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
人活著有好有壞,有富有窮,但死了都一樣。
所以如果說真的要選出一個大公無私的人物:我推舉死神。
我和死神的第一次親密接觸是在我12歲的時候:那是春節前的一個晚上,我在鄉下邊剝雞蛋邊和爺爺一起烤火,爺爺就在我旁邊坐著,頭一點一點的昏昏欲睡。
突然我感覺到一種說不明白道不清楚的情感,或者磁場,或者電流,反正不知道是什麽,但很黑暗,很絕望,瞬間穿過了我的身體。
片刻後我感覺到房間裏隻剩下了我一個人的呼吸。
我試圖把爺爺閉上的眼睛睜開,我去摸他的臉,用手幫他暖和。但他的身體就像要熄滅的火堆一樣漸漸變冷。
他死了。
多年以後我知道是死神從我身邊帶走了他,就象它遲早要帶走我一樣。
(二)
2000年的時候,我在北京泉龍小區做小區裏唯一的保安。
這可能是全北京城最破的小區了,也可能是最小最偏的小區了。
裏麵一共隻有三座樓,每座樓12層,樓樓住的人都不滿,每天夜裏每座樓裏有一台老掉牙的電梯嘰呀上下。
說是保安,其實我也隻是一個看傳達室的而已。
對於一個四十幾歲的炒股賠了所有家當的老男人,除了做這個還能做什麽?
經常來我這傳達室竄門的是租在B樓202室的小張,長得跟山寨版周傑倫似的,大學畢業後找不到工作,天天在家玩電腦。
據他自己說他電腦水平很好。好得也隻能在我這個老頭子麵前吹噓。
但我還是歡迎他來的,否則我隻能坐在傳達室裏觀察出入的居民解悶。
他有時候會熱心的推薦我使用他朋友代理的無線攝像監視係統來觀察小區,我搖頭說這個你得找上麵。
他總是詭秘的一笑:陳老爹,用過你就知道這種樂趣了。我說好吧,那你先裝一個給我試試。
他就不再提了。
但其實我真的應該讓他在樓道裏裝上這玩意,那樣我就能知道C樓306室林家失蹤的女孩哪裏去了。
(三)
還是2000年,四月三日的一個傍晚, 6歲的林小雨提著一個垃圾袋下樓去丟垃圾,從此就沒有回家。
父母哭得死去活來,在警方介入的一個月後,這件案子最終宣布為懸案。
懸案的意思,就是說從此林小雨這個名字,將不再代表一個6歲的可愛女孩,而是成為警察局裏一堆厚厚的檔案裏的一個符號。
但在父母的心中,林小雨永遠是曾經帶給他們快樂的心肝寶貝,隻是現在成為他們心中不可觸摸的傷痛。
並不是警察不賣力,確實是這個女孩消失的太離奇了。
首先我在傳達室門口絕對沒見她出去。
其次當時在院子裏的人也異口同聲的證明絕對沒有看到小雨走出樓道。
最後警察發現的證據也有力的證明了這一點:翻遍了小區的垃圾箱,也沒有找到小雨當時帶下樓的那包垃圾。
就是說:在4月3日18:00林小雨出門到18:10分她父母開始尋找的這段時間裏,一個六歲的女孩居然就這樣在樓道裏失蹤了。
在轟轟烈烈的搜索活動結束後,父母選擇了放棄,他們不得不離開這座讓他們不停回憶起女兒的房子。
在搬家公司收拾好一切東西,所有的人都下樓以後,林母戀戀不舍的回頭看了自己曾經居住過的房子最後一眼。
最詭異的事情就在這一瞬間發生。
林母尖叫一聲,指著窗台說不出話來,頭一歪,暈了過去。
當她醒來後,不顧一切的要衝回房子裏去,誰也拉不住,她聲稱剛才很清楚的看到林小雨的臉貼在窗戶上悲哀的注視著她,嘴唇蠕動著象急切的要和她說些什麽。
大家又跟她衝了回去,但室內空空的哪有什麽女孩子的存在。隻看到林母喃喃的到處摸著,看著,嘴裏喊著:女兒,女兒,我知道你在的,你出來啊。。。
原來,她瘋了。
當林家一家搬走以後,晚上,對門的王家妻子夜裏哭了起來,丈夫問她為什麽哭,她含淚說:多好的一個孩子,說沒就沒了,我想起林嫂那樣我就難過的不行。
丈夫楞楞的沒有說話。
不久,丈夫突然問妻子:下午林嫂叫的時候,你看見了什麽沒有?
妻子搖了搖頭。
丈夫打了個寒噤:我看到了,小雨真的就趴在窗台上,臉色白的根本不象個活人,象,象個幽靈!
突然門外傳來了小孩子似有似無的哭聲。
妻子尖叫一聲!丈夫臉色更加蒼白。
夫妻倆一夜就在這樣的驚恐中渡過。
次日王家也搬走了,然後陸續有人搬出小區。
恐慌繼續在傳播,再然後附近幾座樓房的住戶也逃離了。
他們走的時候都悄悄告訴了我他們搬走的原因:每一座樓裏,大家都看到了不幹淨的東西。
往日裏就冷清的小區越發淒冷,漸漸院子裏開始長起草來。
草長多了躲在草裏的流浪動物也多了起來。夜裏總有黑影在小區裏拱來拱去。
剩下的居民們已經是個位數了,他們和我一樣,不是不想走,而是沒有地方可去。
北京是個大城市,但能讓我們立足的,隻有身下這幾十個平方。
(四)
林小雨的失蹤,使我特別注意院裏剩下的小孩的行蹤。
其中一個是11歲上5年級的童童,她和林小雨是一座樓上的。
小女孩很懂事,很講禮貌,和她那個離異獨居的母親截然不同。
那個女人,身材矮胖,脾氣暴躁,天天拉了一張苦瓜臉,醜得就是上帝看見她也要哭泣。
我常常聽見夜深的時候她開始打孩子,邊打邊罵,大意是孩子怎麽不聽話,怎麽和拋棄她的丈夫是一個德行,底下還有些聽不清楚的嘰裏咕嚕的話,然後孩子哭她也哭,攪的樓上樓下都睡不好。
我那時候站在她家門外幾次想推門進去勸勸都忍住了,人家一座樓裏的不勸我說了幹什麽?
對吧?
我能做的就是每次童童放學的時候都喊她進來給幾塊糖她,她會很禮貌的說:謝謝爺爺。
就高興的拿著糖走了。
很久以後我在一次清潔中發現了她扔在垃圾堆裏的糖。
都是我送的,一塊也沒吃。
我那時候才知道這個孩子不簡單,但那已經是事情發生的很久以後了。
孩子並不總是象我們想的那麽單純,尤其是單親家庭的孩子。
(五)
這天下午我又拿了幾顆糖給童童,然後想用針縫不小心撕裂的袖子。眼睛畢竟有點老花,就想讓童童幫我穿下線。
我沒想到的是,當我拿針走向童童的時候,她的臉忽然變得發青,睜圓了眼睛看我一步步的走近,猛然怪叫起來。
我還沒緩過神來,把手裏的針又遞上前一點,不想她一把搶過針,死死的朝我眼睛紮來。
我連忙閃開,好在沒紮到眼睛,紮在了右臉頰上,痛的我隻叫喚,連忙後退幾步,童童尖叫著追了過來,拿針沒頭沒腦的在我腿上狠紮。
我立刻把她推倒在地,但她飛快爬起來拿針又對我紮來,我抱起傳達室床上的被子才把她和我隔離開來。
一切發生的太快了,我看著童童咬牙切齒的瞪著我,還在拚命的望前衝,一抬頭正好看到童童媽媽鼓著一雙金魚般的眼睛站在門口,盯著傳達室發生的事情。
我連忙打喊:童嫂,童嫂,快看看你家童童怎麽了?快拉住她啊。
童嫂又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搶上前去就扇了童童幾個耳光。
童童被打得後忽然停止了舉動,茫然的抬頭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媽媽,垂首低頭走出了傳達室。
我這才鬆了一口氣,突然覺得兩條腿痛癢的不行,一下子坐在了床上,低頭一看褲管上都滲出血斑來。
我苦笑著對童嫂說:這算什麽事啊?
我以為她要對我道歉,沒想到這個女人壓低了嗓門,很快的對我說:別惹她,她是個小妖怪。
然後她就走了。
我在窗戶上看著母女倆隔著一前一後很大的距離往家走去,半天沒有說話。
從那以後我遠遠見童童放學就趕緊把門關上。
(六):
時間一長我的警戒心也就放鬆了。一個周末的下午我看見童童拿著一個腦袋被扯開的布熊寶寶在傳達室門口哭泣。
我想了想,還是打開了門。問她怎麽回事。
她進來後含淚說:寶寶壞了,媽媽不給我縫。
我說:那你自己可以縫啊。童童說:媽媽不讓我拿針。
想想也是,我也不敢讓她拿針。
我把小熊拿了過來,離她遠遠的掏出針線,幫她縫小熊。
童童歡喜的看著我手指的動作,高興的要笑起來。
孩子就是孩子。
我縫好小熊,遞給童童。童童接過後突然說:陳爺爺你真好,不象我媽媽拿針隻會紮我。
我聽了心立刻抽緊了,一把抓住童童的手:她紮你哪裏了?
童童指著左手臂對我說:這裏。然後又指指右手臂,還有這裏,然後指的是雙腿。
我飛快的虜起她的袖子,上麵密密麻麻的是結疤後的針眼。
雙腿也是這樣。我的心憤怒起來。
童童哭著說:每天晚上媽媽都要拿針,紮我,我痛,她就捂住我嘴,不讓我哭。
我感覺自己的眼睛也酸酸的。
我幫童童整理好衣服,決定趁她上學的時候去和她母親談談。
當我按響門鈴,童童母親開門後,我剛做好,這個女人就冷冷的說:童童和你說了什麽?
我很嚴肅的告訴她:童嫂,我不管你和童童父親有多大恨,你也不能拿孩子出氣。
我頓了一下:尤其不能拿針紮孩子,否則,我隻有報警。
我說話的時候,童童媽媽一直在搖頭,一等我停住話,她就插道:那個孩子的話,你一句也不要相信。
我很生氣,義正嚴辭的告訴她:你不要再抵賴了,我看的很清楚。你是不是希望我把童童身上的針孔給警察看?
那個女人一把撈起袖子:我身上也有針孔,那我告訴你這都是那鬼孩子紮的,你信不信?
她的膀子上確實密布著針孔,我一下愣住了。
(七)
童童媽將嘴套在我耳邊,聲音依然尖細,刺進我耳朵,寒在我心裏:從那個林小雨沒了以後,我懷疑童童就不是原來的童童了。
我家的童童,決定不會亂拿針紮自己,更不會亂紮人的。
我坐了下來,繼續聽童童媽越說聲音越高:
“你們不要老看著我打罵孩子,誰家女兒不是媽身上掉下來的肉?我痛孩子,不痛在明裏。你們有哪天看見我家童童穿過一天髒衣服喊過一天痛?那個林家的孩子沒了以後,我連下樓都不敢讓童童一個人下,哪天不是前前後後的跟著?
就是睡覺,我也不讓她一個人睡了,晚上都跟著我睡。但有一天夜裏,我一覺醒來。發現童童不在我身邊。
我開始還以為是做夢,一激愣,才知道童童真的沒了,那個急啊,批了衣服就出房間找。一看,童童就在桌子旁,那,就是你坐的旁邊,還睡覺穿的衣服,披個頭發,拿個針,在那縫一個不知道哪來的布熊娃娃。
你說早春的天這麽冷,我看了能不急嗎?我上去就給她一巴掌:還不滾回被窩睡覺,哪來的破娃娃。
她抬頭看了看我,我從來沒看過她眼睛有那麽黑,沒說話,又低頭縫那破娃娃。
我那個氣啊,伸手拎住她耳朵就想往床上拖,誰知道,她一下把針深深的紮在了我的手上。
我愣住了,一時都沒感覺到疼痛,看著她,她手捏著針,就這麽看著我,眼睛冷的能凍人。我這下才疼的叫出聲來,捂著手連連後退,她又低下頭去,縫那破娃娃。
邊縫邊柔聲說:寶寶乖啊,不哭不哭,姐姐把你縫好了等小雨來玩啊。那聲音一點不像童童的聲音,象,象個成年女人。
我打了個寒噤,突然想起來下午童童手上拿的破娃娃,繼續聽童童媽說:
我抱著手,不敢再說話,倚在門邊看她一針一針的紮在哪個娃娃身上,縫了一針,又縫了一針,縫過來,縫過去,好容易看她咬斷了針線,站了起來,以為她就要去睡覺了。
誰知道她往我身後一招手:小雨,來玩啊,姐給你縫好了。你來啊,來啊。
我身後就是防盜門,她在對門外什麽東西招手。我忍不住對身後看了看,當然什麽也沒有。
我那時候一直以為她是在夢遊,好容易看她站了起來,看她一下子把手裏的針紮在自己左腕上,然後就爬上床,睡著了。
把針紮在手上啊,陳老爹,你說那種痛什麽夢痛不醒啊?她卻一點感覺也沒有,就這麽去睡覺了。
我愁的一夜沒睡著,輕輕把她手上針拔下來,陪在她旁邊看她掉了一夜的眼淚。
一夜沒合眼啊,第二天天一亮就出房間給她做早飯,想打兩個雞蛋給她補補。童童媽詭異的看著我,聲音壓的更低:你知道我看到什麽了?
我搖搖頭,聽她聲音壓的更低:那個熊娃娃的腦袋又給拽斷了。但我一夜都看著童童,她絕對沒走出房間。
(八)
我開始懷疑這個女人說話的真實性了,但她那種急切而緊張的表情真的不是很容易裝的出來,於是我決定繼續聽下去。
童童媽繼續說道:但第二天白天她也挺好的,好像一點也記不得晚上發生的事情,我等她上學後一把抓起那破腦袋的小熊,走到樓下就扔進了垃圾箱。
晚上我接她放學回來,先看了看房間裏麵,確定沒有那娃娃熊,就先監督她做作業。做完作業已經快到了上床的時候,我一掀被子,那隻小熊就躺在那裏。
童童抱起了小熊,靜靜的對我說:媽媽,你不要再動我的小熊。不然,我會把你的手縫上。
我當時全身都發抖起來,一半生氣,一半是害怕,真的,我當時真的害怕麵前這個孩子,她一點不像我的女兒,她根本就是一個妖怪。
突然門外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童童媽立刻停住了說話,傾耳聽門外的動靜。
腳本聲上樓去了,童童媽沒有再說話,沉默的看著我,我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最後決定起身先告辭。
童童媽把我送出門外的瞬間,輕聲說:我知道你不相信我的話,但我遲早證明給你看的。
我沒說話。
回到傳遞室後不久,童童就放學了。我注意到她拎手上的小布熊腦袋又被扯了下來,斜斜的耷拉著,兩個布片貼成的黑眼睛冷冷的看向我的方向。
我關上了門,童童就這麽走了過去,沒有停留。
(九)
我說過自從小區的人多數搬走之後,小區的草就開始瘋長,野生動物越來越多。
我有次白天看到一隻黃狼竄了過去,跟在後麵追了一段,沒追上。
但那是白天,晚上我就不敢追了。
白天是黃狼,晚上它可能就是黃大仙。
但我還是要巡夜,不工作就沒工資。
春天的草白天綠油油的,晚上就是黑乎乎的,比那更黑的是高點的灌木從,貓兒就在裏麵叫春,做愛,滾來滾去。
貓的尋歡聲有種特殊的淒慘味道,我巡夜要做的就是拿電筒朝叫的最淒慘的地方晃晃,然後扔塊磚頭過去。
這樣第二天小區裏的人就不會紅腫著眼睛去上班。
但這次草叢裏的貓叫的聲音怎麽聽也不是味,我扔了兩塊磚頭進去了,它還是叫,越叫越大聲。
我終於聽出來了,這次的貓叫是真正的淒慘,而且草叢裏的動作越來越大了,一浪接著一浪,我用警棍分開外圍的灌木想看個究竟。
一分開灌木我就發現草叢裏有雙黑黑的眼珠在月光下反著光,一動不動的盯著我。
不是貓兒的眼睛,貓的眼睛是綠的。
我還沒來得及把電筒調準,一條黑線沿著草皮哧的遊了出去,似乎有條巨大蜥蜴一樣的東西飛奔著進了童童家那座樓。
眼珠消失了。
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沒時間顧上那個,眼前幾隻貓瘋了一樣轉著圈子,臉半仰著對月亮鬼叫著,臉上的表情跟人笑似的。
聽老人說:貓哭起來就跟人笑一樣,我想它們在哭自己的眼睛已經不能發出綠光。
我小心的提起一隻貓了,用電筒照了一下它的眼睛。
貓的左眼皮有個小小血疤,右邊也有一個。
它們的眼睛都被尖針刺瞎了。
身前兩隻高大的雪鬆象兩個黑色的巨人在冷冷的附視著眼前的一切,不知道我轉身離開後雪鬆上會不會也隱藏著一隻黑色的眼睛暗暗地盯著我。
(九)
三座樓上還有3家的窗戶裏有亮光,一家是B樓202室小張家的,他一準又在通宵玩電腦。
還有A樓的908,這家燈亮也正常,但是打死我我也不會去她家門口巡夜。
還有一家就是C樓406的童童家,這就很不正常了。一個女人帶著一個女兒,這麽晚了亮燈幹嘛?
想起白天童童媽說的那些話,和剛才看到的不知道是不是幻覺的黑影,我呆呆的站了一會。
初春的夜,有些冷。
我把電筒調的更亮,向C樓走去。
C樓自從林小雨失蹤後,搬走的人最多,除了電梯還能正常上下,樓梯間的燈早就被供電局停了。
但樓層不高,我沒乘電梯,沿著樓梯往上爬,畢竟有點年紀了,剛到2樓就有點喘,扶住樓梯扶手想靠一會,突然感覺左手扶著的扶手在輕輕震動。
我收回左手,在褲腿上綽了綽,再次靠上扶手。
沒錯,樓梯扶手確實在震動,雖然很輕微,但是在持續震動。
這說明樓上,雖然不知道是幾樓。但有人在樓梯間走動。
我看看手表,淩晨三點了。
這座樓除了童童一家,還有就是807有個男人住。但那個男人一個月才回來天把,我最近都沒見他。
我抬頭往上看去,黑黑的樓道就象一張長長的大嘴,冷幽幽的等著我鑽進去。
手裏的電筒,隻能照亮我腳下的這層樓角,更多的黑暗中,誰知道有些什麽。
是什麽人,在淩晨三點的時候,走在空曠黑暗的樓道裏?
(十)
電筒光是直的,而樓道卻是蜿蜒曲上,我無法照到三樓以上,而當我爬到四樓的時候,扶手已經不再振動。
我關掉電筒,站在童童家門外,將耳朵貼在門上想聽聽裏麵的動靜。
鐺,不小心電筒碰到了防盜門,我沒來由的一陣心慌意亂,轉身就想下樓。
畢竟這麽晚站在人家門口也不是一件好解釋的事情。
剛掉頭走出幾步,身後嘰呀一聲,門開了。燈光透過打開的大門衝出來,把我的身體印出一個長長的影子留在對麵的牆上。
我隻好轉過身來,看見童童抱著玩具熊站在門口,身後站著童童媽,麵色蒼白,母女倆麵無表情的看著我。
我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她們也不說話,大家就這麽僵持著。
我舔舔嘴唇,決定打破僵局:童童媽,我在底下。。。
我沒說完,童童媽伸出手來,啪的拉上了房門。
瞬間我清楚的看到那隻伸出來的手上紮滿了繡花針。
我沒勇氣再去敲門,慌亂的想離開這裏,幾乎是小跑著到電梯前按下按鍵。
電梯上顯示的是3樓,不管我怎麽按,它都停在三樓不動。
我忽然明白了:電梯裏有人,那個人固執的停在三樓。
三樓有什麽?有林小雨的家。
(十一)
我已經按過兩次按鍵了,依然不見電梯門開,忽然想到,現在如果我奔到三樓,正好能捉住在電梯裏的人。
可是當我跑到三樓,電梯大開著,裏麵一個人也沒有。
他走了,就在我下一層樓的短短時間。
我正要走進電梯,突然306的房間一聲大響,似乎有什麽東西掉在地上。
難道電梯裏的人進了306?自從林小雨失蹤後,她家的房子已經很久沒有人住了,誰會在裏麵?
作為一個偽保安,我不得不查,畢竟要是鑽個流浪漢什麽的進來要砸了我的飯碗的。
我沒進電梯,走到306前拚命往貓眼裏望。
貓眼裏當然是一片死黑,人就是這樣,有時候明知道什麽都看不到,還要拚命看。
裏麵也沒有再發出什麽聲音。
我想了想,曲起指頭輕輕的敲了敲門。
依然沒有動靜。
也許有什麽野貓野狗的從窗台翻進去了吧,我回到電梯前,按下了開門鍵。
一絲光亮從電梯緩緩打開的門中爬了出來,我眼角正好瞄見樓道裏天花頂上有個黑影溜溜的閃了出去。
還是那個蜥蜴一樣的影子,我定睛去看,還是什麽也沒有。
我想了想,快速的進電梯下了樓,衝到樓下才長舒一口氣。
黑夜如此漫長,但終於太陽還是會出來的。
早班的時候我有些犯困,打盹中忽然想到:昨夜要是我趴在306門口望貓眼裏看的時候,裏麵也有什麽東西趴門後往外麵看,那我看到的隻能是我昨夜看見的一片死黑。
(十二)
小張一早就來問我:陳老爹,聽說你以前炒過股?賺了多少?
我看看他:要賺了我還在這看門嗎?他訕訕一笑:那你想過沒想過要繼續炒下去?
我嘀咕說:不要看小區啊,哪有時間去證券所?他精神一振:你可以買個電腦麽。我幫你從我房子辟根網線過來,你可以坐傳達室炒啊。
我想了想:你小子是不是要賣電腦?他嘿嘿一笑:我朋友正好有台2手電腦,便宜,隻要1000,保證能炒股。
他看我有些心動,又說:你和居委會說說,我幫你在每家樓口裝個無線監視,先試一個月,有用再給錢。
他壓低聲音:我給你回扣。
我沒吱聲,心裏想著那台電腦,回他:過幾天吧。他就站起來要走,出門回頭問:老爹你現在還有幾支股在手裏?
我想了想:有五支呢,壓著。他嘿嘿一笑:那不炒多可惜啊,漲了你也不知道。
我點點頭,他就走了,出門正好遇見A樓908的佘花花騎個電瓶車,拎個大包進來,他就盯著佘花花的Z罩杯吹了聲口哨。
佘花花朝他白了一眼:死樣,停車扭頭對我說:陳大爺,有沒有我的信那?
我連忙低下頭,不敢看她火辣辣的眼光,連連搖頭:沒見著,沒見著。
她哦了一聲,跨腳就要上車,突然又停了下來,對我一笑:陳大爺,我家下水陰溝道老不通,你能不能上來幫我看看?
我恨不能把頭埋褲襠去:我有家政公司的號碼。待會幫你打,幫你打。
佘花花又一笑,走了。
小張立刻湊過來:哎。老爹。老爹,有戲哎,人家要你去通陰道,通陰道哎。你這老牛要有嫩草吃啦。
我拿起桌上一份人民日報就敲了他的頭:沒個正經,連你大爺都敢調戲。
小張淫笑著走了,我看著佘花花的背影,擦了擦頭上的汗,心想:小張個兔崽子要是知道這女人的真麵目,沒準腿都嚇軟了。
每隔幾天夜裏,就有不三不四的男人去佘花花家去找她,但我隻看見他們進去,沒見一個人出來。
一直沒有出來。
(十三)
人活到我這年紀,已經懂得女人的事情最好別參合,尤其是漂亮女人的事情。
有那點愛心,不如關心關心下一代:比如現在在我門口哭著的童童。
雖然弄不清楚她們母女是怎麽回事,我還是趕緊把她拽進值班室:童童,哭什麽呢?
她哭著伸出小手:陳爺爺,我痛,我媽媽又用針紮我。
我帶上老花鏡一看,怒火頓時升了起來:童童的食指上口,指甲縫裏隻露出一個最小號的針頭,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這個女人瘋了,一準瘋了,我拿出針線盒,摸出最細的棉線穿過針鼻,打了個短結,掉過頭不敢看童童的手,輕輕地拽了下。
童童沒叫。我掉頭看看,她頭上滲出汗珠,臉色蒼白的看著我,牙齒咬著嘴唇。
我一咬牙提著線使勁把針拔了出來。
孩子痛哭了起來,我的心跟刀絞似的,也跟著想掉眼淚。
這個天殺的女人,我再也不聽你的鬼話了,我拽起童童的手:走,童童,不上學了,跟我找你媽算賬去。
童童驚恐的往後退:我不去,我不敢去,那不是我媽媽,她,她是個妖怪。
我的心寒了一下,倒不是害怕,而是不久前才聽童童媽這麽說過自己的女兒。
童童哭著說:她每天半夜起來,用針紮完自己就紮我,邊紮邊罵我爸,說他帶給她那麽多傷痛,報複不了他,就要我記住,爸爸是怎麽傷害她的。
她就拿針紮我,邊紮邊問我記住沒有,記住沒有。
我突然想起來那天晚上童童媽關門的手,手上紮的跟牛毛似的針,都怨我,我早聽孩子說過,卻被童童媽的鬼話騙了。
我問童童:那個熊寶寶是誰給你買的?她老實的回答:媽媽給我買的,她發脾氣的時候就會把小熊腦袋撕下來,不發脾氣了又一針針的把它縫上去,我喜歡小熊,總想自己縫,她就發了瘋的打我,用針紮我,說我想縫住她的嘴,不想聽她說我爸的壞話。
夠了,我終於知道了:這個女人,童童這可憐的孩子的媽媽,確實瘋了。
我低聲對童童:童童你膽子大不大?
童童懂事的點了點頭。
我把穿了線的針線頭剪短,遞給童童:童童你現在還去上學,要是你媽發現你手上的針沒了,你就說自己拔了,知道不?
童童把針別在書包上,抽泣了說:可我不敢回去啊!晚上她又要紮我。
我低聲對童童說:陳爺爺晚上一定去救你,你放心,我們會勸你媽媽不再紮你罵你的。
童童伸出小指頭:那爺爺你和我拉勾。
拉完勾,童童背起書包高興的蹦跳著去上學了,我到看不見童童的時候,拿起了電話。
我打給了居委會的片警。
天又黑了,今天夜裏要去童童家的,不再是我一個人。
(十四)
整個上半夜,我都注視著C樓,終於在午夜三點的時候,406的燈亮了起來,我捅捅睡在我床上的一胖一瘦兩位片警:二位,起床吧,燈亮了。
兩個人看了看406的燈光,一下子來了精神:老陳,原來你說的還真有這回事。
我無語了,掏出電筒:我們走吧。
他們跟在我電筒光的後麵,一行人走在寂靜的夜間小區裏,身後兩人不停的嘀咕:別說,你這小區夜裏挺靜,有點糝人。
我淡淡的說:也沒啥,那小女孩沒丟前,這裏還挺好的。
胖警立刻警惕起來:什麽,那報案丟女孩的就是你們小區?我指指C樓亮燈的406:就是那下麵,306林家。
兩個警察停住了腳步,瘦警說:我突然想去廁所解個大手。我指指A樓:在那後麵,裏麵沒燈,仔細著點。
他沒去。
胖警咒罵起來:鬼天,連個月亮也沒有,明天準下雨。
瘦警接著說:我TM總覺得周圍有人在看著我。心裏毛得慌。
我沒告訴他我在草叢裏看見眼睛的事情,加快了腳步,他們連忙跟上。
到了樓下他們死活不肯進電梯,說萬一卡裏麵不是鬧了玩的,我隻好帶他們走樓梯。
兩警察這回堅決要走我前麵,我拿電筒在後麵給他們照著。到了三樓的時候,他們忽然不走了。
胖警回頭說:老陳,還是你來前麵開路吧,說實話,我總覺得進了樓道口後我們後麵還跟了一個人。
瘦警低叫一聲:我還以為就我有這感覺呢。剛我瞄後麵一下,好像還看見一黑影。
我歎口氣,正要走前麵去,突然四樓傳來一聲尖叫,兩警察對望一眼,臉色認真起來,迅速向樓上衝去,我緊緊跟在後麵。
(十四)
剛到四樓口我就看見406的門掩著沒關好,於是一把拽住了兩個片警,做了個噓的表情,三人輕手輕腳的摸過去趴在門縫上看。
深夜裏,淡淡的燈光從門縫透出,三個黑影悄悄的趴著窺視著室裏的一切。
童童媽背對著我們坐在沙發前麵的椅子上,左手死死按著不斷尖叫掙紮的童童,聲音很慈祥的說:不怕不怕,童童勇敢,你看,媽媽也紮自己了,媽媽不哭,你也要勇敢啊。
她右手舉起,在沙發後的牆上投出一個黑影,一個尖長的黑影在她指間閃爍。
繡花針!!
我和兩個片警對望一眼,胖警怒吼著一腳踢開了門,衝過去拽住了童童媽的手腕,一耳光扇她臉上:你這個毒婦。
我抱住撲過來的童童,聽她在我懷裏泣不成聲:陳爺爺,媽媽,媽媽又拿針紮我。
我邊安慰童童,邊惡狠狠的朝童童媽看去,她正在胖警手裏掙紮扭動,邊歇斯底裏的放聲大叫:
放開我,放開我,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她身體裏有毒,不紮出血不行。
瘦警忍無可忍,也扇了她一耳光:我看是你身體裏有毒,虎毒還不食子,你TM比老虎還毒。
童童媽對著童童尖叫:童童你告訴他們,告訴他們,媽是在幫你放毒啊,你看,你看,媽怕你哭,媽也紮了,媽陪你一起痛。
她朝我這裏伸出手來,手上和我那天晚上看到的一樣,紮滿了繡花針。
胖警一把把她手上的繡花針使勁按了下去,罵道:痛醒你個瘋子。童童媽鬼嚎起來。
我厭惡的掉過頭去,童童縮在我懷裏顫抖不已,尖叫:媽,媽,你不能再紮我了,我痛,我痛啊。你看我身上沒針,我身上沒針啊,我真的沒紮過你啊,我沒毒,我沒毒,你不能再紮我了。
突然胖警一聲呻吟,我連忙掉頭,看見胖警捂著手跳在一邊,童童媽舉著針要撲過來,卻被瘦警死死抱住,在瘦警懷裏掙紮大吼著:是你算計好的,是你這個小妖怪算計好的,你根本就不是童童,你沒中毒,你騙我,你騙我,你算好了害我的是不是?
片刻瘦警就被她推個仰叉,她一個趔趄,舉針直朝我和童童衝了過來。
(十五)
我連忙把童童拉在身後,擋住了童童媽媽,她一邊鬼叫一邊竭力想拖開我,急了就拿針往我臉上亂紮,童童在我身後拉住我衣服下擺驚得直叫喚,兩個片警醒過神來連忙要過來幫忙。
也不知道混亂中是童童媽媽推倒了我,還是我拽倒了她,還是我們兩都被嚇得亂鑽的童童絆倒了,反正三個人都倒在了一起,在地上糾纏不休,亂揮亂舞著叫罵,片警也撲了上來想摁住童童媽媽,場麵混亂的不能再混亂了。
突然,我們中間一聲淒慘到極點的悲叫,一個女人尖利的慘叫聲,我們一驚,同時停下手,連滾帶爬的站起來。
童童媽茫然的坐在那裏,披頭散發,一隻眼睛裏什麽神氣也沒有,另一隻眼睛上眼皮耷拉著,一小截針鼻露在外麵,一條血線沿著下眼皮流下來。
我看了看片警,片警看了看我,童童環在沙發邊上嚇得直哆嗦,誰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是誰不小心把針給紮了進去。
那麽混亂的時候,誰都有可能,誰也有嫌疑。
也許童童媽自己知道,但她就那麽呆呆的坐著,一隻沒瞎的眼睛茫然的盯著縮在沙發邊的童童。
不說話,也不行動。
胖警壯著膽子在她麵前晃了晃手掌,她的眼光都沒遊離一下。
那針看來已經深紮到了她腦子裏的某個地方。
瘦警咽了下口氣,試探的對我說:老陳,她剛才是自傷,對吧?
我沒吭聲。
胖警看著我都要哭出來了:老陳,陳大爺,陳老爹,她是自傷的,您看見了,對吧。
我長歎一聲,點了點頭:是!還不快叫救護車!
兩個片警如夢初醒,慌忙掏出手機打120.,童童哭著看著眼前的一切。
但這時候已經沒人顧得上她了。
救護車的聲音響到了樓下,我手忙腳亂的幫片警把童童媽往門外搭,突然!
突然!
我搭著童童媽的頭部時無意中分開了她披下來的頭發,一根白色的很短很短的線頭從她頭發根部閃了一下,立刻又被頭發遮住了。
但我已經看清了線頭上打著一個小小的結。
一根針深深的紮在她天靈蓋正中,一根針鼻打了線結的針。
這才是童童媽突然癡呆的原因吧。
我手一鬆,胖警連忙扶住了童童媽的頭,低聲對我說:陳老爹,你吃不消就休息一下。
我聽著他的聲音覺得那麽遙遠,腦袋裏好像一個一個雷閃過,扶住牆盡量不讓自己倒下。
童童還環在沙發邊,抱著小熊,楚楚可憐的睜著無辜的眼睛看著我們。
我的手在顫抖,我的腦海在閃動:
我把穿了線的針線頭剪短,遞給童童:童童你現在還去上學,要是你媽發現你手上的針沒了,你就說自己拔了丟了,知道不?
童童把針別在書包裏,抽泣了說:可我不敢回去啊!晚上她又要紮我。
我們上樓時406掩著沒關好的門。
童童縮在我懷裏顫抖不已,尖叫:媽,媽,你不能再紮我了,我痛,我痛啊。你看我身上沒針,我身上真的沒針啊。
我真的不會紮你啊!
童童媽大吼:是你算計好的,是你這個小妖怪算計好的,你根本就不是童童,你沒中毒,你騙我,你騙我,你算好了害我的是不是?
我,童童媽,兩個片警,還有童童翻滾在一起。
童童媽瞎了的眼睛,茫然的眼神。
童童媽壓低了嗓門,很快的對我說:別惹她,她是個小妖怪。
童童媽將嘴套在我耳邊:我懷疑童童早就不是原來的童童了。
童童媽頭皮上輕輕晃動的白線頭。
一切越閃越快,我忍不住抱頭呻吟起來。
童童,麵前十二歲的女孩,看著我死死盯著她的表情,嘴角浮現出一絲詭異的獰笑,對我豎起右手食指,放在嘴唇中間,輕噓了一聲。
她靜靜的擰下了玩具熊的腦袋。
我這才發現房間就剩我和她了,慌忙連滾帶爬的逃出了房間。
她,到底是個什麽東西?(第一章C樓406的童童 完)
恐怖無距離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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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載 恐怖無距離2 第二章 C樓306的林小雨 作者姻合 -dq007- ♂ (25823 bytes) () 04/13/2009 postreply 17:07:14
• 轉載 恐怖無距離2 第三章:A樓908的佘花花 作者姻合 -dq007- ♂ (20942 bytes) () 04/13/2009 postreply 17:09:30
• 回複:轉載 恐怖無距離2 第四章 C樓806的王經理 作者姻合 -dq007- ♂ (35144 bytes) () 04/13/2009 postreply 17:12:56
• 恐怖無距離前傳 終 作者姻合 -畫眉深淺- ♀ (58871 bytes) () 04/13/2009 postreply 18:04:46
• 謝謝你。你傳的好快。 -dq007- ♂ (0 bytes) () 04/13/2009 postreply 18:06:26
• 嗬嗬,為人民服務 *_* -畫眉深淺- ♀ (0 bytes) () 04/13/2009 postreply 18:07:28
• 頂,大頂^^ -畫眉深淺- ♀ (0 bytes) () 04/13/2009 postreply 17:38:00
• 房要漏了,妹妹。後麵的我發給你吧。 -dq007- ♂ (0 bytes) () 04/13/2009 postreply 17:39:36
• OMG, this is tooo scary... -lisasurf- ♀ (0 bytes) () 04/13/2009 postreply 17:46:16
• 是很可怕哦,膽小的MM千萬別進^^ -畫眉深淺- ♀ (0 bytes) () 04/13/2009 postreply 17:54:45
• 我膽兒大, 嗬嗬 -寂寞一城- ♀ (0 bytes) () 04/14/2009 postreply 11:37:14
• 後麵沒有前麵恐怖了 -guaiwolf- ♀ (0 bytes) () 04/13/2009 postreply 20:44:35