長大白菜 2024-01-02 16:23:21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85041 bytes)

第24集:滾出來

1,

十斤排骨再也沒有人送來了。

老張家的活雞活魚也沒戲了。

王同學出事了。

那天晚上,他的確去鄉下弄到了三年生的老母雞以及活鯽魚。回來的路上,王同學好像獵人打靶歸來,滿滿的成就感。那些年,他一直不走運,明明生了一張俊臉能說會道的嘴以及活絡的腦子,但是做啥啥不成。燒烤店剛剛有起色又趕上疫情,還封著呢。但老天爺有眼,讓他抓住了封城的機會,團購做的風生水起,他肯吃苦,能搞到別的團長搞不到的東西。

比如,誰能在這個時代搞到三年生的老母雞三隻呢,而且是活的。

那個牛逼的宋主任不能。

他王團長就能。

而且不是在本市的鄉下搞到的,是相鄰地市的鄉下。

他有本市的通行證,可以暢通無阻去鄉下,若出本市去外地,如今這個年代卻是難於上青天,但是王同學可以,雖說費了一番周折,不走尋常路,王同學覺得自己太有能耐了。

夜晚馬路上空無一人。大約長期少人少車,有些路段的燈幹脆壞掉也算是躺平,王同學把那輛破麵包車開的飛快。等疫情結束,他一定要換一輛新的SUV。又一想,疫情結束,他的生意機會還有嗎?所以他有一顆矛盾的心,既希望結束又不希望結束。

王同學將那輛破麵包車開出了飛機的感覺。在一個大轉彎處,他甚至都沒有減速。

夜裏的轉運大巴,好像雞籠子裏裝滿了雞,也以飛快的速度前行。

兩輛車就這樣撞在一起。

王同學車上的活雞活魚變成死雞死魚,他倒在它們之中,和它們一樣的命運...

那晚的電話,是王同學的老婆用他的手機打給學智的。

關於錢的事兒,隻字不提。當然那時候,不提也正常。

2,

家裏出了第二個抑鬱症病人,是學智。

他白天在屋子裏躲著睡覺。晚飯後就溜上小房頂。

他在小房頂坐著,抽煙。

很快,手頭的煙沒了。

他拿起手機,給王同學發信息:來兩條煙。

以往王同學會說,大前門還是哈德門。

學智:哪個門都是門,反正能出去,哈德門吧,洋氣。

學智也開始過上緊日子了,從香煙開始,哈德門比大前門便宜。幽閉歲月,有煙抽就是奢侈了。

但是這次,他發出那條信息後久久沒有人回複。忽然意識到王同學永遠不會回複了。

悲傷又一次淹沒了他。

王同學要是活著,學智一定豪氣的來一句:來兩條大前門。

貴的香煙,王同學總歸要多賺點吧。

一想到王同學再也不回複他隻言片語,學智在屋頂的夜晚,有些狂躁。

他打開手機手電筒,屋頂上那麽多煙頭,風也吹不走。

他蹲下來撿煙頭。

那些煙頭,有小半截留白處,可見王同學在的日子,他是多麽浪費香煙。

他撿了煙頭,把剩餘的煙沫放在展開的衛生紙裏,學智的口袋裏總有一大團衛生紙,他自製了衛生紙牌香煙。

他點了衛生紙牌香煙,衛生紙燒的比煙沫快,很快燒到手指上,學智有疼痛的快感。

3,

這晚,學智吃完飯又要出門。

美娟對小叔子說:小四,外麵下雪了,你出去我們不攔著,但是你要凍感冒了,傳染了我們這一屋子人,家裏沒啥感冒退燒藥不說,我們都當成陽性病人拉到倉裏,正好不用做飯,不用團購,你覺著呢。

學武:倉裏再好,我可不想回去。好不容易跑出來。你們去,我留在家裏,看門。

學武因為有那張獲獎的彩票加身,心裏充滿了希望,反倒看不出什麽抑鬱來。

學智一聽說下雪了,就說:我出去看看雪。

學智出門去了,家人看著他又上了房頂。疫情凶猛時代,各種神經病在家裏開花,李家誕生了一位憂鬱的詩人,去小房頂賞雪作詩去了。

沈玲:咱爸媽走了,他都沒那麽多悲痛,怎麽樣王同學沒了,他這個樣子了。

學文知道為什麽,父母是終老的,王同學是學智最熟悉的同齡人,仿佛是另一個自由的他,他走了,學智覺得心裏的那個自我也走了。

但是學文不願意解釋也不去勸慰。悲傷像條河流,別人的安慰隻是一條土壩,很快衝垮。學智還年輕,一直在大家庭的蔭蔽之下。不像他,吃過很多苦,遇見很多不平,呆過一個個低穀,趴下又起來,起來又趴下,如此而已,心上已經生了老繭。

沈玲忽然對美娟叫了一聲二嫂。

兩人因為上次的商量賣房的事鬧翻,互相不理睬。家裏倆蹲著尿尿的,不再相約一起做酸酸,有老死不相往來的意思。

美娟即時嗯了一聲。

沈玲:二嫂,你和小楊關係好,你跟小楊說說,讓小楊勸勸小四。

美娟:其實呢,小楊叫我二嫂,叫你三嫂,咱倆都是小楊的嫂子,都一樣的。你告訴小楊不也一樣嗎?

沈玲又臉上掛不住了。她好像經常掛不住東西。

嘴上說:好,我來。我倒是問問小楊,這些年家裏發生了這麽多大事,你躲在外麵過得很滋潤吧,家還要嗎?小四還要嗎?啥時候回來。

沈玲越說越氣,她知道美娟和小楊私下關係不錯,批評小楊,好像變相批評美娟,出了口氣。

美娟:你隨便,你說啥都行。

4,

學智爬上小房頂。

房頂的雪不知什麽時候積了厚厚一層。還在呼壓壓的下。天地間混沌一片。

學智沒空憂傷,沒空當什麽窮酸詩人,他在雪地裏扒拉煙頭。

小房頂就那麽大,他這回變成狗熊,兩個爪子扒來扒去,用不了多久,扒了個遍。奇怪的是,一個煙頭也沒有。

那些煙頭呢?

怎麽連煙頭也離他而去?

悲傷的源頭原來是恐懼。

直到他打了大噴嚏。

自己會不會感冒呢?二嫂提醒的對。也許該下去洗個熱水澡,把寒氣衝衝。他也宅,也想和家人在一起,倉裏好吃好喝,他都不想被逮了去當隻幸福的耗子。

而且,他沒三哥那壺尿性,想方設法逃回家。

香煙的事,等明天再說吧。

學智下了房頂,到了屋裏。

二嫂三嫂三哥都撤了,隻有大哥學文永恒的守在客廳裏。學文給自己打了半盆水,旁邊放著一壺燒開的水,他打算泡腳。母親留下的那個藍色泡腳盆還在,是當年賣保健品的送的。

那些年,老頭老太太先後迷上保健品,家裏經常有免費的麵條雞蛋,老倆吃不完,就送給兒子們。當然,與免費食品相匹配的是,各種長生不老的保健品,做美夢的床墊,甚至兩台無法安裝的淨水器等等。

老倆在保健品路上越走越遠,學文想了個辦法,鼓動學智向老頭老太借錢。為什麽不鼓動其他兩家借錢呢。因為其他老二家和老三家事多女人心眼多,怕一旦真借錢成功,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唯有老四家兩口子,似乎還那麽一些誠信一點清高。

學智問父母借錢。說單位裏要集資,交三萬塊。但家裏的錢一部分是死期存款,一部分被小楊炒股虧了。所以拿不出來請父母幫忙。

李老太一聽,抓了小楊炒股失敗這件事,小楊怎麽把兒子的錢敗光了呢,女人怎麽那麽敗家呢。老太太始終認為小四家裏的錢都是自己兒子賺的。於是電話打過去,給小楊上了賢良淑德的一課。

由於學智的這番操作沒有和小楊商量,小楊不吃那一套,為自己辯解。

錢最終沒借出去。

最後還是學文和學武直搗保健品公司,學武揚言要揍人一頓,砸了人家公司。於是這事消停了。

那些年,老頭老太太之所以深陷其中,其實是因為孤獨。就算子女成群,抵不過人家有套路的關懷。

泡腳的學文見學智進了衛生間洗澡,他覺得小四的病大約被洗去了大半。

5,

與此同時,小屋裏的沈玲,果真和小楊聯係上了。

懷著一腔對美娟的怒火,沈玲在給小楊的留言中卻一改再改,最終把火藥味變成潮濕的硫磺。她把小叔子抑鬱症的事告訴了小楊,當然還有王同學的死。

王同學當年是小楊和學智的伴郎。

小楊很快回複。

小楊說對王同學的死很難過。但學智是個成年人,每個成年人都不容易,遇到不好的事,要學會從泥拔出腳來。我在加國三年,就是這樣走過來的。我讓點點給爸爸打電話。

沈玲覺得小楊在講大話,無法對丈夫的悲痛感同身受,也就無法感同身受三年裏大家庭的悲喜。

憑什麽呢?

她問小楊:你為什麽不給學智打電話呢?你們也有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吧。咱爸咱媽沒了,我們各自一大家子,小四像個是孤兒。我覺得你最好回來陪陪他。

小楊:三嫂啊,管閑事前,先問問給人添了多少飛機票錢吧。

小楊送了一個微笑的表情,沈玲以為是在嘲笑她。

沈玲氣炸了。

把手機一扔,身體越過刷痘印的學武,出了房門,直奔衛生間。

她憋著泡尿。

衛生間水嘩嘩。

沈玲伸頭一看客廳,學文正在往洗腳盆裏添熱水,大約太燙了,他嘴裏吸溜吸溜的,像極了他母親李老太。

她料定學智占領了衛生間陣地,於是一陣敲門伴著一陣怒氣:一天到晚不是吃就是拉,衛生間是你一個人的嗎?滾出來。

學智沒聽清,說:急啥急啥,洗完了,我還要拉屎呢。

沈玲氣暈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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